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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啞巴篇 第三章

老啞巴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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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從醫院回來一個月了,辦老啞巴的事兒不能再拖了,一旦天氣熱了,這大街小巷的老天津衛們,可都該各出家門在衚衕大街上涼快兒了,街面兒上人要是一多眼就雜了,到時再有倆愛管閑事兒的就不好下手了。不過我不想讓李斌他們跟我一塊兒出頭辦老啞巴,一來紅旗飯莊的事兒至今我還心有餘悸,不能再牽連他們了,二來李斌、老三他們已經把老啞巴要踏平城裡大小玩兒鬧,辦服四面城內所有大耍兒的話傳出去了,西南角、西北角、東南角、東北角,所有在街面兒上站腳立腕兒的角色都蠢蠢欲動,要跟西頭的混混兒們決一高下,這種局面要是真的發生了,那可不是我能控制住的,那可就真鬧大了!不行,一定得趕在別人動手之前就讓老啞巴「趴屜」!老啞巴絕對是個惹禍精,他那張嘴太能攪和事兒了,一定要避免城裡和西頭的玩兒鬧「群砸」!我打定了主意,開始有意識地先和李斌他們疏遠著,同時抓緊時間和石榴謀划辦老啞巴的具體方案。這期間老蔫兒與我的關係突飛猛進地發展著,幾乎每天老蔫兒都到96號來找我和石榴。小石榴和老蔫兒也挺投緣對把子,我自打有了與老蔫兒深度交往的想法之後,一直對他的戰鬥力不太放心,老蔫兒這暈血的毛病一到真格的事兒上時會不會掉鏈子?小石榴卻極其看好老蔫兒,小石榴認為老蔫兒是個絕對忠實可靠之人,別看平時不言語,心裡有數,常言道「少言寡語必有心路兒」。
突襲老啞巴塵埃落定,但我料定老啞巴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沒料到的是此事發酵得如此之快,並一發不可收拾!在老啞巴被我們仨搞定之後,還沒過一個禮拜,城裡的、西頭的已經把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了。再加之李斌他們自恃與我的關係好,以此為榮地到處炫耀,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越傳越厲害。城裡的提氣,西頭的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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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放下老蔫兒咱再說我這幫狐朋狗友們。在醫院里我住了整整一個月,這期間大夥還真都沒閑著。以李斌為首的幾位,開始各顯其能地打探老啞巴的底細背景,包括老啞巴身邊有幾個死磕的朋友,以及老啞巴的勢力範圍,等等。撒出眼線耳目去打聽有關老啞巴的各種線索,然後再匯總分析,這是李斌身邊的鵝毛扇軍師老三的一貫處事作風。知此知彼,百戰不殆,不打無把握之仗。咱重點的要說小石榴,小石榴一般都是在我和李斌他們一塊玩兒的時候才跟眾人聚在一起,只要我不在李斌身邊,小石榴是不屑跟李斌他們相處的。所以在我住院的這段時間,小石榴一直單獨行動,就在每天放學后,他騎著他三姐的二六自行車,穿梭往返于城裡到西頭的大街小巷。小石榴和李斌他們對於尋找老啞巴的切入點不一樣,小石榴更直接、更尖銳,他要直接找到老啞巴的所在地——他家的住址。石榴身藏一把小七寸刮刀,自己心裡有數地盤算著——如果碰到老啞巴走單,便趁其不備突然下手,如果他身邊有人就從后尾隨,找到他的家在哪兒,平時在哪兒落腳。只要不是迫不得已,石榴一般是不開口打聽老啞巴的行蹤的,他怕走漏了風聲,當有人打聽老啞巴的事兒一旦傳到老啞巴本人的耳朵里,他就會有所準備了,以後也不好下手辦他了!
