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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展文才又認匪首作乾親 遭嫉恨再蒙舊友點迷津

第十二回 展文才又認匪首作乾親 遭嫉恨再蒙舊友點迷津

「義父,我不敢要。」
杜立三敢跟他爹頂嘴,這傢伙很橫。多年後,杜立三他爹,他三叔、四叔,全叫官府給抓住被砍頭示眾,吃這行飯的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由於杜立三他二叔杜寶興是個軟骨頭,把他爹杜寶增給出賣了,杜立三一怒之下親手把他二叔槍斃了,連他兩個哥哥他也全給打死了。這傢伙翻臉不認人。話又說回來了,他不是這號人也吃不了這碗飯,上千名土匪都是亡命徒,他沒有這股子狠勁兒就不能駕馭得了。現在杜立三雖然說不是權力最高的寨主,但是在家裡頭當半拉家。在他幾個叔叔和他爹面前也是說一不二,動不動他就耍驢。
「我不知道你們爺倆兒談什麼,反正聽你們吵架來著。」
「爹。」
七間大廳氣氛熱烈,每個人喝得都過了量。杜立三一看沒難倒張作霖,覺著這心裡頭不服氣。一點手,把身邊的參謀宋慶廉叫過來了,趴到他耳邊吩咐一番。宋慶廉就下去了,時間不大,就見一名小土匪在門口那兒站著,手裡頭掐著一頭活鵝,握著脖子。杜立三用手一指:「我說老疙瘩你看見沒?那個弟兄手裡掐只鵝,你猜猜那鵝是死的還是活的?猜對了,我喝酒,猜錯了,罰酒三杯。」杜立三那意思,往回找找臉。張作霖一看,心說姓杜的啊,你這純粹叫難為人啊,你不讓我栽了跟頭,你覺得過意不去啊,這怎麼說啊?方才我對付得都不錯,這回我也不能丟了人。略加思索,張作霖站起來了:「各位往下看啊,說弟兄手中操只鵝,操就跟拿差不多。說弟兄手中操只鵝,叫我作霖猜死活,我說鵝活,鵝必死,我說鵝死,鵝必活。」
「哎,夢是心頭想,因為你對你娘太關心了,所以你才做這個夢,沒事。」
「不,今天一定得走。」
他們都得感謝說書的,古代不念書的人有的是,可是別看他沒念過書,張起嘴來,三國、列國、東西漢、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很多典故都講得上來。大多數都是看戲、聽書,再聽聽故事,這裏得來的知識。張作霖也不例外,在座的人多數沒念過書,所以就被他們二位給唬住了。大夥喝得高興,又有詩詞助興,一直喝到定更天才散席。杜老判一高興,在散席的時候當眾宣布:「我說各位呀,我太高興了,老疙瘩這小子真聰明,我就喜歡這小子,收做乾兒子吧。」杜老判說句話,吐吐沫是個釘,就是聖旨。
「回來半天了。」
「拿著吧,我這傢伙不缺,知道這什麼槍嗎?」
「好,太好了。」又一陣給張作霖鼓掌。
「您跟我講過了,這是日本造的,叫密雷艮。」
「哼,爹,咱把話放這兒,早晚吃了虧,您就知道我說的話是對的了。」杜立三一甩袖子轉身往外走,張作霖再想迴避來不及了,正好看見。張作霖也挺不自然的:「大哥……」
張作霖把褲腰帶往上提一提,腦筋就開動了,過了一會兒腦門一亮:「嗯,有了,我可沒念過書啊,我瞎白話,請各位不必見笑。我說當家的您聽我說,說這個酉卒念個醉……」
大伙兒的眼光都集中到張作霖身上了,張作霖這陣兒也不喝酒也不吃菜,腦袋飛快地旋轉,在這兒想詞呢。聽杜立三一問他,張作霖笑了:「好,現在我就給你和一首,不一定合適,大家別見笑,大家聽啊。說三個字出頭大丈夫,大家都知道吧,那個大字得出頭,一丈兩丈的丈字得出頭,夫人的夫得出頭吧,這叫三個字出頭大丈夫。三滴水在旁,江海湖,大江的江三點水,大海的海三點水,湖泊的湖三點水,這叫三點水在旁江海湖。要闖江海湖,必得大丈夫。」
「我騎馬來的。」
