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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空中花園,無人睡眠 第四章

第二卷 在空中花園,無人睡眠

第四章

「地址?有沒有具體的城市?」
「什麼時候的事?」
「坎迪斯能看懂。」雷布思說,「還有一張照片。」他看了一下,「是她跪在地上給一個胖子口|交。」
「好的。」他表示同意,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放心地笑了起來。能帶她去的地方他只想到了一個。當他駕車穿過草坪公園時,她點點頭,認出了一排樹木包圍著的球場。
「等奧米斯頓到了再說。他們可能是想嚇唬你們。如果他們想抓她,車裡只有一個警察也起不了什麼大作用。兩個警察還好一點。」
雷布思瞪著門:「克拉弗豪斯,別掛電話。」
坎迪斯抬起頭來,笑著附和:「綠洲。」
「問她是不是有她認識的人住在這個地址,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薩米,」雷布思道,「這位是坎迪斯。」
雷布思凝視著信封。「好,謝謝。」他喃喃地說,接著關上門,又拿起電話。
「跟泰爾福特一起?」
「也許有用,也許沒用。」克拉弗豪斯說。但是雷布思聽得出他很感興趣。這是好事:只要他有興趣,就不會放棄坎迪斯。奧米斯頓正在趕往旅館的路上,淮備接替他照看坎迪斯。
「你覺得他會聽嗎?」奧米斯頓附和。
「自由職業者的那些事啦。我要看這孩子看多久?」
「他說要送給一位外國女性。他描述得很詳細。」
「也許她有個孩子……」
「去工作了。」
「坎迪斯?」他試著推門,門鎖上了。「坎迪斯?」他退後一步抬腿踢門。這扇門沒有聖倫納德的那一扇那麼牢,他這一腳幾乎把門的合頁都踹下來了。她坐在馬桶上,手裡拿著一次性剃鬚刀在割自己的手臂。她的T恤上沾著血跡,白瓷磚的地板上也濺著血點。她衝著他尖叫,句子碎成一個個不連貫的單音節。雷布思奪過剃鬚刀,結果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他把她從馬桶上拉起來,沖走了剃鬚刀,用衛生紙纏在她的手臂上。那張紙條掉在地上,他拾起來在她面前揮舞。
薩米站在狹窄的門廳里等著他們,並把他們引到逼仄的起居室中。籐椅里放著一把吉他,坎迪斯拿起來,坐進椅子里,隨手撥出一段和弦。
薩米住在杉頓區一棟群房里。外面的馬路相當狹窄,幾乎無法停車。雷布思把車開到儘可能靠近的地方停下。
「她是個妓|女,不過是被強迫的。我不希望她的皮條客找到她。」
科爾洪考慮了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
雷布思把她塞進自己的車裡,奧米斯頓則坐在後座。別無他法,只有兩條路:要麼儘快離開這裏,要麼等待援兵護送。考慮到坎迪斯還在大量失血,他們read.99csw.com已經不能再等了。開往醫院的那段路實在令人提心弔膽,然後還要等著醫生檢查她的傷口並縫合。雷布思和奧米斯頓在急診室里等候,一邊就著小紙杯喝咖啡,一邊相互問著誰也沒有答案的問題:
「問她這地址是什麼意思。」克拉弗豪斯要求道。他們還在先前用過的那個房間,坎迪斯知道該坐哪個座位。她坐在那裡,雙臂仍然抱在胸前,看得到手臂上奶油色的繃帶和粉色的橡皮膏。科爾洪問了問題,但她完全當他不存在,直愣愣地瞪著面前的牆壁,眼睛一眨不眨,唯一的動作就是輕微地前後搖晃。
並不是說雷布思在算這事兒。
但是她仍然在哭喊,眼淚從臉頰上滾滾而落,同時拚命地搖頭。她一度真的相信會有騎著白馬的騎士,但是現在,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愚蠢……
「也許他淮備把他的遊戲機賣給他們。」
「你能縮小一下範圍嗎?」
科爾洪把問題翻譯出來的同時,坎迪斯身體搖晃的幅度微微加大了,眼睛里重又湧起淚水。
「好問題。」克拉弗豪斯說。
「不能什麼?你想把她交給移民局處理?」
「寫那本書?」雷布思不喜歡內德·法洛,有部分是因為他的名字——《星期日郵報》管那些在大街上搶老太太的存摺和助行器的小流氓叫「內德」。這世上叫「內德」的都是這類貨色。而法洛則使人聯想起克里斯·法洛,《過時》當年明顯是從滾石樂隊手中搶走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法洛現在正在蘇格蘭研究有組織犯罪的歷史。
