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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篇 第三章

二黑篇

第三章

圍觀的都知道這些人打架抱團不要命,二黑他爹這幫其實已經頂不住了,那個知道金剛的二黑他爸朋友,趕緊上前跟金剛攀談:「喲嚯!這不是金剛嗎,沒什麼事兒,沒什麼事兒,就是我們哥們兒他兒子讓這小子給捅了,這小子要跑,這不剛讓我們追上了嗎,正要帶他們去派出所,沒承想把這老爺子給惹毛了,有那麼點兒誤會!」金剛都沒拿正眼夾他,根本就不買他的賬,那人也弄得自找沒趣,還在一個勁兒地和金剛盤道:「唉,金剛咱倆以前見過,你還記得那回在紅橋飯莊二土匪請客嗎?當時我也在場,咱倆還一塊碰過杯哪!」
自打我回到家,我就告訴了石榴,讓他在學校期間盯住二黑的活動規律。石榴經過這場事兒后,天天上學形單影隻,心裏也不免發虛,怕二黑找不到我拿他下手,所以隔三岔五逃學曠課,每天一有空就來找我或者寶傑。他為給自己壯膽,書包里天天帶著把家裡用的水果刀,只要他一來找我,我就轟他上學去。一來是不想讓他因為此事耽誤上課,因為我們這幾個人里石榴功課最好也最用功。二來我得用他掌握二黑的一舉一動,我好尋機出手。我則天天為自己準備傢伙,我老太爺以前留下過一把「二人奪」。所謂「二人奪」,那是以前有錢有勢的人為防身而做的一種內藏尖刀的拐杖,一般都是用很硬的、密度很大的檀木或棗木做成,平常看不見刀,在拐棍的下半截藏著。只要一動手,先拿拐棍打人,而被打者如果還手,肯定要搶奪拐棍,待到被打者抓住拐棍往自己這邊一搶,就會把拐棍的下半截從刀鞘中拔出,所以說這拐棍當時就是一把長柄尖刀,起名叫「二人奪」。我老太爺因為以前在唐山開礦,他這把「二人奪」的手柄,還是一個一頭尖、一頭鈍的榔頭造型。這玩意兒拿在手上,可進攻可防身,只是我老爹在「文革」時怕被抄家,將「二人奪」藏起來了,我必須得把這二人奪找出來,讓二黑給我祭刀!
南門裡小學旁邊有一間開間很小的小酒館,每天只供應白酒、啤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不供應主食和飯菜,出出進進的都是一些蹬三輪做苦力的老酒痞和老酒鬼。這小酒館離9中門口大約有六七十米的樣子,我把自行車停在小酒館門前,把軍大衣脫下又披在身上,拄著「二人奪」一瘸一拐地走進酒館。您要問我為什麼腿還瘸?其實這裡有我的心機,一來裝瘸我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拄著「二人奪」上街,讓人們認為我是個瘸腿,誰也不會懷疑我手裡的拐棍是捅人的傢伙,二來我出現在二黑面前時,我若瘸腿拄拐他准以為我是那天打架時把腿傷了,這樣就起到了麻痹二黑的作用。進了酒館我要了一杯白瓷罐白酒、一小碟老虎豆、一小碟素什錦,一邊喝一邊等小石榴。我提前一天就已經安排好了,告訴石榴:「今天只要二黑一露面,你趕緊到小酒館找我給我通風報信!」
單說金剛在人群之外一聲吆喝,人群一分兩開,金剛在人群外是坐在三輪上就比別人高一頭,可以看清人群裏面的情況。而人群一散開,外面的好多人也就看見了裏面的人和情況,一見裏面是馬四爺在平事兒,好多認識馬四爺的人就和四爺打著招呼。金剛也單腿從三輪車把上一邁腿跳了下來,走到人群中,雙手就去攙扶四爺,此時我已經看清了金剛那幾個殘指,真可以說是觸目驚心。
白酒剛喝了幾口,小石榴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一進門這貨先把我那杯酒的浮根兒一仰脖給喝下去了,這才說:「來啦!來啦!」我問:「幾個人?都有誰?」石榴說:「一共四個人,我就認識二黑,另外三個也面熟,但不認識!」我點了點頭:「好嘞!你趕緊走吧。」石榴說:「別呀!我跟你一塊過去,他們人多,你一個人弄不好得吃虧。」我說:「你走你的,我告訴你這就是我和二黑倆人的事兒,你去了也沒用,甭跟著瞎摻和。」