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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河中遭劫串聯鄭于兩家 林間逢盜收服闞汲二將

第二十二回 河中遭劫串聯鄭于兩家 林間逢盜收服闞汲二將

「那是我兒子,我叫鄭福臣。」
「有事,你那寶貝兒子呢?」
「哎。」張作霖向來不吃眼前虧,乖乖地把兩隻手高高舉過頭頂,聽話地下了馬。
張作霖攢足了氣力又呼救,人不該死總有搭救,這話當然是迷信,但是也有個湊巧的勁兒。偏趕有個老頭兒要出門,撐著一隻船,從會寧堡去康家堡子,聽見張作霖呼救的聲音了。老頭兒一聽,誰喊呢?挺遠哪,順聲音仔細觀看,喲,夾信子上趴著個人,我不能不管哪。船隻一掉頭,趕到出事地點。這時候張作霖又昏迷過去了,這老頭兒心還真好,把船靠到夾信子旁邊,釘個橛子,把船頭兒拴住,他也上了夾信子了,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把張作霖到小船上,然後把繩解開,一掉頭,回到家裡,此地是會寧堡,這堡子就在太子河邊。到了家裡,他老伴兒、侄兒、侄女一大幫一看就傻眼了:「這怎麼回事啊,這人是幹什麼的?」
于文成一聽,氣得直跺腳:「天哪,我們老於家哪輩子作了孽了,積出他媽這麼個敗家子來。我們是本本分分的莊戶人家,怎麼出來個賊兒子,氣死我了。」老於頭兒急得直撞牆。那有什麼用啊?老鄭頭兒就把他攔住了:「快找你兒吧。」
于子山一看這是真的,有點兒服氣了:「大爺,我那是酒後無德,幹了這麼件蠢事。就因為我在賭場里輸得太多了,那飢荒堵不上了,我沒辦法才這麼乾的。您老別生氣好不好,我把東西如數給他,您只要不報官就行。」
「把這小子帶到團練公所,好好給我檢查檢查,給他舒舒皮子!」
張作霖也是個熱心腸的人,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仨人在道邊堆土為爐,插草為香,磕頭拜把子。那闞朝喜、汲金純,將來到了奉天省,分別是師長、軍長,成為張作霖的左右手。後來的奉張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勢力,很大原因在於張作霖有個堅實的班底,號稱張家班。不說是銅牆鐵壁也差不了多少,這二位也是其中之一。
「我的媽呀,我真不知道,我該死,我馬上就去準備東西。」
「哎呀,多謝,多謝好漢。」兩個人站起來了,覺著有點兒內疚,臉紅脖子粗的。張作霖一問他們的名字,細高挑兒,眼睛像席篾拉的那位,姓闞,叫闞朝喜;另一個人的姓有點兒特殊,姓汲,叫汲金純。
「沒說的,自家人嘛。」
老頭兒這麼一說,老伴兒拽了他一下子,那意思你別把弓拉得太滿了,要來好了,要不來呢?你給自己不留點兒退身步。老頭兒也明白老伴兒的意思,不過老頭兒繼續問張作霖:「是本地人嗎?」
老頭兒怕姑娘不會說話,緊搭腔:「丫頭,說啊,十七。」
姑娘低著頭過來了,站到桌子邊上。
可這兩位還有要求:「我說朋友,這麼辦吧,咱們能不能沖北磕頭,八拜結交,我們交您這個好朋友,不然的話我們覺著過意不去。」
「去你媽的,你給我滾!」
