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嚇壞了，尿液從褲管里流了下來。

不過，這笑聲沒有維持幾秒鐘，大家隨即噤若寒蟬。因為曾校監這時正從門口走進來，而小寶從餐桌前離開，朝她走過去。我看到曾校監的眉頭皺了起來，眼角那顆黑痣又上揚到一個可怕的角度。

糟糕！我猛地叫一聲，直接從床上跳起來。

我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但是，這仍然不能讓我們好過。

這裡是地獄嗎？是吧。肯定是！所有的老師都是凶神惡煞的牛頭馬面！那個曾校監簡直是操控人生死的閻羅王！

不要啊！小寶，別越過紅線！我幾乎要當場尖叫出來，但是，我明白這個時候驚動其他人沒有好處。

「嘻嘻！」我撓著腦袋傻傻地笑了，「不要跟別人說哦。」

「啊？！真的啊？」

我不敢再逗留下去，趁曾校監再背著身交談時，我趕緊躡手躡腳地溜了過去。一切都很順利，當我跑進食堂時，監管老師正在和廚娘閑聊著，沒有注意到我。我迅速地插|進那長長的排著隊領取早餐的隊伍中。

小寶倒在地上，好像是被曾校監推倒的，但他很快又站了起來，仰起頭，毫不畏懼地回應著曾校監的眼神。他大聲地質疑道：「為什麼不讓我接媽媽的電話？那是我媽媽打來的！」

「不準越過紅線！不然你們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去你的！我是女生啊！要做就做姐妹！」

「放狗屁！我才不相信她能把我們怎麼樣呢！最多被關進小黑屋唄！」小寶不屑一顧地說道。

當麵包車駛出校門，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時，校門並沒有關起來。

「呸！呸！你才傻呢！」我也笑了。

「我要去接媽媽的電話呀。」

我愛我的媽媽。她也愛我。

「千萬別！」

我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大起膽子，慢慢地探出腦袋。

我嚇壞了，心臟幾乎要從喉嚨口跳出來。這一刻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陌生小孩的影像。那個叫小強的小孩，滿身鮮血，樣子凄慘駭人。他因為越過紅線而慘死。而小寶很快也會和他得到同樣的下場。

見小寶不肯聽從，曾校監朝旁邊的老師使了個眼色。那位老師識趣地走過來，用力地抱住小寶，不讓他反抗。隨後曾校監使勁兒把小寶的手拉了出來，揮起教鞭，狠狠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自然是大人哄騙小孩的把戲，可我卻相信了。我吐出口水，蘸在手指上，在打算塗在小寶受傷的手背上時，他卻忽地站了起來。待他走出幾步后，我才意識到他想幹什麼。

黑夜不再可怕，一眨眼的工夫，它就過去了。清晨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那溫暖的觸覺就像母親的手在撫摸。我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已九-九-藏-書經是早上了，我看到窗外的天空中，有幾朵寂寞的白雲飄浮著。

「真的？！」小寶又驚又喜，喝在嘴裏的稀飯咕嚕一聲吞進胃裡。「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抓住我的手迫切地問道。

幾秒鐘后，我聽到門口那邊傳來怒罵聲。

這絕對不是說說而已。它不僅僅是一條用紅色油漆畫上去的線條，它代表著一種禁忌，一種危險的信號。一旦你打破了它，那麼，等待你的將是恐怖的後果——甚至可能是死亡。

早餐一如既往的清淡無味。我端著稀飯和饅頭走回到自己的餐桌座位上。看來沒有人知道我遲到。小寶也不知道，他以為我早就醒了，所以沒有發現我當時仍賴在床上。

「把手伸出來！」

沒錯，那是小寶的媽媽打過來的。

我聽到曾校監大聲叱呵：「站住！別想跑！」

儘管因為距離太遠而沒能聽清楚他和曾校監的對話，但顯然曾校監被激怒了，她向我們這邊瞪視過來，露出想要揪出反叛者一樣的表情。我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過去。

