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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不見的死亡

第六章 看不見的死亡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安靜,並且離開他們走向了大廳後方。他在愛德華·本頓書房的門前停住,彎下身子,試圖從下面的門縫往裡窺視;又把「請勿打擾」的牌子從門把上扯下來,從鑰匙孔往裡看。接著他試著打開門,發現鎖上了。在這個安靜的氣氛當中,邁克·帕森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你要它幹什麼?」
里弗斯醫生盯著他。
「里弗斯醫生?」馬奇問道。
里弗斯醫生一張驚愕的臉轉向邁克,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沒給他時間說話。
「門底下有很小的一點空間,」他說,「要把袖珍折刀的刀鋒戳進去可能不夠大,不過我想讓你試試,並且把刀鋒移動看看。找找看裏面有沒有什麼障礙物。」
「障礙物是什麼?」
「你認為我希望你也一起在裏面吸毒氣是不是?」
「都聽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有點歇斯底里地插話進來說,「你們兩個笨蛋剛才有沒有聽見邁克·帕森那傢伙喊的是什麼啊?在這種時刻你們兩個還打算站在這兒打嘴仗是不是啊?如果你能把那扇門打開,孩子,以撒旦的名義趕緊去把它開了!」
「正相反,那是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你那受人尊敬的祖父——」
所有人,除了專註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全都本能地後退了。邁克還叫了一聲,然後才意識到應該把嘴閉上。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搖搖晃晃地直接走進房間,里弗斯醫生跟在他身後。
「別管為什麼了!去做吧!」
「我不覺得這很禮貌。」
「我在想,」他說,「你站得這麼近,真是讓人心神不寧。我在想只要碰到你的手臂,就會讓我聯想到一些不該在這兒討論的事情。我在想只要看進你那雙有趣的眼睛,就給了我所有的空間想象自己就像一支紙飛鏢一樣在窗外飄飄揚揚。我在想我應該讓你彎下身子,然後吻你,直到你的耳朵都落到了地面上。我在想——」
「沒錯。它們是撬鎖工具。請往一邊兒站!」
在書房的後部,面對門的那堵牆上有兩扇窗戶,上面褐色絲絨的窗帘都拉得嚴嚴實實。兩扇窗戶中間的一個大柜子,四四方方全用玻璃製成,在那裡面——凱里是因它的醜陋才注意到的——一條綠色的蛇在一棵小小的假樹樹枝上一動不動地盤著。
有人咳嗽起來,好像被嗆著了。一波一波湧上來的煤氣就像在魚缸里一樣把他們read.99csw.com重重包圍。
「全都遮擋了?你確定嗎?」
馬奇搖了搖頭,視線一刻也沒有從死人身上移開。
「我是嗎?」馬奇緊迫不舍。
「若你確實認為裏面有異狀——」他清了清喉嚨——「那不需要撬鎖工具了。」
燒焦的晚餐氣味,帶著微弱的煙霧衝進了他們的鼻腔。他們一股腦擠進大廳,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打頭陣,就在此時,又有兩個訪客走進了園長的房子。
但沒人停下來看它。他們右手邊的牆上是座老式的紅木壁爐架,砌在裏面的就是煤氣爐。煤氣爐很大,煤氣頭是一根裝飾著白色回形花紋的柱子。伴隨著恐怖的聲音,它噝噝地漏著氣,好像要讓整個房間都振動起來。
凱里吧嗒一聲打開折刀的刀刃,跪在地上。他把刀刃平平放到門下,往裡面推,並小心移動著。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指了指門下面。
愛德華·本頓,就像玻璃櫃里的蛇一樣一動不動,臉朝下趴在壁爐前方。那樣子就像他從那張老式的、有著黑色皮襯墊的安樂椅上往前摔下來,倒在了爐前的地板上。他的頭就落在鐵欄杆上,雙臂壓在身子下面。
里弗斯醫生急忙向他們走來。醫生額頭上,棕黃色的捲髮下面,他的猶疑和焦慮深深嵌在那些細小的抬頭紋里。
「是的!」她說,「今天下午我們聽到本頓先生提到它了。他說——」
裏面的每個人仍像在表演一場默劇。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誇張地指著屍體,並揚起了眉毛。里弗斯醫生聳了聳他富於表情的肩膀,搖了搖頭。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比了個手語,不過旁觀者很難看出來是什麼意思。醫生又搖了搖頭。
「沒有。」
透過開著的窗戶,一陣風久久地吹進來,攪動了濃烈的煤氣味兒。死亡也飄出了窗戶,飄遠了,但它卻留下了提線木偶一般的一具屍體。凱里·昆特的頭開始暈了。煤氣攻擊著你,在你身體意想不到的角落,侵蝕你的神經和視力。因為一直憋氣,他的胸口感到了疼痛。他轉過身,看見馬奇就在身後。
「哈啰,哈啰,哈啰!」新訪客打著招呼。
「門是鎖著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繼續說道,「上面沒有鑰匙。還有什麼東西把裏面的鎖孔也糊住了。」他看著凱里,「你最好再把那套撬鎖工具拿出來,孩子。趕緊開始幹活!」
