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一回 購字畫論時局結識王永江 遭刑捕得脫身仰仗王大中

第二十一回 購字畫論時局結識王永江 遭刑捕得脫身仰仗王大中

「就拿那葉志超來說,他算什麼大帥呀,天天跟大煙打交道,每天泡朝鮮娘們兒,這個老不死的,由於他貪生怕死,六路大軍全都失敗,浩浩蕩蕩三十多萬中國軍隊打不過六萬小鼻子,你說可恨不可恨。可話又說回來了,咱們芝麻粒豆大的官能管得了嗎?能左右得了形勢嗎?這就叫天子無福民遭難。生到這個年頭兒啊,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啊,等一會兒啊,讓這小子好好想想,我現在辦點兒事去,回來接茬問你,你要不說實話,我就把你廢了。」范乃中挑簾出來,到院里一看站著倆人,一個五十多歲,上年紀的老人,那不是旁人,正是遼陽鼎鼎大名的才子王大中,王舉人。後邊跟著倆人,旁邊那位就是賣字畫的王永江。
「那,你得給兩趟錢。」
這人合計合計,又看看張作霖:「我船小,你這還馬,還人,一次過不去。」
「那當然了,我給四趟的錢。」張作霖就不怕花錢。說著話,伸手拿出塊銀子遞過去了,「怎麼樣,夠不?只要平安擺渡過去之後我還有賞錢。」
「哎呀,不算太晚,你只要把我擺渡過去,我多給銀子也就是了。」
「在哪兒撿的?」
王永江沒有辦法了,只能上外頭給人家當教員去,可偏趕上日本鬼子搞文化侵略,想在中國站住腳,把王永江請去當漢語教員,這學生可都是中國人,但是日本人有嚴格規定,課堂上不準讀中國書,不準說中國話,一律得看日本雜誌,講東洋文。為這個事情,王永江跟日本教員發生爭執,後來賭氣他不幹了。王永江仰天長嘆,五千年文化古國,落到這步田地。當今聖上,軟弱無能,老太后攥權,滿朝都是貪官污吏,整得朝政日非,列強入侵。老百姓置身水火當中,何日是個頭兒。王永江心說生在這個亂世,堂堂五尺之軀,要不能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那就算白投胎一回。他深知孤樹不成林。但是金州一帶是日本人和俄國人居住的地區,特別亂。王永江不樂意在這兒待著,把家屬安頓安頓,他就到遼陽來了,投靠一個同窗的好友,本家的一個叔叔,叫王大中,是個舉人。
賣畫的一聽,這位想幹什麼呢?「呵,不用過數,連字帶畫一共是二十張,一張按五兩計算,一共一百兩。」
「好吧,你那匹馬我也派人要回來了,已經飲遛好了,鞍子也備上了,你趕緊離開此地吧,往後多加謹慎。」
「那我這馬呢?」
到了遼陽之後,就住到王舉人他們家了。老王頭兒這人非常好,從來不嫌貧愛富,知道王永江有學問,就讓他住到家裡頭,並想在衙門裡頭給他運動一個差事,或者拿點兒錢,支持他做個小買賣,養家全小還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均遭到王永江的拒絕,王永江說我在您家有一席之地,能遮風避雨我就感激不盡了,我既不想當差,又不想做買賣,我就打算賣字畫,這玩意兒它省心,掙多掙少都沒有關係。後來王大中發現,這王永江非常固執,也就不勉強了。每天王永江都到懷王寺前面賣字畫來,今天巧遇張作霖。兩個人一見如故,越說越投機,他發現張作霖雖然沒有什麼文化,說的都是白話,但是性情豪爽,直出直入,辦什麼事情乾淨利索脆,這才叫江湖豪傑,王永江從心裏往外那麼欽佩他。
張作霖不得不舉,人家把他膀子給他架住,頭上、腳下一搜:「哎呀,這腰裡揣的是什麼?」「噌」,把手槍給拽出來了,再一翻,還有三粒子彈:「呵,我瞅你這小子賊眉鼠眼,就不是好東西,你竟敢在酒樓茶室大罵朝廷,蠱惑人心。嘿嘿,看你這樣子就不是好餅,鬧了半天你是土匪,帶走!」幾個人把張作霖按到飯館的樓板上,單三扣,雙三扣,每扣不緊用腳蹬,給勒上了。這要到衙門裡頭就得熟了。
