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阿鐵，」貓發出呼嚕呼嚕聲，「不然我會害羞。阿初的手好暖。」

「收拾？」阿鐵滿臉不悅，「我又不是棉被或火盆。」

「果然是淺井屋的老閲娘和倉田主水共謀……」

「剛剛跑進我家的。」阿初感到有些好笑，「那個……你不喜歡貓嗎？」

「沒錯，畢竟誰都沒見過那種東西。我們一族生活的地方比人群遠得多、廣得多，人煙不及的深山我們也都能去，卻從未遇見阿初描述的『天狗大人』。我們沒類似的傳說，再怎麼想，都像編造的。」

阿鐵大感不滿，「這算啥？」

阿好望著阿鐵，哄嬰孩般地對它講話。阿鐵則呼嚕有聲。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初低喃。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無法附在阿初身上、無法擄走阿初嗎？抑或指阿初還不夠格？

阿初將掃帚靠牆放好，席地而坐。虎斑貓見狀也老大不客氣跳下，終於與阿初面對面。「這究竟是什麼情形？你從頭解釋，不然我根本莫名其妙。」

「兩位工匠不曉得情況如何？」

這種妖怪附身年輕姑娘，並操縱魔風擄走她們。阿秋與阿律的神隱，應屬於這樣一樁案子。

阿初換手拿掃帚，貓的視線追著掃帚跑，彷彿十分感興趣。於是阿初又換一次手，只見貓的目光也跟著移動。

虎斑貓繼續搔抓耳背，仰望阿初。「你還有閒情逸緻趕我？你以為我幹嘛到這裏？」

她從阿初腿上抱起阿鐵，眼角眉梢滿是笑意。

「我早就長大了。」

「從屋檐掉下的。」阿初說，「似乎是迷路了。」

「嗯。可是，單靠一隻貓是辦不到的，得通力合作才行。」

「天狗啊。」右京之介深深點頭，「魔風擄走年輕姑娘的情景，與傳說中長著翅膀、穿高木屐的妖怪確實有相似之處。」

阿初不禁愣住。回頭一瞧，右京之介已退到走廊盡頭，緊貼著牆。

「阿初，我進來嘍。」

「不過，她確實是個不錯的女人。」

「今天就別忙了，安心休息。要吃飯嗎？」

「那就交給我吧。」阿鐵打包票。

「畢竟是賣吃食的，用不著特地尋來養。不過，可能不能趕走這隻貓。」阿好單手抱起阿鐵，空著的另一手則抓起阿鐵的尾巴。「喏，你瞧，尾端成鉤狀吧？」

果真，阿鐵的尾巴彎折出一個角。

「右京之介大人？」

阿鐵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麼不懂啊。我一開始不就講過我的目的？」

不擅長動武的右京之介一臉憂心。阿初則在袖裡放幾個裝七味辣椒粉的小袋子，若遭追趕，可往追兵眼裡撒。

「你有把握？」

「我聽到外面有叮鈴鈴的聲響，還以為是風鈴。」

「剛剛是你在說話？不會吧？」

「還裝傻。別胡鬧，向右至介大人打招呼。」

右京之介也抬眼看到阿初，微微一笑，搖搖頭。看樣子，事情並不順利。

阿初睜開眼，大喊：「啊啊，嘰嘰喳喳吵得要命！」

阿初凝望一旁酣眠的阿鐵，心中感到萬分不可思議。不管怎麼瞧，它就是一隻小小的橘紅虎斑貓。

「你說句話。」她命令阿鐵。

阿秋害怕地說。附在她身上的「東西」，佔據她的軀體，讓她講出平日不會講的話，做出她不會做的舉動。

阿初離開房間，跑過走廊，從加吉幹活的地方進到店裡，梭巡右京之介的身影。不久，在擁擠的店內，蒸氣與香煙的煙形成的霧幕後，瞧見他略顯疲憊的臉。

「啊？」

「外頭有人看守嗎？他們被綁住還是……」

即便如此，也沒別的辦法。阿初下定決心，轉過身。

「一早出門就不見人影，跟出膛的槍子兒一樣。」

「哥哥呢？」

阿初為此感到十分納悶，曾問六藏為何石部大爺對上了年紀的蓑助伯如此倚重。

阿初不停將與阿鐵的對話轉告右之介，相當忙碌。不曉得是半信半疑，還是興味盎然，右京之介雙手攏在懷裡。

「所以，小鐵才想來找我。」

「不準戲弄人！」

阿初一陣光火，「這隻貓名喚阿鐵，會說人話，但從剛剛就一直在裝貓。」

「他有什麼毛病？」阿鐵問。

「右京之介大人。」

「貓會好色？」右京之介的表情，恍若瞧見滿月拿著手巾穿過澡堂的布簾。

「我們不可能一次完成所有的事。當務之急是監視倉田主水的動靜，找出木屐鋪的工匠。若能直接詢問他們，也許能獲得阿秋神隱的線索。」

「別害羞了，我可是認真的。」

阿鐵的牢騷聽在右京之介耳里凈是貓叫聲。只見他步步後退，那模樣還真有些窩囊。

阿鐵立刻插嘴：「至少比你有膽量。」

「這樣啊……」阿初應聲點點頭。跟蹤倉田主水，此事說得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想必要花上右京之介幾天的工夫。

阿鐵喵一聲。「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一出生，就知道天狗是敵人。如同我們知道老鼠、麻雀、鴿子可以吃，而狗是宿敵。即使沒人教，我們也知道天狗很危險，只要那傢伙一出現，便非得驅逐他不可。」

右京之介苦笑道。自辭退見習與力以來，他便離家住在算學道場。

剛問完，阿鐵就喵一聲右京之介再度飛也似地逃走。阿初低罵阿鐵：

阿鐵歪著頭道：「這個嘛，我猜是想活久一點，多吃美味的食物，多穿華美的衣服，讓別人捧得高髙的。」

那麼，妖怪的原形是甚麼？為何要擄走年輕姑娘？又是怎樣附在她們身上的？

阿初大吃一驚，「你知道？」

（但是，你不行。）

此時，不知打哪傳來一句：

「嗯，不止這樣。待阿初離開木屐鋪，鈴鈴亦尾隨在後，査出姐妹屋的地點。聽阿初和哥哥談起長野屋阿律被擄一案，馬上向我與和尙通風報信。」

右京之介虛弱地開口：「方便把貓放出去嗎？」

「瞧，」右京之介開口，「它發出一聲喵。」

半夜九刻（午夜零時）的鐘聲響起，阿鐵伸個懶腰，說是差不多該出發了。

阿鐵抬頭看右京之介，然後對阿初說：「鈴鈴拿走阿初的篦子時，你們在商量去監視倉田主水的情況？因為他把木屐鋪的工匠藏至別處？」

「阿秋疼愛的貓？它何時看到的？」

「哇，真可愛。」阿好把拉門一關，立即湊近。「還是只小貓呢。」

「那麼，最近政吉對女兒嫁進淺井屋開始面有難色，想必讓松次郎沒啥好感。然後，政吉又招認殺害女兒，要他不恨政吉也難。約莫是因此，他才積極說服兩名工匠，好定下政吉的罪名。」

「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稱那陣狂風為『天狗』？」

「但願不必用上這東西。」

阿鐵昂起鼻頭，頻頻抽|動。「和尙說，能和天狗正面對峙的人，一個不小心也容易成為天狗。不過，阿初的篦子九_九_藏_書上沒傳出可怕的妖氣，與阿初來往應該無妨。但我要拜託你，即使將來被男人拋棄，又氣又恨，也千萬別變成天狗。」

