「你去休息吧。」她又看著燭火發起呆來。

它慢慢朝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說：「我要是你，今晚就不要去跟皇上回合。」

「嗯，一輩子的。」

「牲畜？」珍妃看定它，「牲畜不會教我做布偶，牲畜不會提醒我要小心這小心那，牲畜不會關心朋友。」

這個東西，它太熟悉了。她從好多年前就說，要給它做耳套，因為自打變成個小太監之後，它的耳朵一到冬天就會生凍瘡。可惜她的手工太差，又沒個長性，常常做一點就跑出去玩別的東西，拖拖拉拉好久，也沒見她做出來。它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原來，她已經做好了，只是沒有機會交給它read.99csw.com……

她一笑：「是不是真正了解了，反而做不成朋友了？」

對它而言，朋友這個詞，太貴重了。

「現在沒有籠子關住你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她坐下來，看著跳躍的燭火，「你這麼能幹，又這麼好，到了哪裡都可以過得很好。」

皇宮中那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已是長大成人的妃子。而她的皇帝夫君，在經歷了一次失敗的變法之後，被太后禁錮于瀛台。

它答不上來。

她時不時看看桌上的座鐘，神色複雜。

它沉默半晌：「隨便你。」

「你覺得我們是朋友？」

好熟的對話。

翌日，大隊人馬，載著太后與九九藏書皇帝，在洋人越發猛烈的炮火聲中，匆匆忙忙逃出了紫禁城……

她大驚失色地站起來：「你……你怎麼知道今天會有人把皇上就出來？」

說罷，它朝房門走去。

夢裡，那隻飛鳥又回來了，歌聲依然好聽……

「還記得皇上當年問你的問題么？」她突然問，「為何我們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別人滿意呢？」

今年的夏天，熱得特別早。

「千機……」她轉過頭，苦笑，「這些年來，你過得高興么？自我將你放出來，帶回這個世界開始。」

噹啷一聲，一個水杯被打翻在地。

凌晨時分，企圖外逃的皇帝與妃子，在宮門前被擒獲。潛入宮中劫走皇帝的亂九*九*藏*書黨，被亂箭擊斃。被安上「串謀亂黨」罪名的她，亦被投井並處死。

「我……好？」它皺眉，「一個不知來歷的妖怪，一頭熊一樣的牲畜？」

這棋子，是當年他們遊戲時所用，已磨得光滑無比。

「我不是死人，更不是聖人。」她笑了，「做不到無欲無求。千機，你是妖怪對吧？」

「可能是。」千機點點頭。

燭光里，她的側臉依然動人，可是，不再有光彩的眸子。微皺的眉頭，還有鬢間的幾根白髮，已生生帶走了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深夜，寢宮之內，燭光微亮。她站在窗前，手握一枚棋子，惴惴不安。

它突然覺得困了，拿著耳朵套，拖著有點九_九_藏_書沉重的步子，也脫掉了太監這層「皮」，回到花房裡，在遠處繚亂的火光與隆隆的槍炮聲中，睡了。

「千機！」她喊住它，「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的，對么？」

她才二十五歲而已，這兩年，卻越發見老了。

它站在她住過的、空蕩蕩的寢宮裡，看著桌上那些還沒有做完的手工，目光突然落在其中一個剛剛做好的棉耳套上。

「沒有要求，自然就過得輕鬆了。」它回答，「你要求皇上的萬千寵愛，皇上要求不做傀儡，太后要求大權獨攬……」

「挺好的。」它緩緩道，「你呢？」

太后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她固執地認為，她皇兒的「不聽話」，九*九*藏*書多少還受了這個女人的挑唆。

可是，她跟那個人不一樣，她此刻講的話，心口如一。

「我說過，我的聽力很好。如果我願意，可以聽到世上任何人的聲音。」它看著她煞白的臉孔，「總之是，別去了。」

「我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它如是道，「你也並不了解我。」

它沒作聲，大步走了出去。

洋人們囂張的炮火，讓整個京城的天空都要燃起來。

她愣愣地看了它很久，搖頭：「我一定會去的。那些救人的義士，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一定能將皇上救出來！」

「主子，時候不早了。」它已經很習慣喊她主子了。

這一點，妃子知道，千機也知道。

一道舊傷疤，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