「老爺子,這事,怎麼?」
「不就這些錢嗎?我全包下了,有一張算一張,都按五兩算。」
「唉。」張作霖蹲著,伸出兩手扒著船幫,晃晃悠悠離開岸https://read.99csw.com了。太子河這塊的河面寬有三里地,一片汪洋,張作霖瞅著都眼暈,這小船一起一浮的,正好到河心,小船一打橫,不走了。張作霖就一愣,回過頭去看使船的,就見這位把小煙袋拽出來了,裝好了煙,打著了火:「朋友,船家不打過河錢,聽書唱戲講古,大概你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吧,先付錢吧。」
這人回頭看看:「太晚了,今天不行了。」
兩個人上了樓了,那飯館的衛生也好,桌椅板凳鋥明刷亮,找了張閑桌倆人對坐,把字畫堆到旁邊,夥計擦抹桌案,一問,張作霖告訴他:「什麼好吃給我來什麼,不怕貴,你就往上來吧,壓桌的是你們這兒的餃子。」
這人略加思索:「我看你就叫張雨亭,名作霖,字雨亭。」那陣兒的人有身份的都有字,還有名,干嘟嚕一個名,那多叫人笑話。好朋友之間都提字。
這位掂量掂量:「嗯,這年月東西都漲價,這點兒錢也算不了什麼了,再回回手吧?」
「好嘞。」這人把銀子揣到懷裡頭,把旱煙磕打了,煙袋鍋往袋子上一別,「我先渡你的馬,幫幫忙。」張作霖把馬牽到小船上,這人擺到對岸,挺長的時間,這就黑了,船隻抹過來,再擺渡張作霖,上了小船之後直晃悠,張作霖不會水呀,使船的人就說:「蹲下,你這一晃悠,船再扣簍子,淹死倒是淹不死啊,挺冷的,受那洋罪,你蹲下,手扒著船幫。」
范乃中接過來,沉甸甸的,打開一看雪花白銀五十兩。當時態度就變了,滿臉笑容,「我沒短了花您的錢,您看您又破費。」
「是嗎?這字比王二練的字還好?」
「鄙姓王,我叫王永江。」
「那行了,分兩批,你先把我的馬渡過去,再拉人不一樣嗎?」
在那年頭兒,人要有了學位那可了不得,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識字,都是文盲,有一個念大書的,進京去,還趕過考,而且皇上聖旨點中了優貢,那一地區都覺得光榮。所以在金州一帶就轟動了,把王永江、王永潮這哥倆兒視為神童。後來他這個東家也非常高興,把兩個女兒就許配了王氏弟兄,兩家結了親了。王永江雖然文筆非常好,但他這個脾氣跟他爹似的,又忠厚又老實,不管幹什麼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苟,有時候也幫忙。後來也成了親立了家了,還能老寄人籬下嗎?再後來跟東家一商量,借了一筆錢,另開了一座買賣,叫雙星號。這買賣挺賺錢,老王家自己在這兒開的,誰也不倚靠。可有一樣,日本人、俄國人大舉入侵,洋貨到處充斥,民族工商業受到嚴重威脅,紛紛倒閉,他們老王家這貨棧也倒閉了。
「它是這麼回事呢,這手槍是我撿的。」
這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張作霖等離開班房出來才知道怎麼回事,哎呀,跪到地上給王大中磕頭,王大中把張作霖請到家裡頭,沏了壺水,邊喝水邊談,打這兒之後,張作霖在遼陽算交了過命的朋友了,跟王永江就這麼相識的。
「哎,好嘞。」張作霖又回了回手,可這小子瞅了瞅,倆眼賊光四射,最好你把你兜里那個全給我留下,你看怎麼樣?」
「對。」
這范乃中還抽洋煙,洋煙捲點著了:「嘿嘿,說吧,按你們的行話你是哪個山頭的,哪個綹子的,你叫什麼名字?家鄉住處?黑窩子在哪兒?同夥都是誰?有多少個人?多少支槍?說。」
「那字寫得就相當出眾啊,不過趕不上這位。」
「免貴姓張,我叫張作霖,二道溝的人。」
「您交給我,您放心,刷洗飲遛,我們全包了,樓上讓座。」
「我錢不給你了嗎?」
「滾,完了。」
張作霖一看這位還真挺大方呢,不管實際上能不能辦得到,就沖這句話,叫人聽著舒服:「我說賣畫的,生意怎麼樣?」
