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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虯髯客仗義施援手 冷郎君重情返故鄉

第十四回 虯髯客仗義施援手 冷郎君重情返故鄉

正要手腕抖動,了結薛蟠的性命,不遠處卻有人高喊:「且慢,劍下留人!」
不知茜雪如何答話,且聽下回分解。
許世生說完這些,廳堂內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皆覺匪夷所思,卻又不好辯駁。那茜雪雙手捂面,雙肩抽|動,卻仍默然不語。半晌賈芸方道:「我仍是不解,若璉二奶奶並未懸樑自縊,那……她又怎生死於非命呢?」
說到後來,她已是淚流滿面,語音嘶啞,讓人聞之鼻酸。
「其時茜雪姑娘對獄卒老劉說,放心不下璉二奶奶,要再進女監見見她。等她順著過道來到璉二奶奶的牢房隔壁,也就是那間無人關押的牢房前面,迅捷脫下斗篷,先如前面所說,在過道上把外層的黑色綢緞掛好。然後,便用得上我們撿到的那張精緻小弓了,有弓便有箭,只是並非尋常之箭,原本箭頭處卻安上一個小小的薄皮吸盤,箭尾綴好長長細繩。此等小弓,無需臂力,只需眼力。賈兄適才說起,姑娘們平日里常玩那射粉團之戲,茜雪姑娘想必亦弓技嫻熟,如今她便瞄準牢門對面牆壁,恰在小窗下方,將箭射中,那箭上的吸盤已牢牢伏在壁上。」
馮平手腕輕輕一抖,薛蟠便不敢再喊。原來,此人正是因傷懷尤三姐之死,早已行蹤渺渺的冷郎君柳湘蓮。
薛蟠記得到賈芸家有條近路,走那邊可省上不少路程,只是所過之處甚為偏僻。他憑著記憶走過幾條僻靜的巷子,兩側的房屋皆低矮破舊,朽壞的木門后也不知是否還有人居住。正走之間,薛蟠見到前面有棟倒塌了的破房子,磚瓦遍地,雜草叢生,左右各有兩條小路。
「我曾仔細查驗過牢門上的大銅鎖,鑰匙插入這銅鎖后,須得轉上一圈,方能打開鎖,若想撥出鑰匙,則要再往回擰一圈。當此慌亂之時,老劉自然顧不上拔出鑰匙,何況獄神廟本就在監牢之中,即便留下鑰匙亦無甚妨礙,他不以為意,一徑去找獄醫了。」
這許世生便將早間聽獄卒所說茜雪探監之經過,以及自己親自探察監房的情形講述一遍。眾人聽他絮絮述說半日,皆覺不耐,心想畢竟鳳姐已去世,人死難以復生,如此要緊時候,尚說這些作甚?末了茜雪點頭道:「許先生所說,俱是實情,並無背謬。」
許世生道:「這倪二行事端的仗義,如此甚好,便是去你家么?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快走。」
「此後的事情便較為容易了。先將箭尾連著的細繩綁在牢門上方的木柵上,比對面壁上吸盤所在位置略高,再將斗篷的襯層——也就是未充氣的傀儡從木柵之間的縫隙塞進牢門,搭在細繩上。然後吹起充氣的傀儡,順著細繩滑到對面牆壁小窗下,傀儡面向牆壁。如此這般,獄卒老劉便從牢門外看到了璉二奶奶懸樑自縊的情景。這整個計謀固然策劃周密,但得以成功亦得益於當日陰沉的天色,使得牢房內晦暗如夜晚,這一點自然事先已考慮在內。」