張作霖趕緊站起來了:「乾爹,我怎麼敢呢?我算個什麼東西呀?再者一說了,方才我大哥說得不無道理,本來嘛,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啊,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話說得千真萬確。我雖然沒念過書,我聽人家講過古,我聽人家九_九_藏_書講過評書,那個奸險的小人到處都是,稍不留神就得吃虧上當。您看我很少到三界溝來,冷不丁這一來,您對我再怎麼樣,難免他有這麼一說,不過呢,我不往心裏去,這算得了什麼呢?請您老人家不必擔心。」
另外張作霖一看這些土匪,就知道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的確不含糊,他這心裏非常羡慕。張作霖心說,我就是有娘把我拖累住了,我要沒娘啊,其實這年月兵荒馬亂的,乾脆我就加入土匪,干它一場。只是這麼多的人不合適,寄人籬下我不願意,要幹得自己單挑,另立門戶,我就是大當家的,我說了算才行。別人左右我,支配我,那我不幹。這陣兒張作霖就萌生了這種想法。
杜立三一甩臉,根本沒理他就走了。
張作霖沒法走了,打這兒之後,杜老判天天陪著張作霖騎馬打槍。槍這玩意兒誰都喜歡,特別是男孩兒。
「真走。」
「回來半天了?」
大伙兒一聽,更高興了:「哈哈,太好了,今天咱也不是山大王,也不是土匪了,咱是文人大聚會,不光是念書的會詩詞歌賦,咱也照樣會,痛快,干!」
張作霖正低著頭胡思亂想的時候就到了鯰魚嘴。鯰魚嘴是個村子,稀稀拉拉也住有不少人家,正往前走的時候,就聽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並且是個女人呼救的聲音,非常清脆,聲音也正好順風,張作霖就打了個激靈,猛然間抬起頭來順聲觀去。就在漫野荒郊雪地里,突然跑出一個女人,只見這個女人披頭散髮,光著腳丫子,衣服也不整齊,跑幾步一個跟頭,跑幾步一個趔趄,簡直像瘋了似的。再往後看,雪地之中跑來四個男的,有的拿著繩子,有的拎著棒子,其中有個小子呼哧帶喘:「我叫你跑,站住,我看你往哪兒跑!」「救命啊!」這個女人喊著喊著,「撲通」就摔倒在了雪窩裡,眼看那四個男的就要撲到面前了。張作霖當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因,但他下意識里雙腳一點,這馬像一陣風一樣,「刷」就來到了幾個人的近前。張作霖把馬帶住,高聲斷喝:「住手,都不許動。」
「謝過乾娘。」不過張作霖這對鐲子說什麼也沒要,心說這是贓物,不定在哪兒搶來的,我要它幹什麼?鄭大腳一看,張作霖只收一樣禮物,也就不勉強了,把鐲子收起來,銀票給了張作霖,張作霖揣進懷裡。杜老判怕張作霖不放心,告訴他:「孩兒,你就安心住到這兒,多咱住夠了多咱你再回家,你娘那邊你放心,能有什麼事?我明兒個就派人到二道溝跟她打個招呼,讓她放心。另外呢,方才你給我提的那個事我過問了,人已經行動了,把李春和送回營口了,這事你就不用再想了。」
大伙兒又跟著起鬨:「太有意思了,好!看老疙瘩的。」
「老疙瘩,家家有本難唱的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您就三百六十行也好,您貴為天子也好,他那宮裡邊就沒事嗎?也有事。拿我這小子來說吧,驢行霸道的,到時候他上來這驢脾氣啊,也不管是誰,他就口出不遜,你說虎毒不食子,我有什麼辦法呀,你別笑話。再者一說呢,他就是對你有些冷言冷語,你看在我的分兒上也別跟他一般見識。」
「哎喲,多謝義父。」張作霖住到這兒了。
「好孩子,有出息,這叫大人辦大事,大筆寫大字,胸襟開闊能容人,不要斤斤計較,這才叫大丈夫呢。就這一點,我就欣賞你。既然你小子不沉心,那你就多住幾天,明天我陪你溜達。」