小石榴一百個不樂意,可也沒說什麼,等他扭頭出去,我又找服務員要了一杯白瓷罐,一仰脖一口喝下去,一步一晃直奔9中校門,有分交「懲二黑,9中門前立威;急跑路,楊柳青里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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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和二黑定好誰也不許聲張,但我對他的信譽度還是不敢太當回事兒,我也害怕那些愛管閑事的,在那個年代,管閑事的人畢竟還很多,所以我一刻也不敢耽誤,把車騎得飛快。雖然身上穿著軍大衣,但左肩的傷口還是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流血,我這一拚命騎車,血液循環加快,血就更止不住了。看看身後沒什麼人跟來,我就https://read.99csw.com放慢了速度,心想到哪兒先去看看傷再說吧。正在這時,只聽得一陣發動機的響聲,從後邊由遠而近地過來。我心頭一緊,怕是有人騎著跨子追來,到跟前一看,才看到原來是寶傑開著他二伯的后三趕來了。從他口中得知,小石榴在小酒館和我分手后根本沒走,而是一直跟在我身後怕我吃虧,一看我和二黑已經比畫上了,沒見二黑的那些小弟動手,就趕緊跑去給寶傑送信兒了。寶傑聽到消息,趕緊開著后三,帶上小石榴,一路打聽著追了上來。歸其這事兒還是沒瞞住他們幾個。寶傑打開車門,一下車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埋怨我不夠意思,收拾二黑怎麼不叫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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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他爸正在氣頭兒上,一隻手去掰老頭兒抓他襖領子的手,一隻手去摟老頭兒的脖子,嘴裏還說:「你這樣倚老賣老的我見多了,唉!老哥哥您了打算怎麼的?是惦著折騰折騰嗎?」二黑他爹這渾勁兒一上來,就要和比他老好幾十歲的老頭兒動手,他這所作所為的後果,他是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的。他更不知道老頭兒的來歷,這老爺子是在西北角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薩海,人稱「馬四爺」,家住西北角太平街靠近西大灣子一頭。老爺子辦完事情回來路過此處,從頭到尾看個滿眼,一見眾多老爺們兒打兩個小孩子,頓覺看不過去眼,才要出頭平事兒,眼見二黑他爸和老薩海雙手相交,彼此較勁,但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老薩海的下盤那是站過樁,雙腳一前一後、一橫一豎,擺開跨虎登山式,一隻腳伸到二黑他爸的倆腿之間,上邊雙膀較力,往外推二黑他爸。二黑他爸不知是詐,也跟著往前推老頭。老頭一見力較足了,順勢往旁一甩。二黑他爸往前推得正猛,順著老頭兒的肩膀側面,往前跌了出去。老頭兒腳下一抬,一抬腿鉤住了二黑他爸的腳。二黑他爸往前撲出去,又吃了腳下一個絆子,他更收不住了,一下摔了個狗吃屎,圍觀的人群趕緊往後閃。只見老薩海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轉身亮了一個收式,這是「形意把式」中的劈拳樁,一招一式使得天衣無縫、一氣呵成。
此時小石榴演技派的功夫派上用場了,只聽得他哇哇地大哭喊道:「爺爺啊,您救救我們吧,他兒子在學校門口劫我們錢,我們不給,他兒子就打我們!我們一還手,他們就拿軍刺把他捅了,您不信您就看看他身上還有刀口哪,哪有這樣一家子兩輩人打我們這老實孩子的……嗚嗚嗚嗚!」這時人群中就有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老頭兒一看這情形,再一聽小石榴的哭訴,更加義憤填膺,臉也漲紅了,鬍子也翹起來了,兩眼瞪得溜圓,搶步上前把二黑他爸的衣領拽住了,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子尖兒說:「這事兒我今天管定了,我看你們再敢動這倆小孩一下?」