又有一個聲音插|進來。說話的是一個早我們入校的孩子，他長得很胖，我們都叫他小胖。小胖可能得的是肥胖症，因為在學校半飢餓的生活中，他的體重卻絲毫沒有降下來。

無路可逃了！

你如果膽敢冒犯它，就如同冒犯曾校監。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我們是好兄弟嘛！」

「我說過！她沒打來！我說沒打來就是沒打來！小兔崽子！竟敢在我面前嚷嚷？！把手伸出來！」

曾校監好像在跟誰通電話。我聽到小寶的名字。

「我告訴你！你媽媽沒有打電話來！」

然而，曾校監卻從小寶身邊跑了過去。她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另一個蹲在校門口的孩子。那個孩子剛剛也在往校門口跑過去，難道他也想越過紅線？

「總有一天，我要把它宰了！正所謂狗肉滾三滾，神仙都站不穩啊！」小寶做抹口水狀，我樂得撲哧一笑。

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我遲到了！怪不得宿舍里一個人也沒有！大家恐怕都在食堂里吃著早餐呢！

我痛苦地閉上雙眼，我感到內疚，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情告訴小寶就好了，他現在就不會受到皮肉之苦了。我想用手捂住耳朵，生怕聽到小寶的慘叫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寶卻死死地咬住牙關，一聲不吭。可見他正在以怎樣超出小孩的忍耐力沉默地承受著曾校監的毒打。

校門其實大多的時候都是緊閉著的。校門柵欄之間的寬度不足以讓一個小孩鑽過去。想要爬過校門也是不可能的，校門上有一排尖尖的鐵刺，任何想從上面爬過去的人，保準會落得腸穿肚爛的九-九-藏-書下場。

他這麼一說，同一餐桌的其他人都大笑起來。低B瓊笑得連稀飯都噴出來了，她指著我哈哈大笑：「阿Sa！阿Sa！你比我還傻！」

而我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內心鬥爭，我依然在關心他的傷勢，我想如果沒有藥膏的話，他的手可能會起水泡，流膿……我自言自語地說：「怎麼辦呢？誰有藥水或者藥膏呢？啊……對了，我聽大人說，受傷了塗點兒口水就行。」

儘管這裏十分偏僻，但總免不了要與外界聯繫，就在什麼人或者車子進出的時候，校門就敞開著。那時就是我們逃離這所學校的好機會。但是，還有一扇無形的鐵門阻礙著我們。

對我的問話，他似乎沒有聽進去，他仍然注視著那大門敞開的校門口。

但小寶確實在朝紅線走過去。

小寶正向一個惡魔走過去啊，他明明知道的……

肉體上的痛苦也絲毫不能阻止他的思家之情啊。

「讓我打電話給媽媽！」

我把剛剛的發現告訴了他。

因為這是香雲小學的頭條校規！

「你媽媽來電話了。」

幸好，曾校監正背對著門口，手拿著話筒，跟電話那頭的人交談。

我注意到小寶的表情開始有點兒奇怪，他顯得有點兒猶豫不決，反覆摳著指甲。他的右手手背上，一道道紅腫的鞭痕交錯著。我知道他的手一定痛極了，上課的時候他連筆也抓不住。

好像沒有被她發現。

那天下午，課間活動的時候，我和小寶坐在樹蔭下。涼風習習，這是盛夏中唯一的涼意。

小寶依然毫不退縮。

突然，身邊的小寶，再次站了起來。

「不一定呀！」

小寶的媽媽沒有忘記他！

那個惡魔即將在我們面前露出猙獰的面孔。她的雙眼向上斜著，雙手叉腰，那不可一世的姿態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恐怖氣息。即使隔著這麼遠，我仍能感覺得到那些最原始的暴力和野蠻在空氣里發酵腐爛。

那條紅線——你不能無視它的存在。它就在那裡，一旦接近它，曾校監嚴厲的警告就會在你的耳邊響起。

它或許是去接跟我們一樣特殊的孩子，又或許是另有任務。它發出的引擎聲依舊喑啞，它的壽命即將殆盡，卻苟延殘喘地繼續著它殘酷的任務——把許多許多特殊兒童運到這個地獄來。

只聽小胖冷笑一聲：「那麼，小寶，你怎麼會被送到這裏來？不是你媽媽不要你，你才會在這裏的嗎？」

「她打來了！我知道！我就知道！」

「不會的！我媽媽就不會這樣！」小寶堅決地否定道。

這一次，小寶的計劃雖然沒有被識破，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什麼時候又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來九_九_藏_書。