到了澡堂子門口了,我把傢伙偷偷遞給石榴,手裡只拿著從家裡帶來的毛巾和胰子進了澡堂大門。同所有的公共浴池一樣,一進大門是個玻璃和木頭框子打成的一道門,門上掛著兩條厚厚的棉門帘子,往裡走個兩三步才是浴池真正的大門,也是二道門,再往裡走是澡堂子大廳,一條攔櫃里站著倆買票的姐姐,男女洗浴部左右分開,男在左,女在右。左首九_九_藏_書一條漬死了洗不出來了的白布帘子上,紅色的大大的一個「男」字,從這條灰不溜秋的門帘子就可看出,那時的公共浴池的檔次如何。一挑門帘兒,紫紅色的木製玄關,迎面擋住了裏面赤條條的老爺們兒們。一位上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服務員站在門口,招呼著來來往往的浴客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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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得門來一股水汽、霧氣、廉價香皂、臭腳丫子,等等混合的氣味兒,直撞人的鼻腔。原本大門外清新的春風花香,頓覺被強壓在胸腔,又在腹內與這污濁的氣味兒混為了一體。放眼望去,大大的室內四溜床鋪,一具具肉乎乎的軀體或坐或卧:卧倒的全然不覺嘈雜喧鬧的聲音,或屈體側卧或仰面朝天地張著大嘴打著呼嚕,不覺口水已經浸濕了頭下的枕巾;坐著的仨一群倆一夥地在一起茶水青蘿蔔地伺候著,互相吹著牛。歲數大的倚老賣老拍著老腔,年輕的身上描龍綉鳳,吹噓著自己曾經的「光輝業績」。伴隨著腳下膠皮拖鞋「呱的呱的」的響聲,迎客的師傅一聲吆喝:「小老弟幾位?」我沖他舉起一根手指:「一位。」迎客師傅一扭身:「好嘞,一位跟我走!」把我帶到裏面,一把扔在我面前一隻大筐:「鞋帽衣物扣簍,財務自理。」我一邊脫衣服一邊觀察著裏面的環境,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鬱金香偷偷遞到那師傅手裡,低聲說道:「師傅受累,一會兒我洗完出來后麻煩您了給我找一個靠邊安靜點兒的床鋪,我剛給人家幫完白事兒,沒怎麼睡覺,想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眯瞪會兒,您了看行嗎?」迎客師傅說:「沒問題,交給我了,一會兒你洗完出來就找我,我給你安排啦!」說完他悄悄把手裡的煙揣到口兜里。
老啞巴的家境身世什麼的咱先不聊了,以後會涉及,最重要的是石榴在他爸的酒友嘴裏得到了幾個最重要的信息,咱得簡單說一下。第一,老啞巴在他家門口的一個印染廠上班,而且還是三班倒。第二,老啞巴喜好泡澡,在廠里的澡堂子洗不舒服,每天有空,他還得到家門口的一間公共浴池去泡澡。第三,老啞巴一般身上不離他的那把剔骨刀,在他的刀下已經有好幾個人殘了,可謂下手極其狠毒不留情面。第四,也是最關鍵的一條,老啞巴的家在哪兒是徹底打聽清楚了,他家住的是一間獨門獨院,家裡一般只有他老娘在家。有這幾條就足夠了,石榴用心地把這幾條一一記在心裏后,看到他爹的那位老酒友已經喝得差不多到位了,往嘴裏扒拉了幾個燒賣就告別了那位伯伯,扭頭回家了。
原本李斌他們在我們仨辦老啞巴之前,就已經將老啞巴要踏平城裡所有玩兒鬧的話原原本本地傳了出去了。老城裡的這幫人也都是一個個氣不忿兒,已經有幾位在城裡站腳一方的主兒互相聯繫,要出人出力辦沉西頭老啞巴了。可在他們成事之前,我已然出手辦掉了老啞巴。城裡的這幫喜出望外,同時我和石榴、老蔫兒也因此聲名鵲起。老耍兒們對我們幾位小不點兒的到也都刮目相看了。然而城裡的玩兒鬧也有和西頭的玩兒鬧大耍兒有聯繫的,時不常地就有西頭老啞巴周圍的哥們兒弟兄,把話傳到我的耳朵里——那天老啞巴在我們仨跑了之後,浴池裡有平時和他關係不錯的幾位,一同將他送到了醫院,老啞巴渾身最嚴重的傷情,還是被老蔫兒所賜的口腔外傷,一口牙掉了好幾顆,嘴唇開裂,加上兩條腿上的捅傷,也就是救助及時,要不然也得因為失血過多而性命堪憂。老啞巴在養傷期間,以前他身邊的哥們兒弟兄紛紛到場探望,這些人里不乏像小林彪那樣的大哥級別的大耍兒,安慰撫恤的同時,都對老啞巴讓城裡的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不點兒給弄得如此之慘而憤憤不平。