「賈兄還是未弄清其中關鍵……那並非璉二奶奶的牢房,其實卻是隔壁的牢房。賈兄還記得茜雪姑娘穿的那件黑色斗篷么?那件斗篷應為黑色綢緞所制,內里襯層更是另有機關,待會兒自有交代。把那外層綢緞展開,懸挂在內外兩間牢房之間的過道上——這並不難,過道本就低矮狹窄,想必夾子、細繩之類,事先亦早準備妥當。當日天色陰暗,過道里更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慌慌張張的獄卒老劉隨著茜雪姑娘疾奔至此處,見她驚恐地指向牢房裡懸吊著的人形傀儡,哭叫璉二奶奶,不疑有他,便把這當成最裡面一間牢房,急忙開鎖,卻不知前面並非牆壁,不過是層黑色的綢緞。有個細微之處值得注意,老劉試了兩三把鑰匙才把鎖打開,那並非因為心急,而是他最初撿出的是璉二奶奶牢房的鑰匙,自然打不開鎖了!」
薛蟠聽了,情知多說亦是無益,惟有閉目待死。馮平狂笑幾聲,叫道:「兄https://read.99csw.com弟,蒼天有眼,今日為你報仇!」
兩人出了巷子,恰好看見在街邊停著輛騾車,藍布車圍,黑緞沿邊,甚是素凈。車夫正蹲在地上抽著旱煙,看樣子正等人雇車。賈芸上前略問幾句,隨即雇了騾車,招呼許世生上了車。車夫揚鞭呼喝一聲,那健騾便低下頭,猛地撒開蹄子飛奔起來。
無巧不成書。賈芸為救寶玉求倪二幫忙,倪二答應去找江湖上的朋友援手,原來倪二與那虯髯大漢早有交情,竟找到了他這裏。柳湘蓮聞聽此事,自是驚喜交集,恨不能插翅飛去救寶玉出來。虯髯大漢聽說要救的是柳湘蓮的好友,滿口應允,立時便要親自帶人下山,還是柳湘蓮心思縝密,先讓倪二回去,並未說破內情,仔細商議之後,方與虯虯髯大漢、幽蘭等帶人來到京城。他們裝扮成進京的外地客商,先找了個客棧住下,讓手下人在客棧中歇息,切不可隨意外出。
話說許世生與賈芸來至獄神廟鳳姐原先的牢房外,探看良久,並未發覺有何異常情形。許世生心下盤算,莫非鳳姐當真一時激憤之下尋了短見,並無其他?看來是自己多想了。鳳姐新近之遭際,實非常人所能承受,昔日在賈府手握權柄,頤指氣使,今日卻淪為階下囚,任人辱罵,其中滋味局外之人怎可體味得到?萬念俱灰,只望早些脫離苦海,亦是意料中事了。
若問柳湘蓮為何恰巧會在此時此地出現,那還得從前年薛蟠出行說起。本書上半部曾講到,薛蟠因被柳湘蓮暴打一頓,含羞出門,行至康河縣時,卻中了幽蘭等盜賊設下的圈套,更因馮平暗中之舉,險些背下殺人大罪,後來好歹洗清罪名,仍前往南方做生意。哪知回程之時,來至平安州界,又遭遇一夥盜賊,劫去財物。其實仍是虯髯大漢手下那伙人,盯上了薛蟠這富家子,上次智取不成,這次卻來硬奪。眼看已成事,半路殺出來個柳湘蓮,雖單人獨騎,然武藝出眾。群盜一時拿他不下,恐驚動官兵,只好退去。
賈芸不料他突如其來問起茜雪,茫然應道:「此刻或許正在舍下吧,只因昨日之事,茜雪姑娘受了不小驚嚇,內人便勸她這幾日暫住舍下,畢竟多年舊人,說說話寬解寬解。」

02

薛蟠站在倒塌的房屋前,正有些躊躇,一時記不清該走哪邊,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迅捷的腳步聲。那人來得好快,轉眼已到了薛蟠身後。薛蟠感覺有些不妙,未及轉身,背上已挨了重重一擊。他身不由己撲倒在地,頭撞在前面一截斷牆上,登時眼冒金星,昏天暗地。未等薛蟠掙扎著起身,那人又上前把他拉拽到廢墟之中,四周皆是斷垣殘壁,更不易被外人瞧見。