此時的小石榴,則在對方兩個人的夾擊下,讓人家按著胳膊跪在地上了。小石榴是什麼人?那是個鬼靈精的難拿的主兒,他本身就像個發育不全的小孩,又小又瘦,一說話還是童音,他一看見里裡外外圍著好幾十號人,就哭爹喊娘地叫喚,從他嘴裏發出來的聲音凄慘至極,他這一叫喚,倒換來了更加猛烈的一頓連打帶踹。
這下就把我解放出來了,我趕緊找我那把「二人奪」,卻已經不知所蹤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滿地找磚頭,好不容易衝出圈外,找了一塊大青磚,就又衝進人群,我的媽呀!這都誰跟誰呀,這都打亂啦,都抱在一起滿地亂滾。我看準那個夾我脖子的,因為他那天穿著一條勞動布褲子,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褲子膝蓋補著倆大補丁。此時他被一個人壓身子底下了,我舉起磚頭向他迎面骨砸了下去,正砸得起勁兒呢,小石榴從人群里找到我,一拉我肩膀說:「你還不趕緊跑啊!」我這才反應過來,鑽出人群往衚衕里跑去。
等家裡人都上班去了,就我一個人在家,翻箱倒櫃找「二人奪」,找了大半天,終於在小廚房一個不起眼的牆角吊著的一捆不用的煙囪里,找到了這把「二人奪」。一層塑料布加一層油紙包裹著,打開以後烏紅色的拐杖桿泛著歲月滄桑的亮光,擰下刀鞘,整個刀呈三角三刃型,每面都帶血槽,用黃油漚著。擦去黃油,刀體呈現出陰沉的寒光。以前的人是能琢磨,拐棍里藏把這麼長、這麼尖的一把刀,防身綽綽有餘!現在只有一個問題,這「二人奪」整體太長了,一米左右,我不能這歲數就天天拄著拐棍出去吧,太顯眼了。再說也不好藏,萬一讓我老爹發read.99csw.com現了,我又得挨上一頓暴打。要把它鋸開,我又有點捨不得,先放一邊再說吧。我把煙囪重新吊好,把現場打掃乾淨,不能露出一點痕迹,以免被我老爹發現。
在我扭頭的時候,我用餘光看到放學的同學已經圍上來不少了,好吧,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辦他的時辰到了。我這才開口:「二黑,我既然今天來找你,就是打算今天咱倆有一個了結,三龍有個好歹我以後自有交代,今天就是你和我的事兒,告訴你這幾塊廢料都閃一邊去,咱倆提前說好了,一誰都不報官,二咱倆誰把誰弄成什麼樣,咱都自己扛著,三咱倆一個對一個單練,甭去找這個叫那個,你在9中門口也有一號,你我今天在9中門口擺場漂亮事兒,別讓家門口子的老的少的看不起咱,怎麼著,你什麼意思?」我在說這幾句話時,故意把嗓門兒放高,好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楚,也就是我故意地將二黑一軍。二黑在這種場合下,肯定不能栽跟頭,他也把嗓門兒提高几度,叫道:「行啊!今天咱倆單剃!」我心裏暗喜,二黑正在一步一步地按我設計好的路線走著,我回頭大喊一聲:「哥兒幾個都往後閃閃,給我們哥兒倆讓開場子,別一會兒濺一身血!」我後退一步對二黑說:「怎麼著,來吧,我估摸著你肯定帶傢伙了,亮亮吧,你那天不是帶著一把跟火筷子一樣的軍刺嗎?怎麼那天不敢捅我?今天你不捅我,我也肯定得捅你,咱倆誰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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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的小兄弟一指我,對二黑他爹說:「就是他!」二黑他爹個頭不高,但又黑又壯,一腦袋自來卷頭髮,一下頜絡腮鬍子,而我此時正是十七八,力不全的時候,你說要讓我跟我歲數差不多大的打架我誰也不含糊,但這一幫都三四十歲的壯漢在我跟前要揍我,說心裡話我心裏還真有點發怵。我這底氣就不怎麼足了,二黑他爸上來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把我踹得一溜兒跟頭,一個趔趄就四仰八叉地躺地上了,眼看著這一幫人就要撲上來,我趕緊一骨碌身站了起來。