張作霖大字不識,連布告都看不下來,今天卻好不蔫地會作對,還會作詩,顯得學問挺深。即使念過多年的書,也未必能作得上來。其實杜立三也沒念過多少書,但是比張作霖強得多,人各有一好,杜立三沒事的時候也學一學詩詞歌賦,有點兒功底。不過他剛才說的那些,不是他作的,都是從小說裡邊摘出來的,大部分都是摘自《濟公傳》,https://read.99csw.com他拿這成詞來考張作霖,這就恰好中了張作霖的下懷。張作霖的確沒念過多少書,但是他愛聽書,從小的時候就聽耿瞎子說書,此後不管走到哪兒,只要有書館,張作霖是非聽不可。用聽書得來的知識彌補不足。耿瞎子善說《濟公傳》,裡頭詩詞歌賦數不清。這些成詞《濟公傳》里全有,張作霖背得滾瓜爛熟。張作霖這下心裏就得意了:你小子他媽也沒學問,你拿成詞考我,我就端出成詞往外說。故此,顯得他有學問。
張作霖尷尬萬分,等了半天,平了平氣,挑簾進屋了。杜老判也意識到張作霖聽見了剛才的談話,也覺著挺不自然:「老疙瘩,來。」
大伙兒這一捧張作霖,杜立三更不是滋味了:「好,我說老疙瘩,這不算啊,這算溜溜嗓子。咱們接茬來啊,你聽著這第二首,三個點在上,官宦家,這怎麼解釋呢?當官的官是不是一點一個寶蓋啊,宦字,當官為宦的也是寶蓋,點在上,家庭的家也是點在上,所以我這頭一句話是三點在上,官宦家。」大伙兒一聽,好,在理。「第二句,亂絞絲在旁,綾羅紗,各位有認識字的吧,綾羅紗這仨字是不是都是亂絞絲旁啊(羅字繁體有絞絲旁),所以說亂絞絲在旁,綾羅紗,要穿綾羅紗,必得官宦家,那窮苦人能穿得起嗎?穿不起。老疙瘩,你說吧,你順著我這意思,你也說一首,說不上來罰酒三杯。」
然後杜老判又吩咐人再給拿點兒子彈,結果給了張作霖五百發子彈。槍別在懷裡頭,子彈圍在腰裡頭,臨行之時,大伙兒一看處得都不錯,既然老當家的如此重視張作霖,咱們也得表示表示。大伙兒給湊銀子,張作霖也不知道多少,可能湊了個幾百兩,這散碎的銀子擱到褥套里了,那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張作霖在懷裡頭揣著。收拾完畢張作霖跟大家灑淚分別,大伙兒一直把張作霖送到三界溝的鯰魚嘴,到這兒這才告辭轉頭。
「哎,騎著吧,有什麼不敢要的,它就是你的兩條腿啊,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騎著它有用場。」張作霖從心裏真喜歡這匹寶馬,再者想來駁他老人家的面子也不合適,心說給我我就要吧。張作霖謝過,愛惜地拍拍馬頭,杜老判跟他說:「這匹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還非常聽話。你放心,你騎些日子就熟了,馬也通人性。」杜老判也拍拍馬頭:「告訴你啊,這是你新主人,往後你聽他的,你要不聽他的,打死你個東西。」這匹馬就像懂事似的,回過頭來,還舔舔杜老判。杜老判一伸手在身上摘下一把槍來:「老疙瘩,這玩意兒你也帶去吧。」
原來,從這裏再往前邊走不遠,有一個不大的小村子,那裡住著一戶姓武的人家,家中的男人叫武連榮,女人,就是這個呼救的女人,因為她是黃頭髮,人送綽號金頭貴妃,她本姓王,名雅琴。武連榮、王雅琴是兩口子。武連榮是跑買賣的,經常上哈爾濱、齊齊哈爾、碾子山一帶,倒騰點兒皮貨什麼的,有時候也倒騰點兒旁的,在哈爾濱認識了王雅琴他們家,兩人就這麼結的緣。武連榮做買賣掙了倆錢,就這麼地娶了個好媳婦兒。據說王雅琴的母親是俄國人,父親是中國人,是個兩合水,所以頭髮才長了這個模樣。因為這兩合水長得漂亮,武連榮娶漂亮媳婦兒回到家鄉后,就惹下了是非,有不少不安好心的人心說這武連榮長得不起眼,娶這麼個好媳婦兒,一朵鮮花插到狗屎上了。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這些人畢竟也就是說說而已,眼饞也沒咒念,偏趕著武連榮這買賣做垮了,連連虧損,數年的積蓄全賠進去了。前些日子,武連榮一想咱得過年,就跟本地的土財主叫周扒皮借了紋銀十兩,哪知道又引來一場大禍。