忽有一日,柳湘蓮經過康河縣附近,與虯髯大漢那伙盜賊偏偏狹路相逢,群盜見柳湘蓮孤身行走,便將他團團圍住。虯髯大漢見柳湘蓮以寡敵眾,毫無懼色,正所謂藝高人膽大,便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意,又看他一身道袍,作出家人打扮,便止住手下人,詳問究竟。柳湘蓮亦不隱瞞,說道因賢妻離世,萬念俱灰,本欲出家未成,流落江湖。
且說柳湘蓮眼見薛蟠遇險,依舊不動聲色,淡淡道:「這位兄台,可否放了我大哥?」
許世生忽從衣袖中取出那張從女監中撿到的精緻小弓,問道:「姑娘可曾見過此弓?」
「賈兄勿急,且容我慢慢道來。當時天色陰沉,牢房裡更一片黑暗,獄卒老劉只看到一身著囚服的女子面貼牆壁背朝牢門懸吊著,根本未曾看到那人面目。既然是璉二奶奶的牢房,便先入為主認定她已懸樑自縊,怎會想到那不過是一具傀儡?」
許世生與賈芸不由相對苦笑,看來從獄卒這兒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他們謝過老劉,離開了巡按府監牢,等到了大門外,賈芸抬眼看看日頭,九*九*藏*書隨口對許世生道:「昨天那般陰沉,今兒卻又是朗朗晴空,還真是風雲變幻,不知穿啥衣服好了。」
賈芸正要提及商議營救寶玉之事,許世生忽道:「賈兄,不知茜雪姑娘現下可在此處?」
他環顧四周,見並無閑雜人等,又壓低聲音道:「許先生,還有一件要事與你相商……」
馮平聽他說得爽快,又見他英氣勃發,必是練家子,決非易與之輩,再看看他身後環眼怒視的虯虯髯大漢,更是難纏,暗自忖道:今日縱能殺了薛蟠,亦決敵不過他二人聯手,把性命丟在這裏,不如暫且退一步,再圖將來。他亦不多言,撤回長劍,不再理會薛蟠,扭頭便走。柳湘蓮果然並不阻攔,眼見他緊走幾步,拐過牆角,倏忽消失在前面巷子里。
薛蟠流淚道:「兄弟說的是,昔年的荒唐事,愚兄早已後悔不迭,只恨當時太過莽撞……」
賈芸微微一怔,道:「便在此間,正在裡屋與賤內閑話。」
(作者按:寶玉酒醉摔茶盅,最終導致茜雪被攆之事,參見《紅樓夢》第八回、第十九回、第二十回、第四十六回。俞平伯指出,茜雪本非重要角色,且在前八十回中已被趕走,然而根據脂評,卻要在獄神廟一回中大顯身手,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筆者以為,既然脂評中已透漏,小紅、賈芸會在獄神廟一回中出現並設法救援寶玉,茜雪的回歸就顯得更無必要,除非我們把她起的作用作截然相反的理解。再聯繫金釧兒、晴雯等被逐丫鬟的悲慘結局,雖然各人的具體情形不同,但本文中茜雪被攆出賈府後的遭遇與怨恨應非岀于臆想。)
「那獄卒曾說起,茜雪姑娘探監時原穿了件黑色斗篷,跑出來呼救時卻已不知去向,後來在牢房中又蓋在了已離世的璉二奶奶身上。此事本屬尋常,然若再慮及本案其餘的細微之處,卻深有意味:隔壁監房門口發現的小弓,獄卒最初見到璉二奶奶自縊時的情狀,牢門上的銅鎖,獄卒疑為厲鬼的低聲尖嘯,還有那日陰沉的天氣與黑暗的牢房……依我推測,那獄卒老劉起初見到的並非懸樑自縊的璉二奶奶,而是一具由氣囊製成的傀儡!」

03

