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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篇 第二章

二黑篇

第二章

二哥這「狸貓換太子」的大招變得漂亮!既給小謝解了圍,又讓保衛科的人下了台階,假戲真做的還不依不饒:「噢,別的宿舍你們不敢管,就在我們宿舍抖機靈是嗎,這是欺負我們老實是嗎,瞧你們一個個的這把階級鬥爭的臉兒,跟犯了多大的事兒似的,今天你們要不給我說出個道道兒來,我明天就找厂部,我就要問問在宿舍用廠里的下腳料打把切菜刀犯法嗎?」我這時也跟著假戲真做地抱著二哥,一嘴哭腔地喊道:「二哥!你別這樣,咱媽在我出來時還讓我給你帶話兒,不讓你在廠里發脾氣和別人打架,你要再這樣我就回去告訴咱媽,讓咱爸回家修理你,伯伯們你們快走吧,我二哥一犯渾,連我大哥都不敢惹他!」廠里這幾位,一看我這小不點兒直要哭,也就沒有了剛來時的那種氣勢洶洶的樣子。領頭的就說:「這話怎麼說的,你們車間找我,給我打電話說小謝打了一把刀,我以為是什麼兇器呢,早拿出來哪兒還有這事兒,小謝你也真是的,一把切菜刀你說你至於偷偷摸摸的嗎?大大方方做你的唄,這不好么眼兒的嗎?那個老二,這你用得著著那麼大急嗎?我們是吃這碗飯的,有人報告我們不管,那不就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了嗎?你以後別一有什麼事兒就往前沖行嗎,改改你這脾氣,咱這話哪兒說哪兒了啊,這把刀我還得沒收,我回去也得交差不是嗎,你們接著吃飯吧。喲,這還喝上了是嗎?喝完別酒亂啊,小不點兒你不能在廠里過夜啊,吃完喝完馬上回家吧,就這樣,我們先走。」說完話一扭身,帶上他們這一大幫人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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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寶傑開來一輛他二伯的后三,天津方言土語叫「狗騎兔子」,亮子開了一輛212吉普,套用《智取威虎山》里經典的一句台詞:把虎拉著,把馬牽著!一行六人向市裡進發,不到八點,來到了西南角四海居飯館二樓。老遠就看見李斌一副老大的姿態,披著一件當時很時興的杜丘風衣,一頂將校呢帽子下是一頭齊肩長發,油漬麻花地打著卷,軍褂領子上落著幾許頭皮屑,嘴裏叼著煙一臉壞笑地看著我。老三則坐在他的下首,見我們一行上樓來,老遠就迎了過來:「怎麼樣?沒落了殘是嗎?」我說:「三哥,你念我幾句好行嗎,我都讓人給摁泥兒里了,你這還嘴黑,恨我不死是嗎?」眾人說說笑笑地落了座,冷盤已經上來了,老三又去找夥計點熱菜。李斌招呼我坐在他身邊,給我拿了根煙讓我先點上,他說:「你先穩穩神,咱一邊喝一邊聊!」酒菜上齊,全員落座,李斌舉起杯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今兒個咱在這兒給墨斗接風,雖然以前咱們和他的交集不多,他也不和咱們在一條道兒上混,但畢竟他從小跟咱都在一個學校,又在一個家門口住著,算是半個發小,說心裡話以前我還真沒正眼看過他,沒想到這回他和二黑這場事兒,他還真沒給咱西門裡的丟份兒,就沖這一點,我們哥兒幾個也得跟你喝一回,你身上還有傷,能喝多少喝多少,沒別的意思,就是一塊聚聚,寶傑你得照顧好、陪好墨斗!」寶傑說:「沒問題啊,我們多少年了,他什麼意思我太了解了,來來來,咱舉杯走一個!」寶傑這個人來瘋的主兒,一有這場合再一有李斌的交代,他立馬精神煥發,躥前跳后地忙活著倒酒布菜,一時間酒席面上一派熱鬧非凡、交杯換盞之象。
轉天早晨他們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只留我一人縮在被窩裡,把這一個多月來的事兒捋了一遍。稚嫩的頭腦里開始盤算著以後的出路,一上午的時間終於有了個大概的頭緒,也就是這一上午的思路,決定了我在報復二黑之後,毅然加入了李斌他們團伙當中!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我的傷全好了,精神頭兒又回來啦,這就叫「養精read.99csw.com蓄銳,以利再戰」。我這心裏都長草了,已經聯繫完寶傑他們了,他們都知道我今天回城裡,一會兒他們會來接我。不到下午六點,小謝和老三他二哥端著晚飯回到宿舍。一進門,小謝沖我擠了擠眼。我心裏就明白了,沒提那把刀的事兒。小謝是不想讓二哥知道他給我做了一把刀,我心領神會。二哥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瓶蚌埠白酒,又把從食堂買的幾個菜擺上桌子,我們仨這就要開喝,剛剛一口酒下肚,我正要致辭,好好謝謝這哥兒倆一個多月來對我的照顧。忽然大門一開,呼啦啦從門外闖進一哨人馬,我等一見,大吃一驚!