她在停車場等著他,就站在他那輛破舊的薩博900的副駕駛門邊。
薩米把咖啡杯都洗干淨了。「她長得跟我挺像的,是吧?」
「他們怎麼會知道這裏?」
他把聽筒放在桌邊。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雷布思向正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的坎迪斯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躲進浴室去。接著他躡手躡腳地挪到門邊,從貓眼裡往外看。門外是一個女人:值白班的接待員。他打開門。
「能給我寫個字據嗎?」
「她隨時可以去法夫的。」科爾洪說。坎迪斯走了之後,他看起來好像振奮了一點。
「你坐泰爾福特的車來過這裏?」雷布思猜測著她的動作,「他觀察過這裏樓上的某個房間?」他指著自己的公寓。
「這次是他贏了,不過如此而已。」克拉弗豪斯道,雙眼直視著雷布思,「但是我們會逮到他的,不要擔心。」他擠出一個一閃即逝的read.99csw•com乾巴巴的微笑,「別以為我們已經放棄了,約翰。這可不符合我們的風格。為時尚早呢,哥們兒,為時尚早……」
雷布思抓住克拉弗豪斯的一隻手臂。「我們得把泰爾福特拘進來,警告他不許碰坎迪斯。」
她明顯不相信地笑了,叫他保重身體。雷布思掛上電話,瞪著面前的咖啡杯。像希歐涵·克拉克這樣的人,真的會讓人想喝酒。
「您的信。」她重複道。
「不會吧,他才剛出發。」
「他們只不過是想嚇唬你而已。」他自己都不信。如果泰爾福特可以那麼快就找到她,如果他有辦法用她的語言寫字條給她,就說明他比雷布思原先以為的要強大和聰明得多。
「如果他愛你的話就會。」
雷布思和克拉弗豪斯交換了一個眼神。
「薩米?」他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有可能。」薩米望向他,「但是我沒有人身危險?」
「她也沒想要死,」雷布思轉頭對奧米斯頓說,「她以為她就要回到泰爾福特那裡去了,所以才行此下策。她確信她要回到他那裡去了。」
「還有什麼消息?」
「那個嘛,我……」科爾洪清了清喉嚨,「嗯,我想我是可以跟他們談一下。這是不是表示……」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他覺得自己像一張壞掉的唱片,不停重複同一句話。
雷布思四下打量了一下。「你男朋友上哪兒去了?」
雷布思掛了電話,喝完手中的咖啡,又給希歐涵·克拉克家裡撥了個電話。
「再多照看她幾天,如果我們不能……」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當我是傻子啊?」雷布思笑了起來,「我想看看泰爾福特的案卷。」
「我想知道的是,泰爾福特怎麼會插手這樣的事?」
「會給我惹多大的麻煩?」
「是的,先生,但是這一次是真的很重要。坎迪斯的性命危在旦夕。」
「我會儘力而為的。」酒吧邊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不是在牛津酒吧吧?」
「你到過這裏嗎?」
「沒有。」她父親說,「因為這件事只有我們知道。」
「我手邊沒有他們的電話號碼,」科爾洪又開始語焉不詳,「能不能等我回家之後再說?」
「怎麼回事?」克拉弗豪斯問。
「有人剛給坎迪斯送來一封信。」雷布思撕開信封,用肩膀和下巴夾著電話聽筒。裏面有一張寶麗來快照和一張紙條,上面有幾行手寫的字,都是外語。
「越簡單越好。就說你在幫你老爸一個忙。」
「我會派車去接您。」
「你怎麼知道是給誰的信?」
「就我們所知的情況來說,沒錯。」
她半轉過身看著他,說:「好的。」然後她推開門,走了。
「好像英文不怎麼行吧?」
「在一家賓館里。我會派輛警車去取來。」
「你為什麼不問克拉弗豪斯要?」
爐灶上的水燒開了。薩米關上火,把水倒進三個咖啡杯里。起居室另一頭的坎迪斯又迷上了一堆美國漫畫書。
「很不怎麼樣。」
「你好,」薩米道,「萬聖節快樂。」坎迪斯逐漸彈出了曲調。「嘿!是綠洲樂隊。」九-九-藏-書
科爾洪對她說了。她默默地聽著,等他說完,她奮力站起身來,看了看他們,然後用繃帶擦了一下鼻子,把頭髮從眼睛前撥開,向門口走去。
「大概兩三分鍾之前吧。」
「最多兩三天吧。等我找到別的地方就行。」
「不巧,正是。」
科爾洪照譯了。坎迪斯努力讓嘴唇不要顫抖。
「你跟他們聯繫過之後請給我個電話,多謝了。」
「我還有幾天假期。我可以打電話確認一下,看是不是可以陪她幾天。她的真名叫什麼?」