開始有人挑頭要出面趟平城裡,附和者眾多。一時間西頭是九-九-藏-書人不是人的玩兒鬧們義憤填膺,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火藥味漸濃,一頂剪絨帽子引發的血案,造就了如今城裡與西頭對立的局面,一觸即發,後果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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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蔫兒的介入,有形無形之中增加了我身邊的戰鬥力,不過不到實戰當中去檢驗,我對老蔫兒的能力依舊不太放心。只是石榴對老蔫兒卻超乎尋常地看重,石榴執著地認為老蔫兒再怎麼說也是在部隊待過的人,他的執行力和保障力應該都遠比我們這幫散兵游勇強過百倍。何況此前一段時間里,老蔫兒一直在刻意去醫院里大量地觀摩那些嚴重的外傷現場。據老蔫兒自己說,他已經對血肉模糊的場面麻木了,但這隻是老蔫兒的一面之詞,真要趕上打鬥,見了刀砍斧剁的場面,老蔫兒的內心承受力幾何還是個未知數,所以我一直不敢對其放心使用。老蔫兒曾經對流血場面有心理障礙,現在我是對老蔫兒的使用有心理障礙,但如若不讓老蔫兒摻和這件事兒,老蔫兒他還一萬個不願意。他似乎對我們這種終日打打殺殺的生活很感興趣,大概也是老蔫兒一直融入不了同事或別人的生活圈子,如今有了我和石榴兩個真心拿他當朋友的人,老蔫兒頓感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這也是他為什麼每天在單位打個招呼露一面,就忙不迭地跑到西門裡96號,來向我和石榴報到的緣故。雖然來了以後依舊一整天都聽不見他說話,只是在一邊不停地傾聽著我和石榴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偶爾才插一句不著調的話,弄不好還會引來我和石榴的一通奚落取笑,然後他再一次紅著臉低頭不言語了!那會兒誰又想得到,真正和老啞巴刀槍相見之際,老蔫兒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意外,同時老蔫兒的暈血症的這一層窗戶紙也被他一刀捅破了,此後他變得嗜血如命,此乃后話,按下不提。
按照事先計劃好的,我們仨人到了那家浴室門口,看看腕子上的老東風手錶,時間是兩點二十分。我先進澡堂子裏面等候老啞巴,石榴和老蔫兒先在外面找了個地界兒躲起來,等我招呼。臨出來時我一再囑咐老蔫兒能打則打,見血不適立馬收手就跑,沒人埋怨你,但要是霸王硬上弓地強出頭,耽誤了大事兒可就悔之晚矣了!老蔫兒點頭稱是。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老啞巴像一隻過了水的雞一樣,一邊擦拭著身上的水珠一邊踢里踏拉地向他自己的床鋪走去。我一看機會來了,在老啞巴的背後穿上衣服,偷偷溜出澡堂子,在門口長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把胸中多日以來的鬱悶,伴隨著浴池裡污濁的口氣一起吐了出去,吸進幾口新鮮的空氣,頓覺精神倍增,向西走幾步,找到石榴和老蔫兒。我對他倆說:「老啞巴已經從池子里出來了,他不會在裏面長待,估計也就十多分鐘就會出來,咱就在澡堂子的大門和二道門之間辦他!」
一切都像是提前設計推演好的一樣,老啞巴毫不意外地落到為他設好的圈套里了。老啞巴與我對視之時,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驚恐和慌張。開弓沒有回頭箭,沒等他反應過來,我抬起腿一腳踹在老啞巴的肚子上。老啞巴一個趔趄,仰面朝天地倒向二道門外。此時五點多鍾,澡堂子里的浴客都已經紛紛回家吃完飯去了,大廳里的人不是太多,但卻非常嘈雜,我這一腳將老啞巴踹出門外,由於事發突然,而且沒什麼響動,倒也沒引起別人的注意。老啞巴從兩級台階上仰面摔倒,頭一個出手的居然是名不見經傳的老蔫兒!只見老蔫兒後退一步,讓出老啞巴倒下的空間,在老啞巴倒地的一瞬間,他好似惡虎擒羊,將老啞巴翻了個臉兒朝下,用膝蓋頂住老啞巴的后腰,同時伸出手去,兩根手指向後一鉤,死死鉤九_九_藏_書住了老啞巴的兩個鼻孔。老蔫兒這招是他在部隊時學的擒拿術,此時用在了老啞巴的身上。老蔫兒的兩根手指鉤住老啞巴的鼻孔,另一隻手往下壓。老啞巴的頭就被死死地按在地上了,再也動彈不得,要是再動彈老蔫兒的兩根手指就能把他的鼻子眼兒給鉤豁了。但見老蔫兒一手鉤住老啞巴的鼻子,騰出一隻手,迅速從腰裡摸出那把鴨嘴榔頭,手起榔頭落,一下一下地砸在老啞巴的臉上。