「沒錯。你一九_九_藏_書定是帕利澤小姐,那你一定是昆特先生了。路易絲·本頓和那邊那位大師,」他衝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點點頭,「跟我說起過你們。但是——不好意思!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我就是認真的!」馬奇叫道,「整個麻煩就在這裏!我每個字都是認真的!只是——你在想什麼?」
「就是說還有別人在這棟房子里嘍!」馬奇輕聲說。
「取消?誰取消的?」
「誰他媽的想要禮貌啊?」凱里問道——然後行動了。
「我不在乎。其實是那可惡的家族傳統作祟,只要有半點機會,就非得互相攻擊不可。可如果你不是認真的——」
「就是我說的意思,鎖——上——了,」凱里回答。他彎下身子,從鑰匙孔里往外看。沒有鑰匙插在外面。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坐不住了:「你是什麼意思,鎖上了?」他問。
「我必須說,」他反對地表態,「我覺得這件事處理得不太理想,絕對的。應該有人告訴你們的,路易絲應該告訴你們。我自己一個人過來,只是想看看空襲警報響了,她人怎麼樣。」
說到這裏里弗斯醫生停了下來,用力嗅了嗅。
「噢,不是的。還沒有那麼糟,」凱里說,「我有辦法讓我們出去。稍等一下。」
「你是說我們被鎖在這個古怪的地方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問道,他銳利的小眼睛閃現出一抹好奇的神色,「除非我們打破一扇門或窗戶,否則就出不去了?」
「沒錯,」馬奇說,「如果你能的話。」雖然那把鎖看上去並不難開,但在馬奇源源不斷的冷嘲熱諷之下,這個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了。凱里氣得七竅生煙,別彆扭扭地,一邊極力控制自己的手指不要顫抖,一邊選擇了B中號的工具往鎖孔伸了進去。他是個工作起來很認真的人,也很有天賦。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對邁克·帕森大吼著讓他進來把前門打開,卻對他的工作一點幫助也沒有。
馬奇的語調忽然變了。
他沒有再等,而是堅決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出了門,並且順著大廳一直往前走。他們經過邁克·帕森的身邊,他——有他自己最清楚的充分理由——嘴裏含著哨子,似乎正準備把它吹響。凱里還沒把馬奇帶到起居室,就開口說話了。
「是的。」
「以以掃的名義,你帶撬鎖工具在身上幹什麼?」
「怎樣做?」
「但是,九九藏書我的老夥計!」他笑了兩聲,「晚餐取消了啊!沒人告訴你嗎?」
「有東西燒焦了,」他宣布,就好像做出了一個有價值的重大發現,然後,彷彿自己沒有被打斷過一樣。他又繼續說道,「本頓先生七點鐘給我打了電話,真是出乎意料。我並不是很介意,當然了,不過有你們啊。他說晚餐必須得取消。抱歉,還有其他類似的話;不過還是取消了。他的聲音有一點顫抖。他說他要做一個決定——今晚必須得做——一天也不能等——」
「毫無疑問。」
「等一下,孩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吼道,聲音尖銳而顯得意義重大,這使得每個人都看向他。
凱里雖憋著氣,依然能想象到它在自己的鼻腔,甚至是毛孔里翻騰。
一個不說話的惡魔導演了這出默劇。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直接走到窗戶那裡,他也不管燈火管制了,依次拉開了兩扇窗的窗帘。窗戶都從裏面鎖著,介面處也用包裝紙帶封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提起插銷、抬起窗戶的時候,又發出了一陣紙張被撕破的聲音。
臉色已經發青了,眯起的眼睛下面是充血的眼球。本頓先生右邊額頭上的一個腫塊,在天花板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藍色的淤青。他的嘴巴擺出了一副可憐的表情:死了,就跟活著時一樣,看上去充滿了愧疚。
撬鎖工具伸進去,滑出來,又伸進去。凱里咬緊了牙關。彷彿經過了很久很久之後,當然實際上只有差不多五十秒,凱里做了個解脫的深呼吸。他扭開了門把手,推開大門。
「大廳周圍所有這些門用的都是一樣的鎖,能打開一扇門的鑰匙也能打開另一扇,跟大多數房子一樣。這裏!」
「沒什麼,真的,」馬奇解釋道,語調裡帶著過分的甜美,「只是昆特家族的一點小習慣。」昆特閉上了眼睛。
他猛然把門打開,同時也撕破了那些紙。
「把我拉出來!」
「好了,」他用平淡的語調說,「結束了。」因為煤氣的關係,他們兩個都有點頭重腳輕。馬奇脫下那件銀色短外套,把它扔到一把椅子上。
馬奇直起身子,假裝自己根本不在那兒。凱里的頭暈得七葷八素的,不過不用往起居室的門口看,他就能確定——驚慌而又憤怒地——這裏還有別人。
「我是傑克·里弗斯,」他自我介紹道,語速很快,那種男高音一般的聲音和他健壯的九-九-藏-書體格比起來根本不算響亮。但它很有活力,也很有魅力。他對著他們微笑著,使得那張黝黑的方臉呈現出了最好的形狀。