我還沒站穩,二黑他爸的一個哥們兒,一抬胳膊就把我的頭夾在胳肢窩裡了。我估計這位可能會功夫,他夾著我腦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屁股往下坐,我就跟著他的身形越走越矮,到最後他夾著我的脖子坐在地上,而我卻被他架著脖子趴地上了,這招叫什麼名字,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這招太怪了,後來我還試過這招,挺好用,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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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話音剛落,二黑他爸一瞪牛眼,大聲回答道:「什麼差不多就完了?完得了嗎,今個兒不把這倆小王八蛋折騰出尿來完不了,你管閑事兒是嗎?我跟你說大爺,您了甭跟我這兒倚老賣老啊,您了知道這是怎麼檔子事兒嗎?不知道吧,那您就遠遠地梢著,甭跟著瞎摻和,別回頭再碰著您這老胳膊、老腿兒的!」
周圍人群一陣大亂,尖叫聲響成一片。我大聲喝道:「跪下!」二黑怔住了,但他就是不跪。我又一次壓低嗓門兒,命令他跪下,他還是不跪。我手一收,把刀從他嘴裏拔了出來:「來來來,你也給我一下!」二黑沒含糊,端起軍刺往我胸口扎了一刀。我一歪肩膀,軍刺從我左前胸進去了。因為他那把軍刺做了劍擋,所以我當時就覺得左肩一麻,左手裡的那半截刀鞘掉在地上了。我因為想象著要和二黑纏鬥幾個回合,所以穿得少,這一下傷到了肌腱。我是一見血就興奮的主兒,看到二黑嘴裏冒出血沫子,但他已經說不出話了,我再次問他:「你跪不跪?」二黑仍是搖頭。我拿「二人奪」沖他膝蓋上面捅去:「跪不跪?」他又搖頭。我拔刀向另一個膝蓋捅去,他這兩個膝蓋一邊一刀,血就順著腳面一直流到地上了。二黑低頭看看他這兩條腿,忽然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我又問他:「服了嗎?」二黑點了點頭。我再次問他:「以後你還在這門口吹牛嗎?」二黑傻了似的,又搖了搖頭。我心說這次就到此為止吧,我怕時間太長,有管閑事兒的不讓我走,再耽擱下去可就走不成了。我收起「二人奪」,披上大衣,依舊一瘸一拐地撥開人群往外走,但覺左肩從上到下一直滴滴答答地流血。出了人群我緊走幾步,一到小酒館跟前,一手推出車,騎上車向西北角飛奔而去。
這一天終於到了,依稀記得是星期二,九-九-藏-書學校下午沒課,我一早起來就開始做著準備,換下棉褲、棉衣,身上穿得少點利落點,換上一雙回力球鞋,把跑路該帶的衣服和用品放進一個旅行包里,看看表十點半了,提著「二人奪」穿上一件軍大衣,把旅行包往後衣架上一夾,騎車奔南門裡而去。
我因為左臂已經傷得不輕,加之又流了很多血,想反抗也力不從心,只能多扛一會兒是一會兒了。可就在這緊要關頭,小石榴的慘叫聲起了作用,一位和二黑他爸一同來的說了一句話「小毛孩子有本事惹沒本事搪是嗎?今天就辦你們倆了,我告訴你們今兒個不光辦你們,一會兒還得把你們送官面去,讓你們知道知道鍋是鐵打的!」他話音剛落,只聽得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行了哥兒幾個,差不多就完了!」我歪頭一看,說話者是一七十歲開外的老者,一身藍色迪卡中山裝外套一件黑色中式棉襖,頭戴一頂小白帽,臉上皺紋密布,下頜留一撮山羊鬍子,雙手對插在襖袖裡,顯得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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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他爸趴在地上,臉上可掛不住了,不由得惱羞成怒。各位想想,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被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弄一大馬趴,他這臉還往哪兒擱?