那姑娘直著急:「你撒手。」連哭帶喊。那老頭兒嚇得趕緊過來:「先生,孩子小,您別把她嚇著。」
張作霖正往前走,「噌」從樹林里蹦出一條漢子來,把張作霖這匹馬就給攔住了,大吼一聲:「站住!」
「哎,來了。」很快一壺毛峰給沏上來,碗擦得倍兒亮。
那四個拎棒子的過來了:「有!」
「不知道。」
亂世出英雄,兩個人甘願追隨,也不客氣:「好嘞,一言為定,我們把家安排安排,然後就找你去。」
「誰呀?」
「認識,小夥子,你放心,好好在這兒養著,體力恢復之後,我領著你找他算賬去。他把東西給了你,還則罷了,不給,就把他扭送到官府,我就不信邪了,有磚有瓦有王法的地方,就這麼無法無天地亂橫行啊。」
張作霖過了牛心坨,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大虎山,這會兒大概是上午十點鐘。張作霖覺著這個腦袋不得勁,兩條腿發麻,兩個臂膀就好像千斤重擔壓在身上,連手指頭尖都發九_九_藏_書麻。怎麼回事,我要鬧病?想起來了,就是在太子河叫水給泡的,那一宿好懸沒要我的命。大概留下病根兒了。我年紀輕輕的,要得了這種病,豈不耽誤大事。乾脆,先別著急趕路,找個地方餵飽肚子,多發點兒汗,休息休息,再走也不遲。張作霖騎著馬進了街,大虎山是個大地兒,有好幾趟大街,筆管條直,做買做賣的星羅棋布,別看那年月那麼亂,個別地區還挺熱鬧,大虎山就是其中之一。外圍有大堡子城,全是一丈多高的土圍子,東西南北全有門洞,再看門洞那塊兒還有人守把著,都是本地的保險隊、大團的團兵。但也不是十分嚴格。到了大街抬頭一看,路北那兒有一座茶樓,三間門臉兒,雖然不怎麼講究,但也挺熱鬧。張作霖把馬帶住,一騙腿跳下來,在門前把馬拴好,先把這匹馬喂上,把肚帶鬆開,張作霖進了茶樓了。到上面一看,還真有八成客,就剩有那麼一兩張閑桌,把著門。他坐下了,為的是看著那匹馬。一看這裏邊,還有賣大麻花、賣大餅果子的。張作霖餓了,每樣買了一斤往桌上一擺:「夥計,沏壺好茶。」
「哎,那就錯不了,老伴兒啊,恩人來了,快快,給煮熱面。」他們家生活並不太富裕,但是出手很大方,給煮的雞蛋,點的香油,張作霖吃得很香。這兩碗熱面下去,一見汗,身體恢復了。那衣服也在火上烤乾了,張作霖把衣服換上,下地給老頭兒磕頭。從鄭翠平那邊論,管老頭兒也得叫盟父,管老太太叫盟娘,這一家人高高興興問這問那,張作霖當說的說,不當說的他沒說。不過有一件事情,馬、槍他得要。老頭兒說:「這麼辦,你在家聽信兒,我馬上就去,天不黑以前我肯定回來。」
「那我怎麼知道。」
他把唱本接過來看看:「他媽的,沒有一個我愛聽的。會唱那個十八摸不?從腦袋頂上摸到腳指頭上那個。」旁邊那幫小子樂了。張作霖就一皺眉,心說他媽的你是個人嗎?誰家沒有姐妹,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這簡直就是調戲民女。只見那姑娘把頭低得更深了:「我不會唱那樣的段子。」
「哎喲,這可真是一家人相遇了。我說張作霖,你知道那鄭翠平是誰不?」
「貴姓啊?」
「唉,老人家,不是那麼回事,是這麼這麼回事……」
「哎呀,夠意思,嘿嘿,就這些嗎?」
「雙名作霖,字叫雨亭。」