張作霖連頭也沒回,雙腳一點就離開了青麻坎。張作霖這才發現當天是個陰天,北風蕭蕭,雪花飄飄,千里江山,一派銀裝素裹https://read.99csw.com。張作霖冒雪頂風前進,但身上穿得挺暖和,腰裡又別著密雷艮,所以心情也不錯。但是轉而一想:這簡直是做了一場夢啊,這十幾天,是半個來月啊,迷迷糊糊的,就像在雲里霧中,這是真的嗎?是真的,騎著馬,揣著槍,這都是真的。干這行也不錯,可惜我娘不樂意,有我娘在著,這碗飯我不能吃。離家這麼些日子,我娘不定多挂念呢,乾脆什麼也不幹,回家。
「他們要搶我,拿我做人質,拿我換錢花,我不跟他們回去,爺爺您救救我吧。」張作霖聽了個糊了八塗。
「現在就起身。」
「老疙瘩,剛才我跟立三說話,你是不是聽見了?」
「就是李春田那個挂車上卸下來的馬。」
第二天,由湯二虎、鄭翠平、張是非領著張作霖溜達溜達,看一看青麻坎三界溝這一帶的地勢,就這一般人還不讓看,對張作霖是破例了。看了這些裝備,看了這些設施,張作霖心中暗想,真是一將把關,萬夫難入,這得來多少軍隊能打得了啊。再看人家那傢伙什那個棒勁,不是德國造的就是日本造的,東西兩洋的精銳武器是應有盡有。除此之外,不知道杜立三在哪兒還弄了幾門小炮,全擺到要害的地方。
杜老判一看張作霖去意已決,還真有點兒熱乎乎地捨不得:「好吧,那也得給你餞餞行啊。」結果又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給張作霖餞行。在臨別之時,杜老判好像丟點兒什麼似的:「小子你等等啊,你怎麼來的?」
「嗯,也好,難得你娘生了這麼個好兒子,那我就不勉強了,真走?」
「別,你要走你就是挑理了,不能走,我陪你。」
張作霖這才看清楚,這女人竟長著一頭的黃髮。中國人都是黑頭髮,唯獨這女人是黃頭髮,外國人?長得還真像外國人,但聽聲音還是中國人,穿的也是中國的服裝,不過衣服可不整齊,可能剛才經過搏鬥,紐扣全拽開了。管她中國女人外國女人,張作霖動了憐憫之心,回頭問這女的:「怎麼回事,你別著急,凡是我能管的一定管到底。」
正這時候,那個女人從雪地上站起來了,躲到張作霖的馬後邊:「好心人,救命啊,我叫他們抓回去我就活不了了。」
張作霖說:「不是十二時辰嘛,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我說的這個酉就是申酉戌亥的那個酉,兵卒的卒,酉字邊擱個卒,合到一塊兒念個醉,這就叫酉卒念個醉。第二句,目垂念個睡,我再解釋解釋,目啊是眼目的目,這邊擱個永垂不朽的垂,這個字呢念睡覺的睡,所以我說的是酉卒念個醉,目垂念個睡,李白酒後山坡卧,也不知道是醉還是睡。」
「給老當家的道喜,給老當家的道喜,給老疙瘩道喜。」這氣氛更加熱烈了,杜老判特別高興,拉住張作霖的手奔內宅去見老伴兒。他老伴兒姓鄭,綽號鄭大腳,那也是個女匪,飛馬打槍,勇猛善戰,這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伴兒也是杜老判的左右手。這個女人性情非常潑辣,杜老判把張作霖領到內宅,這一介紹,張作霖趴到地上,見過老乾娘,鄭大腳也非常高興:「起來吧,孩子,這跟乾娘見了面了,乾娘多少也得表示表示啊。」在抽屜里一伸手,先拿出來一副金鐲子,這副金鐲子要上秤稱,沒有一斤也差不多少。然後,又拿出一張一千兩紋銀的銀票作為見面禮。張作霖一看,一千兩,眼都暈了,在那個年月這個數目相當可觀。張作霖一猶豫,杜老判樂了:「孩子,怎麼地?你怕錢砸手嗎?收下吧,你乾娘給你的。」
結果張作霖一宿都沒睡好覺。到了第二天,他就琢磨著見了杜老判怎麼說,老頭兒死說活說不讓我走怎麼辦?最後終於有了主意。