接說我和二哥、小謝,在天重青工宿舍交杯換盞地喝著散夥酒,由於保衛科的一攪和,這酒剛剛擺上還沒怎麼喝呢,寶傑領著幾個弟兄就到了。除了寶傑以外,石榴、亮子、國棟、小義子,一共五位,他們今天一起來接我。一進門寶傑就用他那永遠也改不了的毛病咋咋呼呼地嚷嚷道:「一進樓道就聞見酒味啦,我一猜就是你們這屋擺上了,別喝了,別喝了,李斌和老三在四海居等咱哪,趕緊收拾收拾走吧,上那兒喝去!」二哥拿眼白了寶傑一眼說:「你們先穩當住了,別去哪兒都跟打狼似的,還有寶傑你這咋咋呼呼的毛病能改改嗎?哪兒有你哪兒熱鬧!」寶傑讓二哥說得不好意思了,他說:「我這不著急嗎,你們家老三讓我趕緊把他接走,我們小哥兒幾個聚聚,也給他接接風,要不二哥你也一塊兒去吧。」寶傑一臉討好地堆笑,二哥回答道:「我不去了,你們都是小一伐兒的,我和你們聊不到一塊兒去,不湊那熱鬧!」二哥回頭又看看我說:「我看你拾掇得差不多了,心裏長草了吧,你可記住了我說的話,回去穩住了,想出頭先看看林子里都是什麼鳥兒再說!」我低頭說:「二哥你瞧好吧,我記著呢。」二哥又回頭對小謝說道:「小謝!你替我送送他們。」厚厚道道的小謝就彎腰抱上我堆在地上的東西往樓下走。我趕緊和二哥告別,二哥最後囑咐我一句:「以後你要和李斌他們一起混了,有什麼事兒多和老三商量,他心眼兒比你們都多,腦子轉得快,遇到麻煩他能幫你出出主意。」我說:「行!二哥,我都記住了,你就甭管了,有什麼話讓我捎回去嗎?」二哥說:「走你的吧,記著傷口別抻了,該吃藥就吃藥。」
我心裏門兒清,只要我一接過這頂帽子,等於默認了我以後就是李斌他們的人,此時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甘心和不認頭,也可能我初出茅廬不知外頭是什麼場面,或者對自己能辦掉二黑太過於自信了,儘管是盲目自信,也許是自己的性格使然,當時我真不想從李斌手裡接過這頂帽子,但是礙於面子,我還是接過了帽子。說到底是年輕的虛榮心在作怪,就想象著自己一出去,頭頂將校呢軍帽在城裡一晃是何等威風,也就笑納了,以後的一切都由此開始了!也就有了我辦完二黑后,在前頭說的南項衚衕拍羊剪絨帽子,當作覲見禮送給李斌,也因此被西頭「老啞巴」堵在板橋衚衕,差點兒被他挑了大筋!
話咱先撂在這兒,我得先說說老三的二哥,二哥也是在他們廠里出了名、掛了號的人物,在保衛科也掛了號的難剃頭,他要是想管這事兒,往下一耷拉臉兒,這幾個保衛科的多少也有點含糊,也不能不買二哥的賬,因為這位二爺也曾經是風雲一時的人物,只不過現在人家已經看透了,不再摻和事兒了,但在天重也是有名有號的,上上下下都對他敬重有加,沒有人敢跟他叫板,但同時二哥經歷的事兒多,經驗也就豐富,知道此時得給這幫人台階下,扭身從床下拿出一把小刀,嘴裏還不依不饒地喊道:「不就這把刀嗎,沒人家小謝的事兒,是我讓他打的,你挨個宿舍問問去,哪個宿舍沒有這些吃飯的傢伙,這九九藏書不就是在宿舍切個火腿、切個蘿蔔用的嗎?」我心說:二哥你也太機智了,一柄開膛破腹的匕首,到二哥你這兒愣是變成了一把做飯削蘿蔔的切菜刀了。我心裏這個樂啊,真不愧老耍兒啊,要嘛有嘛!