從地上爬起來嘴裏依然不依不饒:「我這看你歲數大了,不好意思跟你上臉兒,你這可是越老越不懂事兒,我讓著你你就看不出來是嗎?」說著話開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而他那幾個哥們兒都拉著他,人家已經看出來了,二黑他爸根本不是老薩海的對手,就不讓二黑他爸再往前湊合了,而二黑他爸卻是個人來瘋,越勸越來勁,幾個大漢都架不住他。老頭兒說:「你知道自己是怎麼倒下的嗎?」二黑他爸嘴裏不服:「我今兒個倒要跟你學兩招,你今天要摔不死我我就跟你沒完!」
金剛臉一沉:「我最看不起有點事兒就歸官的,你今天想歸官,那也得先從這兒走出去再說!」話音剛落,只見金剛一抬胳膊,用胳膊肘沖二黑他爸臉上兌去,二黑他爸還沒反應過來,眼瞼處就已經裂開了,他大叫一聲:「太你媽欺負人了,我跟你沒完!」沖金剛撲了過去,金剛這一胳膊肘就像一把發令槍響一樣,一時間他在場的所有兄弟都一起上手了,二黑他爸這一撥人立馬被淹沒在了十幾號人的拳腳之下。
在李斌那兒一個上午,我把自己以後要走幾步,怎麼走,如何報復二黑的思路都捋清楚了。中午李斌他們又都到了,一起吃過飯,我讓小石榴送我回家,至於回家之後,我是怎麼對付過去的,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反正我老爹沒輕饒我,好在看我身上有傷,他才沒下狠手。
「站住了別動!」人群外忽然傳進來這麼一句。人們不禁往身後望去,只見人群之外有一輛三輪車,三輪后盤上托著一塊白鐵盤,盤上一半沒賣完的切糕用白紗蓋著,車上弔了兩個鐵罐,一個罐里裝的白砂糖,一個罐里裝的水,水裡泡著一把刀,車座上蹺著二郎腿端坐一人,四十歲上下,渾身收拾得緊趁利落,白大褂、白圍裙,下身穿一件黑棉製服褲,腳蹬一雙駱駝棉鞋,嘴裏叼著一根煙,正用一種挑釁的眼光輕蔑地打量著二黑他爸。
二黑把手裡的煙往地上一扔,吐著一口煙說:「那咱就一塊兒吧!」說話就回手往後腰裡伸去,瞬間從腰裡掏出了那把軍刺。不過今天他這把軍刺明顯已經做過加工了,他在軍刺刀尖下兩寸左右的位置,厚厚地纏了好幾十層橡皮膏,這就起到了一個劍擋的作用,上次二黑沒敢捅我也是因為軍刺沒有劍擋,這要是不想弄出人命來,還真不敢玩兒命往裡捅,因為一尺來長的棍兒刺真能把人捅穿了。這要有了劍擋,捅人最多也就能捅進去一兩寸,再想往裡捅,有橡皮膏擋著可就捅不進去了。看來二黑那天也覺得手拿一把軍刺不敢捅人只當把棍子用太讓人笑話了。我心說:傻X!這大冷天的都穿那麼厚,你這軍刺前面的量留得太小了,扎透棉襖到肉也就是皮肉之傷。在我心裏思量著這些的同時,我也用肩膀甩掉軍大衣,雙手在胸前端平「二人奪」,雙膀一較力,「二人奪」一分兩開,露出寒氣逼人的刀尖。此時和我在家想象的場景已經大有不同,我想象著應該是跟二黑搶這把拐棍,然後「唰」的一聲再露出刀尖,讓二黑大吃一驚,那多瀟洒!但就是這樣,也還是讓他出乎意料。他上前一步,直接把軍刺頂到我的胸口上,而我卻猛然後退,把「二人奪」照著他臉上捅去,只聽「噗」的一聲,直接把他的臉捅穿了。二黑在挨捅之時,本能地一歪頭九-九-藏-書,「二人奪」的刀尖從他嘴唇的右上角穿過頜骨,又從鬢角前出來。他根本就沒想到我會下狠手,他從心裏就沒拿我當回事兒,在刀尖穿透他臉的同時,他就定在那兒了。疼痛使他不能再動,而我左手裡拿著那半截刀鞘,挑下他頭上的羊剪絨帽子,一下就打在他腦袋上,鮮血立即順著他的腦門兒淌下來,他的右臉卻遲遲沒有血流出來。
金剛用殘手戳著他的胸口說:「別和我提人兒,千萬別和我提人兒,你跟我提人兒回頭我再不認識,那我今天把你們辦了你們得多栽面,所以說千萬別跟我提人兒,聽明白了嗎?」轉頭問二黑他爸:「剛才是你和老爺子動手了嗎?」
二黑他爹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地說:「您想管是嗎?您打算怎麼管?您了管得了嗎?」
在他把我弄得趴在地上之際,這老哥兒幾個對我是一頓拳打腳踢,好在我腦袋還在人家胳膊肘里夾著,等於也就把我的腦袋護住了,他兩條胳膊環繞著我的脖子雙手相握扣成死扣,我是一點兒動彈不得。這下我就是「曹縣人過年——要了我的狗命了」!