阿初看看走廊盡頭的右京之介，又看看好整以暇坐在房裡的阿鐵。

右京之介乾咳一聲。

「是阿初的相好嗎？」

阿初對右京之介說：「白天不是有隻貓搶走我頭上的篦子嗎？」

「我猜也是。」阿鐵若有所思地緩緩道：「不過，依和尙的論調，必定有某些女人認為這是唯一的樂趣，才會死後仍留下執念，一心只想多享受人世。」

阿初愕然呆立，喃喃低語：「我若不是在做夢……」

「或許『新月』便是為這緣故去的。」阿初推測。

阿初立刻起身。他去探倉田主水的動靜，有什麼消息嗎？

阿鐵的喉嚨深處發出低鳴。他小小的腦袋裡，或許正浮現遭魔風剝奪性命的同伴。

「那麼，我坐這裏。」不過，右京之介仍選擇離窗最遠的門旁坐下。

右京之介的父親古澤左衛門確實不易對付，但與右京之介好歹算達成和解。那麼，如今他最害怕的，便是貓了。

「更何況，這椿親事其實是松次郎對阿秋一見鍾情才促成的。」

「要是將阿鐵介紹給御前大人，大人想必會非常吃驚。」

「和尙年歲很大，幾乎無法離開棲身的寺里。而我就在城裡到處走，打聽別地方有沒有發生與木屐鋪阿秋類似的事，找尋蛛絲馬跡。」

不料卻惹來一陣笑，「不在那裡，你做啥啊。」

「哥哥不討厭貓，但也不怎麼喜歡。可能會嫌貓擋路，一腳把貓踢開。」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喊道，「能不能拜託你，先收拾好只貓再說？」