用現在的話說,我就把我那天在李斌的小屋裡所思所想敘述一遍吧,我當時是這麼想的:雖然我和李斌他們從小在一個小學上學,但由於不在一個班,說起來,頂多是都住西門裡,當時我是屬於我誰也不惹,但誰惹我必定不能含糊的主兒,自己身邊也有倆有交情的,可都是老實孩子,都不願意摻和事兒,比如大偉,一有事兒就恨不得直接尿褲的主兒,打起架來,也只有石榴能跟著一起上,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也就一直遊離在李斌他們的邊緣,之所以這回李斌能給我擺桌接風,無非是想接納我入夥。在酒桌上他那一番話我聽得真真切切,那絕對是話裡有話。李斌在我們這些人之中,論頭腦不在老三之下,他那話說得是那麼的模稜兩可,既把自己的想法表示了出來,又有迴旋的餘地,因為他當時也不清楚我是怎麼想的,要是我直接回絕了他,那必定當時的氣氛就很尷尬。而我和二黑的事兒還沒完,我不能身上背著事兒入夥,那樣會讓他們認為我找靠山,這就違背了我的意願。二黑的事兒我一定得自己去辦,而且一定得辦得漂亮,出一次手就得讓他瓷瓷實實在南門裡栽得不能再露頭,如果我現在和李斌他們混在一起,那就必定讓學校和門口的認為我也是耍耍吧吧的,那就達不到我要死栽二黑的效果了,我就是得讓別人看見我就是一個老實孩子,但我還就不服你二黑,你讓我這個老實孩子給辦了,你說你以後還怎麼在學校門口待。
寶傑對我來說,其實是想給我和李斌他們當中做一個引薦人,一來我和他一直就關係不錯,這也是我跟二黑一出事就馬上想起他的原因,但我對寶傑總有一種距離感,我看不慣他天天以玩兒鬧自居,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外邊混,你說他有勇無謀吧,他又是一到關鍵時刻准掉鏈子的主兒,平常看著跟猛張飛似的,較上勁兒你還就指望不上他,這在以後的幾件事上表現得一覽無遺,那又是后話了。當時李斌他們的團伙架構是李斌為首,老三為謀,寶傑跑腿,亮子開車。至於國棟和小義子,他們倆有自己的小團伙,都有自己的小兄弟,跟李斌他們是聚聚分分,誰有事兒就互相幫忙。所以說李斌這五六個人的小團伙力量不足是明擺著的,他們急於擴充自己的勢力,找我既是給我面子,也是團伙的需要。而我當時還在上學,說心裡話咱和人家掙工資的混不起。再有老三他二哥的話我還一直記著呢,所以我打定主意,等我把二黑這事兒了結之後,如果不出大事兒,我再考慮加入李斌他們,儘管我在內心深處,一直隱隱約約地很嚮往他們這種抱成團兒打打殺殺、揚名立萬的感覺。

3

回到李斌的小屋,已是各個醉眼歪斜,好在還都能回家,我決定一個人先在這兒住一宿。石榴給我點上爐子做了壺開水,還沒忘讓我吃藥。小石榴他照顧人心特別細,從小就跟我後面跑,十足的一個我地小跟包兒的。我好歹洗了一把,就上床睡覺了。
我在天重的青工宿舍養了一個多月的傷,每天老三他二哥給我在食堂打飯、打水,當時天重這種幾千人的大廠管理並不嚴格,所以我還是挺隨便的,隔三岔五寶傑、老三和石榴他們就會來看我,我也一直在關注二黑、三龍和蠻子的動態。我的傷勢一天比一天見好,老三他二哥可以領我去他們廠的保健站換藥,但拆線是在河北醫院拆的。隨著我的傷勢漸漸恢復,一個報復二黑的計劃也在我的腦子裡逐步形成。我沒和他們任何人商量和透露,我之前說過,我遇上什麼事兒都不https://read.99csw.com願意找人幫忙,一幫一夥的弄不好倒把事兒辦砸了。寶傑也問過我幾回,我都以還沒想好為由搪塞過去。報復二黑的計劃框架已經形成,只是細節還有待完善,一切的一切都只等我的傷病痊癒一步一步地去實施!