張作霖想到城裡先找一家有名的飯館,飽飽地吃上一頓,心說再給我娘、我姐他們捎上點兒紀念品。他想到這兒就進了西關了,西關真是個熱鬧的地https://read•99csw.com方,尤其是在懷王寺一帶,那就是個市場,做買做賣的,什麼茶樓,飯館,澡堂子,應有盡有。因為人多,他騎馬不方便,便從馬上跳下來,牽著馬隨著人流往前走,走到小十字街剛一拐彎,靠牆這兒圍著一伙人,張作霖往裡一探頭,一看有個人在裡邊賣字畫,牆上掛著不少,地上擺著不少,怕風吹跑了,撿塊磚頭在那上面壓著。就見賣字畫這個主兒,雙手靠著牆,這陣兒陽光正充足,在這兒曬著太陽。雖然說已經到了三月了,按理說該春暖花開,不,這地方非常冷,一早一晚還得穿棉衣。
王永江祖籍是山東蓬萊,也是一家人闖關東到東北來的,就在金州落了戶,他的祖父叫王作霖,父親叫王克謙。到了關東不久,他祖父不在了,千斤重擔落到他爹身上了,但王克謙讀過書,那個人也非常好,養著一大家子怎麼辦呢?後來在金州城裡雙星貨棧給人家當個小職員,那陣兒也不叫職員,就是給人家跑跑道,送送信,小學徒一樣。由於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東家非常賞識,又當了大徒工,後來東家發現這個人手筆挺硬,又叫他當了賬房先生。賬房先生那可不簡單,那是理財能手,王克謙對東家感恩戴德,把人家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偷懶,起五更爬半夜,盡心盡職。雙星貨棧這買賣一天好似一天,東家一看這人太好了,越處越近,發現王克謙有倆兒子,長子王永江,就是賣字畫這位,次子王永潮,家裡生活不寬裕,就想方設法多給錢,多給補貼,讓這兩人好好念書,後來這倆人進京趕考,居然都做了優貢。
「好。我們遼陽有一位壓倒三江王二練,聽說沒?」
「唉,您吩咐吧,什麼事?」
王永江回去取箱子去了,見著王大中,挺高興:「今天我這畫遇上識貨的都賣了,那人包圓了。」
王大中也挺高興:「好嘛,我說這位有多少錢哪都買去了?」
「拿著吧,叫別人看見不好。假如哪個弟兄你覺得不保靠,到我那兒賬房去支錢去,花錢買大家個口嚴,不能叫你為難。夜長夢多,把人放了得了。」
「在黃沙佗道邊撿的,也不知道誰扔的,裡邊還有幾粒子彈,我挺喜歡這玩意兒,我就帶到身上了,正想交給官家呢,被您發現了,這是實情。」
說完他拎著箱子就往外走,到了胡家樓飯館一打聽,張作霖叫人抓起來了,送到州衙去了。王永江一跺腳,這麼好的人要到了州衙,那非死不可。返回頭,他又找王舉人王大中。這王大中王舉人心地良善,對現實也頗為不滿。聽王永江這一說,老頭兒站起來:「走,跟我到衙門,我去要人。」就這樣,帶倆跟班的來到州衙,都是本地人,像巡捕房這些人到處揩油,在王大中的眼前那不如一條狗,逢年過節給人拜年去,人家賞點兒銀子,大事小情兒跑前跑后的,誰不認識王舉人,張嘴就得叫老太爺,要沒人家,養不肥自己。范乃中出去一看:「喲,老太爺,您怎麼這麼得閑呢?快快到屋裡頭。」
張作霖一樂:「哈哈,我說怎麼的,你不就是賣的嗎?你還怕賣不成嗎?我沒說瘋話,也沒冒胡話,大丈夫吐吐沫是個釘,卷卷都歸我了,現在就過錢。」那張作霖從田莊台出來,腰包裡頭厚得很,一百兩銀子算個什麼,張作霖把錢掏出來了,馬上就過數。
張作霖離開遼陽,騎著馬一邊往前走,一邊高興,真應了說書先生那句話了,我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啊,快點兒回家,這趟出門太不吉利了,處處是坎兒。大概我離家那天日子不好。張作霖非常迷信。
「告訴他沒時間。」