他瞪著她遞出來的小小白信封。
「上面說什麼?」克拉弗豪斯問。
「很抱歉再次打擾你。」他說。
裡屋很安靜,只有最靠近壁爐的那張桌邊有個人在快速地揮筆寫著什麼。這人是牛津酒吧的常客,好像是個什麼記者。雷布思不由得想到了內德·法洛,他一定會對坎迪斯的事刨根問底,但是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收服他的話,就是薩米了。雷布思掏出手機,撥了科爾洪辦公室的號碼。
「最近有什麼關於日本公司的傳言?」雷布思問道。
「你聽我說,問題在於……」
「這不是你的問題,約翰,別忘了這一點。」
「她什麼也不會跟我們說的。」科爾洪翻譯道,「她之前太蠢了,才會相信我們。現在她只想要走。她什麼都幫不了我們。」
「為什麼要警告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劫走她?」
「他到底在幹什麼?」
「正如我所說,」科爾洪確認道,「寫的是地址。」
「先生,如果她身體情況允許的話,我們要把她送去費蒂斯街……您有沒有可能過去一下?這件事非常重要。」
「替日本公司當司機……」
科爾洪問了,她忍著眼淚含糊地回答了幾句。
「如果那個皮條客找到她的話會怎麼樣?」
「她的父母?兄弟姐妹?」
雷布思從電話里聽到那個記者翻弄桌上文件的聲音。「確實有傳言說淮備建一座微處理器工廠。」
信封上沒有寫名字或地址,也沒有貼郵票。雷布思接了過來,對著燈光看了一下。裏面有一張紙,四方形的,很平整,好像是張照片。
「好的,好的。」
「她真的會有危險?」
薩米打開音響,告訴坎迪斯她要去煮咖啡,同時示意雷布思跟她去廚房。
「這一點我們稍後再考慮。」
「咖啡而已。」
海岸線漸漸清晰起來。
一個小時之後,坎迪斯可以出院了。「傷口並不很深,」醫生解釋道,「不會危及生命。」
「薩拉熱窩。」
「你覺得他作為一個當記者的會接受這樣的答案?」
「在利文斯頓?」
「如果她想走的話,我們是沒有理由把她留在這裏的,約翰。到現在還沒給她找律師就已經夠危險的了。一旦她要求離開……」他聳聳肩。
「你到過這裏?」
「我不知道。」雷布思試著念了幾個字。坎迪斯從浴室里衝出來,一把搶過紙條,快速地念出來,然後又逃回浴室里去了。
「她沒告訴我。」
「他會殺了她的,read•99csw•com你心知肚明。」
「她是誰?」廚房的空間僅容轉身,雷布思就站在門邊。
「在喝酒?」
「什麼時候的事?」她聽不懂他的問題。「我得去搞本短語翻譯書。」他喃喃地說著,打開車門下了車,四下張望了一下。他身邊的車裡都沒有人。沒有路虎車。他示意坎迪斯下車跟他走。
雷布思掛上聽筒。
「她說,如果她回去,他們會把所有人都殺了。」
「幾乎沒有。」
「墨菲定律,」薩米說,「他需要錢來買寫書的時間。」
「都會好起來的,」他繼續說道,「我保證。沒有問題的,我們會照顧你。我們會離開這裏,把你送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我保證,坎迪斯。你看,是我在跟你保證。」
「你有沒有可能跟你上次提到過的那戶難民聯繫一下?」
科爾洪一問出口,坎迪斯就從椅子里彈起身來,又喊又叫。奧米斯頓試圖抓住她,卻被她踢了一腳。等她冷靜下來后,就瑟縮在房間的一角,雙臂抱著頭。
雷布思忽然想到,這裏其實離大學很近。他從衣袋裡找出科爾洪博士的名片,打了個電話去他辦公室。科爾洪在辦公室里。雷布思把字條上的詞句念給他聽,有些單詞需要拼出來。
「你告訴她,」克拉弗豪斯安靜地說道,「如果她真的想要走,隨時都可以走。但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我們會他媽的不惜一切地幫助她……」
「是,是。」
「她是哪裡人?」
「你的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說得怎麼樣?」
「我真不敢相信。他把她嚇得半死,然後我們就讓她這麼走了?我實在是想不通。」
「那我跟內德怎麼說?」
「這跟他以前的業務範圍差得也太遠了,不是嗎?」
「大概吧。」有人敲門。「好像是奧米斯頓。」
「坎迪斯現在很安全。」
「聽起來好像是地址,」科爾洪說,「沒辦法翻譯。」
「再見,托尼。」雷布思掛斷了電話,看著屋子另一頭的坎迪斯。他想不出來還能把她送到哪兒去。賓館顯然不安全。他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想法,但可能會有風險……嗯,風險也不算太大。他又拿起電話。