張作霖略加思索,馬上回答:「你聽我說啊,兵行冰上,兵要吃冰,冰冷兵心,冰涼。我解釋解釋啊,有個當兵的在冰上行走,叫兵行冰上。兵要吃冰,他渴了想吃塊冰。冰冷兵心,冬天九*九*藏*書才凍冰呢,吃了冰不得冷心嘛,冰涼,所以冰涼棒硬。」
張作霖心裏其實不願意,是在這兒裝糊塗,心說我能拜個老賊當乾爹嗎?那要叫官府知道了,我活得了嗎?可是,要不搭這個腔,那杜老判的臉往哪兒擱啊,這等於罵他們這幫人的八輩祖宗。張作霖沒有辦法,只能違心地假裝高興,立即趴到地上磕頭:「既然如此,義父大人在上,不孝兒張作霖給您磕頭了。」
「我打算跟您請假,我要走。」
「太倉促了,明兒個走吧?」
本來那杜立三的臉就紫紅色,他一生氣變成紫茄子了。哎呀,都說這張老疙瘩沒念過書,他不認得字,今兒個怎麼對答如流呢,真是個仙氣。誰給他出的主意,身邊沒人,真他媽怪事啊。杜立三不服氣:「哎,老疙瘩你再聽,這第三首,聽明白啊。瞎立蝦堆,瞎要吃蝦,蝦在瞎手,蝦蹦。」大伙兒全樂了,杜立三說,「大伙兒聽明白啊,說有一個失明的盲人,我們都管他叫瞎子,瞎立蝦堆,他站在那些吃河蝦的堆裡頭,所以叫瞎立蝦堆,瞎要吃蝦,蝦在瞎手,蝦蹦。他一抓那蝦,蝦能不蹦嗎。」
溜達完回來,日頭往西轉了,得見乾爹、乾娘去。張作霖邁步趕到內宅,還沒等進屋,就聽屋裡頭吵吵,張作霖嚇得沒敢進去。摘耳朵一聽,鬧了半天是杜立三跟他爹杜老判在這兒頂嘴,聲兒還挺大,所以也就聽得挺真。張作霖站住仔細聽著,就聽杜立三說:「他算什麼東西,您當著那麼多的人收他做乾兒子,你沒有親兒子啊?你絕戶了?你說你收他幹什麼?那麼早晚你老人家真要不在了,他就以這個理由跑到這兒來分份兒來,你說給他不給他?你不老糊塗了嗎?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哪,你說話得思量思量,這麼大的年紀了,毫不考慮,信口開河,讓你兒子這臉往哪兒擱?另外,爹你看出來沒,張作霖這小子絕不是好東西,小個兒不大,眼睛珠子直轉。他嘴裏說的跟心裏想的截然不同啊,你說他到了咱們三界溝了,你拿他不當外人,叫他隨便溜達,倘若他是官府派來的探子,咱們三界溝豈不一敗塗地?」
大伙兒說:「等等,這話怎麼講?」
杜老判閉著眼睛聽著,等他兒子說完了,杜老判沉著臉把眼睛睜開了:「行了,我還沒死,我說話還管用,我是你爹,我想怎麼地你還管得著嗎?我知道你這小子妒忌,只要我誇誰比你強,你從心眼兒就是不愛聽。再者一說了,你姓杜,他姓張,乾兒跟親兒能比嗎?張作霖能跑到這兒來跟你分財產來嗎?不笑話嗎?你想這事都沒邊兒。再說人品,我認識老疙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要是官府的密探,咱爺們兒能穩穩噹噹有今天嗎?我看你說話說得太荒謬點兒了,扯到沒邊的地方去了。這事已經定了,生米做成熟飯了,這乾兒子就是乾兒子,萬難更改,你有事先走吧。」
吃完早飯,張作霖見著杜老判了:「爹,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哭了一夜我也沒睡好覺,做什麼夢了?夢見我娘了,我娘病了,我不敢說我是孝子,我娘這一病我可受不了啊,大概這是老天示警,我娘真病了。現在我把爪揉腸,坐卧不安,我打算跟爹告辭,回家去看看。」
「不不,爹,無論如何您答應兒的要求,我要回去看看,如果您想我,我看看我娘沒事,我再回來,不是一樣嗎?」
張作霖看到鬍子窩裡頭都是帶響的傢伙,管長的,管短的,應有盡有。杜老判就教給他打槍,什麼類型的槍什麼性能,應當注意哪幾點,應當怎麼個打法。張作霖聰明,一學就會。這麼上子彈,這麼卸子彈,這麼拆槍,這麼卸槍,這麼安裝,學了個滾瓜爛熟,這就給他將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那是笨馬啊,那哪行啊,這麼辦得了,你把那匹笨馬留下,我給你換匹馬,算咱爺倆兒的紀念。」杜老判轉過頭去吩咐手下:「來人,把我那一丈青牽來。」像他們這種身份,哪個沒養十幾匹二十幾匹九九藏書好馬,出去做買賣經常馬負傷死了,回來就換。杜老判手底下有二十幾匹好馬,他吩咐人把他最喜歡的一丈青給牽來了,這馬鞍韂嚼環全副武裝:「老疙瘩,這是我心愛的好馬,腳程可快了,是一匹良種,我把這匹馬送給你了。」