日落西山的時候他離開遼陽的,這陣兒正往前走著,天已經擦黑了。就聽見河水響動,太子河攔路。張作霖聽說這邊有個堡子叫灰寧堡,那邊有個堡子叫康家堡,我得過河,不然的話到不了家。過河還得有船哪。張作霖從馬上跳下來,牽著馬在河https://read.99csw.com邊溜達。真有一隻小船,擺船的人正坐在岸邊吧嗒吧嗒抽旱煙呢,張作霖一抱拳:「朋友,麻煩給我擺渡過去怎麼樣?」
「多謝恩公。」張作霖辭別王大中往外走,王永江在後頭送,一直送出東關去,這才灑淚分別。
「我懂。」
「唉,乃中啊,咱爺們兒處得不錯,可以說子一輩,父一輩的交情,我拿你當個孩子,不管辦什麼事情不要幹得太絕了啊。你看這年月兵荒馬亂,究竟落到哪一步誰也猜不透,所以人人自危,得給自己留條出路。即使這個人真是鬍子,也不見得都是壞人哪。你沒聽說那句話嘛,大盜亦有道,讀書成不肖啊,這鬍子當中好人也有,念書的人當中敗類也有,難道說官府里都是好人嗎?再者一說,他就是鬍子,到了咱們遼陽不沒作案嗎?他不就是在飯館吃飯,說幾句閑話嗎?老賢侄,無處不為人,高高手,把他放了就得了。」
張作霖心說,我什麼也不能說呀,要跟你說點兒實話就完了。聽到這兒,張作霖一晃頭:「大人,您屈枉小人了,我是個安善的良民,我是做買賣的。」
王永江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啊,我也頗有同感。」說著說著,王永江忽然想起件事來:「我說恩公,你什麼時候離開遼陽?」
「是啊,你不是說加倍給嗎?」
張作霖一聽放了,是要槍斃我是怎麼地,結果把繩解開,真給放了。把槍、子彈都給他了:「拿著,你在哪兒撿的?」
大伙兒這才相信是真的,但是也知道大概這位有病,頭腦發熱,沒事買這些紙,花這麼多錢,他是幹什麼的?怎麼議論的都有。賣畫人一看,這買主是出於摯誠,所以把牆上粘的掛的都摘下來,小心翼翼地一卷一卷都給包裝好了,整了一大捆子。張作霖把錢推給他,這位一晃動:「我說您哪,給得太多了,我這畫不值這麼多錢,就這鷹熊獨立是五兩銀子,其他的連一兩銀子都不值,您給我這麼多哪行啊,我收一半得了。」
到快晚上的時候,張作霖起身告辭:「老人家,我得走了,我身上還有不少事需要辦呢。」
張作霖有點兒害怕了,腰裡頭有槍,你說你是好人行嗎?好人有帶這玩意兒的嗎?但是張作霖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心裏亂,表面挺鎮定,往椅子背上一靠:「啊,你是幹什麼的?」
到後來,王永江投靠了張作霖,在張作霖手下做過督軍公署警務處處長,奉天省警察廳廳長,奉天省財政廳廳長,東三省銀號督辦。王永江那是張作霖的智囊和左右手,特別是理財的能手。為什麼張作霖兵強馬壯,腰桿那麼硬,就因為有錢,錢從哪兒來?除了帝國主義支持之外,全靠王永江給他理財。不然的話,張作霖也不敢發動兩次直奉大戰。
兩個人在那個街上爭,張作霖一挑大拇指,心說罷了,這位真是好人啊,換旁人給得越多越好,也許勒著脖子敲竹杠,還多管你要點兒呢。你看這位執意不要,非收一半。兩個人越說越近乎,張作霖說:「這麼辦吧,我出手的銀子不能往回收,既然你不收,我也不要,這銀子怎麼辦呢?也不能白扔了,咱找家飯館好好吃它一頓,我請客怎麼樣?」
「乃中啊,我聽說你剛才在胡家樓餃子館抓來一個人?」
「幹什麼的?遼陽州巡捕房的總巡捕,把手舉起來。」
四兩酒一入肚,賣畫人的鼻子尖見了汗了,臉上紅撲撲的,跟方才就大不相同了。賣畫人一抱拳:「朋友,敢問仙鄉何處,尊姓大名啊?您不是買我的畫,您是有意周濟我,幫我的忙,我真是感恩不盡。」
王永江越聽越來勁,就讓張作霖接著講。