此前我已經計劃很周全了,辦完二黑之後,沿著鼓樓西轉衚衕到西北角,走大豐路過大豐橋——西站——西青道——楊柳青輕機廠!之所以要去楊柳青輕機廠,是因為我的一個以前的發小就在這個廠子上班,他和我以前就住對門兒,那真是從小一塊兒光屁股長起來的,大名叫高偉,小名叫「狗尾巴」。狗尾巴他老爹以前還是個地下黨,因為解放天津時國民黨撤退要炸毀北站鐵路,他爹為了護路而被炸傷了,新中國成立后那也是個有功之臣,政府就給他爹看傷,後來因為吃了過多的激素,變成一位幾百斤的大胖子,胖到大便后自己不能擦屁股,因為他夠不著。平常也不能下炕,政府為了照顧他家,就在城裡給他家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還有自己家的廁所,他老娘是家庭婦女,只在家伺候他老爹,高偉上邊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他在家行小。後來他爹死了,出殯時因為太胖,死屍出不了院,就把院子大門和門樓都拆了,那時死人都得火化,但他爹太胖了火化爐進不去,還專門給他家批了一塊墳地,也在楊柳青鎮。為了照顧他們一家,又把他家這些子女都安排在楊柳青輕機廠上班,他大哥和大姐後來去上山下鄉了,他二哥在廠里開大轎車,最後一家子舉家搬遷到楊柳青十八街住了,狗尾巴高偉——他就是我下一個投奔的目標!
金剛將馬四爺攙扶到他的三輪旁邊,從三輪上拿下一塊棉墊,鋪在路邊道牙子上說:「四爺您先坐,有什麼事兒我和他們哥兒幾個說,您瞧好吧!」馬四爺說道:「你可別胡來啊,點到為止吧!」金剛說:「我有數!」他扭頭回到了人群當中,在他身後又跟上了那麼十幾位看意思都是認識他的人,把二黑他爹這幾位給圍上了,惡鬥一觸即發。
轉眼又過了半個月,天津的秋末冬初,寒意襲人,寒風中總有一股鹹鹹的土腥味兒,讓人吸到肺里總覺得從里往外的冷。我已經在家休養得身強力壯,對二黑的報復計劃也已醞釀成熟,我躍躍欲試,一想到要讓二黑臣服於我腳下,心裏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興奮,尤其一看見藏在我床上鋪蓋下的「二人奪」,心裏又平添了幾分自信。這陣子,小石榴每天都來向我報告二黑的行蹤和情況。據他說,二黑的鐵杆哥兒們三龍,在那天讓我用拳頭痛擊面門時,因後腦勺與地面猛烈撞擊造成嚴重的腦震蕩後遺症,現在已經很少出門了。石榴說三龍現在幾乎走路走得動作大了都要嘔吐,天天早晨起床時且得緩勁兒,起急了就頭暈。看起來二黑的一條得力臂膀已經被我掰折了,而且現在天氣寒冷,9中門口二黑的小兄弟們也已經很少再有人和他一起混了,只還有兩三個人和他一起在學校門口晃蕩。我心說這是天賜良機,終於等來這一天了,現在不出手何時出手?不禁心中竊喜,二黑啊!你真是倒霉催的,你惹誰不行非得惹我這個渾不懍的主兒,9中門口以後你是別想待了,以後我要讓你在9中門口甚至在整個老城裡也得看我臉色,狂妄到頭即是毀滅。
老頭微微一笑:「說出大天去,你們這麼多大老爺們兒打這倆小孩也不公道啊,他們有家裡大人、有學校管著,你們有什麼事兒直接找他們家大人啊,用得著你們這麼興師動眾打人家倆小孩子嗎?再把話說回來了,你就沒個孩子嗎?你們這不就是打便宜人兒嗎,還要打完了以後送官,你們明白老話兒說得好,罰了不打打了不罰嗎?為什麼非得逮著蛤蟆攥出尿來,不過就是十幾歲的小毛孩子,調皮搗蛋也沒有什麼大的罪https://read•99csw.com過,你們這麼多大人打倆小孩,我看不下去,我就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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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放學的人流,我瘸而堅定地走著,碰到幾個同班同學,他們都用很詫異的眼光看著我。有幾個還要從馬路對面過來和我說話,我用眼神制止了他們,也有的同學看出來有事兒,又扭頭跟了回來。我心說:跟著就跟著吧,這樣最好,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我走到二黑站點兒的衚衕口,他正倆眼賊兮兮地踅摸著找誰下手,那幾個烏合之眾也一起嘻嘻哈哈逞能耐露臉,根本沒注意我已經從他們側面向他們逼近了。終於我覺得二黑看見我了,我就越發瘸了。走到二黑跟前,我一腿長一腿短地斜楞著身子站在他面前。看得出二黑也被我這瘸腿給蒙住了,臉上也一臉驚訝的樣子,他此時可能也在琢磨「那天我也沒砸他腿呀,怎麼他腿還瘸了呢」?