我心中暗想:二黑,你不是9中門口的一號人物嗎,你惹誰都行,可你惹上我了,你這拔尖兒站點兒的日子算到頭了,蠻子栽你都不算什麼,他畢竟是老一伐兒的,論玩意兒、論道行、論實力、論威望你都望塵莫及,所以你讓蠻子栽了也不算抬不起頭,你等我回去,我這無名小輩老實孩子要出手把你栽了,看你以後還怎麼在城裡待,一次管夠,直接把你摁泥兒里,再想抬頭,你得看我臉色好看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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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一走,我們仨穩了穩神兒,又坐在桌子前,把酒一端,幹了一杯。二哥拿眼死死地盯著小謝,也不說話,那眼神特別陰森。我當時不敢言語了,小謝讓二哥盯得不敢抬頭,也不敢夾菜吃,低著頭問二哥:「怎麼了?」二哥點了一根煙,狠嘬一口說:「小謝,我兄弟他的朋友在咱這兒養傷,他怎麼傷的你也知道,他這貨從咱這兒出去,肯定還得找補他那個對頭去,你給他做了什麼東西你甭告訴我,我是一沒聽說二沒看見,可你自己想好了,他們這幫小不點兒都小,心氣兒正高,都想在外邊揚名立萬,嘴上沒毛辦事兒不牢,遇上事兒沒深沒淺,捅多大婁子都有可能。廠里這幫人咱就這麼打發過去了,這事兒告一段落,一會兒他就走了,出了這廠門,他再有什麼事兒跟我也沒任何關係,我該做的我全做了,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自己掂量好了!」小謝一看二哥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他就要從後面掏出那把刀。二哥立馬把他的手摁住了:「我什麼也沒看見,我什麼也不知道,咱喝酒吧!」一口酒下肚,二哥回過頭來又拿眼睛盯著我,我倒沒像小謝那樣低頭,我是把臉扭到一邊兒去了,我不看他,二哥一口煙吐到我臉上,他說:「你個小毛孩子,你這是要上道兒是嗎?跟你接觸這個把月,我覺得你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就沖你傷得這麼重不喊不鬧不皺眉頭,你倒有些骨氣,但我作為老三他哥也就是你哥,我得給你幾句墊墊底,在外面混,時間越長你就越有心得,你這才剛吃這麼點虧,你想好了,以後你還得有吃大虧的時候,有那麼一句話你聽說過嗎——玩鬧玩鬧,早晚勞教,大窪向你招手,板橋向你微笑!」我知道二哥這話的意思,大窪指團泊窪農場,板橋指板橋農場,二者皆為勞改農場。二哥接著說:「玩兒鬧玩的是什麼?是人緣、是氣勢、是底蘊,這就得在血雨腥風中修行去,你以後經的事兒多了,就會一點一點有那種氣質了。」此時我想起了西關街蠻子,二哥說的不就是蠻子那種氣質嗎,一鳥入林百鳥壓聲的氣質!二哥又說:「看你現在這意思,你就是有挺機關槍,也鎮不住別人,你信嗎?你端著機槍人家說你哪兒來的,這小毛孩子拿把玩具槍滿街的嚇唬人是嗎,這機槍在你手裡就是燒火棍子。」我聽到這兒,又想起了二黑,不是我得便宜賣乖,我倒現在也沒明白他當時為嘛拿著軍刺不敢捅我。二哥又往下說:「氣質對一個想在外面站腳的主兒來說很重要,但那也是歲月堆積起來的,不是裝出來的,從現在開始,你就得自己培養自己,別當個傻打傻沖的主兒,流一滴血要有一瓶血的回報,要論起來這話就長了,今天我就不多說了,你記住我的話,以後慢慢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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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來者何人?原來是天重的保衛科幹部一行五人。就在當天下午,小謝給我做刀的時候,被一青工發現了,這小報告就打到了車間辦公室。九-九-藏-書車間主任不敢管這事兒,又上報了保衛科,這不就來了這麼幾個人,是來調查小謝來的。為首的一位細高挑,一身灰中山裝,外面披著一件軍大衣,雙手插著褲子口袋,一臉的陰沉相,一見這屋裡有生人,就問我:「你是誰,哪個車間的?」沒等我回答,老三他二哥就把話接過來說:「這是我弟,給我送東西來了。」