賣畫人挺寒酸,頭上戴著個小破帽子,大辮兒在脖子上盤著,穿著長衫,肩頭、胳膊肘都有補丁,但是挺乾淨。黃白凈皮,兩道細眉,一對闊目,準頭端正,方海口。張作霖就覺著這個人必有來歷,他不像是街頭賣畫的。一瞅,圍著這麼多的人,他不由自主地也站住了,牽著馬往裡看,首先映入眼read.99csw.com帘的是一張大畫,畫著一頭熊,畫著一隻鷹,鷹熊獨立,喲,畫得太好了,簡直是呼之欲出,張作霖怎麼看怎麼喜歡。心說也就是現在,如果生活安穩的話,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這張畫我非買不可,這往堂屋一掛,多提氣。別看張作霖沒學問,對於這些東西他非常喜歡。他看看旁邊還有不少字畫,他不認識那些字,就跟旁人打聽:「我說老兄,他這字寫得怎麼樣?」
「噢,」張作霖很憐憫他,「你這兒一共有多少畫,你給我過過數。」
「啊,對,有錢。」張作霖一瞅這小子不懷好意,掏出一塊銀子往前一遞,「夠了嗎?」
「王舉人找您。」
「什麼?有帶手槍做買賣的嗎!」
「行啊,您肯定有學問,您給我送個字吧。」
「字,哎呀,我沒有字,干嘟嚕就叫張作霖。」
呀,張作霖心說水賊啊這是,我就是干這玩意兒的,他比我還橫,劫我,張作霖真想掏出槍來把他定在這兒,又一想別價,這兒離遼陽不太遠,我在遼陽又犯過一回案,人家好不容易把我要出來的,我再把人給打死或者打傷,為這事再進官府,那可就出不來了。
「怎麼知道他是鬍子?」
「當然可以了,多謝,還是您想得周到。」王永江下樓,上王舉人家給取箱子去了。樓上就剩個張作霖,張作霖這陣兒酒足飯飽,就等著王永江回來再接茬談呢。正在這時,就聽見樓梯一陣響動,張作霖一愣,怎麼回事?回頭一看,壞了,遼陽州衙門巡捕房來的人,大巡捕范乃中領著十幾個人衝上來了,不容分說,把張作霖就給包圍了。這范乃中就問:「你是哪兒的人啊?」
「好嘞,您說得真不假,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這麼回事。」錢通神路,范乃中一轉身回來了,到屋一擺手:「放了。」
「哎呀,恩公啊,話好說,事難辦哪,光是聽書講古、看戲有這種事,實際上很少見哪,今天我能得遇恩公,三生有幸。恩公貴姓?」
「噢,張作霖,您字叫什麼?」
「聽說過,聽說過。」
圍觀的人全樂了,心說來個瘋子,信口雌黃,什麼人都有,連賣畫的人也不相信這是真的。笑呵呵地瞅著張作霖,心說你幹嗎拿我打鑔啊。
這酒一入肚,話匣子一打開,什麼都聊,就有點兒忘乎所以了。從私人的事,談論來談論去,談論到國家了,張作霖對王永江說我還當過兵,我到朝鮮國去了將近一年,大仗、小仗打了不少,什麼釜山大戰、牙山大戰、平陽大戰,我都參加了。王永江覺得新鮮,刨根問底,張作霖邊講經過邊罵:「他媽的,這些當官的,都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之輩,老子在前邊流血,呵,他們跑了!」
「好。我先恕個罪說啊,您別生氣,您可能是外行,您看那文天祥的《正氣歌》,岳飛的《滿江紅》,那寫得多好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寫絕了。」
「好嘞。」時間不大,壓桌碟擺上了,酒也給端上了,二人對飲。張作霖本來不會喝酒,但是無酒又不成席,沒這玩意兒顯得缺一大塊,勉勉強強在這兒支撐著,拿嘴唇稍微抿抿。但是賣畫人挺能喝,張作霖給他滿上,他是一飲而盡,時間不大,二兩酒就沒影了。張作霖見狀吩咐:「來好酒,今天一醉方休。」
當時的遼陽是州,州府縣道,遼陽州、新民府、海城縣,等級是不同的,遼陽是個大地方,文化古都,馳名內外。
「那你帶著這麼多畫也不方便啊,這樣吧,我回去呢給你取一隻木箱,小巧玲瓏,給你封到裡邊,你往馬上一搭,它不方便得多嗎。」
「吃完飯咱就分手,我還有一大堆事等著辦呢。」
「哈哈,請允許我管您叫聲先生,我說先生,你算猜著了,我沒念過多少書,我對這玩意兒一竅不通,我看你太可憐了,另外我發現你這人挺好,因此,我把這些畫全買下了。你也不必客氣,天下人管天下事嘛,這算得了什麼。」