「就算你去，曾校監也不會承認你媽媽有打電話過來的。再說，你要是去了，把我供出來怎麼辦？曾校監不就知道我遲到了？我……我……」

「放心，我不會供你出來的。不過，你遲到了？」

為什麼不讓小寶接呢？這個曾校監又在耍什麼詭計！我生氣地握緊拳頭。不料，曾校監像是察覺到什麼，回過頭來。我趕緊把頭一縮。

「很簡單呀，因為我們都是沒人理的孩子……」小胖悲憤地說，他的呼吸那麼沉重，默默地隱藏在幽幽的黑暗中。「就算我們被打死了，也不會有人理的。只要曾校監跟外人說我們是病死的，便沒有人會懷疑。那些爸爸媽媽恨不得我們就這樣消失掉呢，誰叫我們是他們的負累。」

果然，他的手裡抱著一個紅皮球。

然而，我的擔心其實大可不必。

我看著在空地上玩耍的同學們，而小寶則目視遠方，緊緊地注視著校門那邊。

「不能越過紅線的！曾校監說過，越過紅線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呀！」

越過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們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我看見曾校監正站在教學樓門口，目光銳利地望過來。她發現了！她發現了，所以她才飛奔過來！

他說著，似乎陷入了自己甜蜜的幻想中。

宿舍里很靜。這是不該出現的情況。一般來說，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忙著刷牙洗臉，周圍應該很吵才對，可是，為什麼這麼安靜呢？靜得人心裏都毛毛的。

我暗暗叫苦，匆匆穿好鞋子，一邊埋怨著沒人叫醒我，一邊衝出走廊。

在這所小學里，曾校監唯一善待的不是人，而是一隻貴婦狗。那隻狗長得跟它主人一樣，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只要它願意，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你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上一口。疼得你哇哇大叫了，它才搖著尾巴揚揚得意地溜開。

說話的不是我。我也被嚇了一跳，翻過身，看見另一張床的常健康正看過來。原來他也沒有睡著啊。

這猶如晴天霹靂。空地上的孩子們都停了下來，尋聲望去。小寶也停了下來，他終於發現疾跑過來的曾校監，他也頓時呆住了，臉上飛快地浮上一層戰慄的恐懼，兩腳也在微微哆嗦。

曾校監攥緊了手中的教鞭。教鞭在空中輕微地顫動著，蓄集著兇殘的暴力，隨時一觸即發。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自從來到這所小學后，它便總是伴隨著我。所以我讓自己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現在這種對危險的直覺又籠罩了我，就像落入水裡的一滴墨汁，隱隱的不安迅速在我的胸中擴散開。

我只能在心裏祈禱：別越過紅線呀，千萬別！

他的目光堅定，似乎有一種決心正在凝聚，https://read.99csw.com蠢蠢欲動。樹葉覆蓋下來的蔭翳企圖掩蓋他心裏的秘密，遺漏的陽光在他臉上碎成微小的光斑。

「為什麼？」

「嗚嗚——我……我……要撿我的球……嗚嗚——」

那沉悶又真切的鞭打聲，令食堂里的人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我趕緊追了過去。

我頓時產生一種悚然的感覺，同時為小強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

我的耳朵安靜極了，只有那尖銳的鞭打聲，孤獨地迴響著。這時回想起來，小寶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計劃著怎麼越過校門口的那條紅線了。

一剎那，對死亡的恐懼堵住了我的喉嚨，我的聲帶乾澀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我眼睜睜地看著曾校監快速地接近小寶。他還沒越過紅線就會被抓住的！

「快睡吧，被查房老師發現了可不得了。」

我蹲在辦公室的門口，把心一橫就衝過去的想法始終沒有勇氣實施。

曾校監跑過去，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那孩子提了起來。

確實是小寶的媽媽打電話來了！

「才不是！我媽媽……媽媽一定是不知道這裏的情況……對，一定是這樣！她也是被曾校監騙了，她知道后一定會接我離開的，很快就會的……」

慘了……

「放心，吳小姐，我會遵從你的吩咐，好好看住小寶的。」

我絕望地站在原地，全身仿若凍僵了一般。狠毒的日光炙烤著我的腦袋，耳朵嗡嗡作響，死亡的氣息像一塊海綿吸幹了我的腦汁。我望向小寶，他仍在朝校門口走過去，絲毫沒有注意到曾校監正飛快地跑過來，她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像極了童話里專抓小孩的森林女巫。