我再次回到浴池二道門前售票的地方,在一溜長沙發上坐了下來,警覺地觀察著那道阻隔開公共空間與私密空間的白布帘子。石榴和老蔫兒在大門口棉門帘子里等候。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了老啞巴與別人打招呼道別的動靜。我急忙用毛巾假裝擦拭著頭髮,以免老啞巴見到我的臉。老啞巴果然沒有發覺我在這兒,泰然自若地往大門口走,就在他剛剛下了二道門的台階,發現大門口一左一右地站著兩個滿眼充血虎視眈眈的人,他似乎有所察覺了,急忙掉頭要返回浴池裡面,不料一回身,正與我迎面相對,那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當天中午,我和石榴、老蔫兒仨人一起在「佳樂餐廳」好好地旋了一頓。出門之前我們仨互相分配了手裡用的傢伙,我和石榴每人一把一尺二的刮刀,還有一把西瓜刀因為太長不得掖,就想著放棄不帶了。老蔫兒卻執意要帶上這把西瓜刀。我是當時沒說出來,我不敢讓老蔫兒帶刀,我當時依舊對老蔫兒的暈血症耿耿於懷,怕他見血耽誤事兒,就一再跟他說明這是他第一次出去「辦事兒」,最好不要帶有刃帶尖的傢伙,這樣不吉利。我早已經想好給老蔫兒準備什麼工具了,隨手將一把鴨嘴榔頭遞給老蔫兒。老蔫兒嘴笨,也不願意說話,沒接榔頭,他一低頭撩開褲腿兒,從小腿上猛然拔出一把軍刺。我見這貨自己帶了傢伙,趕緊把軍刺奪過來,交給了石榴。老蔫兒悻悻地不太樂意地說了一句:「到哪兒都是二等兵,這出去鬧事兒去都不給把順手的傢伙是嗎?石榴你還有硫酸嗎?給我來兩瓶!」
老蔫兒的一把榔頭在老啞巴的腦袋上「上下翻飛、車鉗洗刨」,重新塑造了老啞巴的面容,直至最後用一塊尖利的玻璃碴子死死地抵在老啞巴脖子上的大動脈上,並惡狠狠地給老啞巴扔下幾句極具威脅的話。話是攔路虎,加之老蔫兒這極其專業的擒拿術,老啞巴上半身在他手下動彈不得,但畢竟有保護自己的本能,促使他下半身依舊左右扭動搖擺。我和石榴此時早已刮刀在手,多年在一塊兒形成的默契,使我和石榴根本不用言語,一對眼神兒心領神會,各自騎住老啞巴的一條大腿。從正面到側面,又從大腿根兒到胯骨軸兒,刮刀所及之處,在老啞巴的兩條腿上一個窟窿一個眼兒地一刀一刀捅了下去。開始計劃的一定要雙倍奉還挨捅數目,在我和石榴的一刀刀下去之後,終於差不多夠數了。石榴倒還是像以往共事兒時一樣,時不常地得弄幾個段子出來。正當我在老啞巴的大腿上捅得興起之時,猛不丁兒地石榴冒出一句:「我這兒已經二十刀了,你那兒多少了?咱倆加一下得幾了,別再多捅了,我這兒已經沒地方下刀了!」小石榴這貨,也真是一朵鬼難拿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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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負有心人,不枉費石榴的一片苦心,在一個晚上,石榴覺得肚子里有些餓了,便把車停在了路邊一輛賣煮烏豆的三輪車前,想買兩毛錢的烏豆墊一墊,就在他掏錢付款的時候,後腦勺兒被人打了一個脖溜兒。石榴一縮脖子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爸的一個老酒友來買下酒菜。石榴是小輩兒自然不敢怠慢,趕忙拜見寒暄。這酒友也是有外面兒的人,一看自己的老酒友的兒子在買烏豆對付吃食,便把石榴叫到旁邊的一間燒賣館里坐下,要了幾個小菜和石榴倆人對飲起來九-九-藏-書。