柳湘蓮心中亦難免感慨,似有兩世為人之嘆,然而猶正色道:「大哥,今日實屬僥倖,以後還須小心此人再來尋仇。若論昔日之事,還是大哥之錯,惹下了這等厲害仇家。」
馮平悚然一驚,扭頭望去,但見廢墟斷牆外站著位身負長劍的年輕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身上卻穿著一襲道袍。他身後還站著兩人,一人虯髯豹眼,體魄雄健,正昂首俾睨四周,雙手籠于袖中,袖子鼓鼓囊囊的,亦不知藏了什麼利器。另一人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容貌較前面那位年輕人更美,眉目如畫,巧笑嫣然——其實乃女扮男裝的嫵媚佳人。
賈芸還是不放心,把許世生拉到一條僻靜的巷子里,方道:「便是我上回說過的托倪二想法子營救寶二叔之事,昨日倪二對我說,他已經約好了幾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便可過來,想著大伙兒聚在一起,商議妥帖如何著手。今兒我已早早地去跟薛大哥說了,本想再去府里找你,可忽然聽聞璉二奶奶之事,挂念著寶二叔,就來了獄神廟這邊,可巧在這兒遇到你。」
原來當初在康河縣時,薛蟠與馮平雖打過照面,卻從未交言,薛蟠事後良久才從許世生那裡得知始末,因之前對馮平未曾留意,故今日一見亦認不出來。離開康河縣后,因怕薛蟠報官緝拿自己,馮平不敢即回京城,在各地漂泊一年多,今年才得回來。只因尋仇之心未死,馮平這兩三個月以來,一直在四處尋找薛蟠的蹤跡,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居處,卻未有好機會下手。今日見薛蟠孤身外出,來到這僻靜之地,正是天賜良機。
那大漢冷笑道:「薛大爺當真九*九*藏*書貴人多忘事,莫非壞事做得太多,記不清了?屈死在你手下的馮淵公子還記得么,我便是他的兄長馮平,前年在康河縣讓你逃過去了,今日可難逃一死!」
「獄卒老劉曾說聽到如厲鬼般之低聲尖嘯,初時我未留意,只覺他懵懂亂語,後來才想到,其實此事正與那氣囊傀儡有關。須知那具傀儡並非尋常木質,如那周朝巧匠偃師所制與真人酷肖之木傀儡,而是空心的氣囊。這氣囊外層便與那蹴鞠相類,以熟硝黃革製成,輕盈無比,吹氣即起,傀儡身上衣物,亦是熟皮所制,暗室之中,遠遠望去足以亂真,未充氣時,卻不過癟癟一層,便可作為那斗篷的內里襯層。」
許世生仍不為所動,正色道:「既然茜雪姑娘不承認,我只好把璉二奶奶懸樑自縊之謎從頭至尾解說一遍了!」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賈芸恰在許世生身畔,忙拿過那小弓,仔細察看——其實在獄神廟女監中亦已見過,還拉拉弓弦試試勁力,說道:「許先生何出此言?這不過是孩童的玩物而已,亦曾見姑娘們用此種小弓演練那閨閣中常見的射粉團之戲,如何能傷得了人?況且,璉二奶奶乃是自縊身亡……」
許世生又略略思索片刻,隨即不再理會茜雪,轉身面對眾人。
許世生厲聲道:「那只是此案真兇設置的障眼法而已,其實這乃是一個精心謀划的殺人騙局,真兇便是……」
薛蟠直衝上前,緊緊抓住柳湘蓮的胳膊,悲喜交集道:「好兄弟,這多時都去哪裡了,遍尋不著,真想死愚兄了……今日回來,卻又救了我一命!」