「不,你到這邊來,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哎呀,真能白九_九_藏_書話呀,你看怎麼那麼巧,你這行人我見得多了,不打你,不給你舒舒皮子,你是不能說實話。去,把老虎凳抬來,在這屋收拾他。」
張作霖咂摸咂摸滋味:「好,好,這名真水亮,這我記住了,張雨亭,多謝先生。哎,先生,我還沒問你呢?你尊姓大名?」
張作霖光聽說老虎凳,沒試驗過,腦袋瓜子嗡嗡直響,心說這種刑具特別厲害,要給上上,兩條腿就廢了。一會兒,大板凳抬來了,繩子拿來了,鐵箍取來了,就要收拾張作霖。正在這時候,進來一個當差的:「總巡捕,有人找您。」
「送回去,在哪兒撿的扔哪兒,好人誰拿這玩意兒,再走了火把自己給傷著呢,往後多加註意,在酒樓茶室不要胡言亂語,禍從口出,病從口入,懂嗎?」
「他身上帶著冒煙的傢伙呢,還有三粒子彈,安善良民有帶這玩意兒的嗎?除了鬍子。」
「啊,鬍子。我剛要過堂,您老人家就來了。」
剛來到飯館門前,夥計就出來了:「哎喲,二位大爺用飯請到樓上,樓上有閑座。」
張作霖的腦子也刻了板了。
「唉,難哪,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誰還願意買這個呀,我到這兒都快十天了,連一張也沒賣出去。」
「噢,王永江,大江的江?」
「在黃沙佗道邊。」
推推搡搡離開飯館。看熱鬧的老百姓紛紛議論:「壞了,看著沒,非出人命不可,這位是哪兒來的?」「誰知道啊,他跟那賣畫的在一塊兒吃飯來的。」
張作霖用耳朵一聽,圍觀的人,凡是懂行的,無不挑大指稱讚:「畫也好,字也好。」可是這幫人光誇好,沒一個人捨得花錢買。張作霖就問那賣畫的:「我說這張畫要多少錢哪?」張作霖指的是鷹熊獨立那畫,這人一笑:「嘿,要五兩銀子,您看著給,如果實在沒錢,您就拿去,奉送白拿。」
這傢伙在飯館大喊大叫的,旁邊吃飯的人一聽:「快走。」人家都說休談國政,莫論人非,這傢伙是幹什麼的,在這兒講這種話,這要叫官面聽見,還得了嗎?都替他害怕。膽小的算了賬都躲了,張作霖毫無覺察,嘴巴冒白沫子,還在講:「我說這年頭兒啊就是胳膊粗力量大的吃香,我聽一個耿先生跟我說過,弱肉強食,誰膽大,誰敢幹,誰就吃肉,誰膽小,誰不敢幹,就吃屎。這年頭兒也找不著個理,您說是不?」
「你還為難嗎?現在不就你說了算嗎?還沒立案呢?知州大人、通判大人都不知道呢,那麼你一句話不就完了嗎?你可以說查無實據,教育之後就把他釋放了,這有什麼?」王舉人說到這兒,從小跟班的手裡頭接過一包銀子,往前一遞,「老賢侄,你挺辛苦的,這點兒錢拿去換雙鞋穿吧。」
這位賣畫人這才點頭同意,幫著張作霖抱著這些字畫,張作霖牽著馬,拿著銀子,離開了西關懷王寺,接茬兒往前走,不到半里地,道邊一座飯館子,那是遼陽有名的胡家餃子館,那餃子是一個肉丸的,香得直流油,遠近馳名,離著老遠,那香味就撲鼻。張作霖一看:「行,就在這兒吧。」
「五十兩紋銀。我打算好好給他包裝包裝,他在胡家樓飯館等我,我回來取箱子來了。」
「恩公,如不嫌棄,我送您一個字,不知道您願意不?」
有膽大的在後邊跟著,剎那間這個消息就傳開了,張作霖一邊往衙門走著,一邊心裏胡思亂想,完嘍,我就不死也得揭掉一層皮啊,我不是沒打過官司,那時候在海城,我蹲了還不到一個月,那傢伙把我打毀了都,這陣兒我身上還帶支槍,他們非得追根尋源問怎麼回事不可,我要一說實話我就是掉腦袋的罪,這怎麼辦?到了遼陽人生地不熟,把這條命搭在這兒了,他心裏正想著,到了衙門了,一進州衙,那范乃中先進了班房,把他提溜進來:「靠牆角站著,站著。」「啪啪」,上頭倆嘴巴,底下「咣咣」就兩腳。人要到了這份兒上,那就得聽別人擺布了,有天大能耐施展不開,張作霖乖乖在牆角那兒站著,三粒子彈和槍在桌上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