我心想反正是怎麼也掙歪也動不了,就這堆就這塊,你們願意怎麼弄怎麼弄吧。我正準備挨上一頓狠揍,隱約聽見了一陣發動機的馬達聲轟轟作響,我雖然看不見人群外面的情況,但我意識到寶傑已經脫身了,心中不免一陣竊喜,現在的情況下能跑一個是一個,雖然這事兒寶傑也沒怎麼摻和,但畢竟是我們仨一起被逮著的。
二黑他爸一臉無辜說:「沒動手啊,我這還沒等動手呢就讓老爺子給放平了,老爺子好管閑事,你說咱這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為倆小毛孩子不值當的。」金剛說:「你因為什麼動手我不知道,我就看見你和老爺子動手了,你能打比你小這麼多的小孩,這老爺子就能打你,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二黑他爸說:「我沒嘛說的,不行咱歸官去!」
我心中一直就盤算著,收拾二黑有幾個要素:我不黑他,我得明著辦他,不下黑手,不堵他走單,不往死里弄他,弄服他羞辱他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得找人多時下手,最好就在校門口放學的時候,我要讓他跪在我面前徹底俯首稱臣!
話分兩頭,在我和二黑在9中門口正比畫時,二黑身邊一個小兄弟看到二黑讓我拿「二人奪」捅了,想上手卻又沒那個膽子,就跑去二黑家裡找二黑他爹去了。二黑他爹五十來歲,平常好玩兒個樂器什麼的,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這天他爹正找了一幫平常在一起玩兒樂器的在他家裡玩琴唱歌,一聽這事兒,老哥兒幾個趕緊放下手裡的樂器,跟他爹跑出來找我們了。來到9中門口,看見二黑臉上、腿上都是傷,已經走不了了,他爹就留下倆人,送二黑去了醫院,剩下的人跟他趕忙追我。那個通風報信的二黑小兄弟也一起跟著追,追到西門裡紅房子,老遠看到小石榴上了寶傑的后三,二黑的小兄弟認識小石榴,知道他和我是同學,平常就在一起玩兒,就告訴了二黑他爹。二黑他爹一聽就要拿小石榴,怎奈看到小石榴上了寶傑的車,人腿總歸快不過後三,只好在後邊一路緊追。而此時我正和寶傑在西北角說話,這一耽誤工夫,正好叫他們追上了。
二黑他爸的哥們兒中可有認得他的,不禁驚呼「金剛」!金剛何許人也?西北角一帶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頭兒,因為一人獨闖西青老九設下的鴻門宴,宴席期間說合不成,用一隻手從火中取出一顆正在火紅燃燒的煤球,給西青老九等人點煙,煤球在手指間燃燒,燒得手指吱吱作響而面不改色,從此一舉成名。後來我在八三年「進去」之後,有一天我們做入隊教育,內容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而在台上作後進變先進典型的正是「金剛」,成為即「賈啟成」之後的又一個被幫教成先進人物的標杆人物。
我站在二黑面前看著他那張黑而多癬的臉,從氣勢上他就已經輸了一半,一是他太意外,二是二黑個頭矮,比我矮半頭,臉對臉地站他面前他就得仰視我。我用眼神和他對峙著,我可以想象出,我當時的眼神一定很具殺傷力。這是一種心理的較量,時間不會太長,也就五六秒的工夫。二黑終於露出了怯意,他先低頭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在他掏煙時,我警惕地握緊了「二人奪」,提防著他掏出什麼短小的傢伙來。二黑自己先點上一根煙,又遞給我一根。我一擺手把他遞煙的手撥開,腦袋一歪,又用眼睛盯著他。二黑狠嘬一口煙,開口說道:「你還真敢再露面,怎麼的,你這腿怎麼瘸了?是那天弄的嗎?」我說:「我可聽說啦,這些日子你一直找我是嗎?」二黑說:「你聽說啦?我就得找你啊,你知道你把三龍弄廢了嗎?這事兒還能完嗎?你不說出個道道兒來,不可能完!」我沒答話,把臉扭到一旁,心想接下來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