保衛科的頭頭一看我還是小孩樣呢,就沒再追問,他的注意力全在小謝身上,回頭問小謝:「你今天在車間幹了什麼不該乾的事兒?」小謝說:「沒幹嗎呀,怎麼啦?」保衛科的頭頭說:「別跟我裝傻充愣。你要是在這兒不說,那就跟我上保衛科說去,還用我給你提醒是嗎,早就有人舉報你了,你自己現在主動說出來,這事兒還不大,我們過來就是走走形式,有人檢舉我也不得不管,要不出了事兒我可沒法交代!」我心裏明白,這是我給小謝惹的麻煩,小謝老實孩子可能禁不起他們這把連蒙帶嚇唬的,我就尋思整出點別的事兒來轉移保衛科的注意力,這樣小謝就有機會把他手裡的匕首處理掉了。想到這兒,我就假裝酒勁兒上頭,要和他們廝打。這時二哥卻說話了:「是誰說的,都說嘛了?這幫狗屎們就是老欺負小謝,看人家小謝是外地的,有事兒沒事兒老拿人墊牙玩兒,到底誰說的,你們把這人找出來,咱當面對峙!別你媽看人老實就逮著蛤蟆捏出尿來!」那幹部說:「有人檢舉他在車間做了一把匕首,這事兒可是大事兒,我們能不管嗎?小謝,咱也甭費事兒,你把那匕首交出來,我拿走,咱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我回去也好有個交代,你要是不交出來,那我可沒辦法給你留臉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正在我躺床上冥思苦想之際,門外一陣「叮叮噹噹」的玻璃瓶響聲,緊接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房門打開,李斌蹬著他那輛三輪車拉著滿滿的一車醋,帶著一身醋酸味進了屋。他在床邊一坐,問我:「吃早點了嗎?」我說:「你看這都幾點啦,還吃嘛早點?」李斌歪頭一笑從軍挎里拿出一頂嶄新的將校呢軍帽遞給我:「戴戴合適嗎?我給你找的,你這腦袋頭髮還沒長出來,一腦袋疤出去讓人笑話,這帽子給你。」將校呢軍帽那時可是稀罕物,你有多少錢也是沒地方買去,除非是搶,那個年代叫「拍軍帽」,戴上這種帽子也就成了一個玩兒鬧的標誌。玩得不到位的還戴不住,弄不好一出去就讓別人給你拍下了。那個年代因為這軍帽惹出多少禍事來就別說了,一頂帽子換一條人命的事兒一點兒都不稀罕,但還有不少人對這種軍帽趨之若鶩,一頂將校呢軍帽戴頭上用以證明自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在現在看來,好比脖子戴大粗金鏈子、手上拿土豪金手機,刺一身花一樣的牛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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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的療傷生活,還有個意外之交,就是在老三他二哥同宿舍住的小謝。小謝是昌黎人,頂替他爸爸進了天重,在廠里管維修保全,會一手的車鉗銑刨,而且手藝精湛,少言寡語,可就是手巧,做什麼像什麼。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也和我混熟了,並且關係很鐵。他比我年長几歲,說一口曲里拐彎兒的昌黎話,人很實在也很老實,在我快要離開天重時,我跟他商量著想讓他給我做把火槍,但要做火槍可不容易,槍管必須得是無縫鋼管,那時這無縫鋼管是稀罕物件,不大好找,就暫時把這事兒撂下了。小謝說:「我盡量給你找著,等有了無縫鋼管我再給你做。」但小謝也沒辜負我,一天我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神神秘秘地穿個破勞保棉襖,掩著懷就進屋了,一臉壞笑地對我說:「你猜我給你弄了個什麼回來?」我說:「什麼東西?你還能把民兵連的高射機槍給我弄來是嗎?」小謝說:「去!