這酒痞要是喝起酒來自斟自飲是沒意思的,身邊坐著個人,甭管他是幹什麼的,多大歲數,什麼身份地位,只要是你坐那兒跟他一喝,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你便成了他吹牛掰的對象。石榴他爹的這位酒友自然也不例外,要說石榴比他小了一輩兒,你得有點長輩的尊嚴臉面不是?不然!酒席面兒上無大小,坐在一塊兒了就都是酒友!這老酒友自恃年長,開始雲山霧罩地酒壯人膽了。在這個時候石榴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打聽一下認識老啞巴嗎?畢竟這是在西關街,有可能老啞巴就在這一塊兒住。誰知道這不問則已,無意這麼一問,好嘛!居然將老啞巴的家境、身世、現在、過往問了一個底兒掉,這可真應了那句話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李斌那邊也打探出來了幾條有關老啞巴的信息,據說老啞巴在把我辦了之後,並沒有完全罷手,因為我劫他帽子那天還有幾個人在場,老啞巴認為這是一個團伙,他要把臉兒正過來,就一定要跟這幫人比畫一下!老啞巴在一段時間內一直叫囂著要滅掉城裡的所有玩兒鬧,以後我老啞巴再去城裡,不能看到任何一個玩兒鬧,否則他見一個廢一個,見兩個毀一雙!真可謂狂妄至極了,這不典型的說大話壓寒氣兒嗎?李斌和老三一商量,這壞門兒就來了。老三一拍桌子,大聲說:「太好了,咱還就怕他不敢吹這個牛!在場的所有人,你們可都聽好嘍,立馬把老啞巴這話給我添油加醋地傳出去,讓城裡所有的玩兒鬧們都知道他老啞巴放出了這句狂言,老啞巴要讓城裡的玩兒鬧絕跡。哈哈,這你媽不是嘴給身子惹禍,這是嘛?」
以往有關「暈血」給老蔫兒帶來的一切自卑、憋屈、惱怒,彷彿在這一瞬間得以一股腦兒地發泄。老蔫兒的臉上分明是一副窮凶極惡的表情,我看到他的手裡地榔頭一下下地狠狠落在老啞巴的下齶和嘴唇上,他不是用榔頭的平頭砸老啞巴,而是用鴨嘴的那一頭。其中一下,還狠狠地砸在他自己鉤住老啞巴鼻子的那隻手上,他卻恍如不覺。老啞巴被老蔫兒的榔頭砸得滿嘴血沫紛飛,一顆顆牙齒從已經被砸豁了的嘴裏被鴨嘴榔頭帶了出來。正當老蔫兒砸得起勁的時候,手中榔頭往上一舉,由於用力過猛,碰到了他身後的玻璃,「嘩啦」一聲,大塊大塊的碎玻璃紛紛落下。榔頭把兒甩在門框上,一下子折斷了,可見老蔫兒用力之大。老蔫兒扔掉手裡的半截榔頭把兒,從地上撿起一塊帶尖兒的玻璃碴子,一下子頂在老啞巴的脖子大動脈上,狠狠地對老啞巴說了一句:「別你媽動,再動一下我切了你的大動脈!」老啞巴的上半部被老蔫兒制約得死死的,就老蔫兒的這幾下,老啞巴可能就已經感受出來這三位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是下狠手來的,尤其是老蔫兒砸他的那幾下太恐怖了,沒有嗜血如命的態度是打死也做不出來的,在老蔫兒的威懾下,老啞巴不敢也不可能再拚命掙扎了,他已經被老蔫兒牢牢地掌控在手裡了。
踩道、踩點兒了一個禮拜,期間曾經三次看見了老啞巴,但由於條件不具備,都沒動他,只是讓石榴和老蔫兒二人記住並熟悉老啞巴那張臉。我們摸清了老啞巴這禮拜上早班,下午三點半左右,一定會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大眾浴池。老啞巴一般連泡帶洗,然後眯瞪兩個多小時才出來回家吃飯,想想以前修理二黑的成功經驗,完全仰仗著事前周密的踩道、踩點兒,以及縝密的安排。這次也不例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仨已經把老啞巴研究透了。一段時間以來,老啞巴的身邊不時出現的三個鬼魅幽靈般的身影,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裏,不會遺落任何一個細節。老啞巴還是依舊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他不會把他身邊出現的任何人放在眼裡,在他的眼裡任何人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不知不覺中老啞巴的九-九-藏-書背字兒到了,虎視眈眈的三個渾蛋小子就要讓他老啞巴刀口橫亘、遍體鱗傷,在他家門口鬧一回「血染的風采」!