張作霖倒也不著急,繼續心生感嘆,我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剛出龍潭又入虎穴,遇上吃生米的了,看這意思這兩位好像凶神惡煞,我可別吃了虧啊。伸手拽槍能不能拽?能,他怕拽不利索,後邊那槍就給他捅進去了,所以他心裡頭挺鎮定,把手高高舉起來了。這倆傢伙一看,被劫的這主兒挺老實,就麻痹了,過來把馬捋了捋,覺著這匹馬還不錯,怎麼說也值二十兩銀子。有一個人牽著馬,另一個過來,把扎槍放下,來搜張作霖的腰。兩個人手裡沒有了快傢伙。
「哎呀,多謝,您真是大人辦大事,大筆寫大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離這兒不遠,我是小黑山二道溝的。」
「唉。」老者彎著腰往後退了兩步。
張作霖正在納悶這趟差出得實在不順暢,馬屁股後頭又有人喊了一聲:「別動,給我老實點兒!」張作霖回頭一看,還有一位。這位長得長蟲戴草帽,細高挑兒,席篾拉的眼睛,穿了一身青衣服,手裡頭提著梭鏢,就是練武術的花槍,但沒纓子,一根棍,前頭是槍尖,看樣子磨得非常快,就拿這梭鏢在張作霖的后心給頂上了,嘴裏頭繼續放話:「動一動他媽扎死你,叫你串糖葫蘆!舉起手來。」
果然,這倆人實在沒什麼劫道的經驗,搜身的這個主兒正經八百蹲下來,撅著屁股,雙手正要解張作霖的衣服扣,張作霖迅雷不及掩耳,「噌」把手槍拽出來了,一甩腕子,「啪啪」,就放出兩槍,他一九-九-藏-書共就三發子彈,連續打出兩發,把這二位的帽子整個給掀下去了,他們實在沒想到這位身上還帶著冒煙的傢伙,魂兒都嚇飛了,「啊」,同時慘叫,兩位當時就癱軟在地。
張作霖性如烈火,哪裡架得住他這樣得寸進尺,張作霖實在忍無可忍,咣的一拳頭,把這位打水裡去了,他就沒想想,在太子河,這水賊能怕水嗎?水一翻花,這小子把腦袋露出來了:「好,你敢打我,今兒個我就叫你喝喝湯。」三晃兩晃,把小船扛翻,張作霖大頭朝下就栽到河裡頭了。
在路上,張作霖心說,這簡直是做了一場噩夢,將來要回憶起這些事來,簡直是啼笑皆非。這趟門出得怎麼這麼彆扭,事兒沒辦成,坑坑窪窪凈遇上麻煩事,死了好幾回都沒死。往後啊,再不出門了,趕緊回家看娘去,也不知道現在媳婦兒怎麼樣了,姐姐怎麼樣。
「啊,就這些。」
「叫什麼名?」
張作霖哪有心在會寧堡待,也就將養了兩天半就起身告辭。于子山、老於頭兒、老鄭頭兒,一直送出去有十來里地,難捨難離。臨別時于子山還說:「老弟,我現在追悔莫及啊,我真打算永遠跟著你,你將來不管幹什麼闊事,能不能給我打個招呼,也給我找條出路,我也省著遊手好閒。」
「哎呀,你提他幹什麼呢,他經常夜不歸宿,也找不著他的影子。」
「對,那是我的乳名,大伙兒都這麼稱呼。」
張作霖說:「好,我把地址交給你,我住在小黑山二道溝,你可以去找我,如果到二道溝找不著我,離那十二里地有趙家廟,你到趙家廟一打聽我,無人不知。實不相瞞,我還成立了個小小的保險隊,我是保險隊的頭子。別的我不敢保證,只要你到了我的保險隊,吃喝不愁。」
「孩子,這就對了,我再向你交個底,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這麼一來,張作霖的心還真軟了,聽他說話的意思,是走投無路,饑寒交迫。張作霖搖搖頭,把手槍揣了起來:「起來,二位起來,我方才無非是警告警告你們,咱們無冤無仇,萍水相逢,我能要你們的命嗎?」