「哎，這也沒啥不對。」阿初溫言寬慰，然後轉述阿鐵先前的話。或許還驚魂未定，右京之介不時偷覷阿鐵，但仍確實聽進阿初的一言一句。

阿好立刻提高語調：「哎呀，怎麼有隻貓？」

右京之介似乎也有同感。

阿初正想往阿鐵頭上敲，阿鐵已被敲出心得，閃身避開。

阿初不禁喃喃自語。右京之介微笑道：

阿初往阿鐵頭上狠狠一敲，「少講這種人小鬼大的話。」

「阿初幫忙當通譯就行啦。」

還沒轉譯這段話，阿初便先敲阿鐵一記。

「我？」

「阿初姑娘離去后，倉田主水很快就上門，像進自己家一樣，旁若無人。他尖酸刻薄地質問舍弟，有沒有想起能幫得上官府的事。那孩子真了不起，一直獨力應付。」

阿初將一切的開端——透過御前大人識得柏木，著手調查阿秋神隱一案，乃至於目前調査的進展，依序講給阿鐵聽。

「阿鐵？」阿初皺起眉頭，「似乎還有誰同名。」

阿初壓低嗓音，匆匆吩附阿鐵：「聽仔細，那是我嫂嫂，別像方才那樣突然開口嚇壞她。你的事情，我會看情形告訴她。在此之前，你要乖乖當只普通的貓，明白嗎？」

然而，阿鐵仍長長叫著「喵——」。

「右京之介大人，請稍等。」

阿鐵一開口就沒好話，阿初卻鬆口氣，十分開心。

眼前突然出現會說話的貓，甚至問起知不知它為何而來，想必無人答得出。阿初沒尖叫逃走已是萬幸，這隻虎斑貓看似明白，其實半點都不明白。

「阿初姑娘，記得進出道埸的國學大師也曾說，在海的另一端，疆土遠較我國廣闊、早已文明開化的清國，也認為天狗這種妖怪的原形是魔女之靈。」

「家中有這種尾巴的貓，小偷就不會上門。既然是闖進來的，便不能趕它出去。」

「我叫阿鐵。」

「哦……我都不曉得，只聽說養金眼的黑貓生意興隆。」

「鈴鈴也很吃驚，直稱讚你是了不起的姑娘。受天狗威脅，遇上那麼恐怖的情況，居然不認輸。」

「就告訴你不是了。」

「中間是以各種不同的形式，為町方役人大爺做事吧。」阿初對右京之介說。

右京之介憂心地望著阿初。「貓就是貓，裝成貓也沒什麼不對吧。」

「鈴鈴告訴我的。」

戲謔聲紛落，阿初立刻拿帚柄用力頂向天花板。帚柄撞擊木板，發出啪哐一聲。

右京之介不情不願地露臉，他頭一次如此不相信阿初的話。

「其他還有像這陣魔風引發的神隱？」

「阿初姑娘，這樣使勁打小動物不太好。」

阿鐵目光發亮，仰望阿初。

那貓一屁股坐下，提起後腳搔耳背。「喔喔，好癢。和尙窩裡的跳蚤真夠多的。」

阿初把阿鐵趕到榻榻米上。「你乖乖待在這裏，別搗亂。我去找右京之介大人。」

阿鐵彷彿早習以為常，一被阿好抱住，便大肆發出呼嚕呼嚕聲。得寸進尺的傢伙，阿初心想。

「剛才那是什麼的叫聲？」

阿初抱緊阿鐵，一頭栽進打開的壁櫃。成堆的客用坐墊旁，收著阿好整理小箱籠。阿初從中取出一條捆好的綿繩，俐落地套在阿鐵脖子上，然後將綿繩的另一端綁在窗檻上。

「你和媽媽走散啦？還是不曉得家在哪裡？」

右京之介一副撞見滿月下凡在井邊洗臉的表情。

「編出來的故事？」

「很有右京之介大人的作風。」

右京之介遺憾地搖頭，對阿初說：「我原要告訴你，今天沒什麼收穫。倉田主水去過御番所、梳發鋪，和跟隨他的岡引家，對了，他還去過船屋……」