此刻薛蟠灰土滿面,狼狽不堪,還未看清那人是誰,便破口大罵,正欲上前動武,忽覺喉頭一涼,定睛看時,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已指在了自己的咽喉。薛蟠立時嚇得噤口不言,才看清對方原是一名三十多歲年紀的彪形大漢,滿臉怒容,喝叱道:「姓薛的,今日終叫你落在我手,還有何話說!」
馮平見了那男裝女子,頓覺眼熟,接著便想起,她即是前年在康河縣荒宅內用計賺薛蟠入局的女盜幽蘭,那虯虯髯大漢是她的兄長,綠林之中頗有聲名,馮平亦曾耳聞,那身負長劍的年輕人卻不知究竟是誰。這時卻聽身旁的薛蟠大叫道:「是柳兄弟么?快來救我!」
茜雪略看一看,回道:「不曾見過。」
「然依許先生所說,其時璉二奶奶又在何處?牢房雖暗,畢竟還有一小窗透入些天光,獄卒總不至看不到她。再者,牢門緊鎖,偌大的人形傀儡,如何能進得牢房,且懸吊在窗柵上?」
他們順著狹窄陰暗的過道往外走,緊挨著的那間牢房並無人被關押,其餘幾間大都囚著女犯,或坐或立。許世生試著向她們詢問,昨日可曾聽聞見到任何非比尋常之事,皆如石沉大海,或者搖頭不語,甚或呆若木雞,毫無動靜。等到了廟門口,卻見獄卒老劉仍一臉晦氣地站在那裡。只因鳳姐懸樑自縊,老劉被責看管不力,扣去三個月薪俸,幸虧賈府無人追究此事,獄官亦大事化小,不然老劉定要捲鋪蓋回家了。
(作者按:薛蟠遇盜,得柳湘蓮搭救,兩人結拜之事,參見《紅樓夢》第六十六回。柳湘蓮出走之後又做了綠林好漢,紅學家多有論證,如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等,主要依據在於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一條脂批——士隱乃說道:……訓有方,保不定日後【甲戌側批:言父母死後之日。】作強梁。【甲戌側批:柳湘蓮一干人。】)
馮平惡狠狠道:「放了他?哪有這等便宜事!我兄弟的仇又如何了斷?」
茜雪忽地大聲狂笑不止,狀若瘋癲,叫道:「不錯,許先生果然精明過人,還是讓你識破了!是我殺了璉二奶奶,但你可知我為何要殺她?昔年她主事賈府,只因芥末小事便將我逐出府去,孤苦伶仃,舉目無親,後來流落到青樓,受盡凌|辱……若非有人出手相助,早不知死在九_九_藏_書何處了!如今天賜良機,我難道不應報仇,一雪前恥?」
許世生目光中不禁露出憐惜之色,嘆道:「我雖推斷出是你所為,但並不知曉你出府後的際遇。即便事出有因,你的報復手段亦未免太殘酷了些……你被逐出府與寶二爺有關,莫非對寶二爺,你亦想好報復之策了么?」
「此時茜雪姑娘忙摘下那傀儡,收好弓箭,再將氣囊壓扁,急切之間用力太大,那氣囊的吸嘴發出尖嘯之聲。卻被剛出女監的老劉聽見,竟以為厲鬼作祟,著實可笑。接下來茜雪姑娘便鎖了牢門,拔出獄卒留下的鑰匙,取下過道上的黑色綢緞,把斗篷恢複原樣,再往裡來到真正的璉二奶奶的牢房,匆忙間卻將小弓掉落地上。接著,待打開牢門,你便著手進行此案的最後一步……」
兩人說起別後賈府之事,柳湘蓮進京后已聽聞不少,嘆息一番,又讓薛蟠見過那此髯大漢與幽蘭。原來那虯髯大漢姓張,江湖上有個綽號便叫做「虯虯髯客」。因算來已耽擱了不少光景,幾人忙匆匆趕往賈芸家,待到了那裡,知許世生與賈芸、倪二已等候多時了。賈芸乍見柳湘蓮,亦是吃驚不小,柳湘蓮略敘前情,眾人相見已畢,俱皆落座。