「免貴姓張。」
張作霖一聽,這老頭兒認識那個水賊呀,我得要我的槍,得要我的馬呀,我的很多東西都在馬的褥套里呢。張作霖就問:「老人家,這一說你認識那個人?」
「張作霖,張老疙瘩啊,小黑山二道溝的,我提他你不知道,我提個人叫杜立三你知道不?」
張作霖把手槍哆嗦了幾哆嗦,真想打死一個出出氣,但是一看他們嚇得那模樣,好懸沒樂了,心說這離鎮子裡頭可不太遠,我還是謹慎為妙。但是那兩位看他那手槍的哆嗦勁兒,心裏實在沒底,把眼一閉就在那等死。張作霖就罵:「媽了個巴子的,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劫道,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有,還挺大個痦子呢。」
經過人家一搶救,時間不大張作霖悠悠轉醒。睜開眼睛一看,明白怎麼回事了,一個老頭兒、一個老太太在炕邊站著,後邊還跟著幾個年輕的。張作霖本想起來給人家磕頭,但現在才覺察出來自己什麼都沒穿著,一|絲|不|掛,衣服都叫水泡透了,叫老頭兒給扒掉了,所以沒法起來。
「我不信,你把倆手張開,我得搜搜。」
張作霖一見這個,實在是壓不住火了,本來他手裡頭端著杯茶,張作霖把這茶碗狠勁往桌上一蹾,「嘩啦」,碗都碎了。張作霖就站起來:「哎,我說你住手,你不是女人下的啊?你不是娘們兒養的?你家沒有姐妹啊?光天化日之下,乾坤朗朗,你這麼做你他媽缺德不缺德?媽了巴子的,你簡直不是個人!」這位大概長這麼大沒聽過別人說自己這詞兒,趕緊把手鬆開,那姑娘利用這機會躲到老頭兒身後去了,老頭兒拎著二胡躲到犄角去了,眼看要打仗。就見這小子穩穩噹噹站起來,來到張作霖近前,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一會兒:「嘿嘿,他媽的,哪九*九*藏*書兒鑽出一棵狗尿苔,仨鼻子眼兒你多出這口氣,我說你連蝦皮都不是,你裝他媽什麼參啊你,你管得著嗎?來人!」
「哎,您說這都沒用,找不著也得找,多派幾個人。」
磕完頭之後,張作霖年紀小,是老弟,他們二位是老兄,把通信地點都留下來了。張作霖說:「這麼辦,你們要覺著實在過不下去了,帶著家口趕奔小黑山二道溝找我去,咱們弟兄形影不離,有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
「那誰不知道啊,威震遼南的活閻王。」
第二天,這于子山把搶的東西如數送到會寧堡,在他爹和鄭福臣的監護下負荊請罪。等見到張作霖之後,他是臉紅脖子粗,規規矩矩往那兒一跪:「我該死,我有眼不識泰山。」
「噢,那真不遠啊。」
「啊,去去,往後退退,身上這個味,把爺爺給嗆著,你賠得起嗎?」
那位把手絹拽出來堵住鼻子:「你叫那妞兒過來。」
「那是自然了,你放心,這事算過去了。」
「對,他跟杜立三是盟兄弟,杜老判是他干佬啊。你把他劫了,你幾個腦袋。要叫杜立三和杜老判知道,率領綹子來了血洗康家堡,把你們家祖墳都得刨了。」
「哎,別問了,救人要緊,這人夠戧。」一家都是好人,把張作霖抬到裡屋,濕衣服給他扒掉,拿干毛巾把水給他擦了。老頭兒拿兩床被給他包上了,把張作霖頭上的水也擦凈,告訴他老伴兒:「快,沏碗熱湯,多擱幾塊姜。另外,咱家還有紅糖沒?」