我哪有那道行,你看這是什麼!」說完把懷一敞,從read.99csw.com懷裡掏出一把剛剛煅造好的匕首坯子,雖然還沒拋光、沒打磨,但那造型真心是不錯,有個尺把長,雙面帶刃,兩道血槽,活兒做得漂亮!我趕緊把門關上,細細地看看這把刀,從心裏喜歡。小謝說:「我還得拿走,你先看看長短、寬窄、形狀合不合適,要是行的話,我立刻給你拋光精加工一下,再把刀柄給你安上。另外我把話說到前頭,我不管開刃,要開刃自己開去,你可記著啊,你用它出了什麼大事兒也不能把我供出去,我這可是冒了老大風險給你做的。」我說:「我一出這廠門就根本不認識你了,你儘管放心,趕緊給我弄好了吧。」小謝一臉滿意的笑容,上車間給我裝刀柄去了。

5

告別二哥,我們一行人下了樓,我在樓下小賣部買了一條鬱金香和一條新港香煙,回手遞給小謝,他和我推讓了半天,最後還是滿臉通紅地收下了,然後把我帶到一邊,從后腰裡掏出了那把刀遞到我手上。我一看,這貨手太巧啦,一個下午的時間,他找食堂要來一根棗木擀麵杖,又下料又拋光,鑲上了刀柄,又不知從哪兒弄了塊鐵皮,焊了一把刀鞘,這活兒做得巧奪天工、嚴絲合縫。可能二哥的話還是對小謝這老實孩子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分明看到他遞給我這把刀時眼裡有一絲的顧慮。我對他一笑說:「小謝!難得你對我這一個多月的照顧,這把刀我放在家裡留個念想,你放心,我絕不會開刃,你這不是刀,你這是工藝品啊,太漂亮啦,那個什麼,我在你更衣櫃里給你留了一件軍棉襖和一件軍褂,咱倆體型差不多,你絕對能穿,都是新的沒上過身,留著你歇班、搞對象或者回老家穿,你以後有什麼事兒隨時聯繫我,二哥那兒有我的地址和聯繫電話,我沒事時再過來找你玩兒來,快回去吧。」我絕對說到做到了,小謝給我的這把刀,現在依舊還在我手裡,放在我隨時能夠得到的地方,三十多年過去了,這把刀依舊漂亮如新,一點兒不比現在的藏刀英吉沙刀遜色,而我也一直信守著對小謝的承諾,刀在我手裡一次血腥都沒讓它嘗過,只是一直默默地陪了我三十多年,偶爾沒事的時候,我會拿出來看看,讓這刀的寒光把我帶回自己那段青澀的年少歲月。
畢竟是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這裏面最大的也就是李斌,他才不到二十歲,其餘的都是十七八歲,這歲數還真降不住酒,幾巡酒下來就一個個面紅耳赤,精神亢奮地勾肩搭背,一口一個親兄弟地叫著,那叫一個親熱,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地吹吹呼呼,天老大他老二,血氣方剛的一幫小玩兒鬧就是這樣,划拳行令,推杯換盞,大快朵頤。在此期間,只有一人始終保持著清醒——老三!他是一定不會讓李斌多喝的,一來怕這幫小不點兒鬧出酒亂,最根本的是得讓李斌結賬。李斌在這些人里就是土豪,家裡除了沒有老爹了,老娘和三個姐姐都給他錢花,他自己蹬三輪也掙得不少。兩三個小時的時間,酒足飯飽,我們這幾塊料互相攙扶著,你摟我我挎你搖搖晃晃地下了樓。當時我還沒想好該去哪兒,家裡我是先不想回了,這麼長時間了不知家裡怎麼樣了,只是聽寶傑來天重看我時說我老爹已經找到了學校,申請讓我休學一個學期。因為我老爹在當時的東門裡二中當政教處主任,和我們學校的校長、主任們都很熟,所以學校對我還就網開一面了。前文咱說過,李斌在葛家大院有一間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平房,也是他們這幫人的據點,所以就想都回葛家大院再說。一路上亮子這吉普開得東倒西歪,仗著那時馬路上一過九十點鐘就已經沒人了,那陣兒也沒有查酒駕的,交警白天就在崗樓里執勤,用一個電喇叭喊著:「南北站住,東西直行!」
咱有什麼說什麼,二哥這一番話對我以後的日子受益匪淺,這也算對我開蒙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