「什麼時候走?」
在場的人也有讀過書的,大家一聽,心裡有數:嗯,好,比杜立三那個強啊,還引出李白這位古人來了,「哎呀,太好了」,「嘩」,熱烈鼓掌。
「挺好,我算開了眼了,您這方圓百里我能溜達到嗎?也就到幾個地方看了看。」
叫張作霖猜死活是顯而易見的。大伙兒也明白,我說鵝是活的,那個當差的手一夾緊,把鵝給掐死了,結果鵝是死的。我說鵝是死的,一撒手,鵝滿地跑,是活的,我怎麼猜也不對,這就叫兩頭堵。所以張作霖才說了這麼一句話。結果再次贏得滿堂彩,杜老判一擺手:「行,哈哈,真有你的,說得真對。小三子,你他媽真不是東西,咱們都是自己家,你幹嗎調理你老兄弟,拉倒,喝。」這事就過去了。
「哪兒來的馬?」
杜老判點點頭:「罷了,老疙瘩,你小子真有兩下子,真沒看出來還有點兒內秀啊。我說小三子,我這麼聽,老疙瘩比你強得多,你說你整那玩意兒,還我老婆腆個大肚子滿院晃,不知道是胖啊還是脹,那叫什麼玩意兒,也不文雅啊。你看人家老疙瘩說這玩意兒,李白醉卧,還把古人給引出來了,高,真高。」
這幾個小子抬頭一看,打量張作霖,一看不認得,為首這個上了點兒年紀的把眼睛一瞪:「我說你他媽的算幹什麼的,你走你的道,你管得著嗎?」另一個相對客氣,但是也態度鮮明,不容商量:「我說兄弟,這陣兒北風大雪,天可夠冷的,回家坐熱炕頭去吧,少管閑事。」
張作霖驚出一身冷汗:「多謝二位仁兄指點迷途,明兒個我就走。」
「哎喲,你看,我說句笑話,你還當真了,好兒子,兒啊,起來起來。哈哈……」
張作霖沒等反應過來,在他身旁坐著的湯二虎、鄭翠平這些人用手一捅張作霖:「老疙瘩磕頭去吧。老爺子要收你當乾兒子,你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
一晃到了初十了,這天晚上張作霖剛要睡覺,有人敲門,張作霖把門打開一看,前面走的湯二虎,後面跟的鄭翠平,兩人串門來了。張作霖盛情歡迎,湯二虎往外看看沒人,把門關上了,說了幾句閑話之後,話鋒一轉說了正題。他表情很嚴肅:「我說老疙瘩,你來到三界溝啊,甭提我們哥們兒多高興了,咱們是前世的緣分啊。你說老當家的拿你當親兒,你說什麼他聽什麼,這都是好事。大概你也看得出來,咱這個少當家的杜立三不能容人啊,兄弟跟你說啊,這杜立三不是東西啊,翻臉無情,轉眼無恩,有時候他上來驢脾氣,對我們非打即罵,前些時,我還挨了他一頓鞭子呢,但是不敢說啊,連個不字都不敢講啊。唉,要不說嗎,吃哪行飯也不容易,這玩意兒弄不好興許把腦袋混丟了。得了,別說這個了,我說老疙瘩,這可是是非之地呀。少當家的不能容人,對你非常嫉恨,昨天晚上我辦事去,走到他的窗根兒底下,聽他跟他那軍師宋慶廉在那兒嘰咕,可能要不利於你,聽明白沒?要對你下傢伙。要走早了,是便宜,再在這兒住下去,你這條小命就得扔到三界溝。今天我們哥倆兒來,就為了特地告訴你這個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走。」鄭翠平也在旁邊插話:「是啊,事關重大,本不應該說這些話,但咱弟兄不錯,你救過我的命,我不能見死不救。老疙瘩,聽良言相勸,明兒個就離開此處,再耽誤下去可太不妙了。」
「別,這,這我可不敢要。」
「怎麼,溜達得不錯啊?」
「對,這種槍威力才大呢,能掐鐵道啊,只要你心不哆嗦,手不顫,是指哪打哪。說句行話,必須練得管直才能彈無虛發,你拿著它作個紀念,另外也作為防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