「她還差不多,多大了?」
「十七,這個歲數好啊,哈哈,會唱什麼?」
「這人姓鄭,叫鄭翠平,你認識不?」
「那哪行呢?你不會唱那段子,你能掙錢嗎?你不會唱,爺爺教給你什麼叫十八摸。」說著話,這位一把把姑娘的手腕子抓住了,往懷裡一攬,就要動手動腳。
「我哪兒找他去?他不是上遼陽逛窯子,要不就出入賭場,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到家來連摔盆再摔碗,翻箱倒櫃,值錢的東西都叫他給拿走了,他不光在外頭缺德,在家他也缺德,這小子早晚必遭天報。」
「哎。」這四個小子掐棒子過來就拽張作霖,張作霖本來不想找事,但遇上這種事,想不找也不行。現在不動手就得吃虧,他就不顧一切,來了個左右開弓,「噼啪」使出兩拳,把這兩小子打得「媽呀」一聲,摔出多遠去,把桌子也靠倒了,這下茶樓更亂了套了。為首那小子一看:「哎喲,你他媽的敢打人!」過來想抓張作霖,張作霖往旁邊一閃身,掄起巴掌,「啪」,這個耳雷子把這小子從裡邊揍到街上去了,把槽牙都打活動了。五個小子重新集結奔張作霖撲來,張作霖猛地把椅子腿掰下來,一頓掄。在這種場合,張作霖從不心慈手軟,他把椅子腿一扔,「噌」把槍拽出來了,張作霖把那個當頭兒的踩到腳底下,把手槍頂著他後腦勺:「我他媽崩了你!」
張作霖恨他又有什麼辦法,人家家裡人都挺好:「算了吧,」張作霖用雙手相攙,「我說老兄,不知者不怪,你別客氣了,趕緊起來吧。」
老頭兒走了,上哪兒去了呢?過河是康家堡子,找一家姓于的,老頭兒叫于文成,這于文成跟鄭福臣也是好朋友,等找到老於頭兒家裡頭,老於頭兒就問:「老哥,怎麼下晌來了?有事嗎?」
「先生,我這兒有唱本,你點什麼我們唱什麼。」
張作霖一看馬,完好無損。那支槍都給擦得很亮堂,子彈、錢褡子、褥套、馬鞍子,一樣不少。張作霖一想,得了,別得寸進尺了。當天晚上老鄭頭兒、老於頭兒擺了桌酒宴,既是道歉,又是給張作霖壓驚。在席面上張作霖發現這于子山這人還不是個壞人,別看他是水賊,這人沒什麼心眼兒。張作霖還挺喜歡他,在這兒就交了朋友了。將來到了偽滿洲國,溥儀做了「康德皇帝」,這于子山居然做了陸軍大臣。
前面說過,張作霖在海城蹲監坐獄,同read.99csw.com號里有個難友就是鄭翠平,鄭翠平是青麻坎三界溝杜老判手下八大炮手之一,那是張作霖到三界溝給通風報的信,杜老判才領人救出鄭翠平,也就是說張作霖是鄭翠平的救命恩人。今天,遇上鄭翠平他爹了,越嘮越近乎,老頭兒高興得不得了:「我兒回來過,跟我都講過這些事,要不我怎麼能記住你的名字呢,你是不是還叫張老疙瘩?」
一聲大嗓子把這匹馬嚇得前蹄抬起多高,就地轉了兩圈,突如其來,把馬上的張作霖也嚇得不輕。他定下神兒來帶住坐騎,一看,前面一條漢子矗在那裡,手裡拎著一口鍘刀片,上身光著膀子,腦袋上勒了一塊紅布,下頭蹬著彩褲、靴子,怒目橫眉,看這意思是剛喝完了酒,跑這兒劫道來了。
「那你答應我,別報官,別報復。」
「妥了,又是這個王八蛋,這個小子一點兒正事也不幹。」