薛蟠感恩不盡,與柳湘蓮結為生死弟兄,再後來,柳湘蓮卻因心傷尤三姐之死,削髮隨跏腿道士而去,意欲遁入空門。然而那跏腿道士卻道柳湘蓮塵緣未了,遲遲不肯收他為徒。過了一些時日,那道士忽然不見了蹤影,柳湘蓮尋他不著,亦不在意,便浪跡江湖,漂泊四方。
茜雪只得依言勉強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低頭不語。只聽許世生長嘆一聲,庄容道:「璉二奶奶之事,讓人甚為悵然,如何突地尋了短見?今日早間我與賈兄去了獄神廟,亦與那看管的獄卒談及此事,知曉了大致經過。畢竟茜雪姑娘其時親歷,故想趁此機會說說,姑娘且聽聽有無抵牾之處。」
聽到這裏,茜雪抬起頭來,只見她臉帶淚痕,目光獃滯。許世生看著她,緩緩接著道:「此時璉二奶奶尚在昏睡之中,大約是因為之前吃了帶有迷|葯的點心。你竟然狠心用布條勒死了她,再將布條掛到小窗的木柵上……」
說至此處,眼淚簌簌而下,如梨花帶雨,讓人心生惻隱。幽蘭看不過眼,忙坐到茜雪身邊,柔聲安慰,斜睨許世生一眼,意含嗔怪。
賈芸先忍不住道:「這怎會是事先謀划好的殺人騙局?許先生適才敘述案情時亦曾提及,當時是茜雪姑娘先發現璉二奶奶自縊,趕忙叫來獄卒,其時牢門尚且緊閉,門鎖完好。璉二奶奶在牢門對面牆壁窗柵上懸樑,距牢門尚一丈有餘,若說茜雪姑娘與此有關,實在是不可思議!」
許世生仍淡淡道:「若要憑證,亦並非難事。有關被人勒死而假作自縊之情狀,《洗冤集錄》早有解說。如今璉二奶奶屍身尚未入殮,只須稟告官府,遣一見多識廣的仵作過去,立時便可驗出。當時只因獄卒眼見璉二奶奶懸樑自縊,未曾想到其中另有曲折,獄醫亦未再加檢驗,故此無人發覺。這亦是謀划者善於揣摩他人所想的高明之處……茜雪姑娘還有何話說?」
薛蟠見對方並非是認錯了人,然而細細端詳,卻記不起此人是誰,有何過節,只略略覺得有些面熟,便道:「恕我眼拙,尊駕究竟是誰,咱們無冤無仇,為何要出手傷人?」
聽了賈芸所言,茜雪似亦覺得有了底氣,怯生生道:「不知許先生為何如此說,讓小女子萬分惶恐。莫非許先生怪我未能阻攔璉二奶奶尋短見?那實在是事先未曾料及,等發現後為時已晚,獄卒打開牢門,我便抱下她來,又催著去找獄醫,可仍是無力回天……」
許世生轉向眾人道:「此弓雖小,卻是害死璉二奶奶的關鍵之物。」
「傀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賈芸不由得驚叫起來,眾人亦皆如墜泥潭,不知所謂。
許世生端坐在車廂中,眼望前面的街市https://read.99csw•com,默然良久,忽地側身對賈芸道:「賈兄可知茜雪姑娘現在何處?」
他的眼光轉向旁邊的茜雪,其意不言自明。茜雪身子一顫,仍是沉默不語。薛蟠、虯髯客、幽蘭等雖早知許世生之能,亦覺他所說未免聳人聽聞,皆想聽他如何解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暫且不說這兩人,卻說那薛蟠一早得著賈芸的口信,讓他晌午去家裡商議大事,後來又聽說鳳姐懸樑自縊,薛蟠與家裡人未免又慨嘆一番。本想去獄神廟探望寶玉,誰料薛姨媽犯了腰痛病,薛蟠急著讓人去請大夫,忙亂了好一陣。等薛姨媽好些了,眼看著已過了午正,薛蟠匆匆離開家,亦不帶小廝同行,讓他們皆在家裡隨時聽薛姨媽使喚。