凱里從他的屁股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東西,它小到用一隻手掌就可以完全遮住。把它打開,裏面又出現了一系列更小的玩意兒:纖細、強軔、易彎曲,前端都帶著奇怪的彎鉤。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盯著它們,因為忽然興起的怪異興趣而對著它們低下了腦袋。
「噢,去他娘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喃喃自語道。他轉過身對著其他人,像受了刺|激一樣,「聽著,我以前來過這房間,但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有沒有人碰巧知道,這裏面是不是有個煤氣爐?」馬奇回答了這個問題。
一波煤氣就像軍隊一樣從房裡湧出,碰觸和擊打著他們,彷彿是實在的形體。你幾乎都能想象,在書房裡,日光燈的照射下,你甚至能看見它們。
「我是個糟糕的壞女人,是不是?」她問。在這個時刻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有可能是他看走眼了,或許她也一樣。電燈泡下似乎有鬼影出現;蓋著印花棉布的傢具的輪廓似乎也有點移動;一個巨大的聲響在他的腦海里炸開,然後又消失了,讓他更加頭暈目眩。
「我把這些帶來,」他說,「是因為路易絲·本頓請我們給客人們表演幾個魔術。像逃脫表演,就是他們把你鎖在一個房間里而你逃出來,這在家庭娛樂活動當中是很受歡迎的。」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但我跟你直說了吧,對於我的家族,那些不必要的污衊我已經受夠了。」
「為了吻我你難道非要喝醉嗎?」
「紙,」凱里回答,他又移動了一下折刀,「某種很厚很重的紙,連著門的下邊緣和下面的門檻貼了一長條,把整個長度都遮擋了。」
「本頓先生自己啊。他沒給你打電話嗎?」
「為什麼,」她問,「你要那樣做?」
和他快速的語調以及快速的動作相比,這位年輕醫生的舉止明顯比他的年齡成熟了許多。
「是的,上帝啊,真的。女士,我是很不喜歡打擊報復這類事情的。不過,在業界,馬丁·愛德華·帕利澤在橫渡大西洋的郵輪上和陌生人打撲克的事情可是很著名的。」
他先看著馬奇,然後轉向凱里。
「我們進來的時候,」他直起身子,用一隻手敲了敲上方的鑲板,繼續說道,「馬奇關上了門。而當我們在說話九_九_藏_書的時候,有人溜出去,從外面鎖上了門,還拿走了鑰匙。」
「凱里·昆特,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告訴你裏面有事情不對勁!」邁克說,「我告訴你有個男人躺在地板上!我告訴你——」
「障礙物?為何這樣說?」
里弗斯醫生急忙衝到壁爐前,關上了煤氣開關。他用很大的力氣抬起了愛德華·本頓的身體,後者的頭從欄杆上慢慢滾落下來。他抬起的是一個死人的身體。
這是個中等個頭、體格結實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現在看來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晚禮服,顯得整潔而優雅。他是那種可以被稱為經典款的帥哥:健壯、身材適中,皮膚曬得黝黑。他有一雙棕色的眼睛和乾淨的眼白,還有一頭柔順的棕黃色頭髮。
「沒錯,沒錯,沒錯!」馬奇說。
凱里激動地指指門。
路易絲·本頓就站在門口。
前門——沒掛燈火管制的帘子——半開著露出了邁克·帕森的一張臉。邁克戴了一頂藍色的頭盔,脖子上用繩子掛了個哨子。看到沒有實行燈火管制,他一下子跳了進來,要不就是被他身後邁著輕快步子的年輕人推進來的。
「全都遮擋了,沒錯。就像被火燒過一樣粘得緊緊的,就好像有人想把整個房間密封起來,不讓空氣進去,或是……」
「是嗎?為什麼?」
「在這兒做什麼?」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重複道,並把手放在臀部,看得出來是在強忍著脾氣,「我們來參加這個古怪的晚餐,這就是我們在這兒要做的!你難道不是嗎?」
「是有個障礙物,沒錯。難怪我們看不見一點亮光。」
里弗斯醫生的每個動作都迅速而緊張,但很利落。他把餐廳門上的鑰匙拔下來遞給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後者把它插|進門鎖,用力戳開了房間里糊住鎖孔的那張紙。
「誠實地說,女士,我想我喝醉了。」
「怎樣,孩子?」
「那是個下流的謊言!」
「安靜,大家都安靜!」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咆哮著,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脹起來了。他指著凱里,「你,孩子!過來!有袖珍折刀沒有?」
但他還沒碰到她的嘴唇,兩個人就都因為通靈一般的直覺警醒過來,有人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刻闖人了。
「嗯哼,」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深吸一口氣,各位,然後以以掃的名義,直到你們的肺要爆了再停止憋氣!」
「聽著,孩子!這些小東西!它們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