三月的時節,在遼南一帶也不太暖和,尤其是那時候的氣候比較寒冷,水涼得都扎骨頭。張作霖還不會水,冷氣一進鼻子,這就喝開了。但是張作霖年輕,有把子力氣,為了活命,他在水裡頭就撲騰開了。那個水賊利用這機會把張作霖的東西全給弄走了,那張作霖也不知道怎麼撲騰上來的,在太子河的中心有一條夾信子,就是這個水中間地勢比較高的地方,水狂的時候這夾信子看不出來,水不狂的時候,這就露出一條土地來,長不到半里,寬也有一丈掛零。
張作霖想到這兒暗氣暗憋,把銀子口袋拿出來了,往船上一放:「給,全給你了。咱是交朋友的人,這錢我也是花,你也是花,這無所謂。」
「下巴頦有痦子沒有?」
「找不著也得找,你兒子又捅婁子了知道不?」
張作霖一笑:「那我怎麼不認得,我們是過命的好朋友,那是我鄭大哥,我是他的磕頭把兄弟啊。」
「他是夠缺德的,又當了水賊了。好懸沒把人家灌死啊,把人家的馬,還有一支帶響的傢伙,據那人說還有三發子彈,還有幾百兩銀子,都給劫了。那是我說著,不說著人家到遼陽報官了,我呀,把人家安撫住了,現在在我家聽信兒呢。我特地為這過河找你來,我說你趕緊把你兒子找來,把東西如數還給人家,憑著我這張老臉再說幾句好話,這事完了。不然,要把你兒子送到官府,就得砍頭,你們一家都得吃瓜落。」
這倆傢伙把眼睜開了,其中那細高挑兒死到臨頭居然有點兒視死如歸的架勢:「我說朋友,你少說廢話,你手裡不有傢伙嗎?來,給爺來個痛快,這年月,死了比活著強。寧願被斃了,也不願意餓死,來,給個痛快吧。」「嘩啦」他就把衣服扯開了,肚皮露了出來,叫張作霖開槍。
這倆人一聽,還有點兒不相信:「這真的,你真不要我們的命?」
「天都快黑了,我沒太注意,比我這個兒啊能高出一腦袋還得多,這人長得不怎麼樣,大餅子臉,好像臉上還有幾個大黑麻子。」
張作霖從來不欺軟怕硬,他把他們拉到道邊一嘮扯,鬧了半天,只因為這年月沒法過,大鼻子、小鼻子、土匪、官府,加在一塊兒都差不了多少,橫徵暴斂,不少老百姓的家裡已經揭不開鍋了,人窮志短,走投無路,這才鋌而走險。張作霖深表同情,勸了他們幾句之後,從褥套裡頭拽出三十兩銀子來,一人十五兩,這二位接過銀子來,熱淚盈眶:「好漢爺爺,您積了德了,這點兒錢足夠我們養家全小,這一春天算保住了,爺爺,您留個名字吧。」張作霖本來不想說,後來見他們倆拽住他不放手,就報了名。兩個人牢牢記住。
張作霖這才離開會寧堡,緊催大馬,趕奔家鄉。
「老人家,您多費力吧。」
老頭兒聽完了一愣:「我說你說的那個水賊長得什麼模樣?」
「那就姜水吧,快點兒。」一大碗姜水給沏來了,給張作霖撬開牙關,一勺一勺慢慢給喂下去了。
張作霖倒上水,先喝了兩碗,覺九-九-藏-書著這茶葉的味兒還不錯。就著果子、火燒、糖麻花,「嘎嘣嘎嘣」就嚼開了,他一邊吃著,一邊往四處看著。正這時,從門外來了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是賣唱的,進了這茶館了。那老頭兒穿得破衣啰唆,鬍子都擀氈了,拿著一把二胡,後邊跟的丫頭能有十七八歲,梳著一條大辮兒,衣服也挺破舊,但是比較乾淨,這姑娘在老者的身後挺靦腆,低垂粉梗。來到裡邊之後,就見這老頭兒從懷裡頭掏出個本來,那本上面凈是油,挨桌問:「先生你點個唱兒吧,我們這丫頭唱得可好了。」有的一晃頭,老頭兒就過去了,「先生,你點個唱兒吧?」終於有人開了口:「點一段多少錢啊?」「十個老錢,不多,如果你帶著不富裕的話少給幾個也行。」