許世生道:「可否煩賈兄請茜雪姑娘出來一敘?有要事商議。」
這日一早,柳湘蓮等三人先來到倪二家,事先已約好,今日在賈芸那裡見面,薛蟠亦要過來。倪二與賈芸家本是隔壁,然左等右等,已過午正時候,仍不見薛蟠的影蹤。柳湘蓮心焦,生怕出了什麼意外,便抄近路趕往薛蟠家,誰知竟遇上薛蟠遭馮平偷襲,未及施以援手,薛蟠已被馮平制住。書中暗表,這便是以往種種情形。
茜雪掀開門帘,見廳堂里聚著不少人,有些還眼生得很,剛想迴避,許世生笑道:「不妨事,這兒並無外人,不必拘禮,茜雪姑娘且請坐下說話。」

01

賈芸不知他究竟何意,暗想有何要緊事偏要此時與茜雪商議,沒奈何,只好到裡屋去請茜雪出來。
許世生話音未落,眾人驚呼聲一片。茜雪咬牙道:「許先生說我害死了璉二奶奶,有何憑證?若僅憑著什麼地上的小弓、獄卒的幾句妄語,與血口噴人何異,豈能讓人心服?」
許世生微微點頭,攢眉不語。
「適才我已把鳳姐自縊的前後經過詳盡說了,這些皆是從獄卒以及茜雪姑娘那兒得知,彼此印證,並無謬誤。然而這是否即為全部真相呢?起初我亦曾這麼認為,直到出了獄神廟,在監牢大門口,賈兄提及這兩日風雲變幻,陰晴不定,不知穿啥衣服好,卻讓我忽然記起一事。」
柳湘蓮微微一嘆,道:「我大哥昔年行為失當,確實做了不少壞事,你來尋仇,亦屬合理……然則今日你若殺了他,難道逃得脫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若能放人,我們決不為難你,若真有本領,日後再來便是。」
許世生向老劉搭訕,意在詢問昨日鳳姐自縊之事詳情。這老劉本有滿腹苦水要倒,加之見獄吏親自引兩人前來,對他們全無戒心,此刻果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昨日茜雪來探監說起,直說了大半個時辰。到末了許世生問他,還有啥異常之事,老劉瞪著眼想了半晌,說道:「我尋思著,那婦人想是鬼上身了,這才懸樑自縊……我跑出去找獄醫時,就聽到一陣尖嘯之聲,聲音雖不甚高,但好駭人也,那不是厲鬼是什麼?」
許世生冷冷道:「我很快便會說到這關鍵之處了。茜雪姑娘之所以費了許多氣力設下璉二奶奶自縊的假相,便是為了這後來的短短片刻。回想當時情景,牢門甫開,茜雪姑娘便直衝進去,又催著獄卒老劉去找獄醫。老劉早已亂了方寸,便依她所言離去。」
虯髯大漢聽了,狂笑幾聲,便邀柳湘蓮入夥,道是既然看破紅塵,沒了羈絆,何不上山做個首領,劫富濟貧,縱橫江湖,何等快意!柳湘蓮原本已覺天下事無可無不可,平時亦聽聞虯髯大漢素有「義盜」之名,今日一見果系豪爽之輩,居然當真應允入夥。虯髯大漢聞聽大喜,便與柳湘蓮結拜為兄弟,讓他做了副手,因柳湘蓮武藝超群,又有文才謀略,群盜無不心服。
說至此處,他略略停頓,只因見許世生眉頭緊蹙,直似未聞,不知在思慮些什麼。稍頃許世生方回過神來,忙問道:「有何要事?賈兄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