媽呀！我驚得差點兒尖叫出來。他想逃！逃離這所學校！

小寶卻對小胖的話表示質疑：「你不是嚇唬我們的吧？小強被打死了，曾校監怎麼沒被**抓去呀？！」

「小寶，你的手還痛嗎？」

他不相信，會有父母狠心到拋棄自己的孩子。

小寶慘了……

他只是為了撿滾到校門口的皮球而已。

我帶著這美好的願望，甜美地入睡了。

我遲疑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嗯嗯。我相信我媽媽很快也會來把我接走的。我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我緊咬牙關，為即將出現的恐怖場面而戰慄不已。

現在已經是熄燈時間，宿舍里很安靜，所有人似乎都已入睡。如果查房老師就在門口，應該聽得到我剛才的笑聲。被聽到了，可能會被抓去小黑屋。我不敢去那裡。因為低B瓊在那裡待了一夜后，就再也不敢鬧彆扭了。那裡一定很可怕吧。

「三水妹，是這樣吧？我們的媽媽一定會過來把我們接走的……對吧？」

「就在一年前，有個叫小強的孩子越過了紅線，他跟你們一樣，想跑到read.99csw.com公交車站搭車回家，可是，他有隻腳是瘸的，跑不快，半路就被曾校監抓回來了。第二天，他就死了。」

「你想幹嗎呀？」

「啊？怎麼死的！」小寶緊張地追問道。

「好好！我們是Twins！我叫阿嬌，你叫阿Sa！」

「就在剛剛……在曾校監的辦公室里，我聽到她叫電話那頭的人吳小姐。」

「沒錯，沒錯，我媽媽就姓吳！」小寶兩眼發出異常的光亮。他忽地站起來。我弄不清他要幹什麼，但是我還是謹慎地把他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校門敞開著，那輛曾經載過我們的麵包車正慢慢地駛出去。

我不能喊出來！如果我出聲了，我就會暴露……雖然我從來未曾試圖越過紅線，可是我也會被當做小寶的同謀而受到嚴厲的懲罰。

小寶忽然有點兒興奮地說：「我聽郵遞員叔叔說，走出校門口不遠，就有一個公交車站，只要坐上公交車，我們就能回家了。」

小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強被曾校監抓進小黑屋后，還被曾校監打得很慘，他的慘叫聲吵得我們整天都睡不著覺。到了後半夜，他也不吵了。第二天我們才知道他死了。大家都說，是曾校監把小強打死的！」

「因為你傻傻的嘛！」

「查房老師不會再來了。」小寶語氣篤定地說道。在這段時裡間，他已摸透了學校里的一些規律。譬如說，查房老師只會巡三次房，曾校監每天都要睡一個小時的午覺，郵遞員每個星期一都會來……

「怎麼了？阿嬌？」我揶揄道，又惹得大家一陣爆笑。

小胖應該也沒有睡，一直在偷聽我們的談話，他終於忍不住插嘴是因為他要告訴我們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虛驚一場……

我們害怕曾校監的那條教鞭，它打在身上的滋味兒，可真不好受。雖然在家裡我也經常被媽媽打，可是曾校監比媽媽更可怕。

不過，不是沒有機會。這裏畢竟不是監獄，沒有荷槍實彈的警衛把守。

他正朝校門口走過去，越走越快。空地上正在玩耍的小朋友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孩的企圖，根本沒人相信有人膽敢越過校門口的紅線。

但是，這樣的幻想會不會太渺茫了？也許，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他需要別人來幫他確定自己的想法，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詢問起我。

廊那邊曾校監的辦公室開著門，這說明有人在裏面。我立刻放緩了腳步，一種會被發現的恐懼心理令我的心跳和呼吸都急促起來。越靠近辦公室，我的腳就哆嗦得越厲害。如果被曾校監發現了，我可能會被打得很慘……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

「別去啊！」

「為什麼我叫阿Sa？」

小寶，別過去！

「小兔崽子！我不是叫你別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