「去去。」敢情也是個沒事閑扯的。兩個人轉了兩圈,也沒人答理他。張作霖看得非常清楚,怪不得人家都說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甭問,這老頭兒跟這姑娘的日子也夠苦的,這賣唱能賣多少錢啊,這年頭兒兵荒馬亂的誰有心聽那個啊,他心裏胡琢磨。正在這個時候,靠著緊裡邊有張桌,有個小子說話了:「賣唱的過來,我點唱兒。」張作霖一聽這聲兒怎麼這麼難聽,扭回頭往裡邊一看,坐著一位,再看身上,裡邊是十三太保的便衣小褂,十三太保的紐襻,外頭穿著青緞的衣服,挽著白袖頭,腰裡頭有五彩板帶,青緞褲子。辮子在脖子上盤著,一張餅子臉,兩個小眼睛。在他身邊站著四名彪形大漢,每人手裡頭一條棒子,那桌上擺的凈是好吃的。張作霖一眼就看出來了,肯定是本地的,人五人六,也可能沾點兒官氣兒,大概這賣唱的要倒霉。他真猜著了,那老者一聽有人呼喚,趕緊拎著二胡過來了,「先生,來了來了,您老要點唱兒?」
三人就這麼分手了。
于子山把大嘴一咧:「那好,我記住了。」
後來這一打聽,真找著老於頭兒的兒子了,在四和堡跟一個寡婦閑扯呢,這倆老頭兒氣沖衝到那兒把他堵到屋裡頭了。他兒子叫于子山,這小子混橫不講理,驢得邪乎。老頭兒進去了,就跟他玩了命了。鄭福臣也跟來了,一開始於子山不服勁,還不承認,後來老鄭頭兒一瞪眼:「我說小子啊,你跟你爹耍驢行,你跟我耍可耍不出去,我可告訴你,人證、物證俱在,咱憑著老交情跟你好說好講,你要不聽,要膽敢耍驢,現在我就報官,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噢,張,張作霖?」老頭兒忽然想起點兒什麼,「張作霖,我跟你打聽個人。」
哎呀,張作霖心說將來能寫套小說啊,怎麼這麼巧。
張作霖心裏帶著對家人的萬分牽挂,馬也走得更快了。走到一個地方,前面就是牛心坨,離牛心坨還有六里地左右。
張作霖在被窩裡一抱拳:「恩公,我說點兒什麼好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我先恕個罪,我給您在這兒磕個頭。」圍著被子就想磕頭。老頭兒趕緊把他按住了:「哎,別別,小夥子你怎麼回事?怎麼掉河裡去了?」
老於頭兒一聽,一皺眉:「他幹什麼缺德事了?」
亂套了。
「凈說傻話,哪來的紅糖?」
「起來吧。萬一叫別人撞見多難看啊,這算怎麼回事?」
張作霖撲騰到夾信子上來了,下半身在水裡泡著,上半身抓住這陸地啊,張作霖張著大嘴就喘開了。腦袋呀比牛斗還大了六圈,心裡頭跟翻開鍋似的。能有二十幾分鐘,張作霖才緩過這口氣來,用手狠狠地掐了掐臉蛋子,這才知道沒死,也不知道那賊跑哪兒去了,船也沒影了。張作霖就喊:「救命,救命啊!」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答理他。深更半夜曠野荒郊,上哪兒找人去,張作霖心說我是必死無疑了。甭別的,凍也得把我凍死了。後來眼前一發黑,失去了知覺。說這話的時候,天就放亮了。張作霖迷迷糊糊的又清醒過來了,凍得手腳都麻木了,往兩旁一看全是水,離岸邊還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