玻璃的破碎聲,到底還是引來了浴池裡的倆買票的,又有幾個正在等人的浴客出來看熱鬧兒,一看老啞巴在我們三個人的摧殘下已經不成人樣了,倆買票的姐姐膽小,大聲驚呼著往浴池裡跑去。現在的局面是裏面的人只能往裡跑,大門處有我們仨人在門口攔著,誰也不敢靠前或者出去。我一見浴池裡的人群要炸,急忙對老蔫兒和石榴倆人喊了一個字:「跑!」在我的一聲吆喝下,三個人又同時為自己在這次辦理老啞巴的行動中各自為老啞巴留下了一個「句號」——老啞巴捨命掙扎,他來浴池時穿了一雙自己的拖鞋,此時這雙拖鞋早已經讓他連蹬帶踹不知飛哪兒去了,兩隻腳光著,我和石榴便每人照著他的腳心處,一人留下最後一刀,而老蔫兒則更損,他一看我和石榴每人最後在老啞巴的腳心處又補上一刀,老蔫兒不甘示弱地從地上再次撿起那半截榔頭把兒,「撲哧」一聲捅進了老啞巴那張已經被他摧殘得看不出什麼模樣的嘴裏。老啞巴的嘴已經成了一個大血窟窿,老蔫兒仍然不依不饒,並且口中念念有詞:「我讓你變成真啞巴!」我見老蔫兒還沒完,急忙沖他喊道:「行啦!快走!」此時石榴已經跑出大門外了,只等我和老蔫兒倆人一從浴池裡出來,石榴立馬將他提前準備好的一輛房管站的破地排子車推了過來,車上有百十來塊磚頭,以及一堆洋灰疙瘩之類的垃圾,車頭衝著大門就去了,到了大門處石榴一放手,多半車的垃圾連同排子車一起堵在了浴池的大門處,不費點勁兒誰也出不來了。趁著亂成一團,我們三個人疾步而去。
比寫得都准,三點半一過,老啞巴果然大搖大擺地進來了,他一邊和他熟識的老浴客打著招呼耍著貧嘴,一邊拍一下這個的光頭打一下那個的屁股,嘻嘻哈哈地全然沒有發覺危險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我見到老啞巴已經脫完衣服,又從我所在的床鋪前通過。我趕緊側身躺下,用毛巾被蓋住自己裝作在睡覺。老啞巴沒有察覺,帶著一身的染料味兒從我身邊過去了。在他從我床鋪邊掠過之時,我頓時感到渾身上下讓他老啞巴捅的傷口「騰騰」地跳著疼痛起來,我心中發狠:今天讓你老啞巴落在我的手裡,不辦你更待何時?
老啞巴絕非二黑之流可比的,是他的心狠手辣和狡詐狂妄,前邊說過,老啞巴所有的冤家對頭,在與之交手的過程中非傷即殘,一言不合老啞巴便出刀傷人,下手又黑又狠,從他要挑我的大筋那次可見一斑。而且老啞巴不是二黑那樣終日只在一個地方招搖,老啞巴屬「飛蜂」的,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出手之前必須要好好摸清他的行為規律和出沒場所。我當時認為,辦老啞巴最理想的場所,是在他經常出沒的澡堂子。考慮到澡堂子是公共場所,且老啞巴常去,人頭兒必然很熟,只能在他出來時下手,趁其不備,一擊制敵,速戰速決,不得戀戰!還要提前設計好退身步,畢竟是在人家老啞巴的一畝三分地,哪怕有一點兒提前預判不到,就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們可不能往人家嘴裏送肉!但話要拉回來說,老啞巴也不是完全沒有破綻可尋,那就是他的「狂妄」,一貫目中無人,天老大他老二,表面的囂張成就了他內心的輕敵,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地出手,成功率就能大大提升,前提是一定得好好摸清老啞巴的行為規律,鋪平墊穩、出入自如!經過一個星期的鋪路準備,我決定在老啞巴下了早班從澡堂子泡澡出來的當口實施報復!那一陣子,老啞巴依舊逍遙,他不知道的是危險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血光之災前的沉寂,嚴嚴實實地籠罩在老啞巴四周。當他洗乾淨一身的污垢,又將再一次用自己的鮮血把他自己洗浴一遍,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