「小心點兒。」
她似乎很喜歡他的客廳,一進門就徑直走到他的唱片櫃邊,但並沒有找到什麼她認識的歌手。雷布思走進廚房,邊煮咖啡邊思考。既然泰爾福特知道他家在哪裡,他就不能把坎迪斯留在這裏。泰爾福特……他為什麼會監視雷布思的公寓?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知道這個警察與卡弗蒂有關係,因此他可能會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他認為雷布思是卡弗蒂的人。了解你的敵人這是泰爾福特學會的另一個道理。
「現在說有點遲了吧。」奧米斯頓道。
雷布思從坎迪斯的房間給克拉弗豪斯打了個電話。
「好的?」她說。
「照片的重點並不在他的臉上。克拉弗豪斯,我們得把她轉移走。」
「如果他想殺了她,她早就死了。https://read•99csw.com」克拉弗豪斯頓了一下,「他沒有那麼蠢。他非常清楚,只需要嚇唬她一下就行了。他非常了解她。我也很惱火,但是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我好像有這張唱片……」薩米在音響邊塞得滿滿當當的唱片架上巡視一番,「在這兒呢。要不要放?」
「在愛丁堡周邊地區建新廠,可能是利文斯頓。」
坎迪斯的臉色慘白,好像所有的血都流盡了一樣,臉龐顯得愈發消瘦,眼圈也比之前更黑。雷布思試圖回想她微笑的模樣,但似乎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過她笑了。她的雙臂做出保護性的姿態抱在胸前,迴避著他的眼睛。雷布思看到過在押嫌疑犯有這樣的反應:在他們眼裡,整個世界都是一個大陷阱。
「再問她一次。」克拉弗豪斯說。但是沒等科爾洪開口,雷布思就打斷了他。
「沒有了。你為什麼對這事兒感興趣?」
「你們這幫人的任何事都重要。」
「又怎麼了?」教授的口氣非常不客氣。
「他找誰寫的那張紙條?」
雷布思喝完咖啡就先行離開了,讓兩個女孩子去研究她們的音樂和漫畫。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揚格街的牛津酒吧,點了一杯速溶咖啡。五十便士,算起來還是很便宜的。五十便士能買……嗯,得有半品脫吧?也就是一英鎊一品脫,便宜了兩倍。唉,確切地說是一點七五倍,這是啤酒的價錢……差不多是這樣吧。
「她有換洗衣服嗎?」
她聳聳肩。「挺高的,褐色短髮,穿著西裝,信是從手提包里拿出來的。」
「有可能。」
克拉弗豪斯和科爾洪已經等在費蒂斯街。雷布思把紙條和照片交給他們。
「那張紙條上寫的是什麼?」
「有位先生把這封信送到了前台。」
「泰爾福特。」她說。她比畫著寫字的動作,雷布思掏出筆記本和一支筆遞給她。她畫了一隻泰迪熊。
「好像沒有。」
她指了指上方,用手比出望遠鏡的樣子。
「你覺得他還需要我們告訴嗎?」
雷布思給他在《星期日蘇格蘭報》商業版的一個線人打了個電話。
雷布思望著浴室的門,想起了聖倫納德警局那扇上了鎖的廁所門。「我得先掛了。」
「坎迪斯,別走。」雷布思道。
她說了幾個字,當雷布思轉入雅頓街時又點了點頭。他停下車,轉頭看著她。
「他長什麼樣?」
「他怎麼知道的?」
「有一封給您太太的信。」
「都行。」
「也可以。他們能把她遠遠地送走。」
「確實。」
克拉弗豪斯想了一下,又轉向科爾洪:「問她願不願意回薩拉熱窩。」
「他長得什麼樣?」
「得了吧,哥們兒。」雷布思噓了一聲,「她只不過是嚇死了,而且是可以理解的。現在能從她嘴裏挖到的消息你都已經挖到了,就想把她送回泰爾福特手中?」
「那個案卷很厚。你要複印件嗎?」
雷布思搖搖頭。「我還是不能理解。」
「什麼事?」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這四個有工作、有家庭、有自己的人生的男人。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中,他們幾乎不曾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運;而現在,他們認識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們有多麼無助。
「我寧可問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