「嗯。」阿初抓抓脖子。

「是白天搶走我篦子的貓。」

「有一點。」阿初又舉起掃帚，「那你給我出去，我們可是賣吃的。」

「沒什麼。」

阿初不理它。「御前大人提過，在人群中生活十年年，貓就能懂人話。」

阿鐵又爬上阿初膝頭。

「我才不會讓他那麼做。」

「倉田主水離開『新月』后，便直接回八丁堀的住處。我聽見極其開朗的女子話聲，想必是他的妻女吧。八丁堀的同心住處一帶，如今我出現雖不會引人非議，但委實不自在……」

「不光老闆娘，老闆伊兵衛、和阿秋訂親的兒子也湊在一塊嘰嘰咕咕地商量。工匠的吃食由兒子松次郎負責，還有一個女侍幫忙。不曉得他們對那女佉編造何種理由，但反正下人嘛，店裡吩咐什麼就是什麼。」

阿鐵一派輕鬆。

「別鬧了。」阿初朝阿鐵頭上一敲，斥責道。阿鐵「喵」一聲。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我小時候根本沒被貓咬過。」

阿鐵「呼啥」地打了個呵欠。阿初心想，這些它聽得懂嗎？

「現下兩人在哪裡？」

「去就知道啦。嗯，是有人看守沒錯，不過也不算什麼，嚇一嚇就腿軟了。」

阿初瞄準別處，往另一塊木板頂。笑聲再次響起：

「這東西？」阿鐵埋怨，「都說我不是火盆了。」

阿初頓時啞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隻嬌小的虎斑貓https://read.99csw.com，「喵」地對著她叫。

阿鐵眯著眼睛，阿初急促地悄聲問：「阿鐵，聽懂你的話的，只有我一個？」

見阿好臉上浮現喜色，阿初暗想：原來嫂嫂喜歡貓啊。

隨時準備逃命的右京之介出言緩頰。怕歸怕，心地依舊善良。

驀地，一道亮光如遠處的閃電，閃進阿初的腦海。在中之橋上，那尊觀音曾說：

「好好好。」

「加吉叔很喜歡貓的。」

那聲音調侃般扔下一句。不久，一道黑影迅速掠過窗戶上方，某樣小小圓圓的物體自屋檐躍上窗檻，彈也似地滾進房裡。

「哦，讓阿初抱著真舒服。」

接著，同樣的聲音揶愉般笑道：「哎，難得養養眼，一下就沒得看。」

阿鐵見狀，又抽了抽鼻子，笑道：

阿初笑道：「也對，小鐵想必對御番所大爺的事興趣缺缺。」

「嗯，我跟在阿初後面。昨晚野屋的事，我也躲在一旁全程目睹。」

右京之介似乎恢復鎭定，不再慌得團團轉，雙腳平穩落在榻榻米上。

「噢，真恐怖。」高處再度響起話聲，「你能拿我怎樣？」

「哎喲，那是要幹嘛？」

「答對了。」

「它講啥？」右京之介問。

右京之介連忙問：「阿鐵說什麼？」

「那倒不見得。」

「對。我們看到、聽到的事情很多，消息頗靈通。」

阿初總算出聲：「你就是稀奇古怪的東西。」

「你呀……」阿初直覺吃不消，「明明是只貓，卻這麼好色。」

「有膽就現身，卑鄙的傢伙！」

這樣一定能驅散內心的迷惘。下次睜開眼，這隻貓的幻影一定奮失。

「那樣子很滑稽。」

「嫂嫂，家裡能養貓嗎？」

「那麼，在我們沒出現前，你們怎麼找天狗？」

虎斑貓被阿初拎在半空中，四腳亂踩亂蹬。「放我下來！」

阿初臉頰發熱。這也是那妖怪搞的鬼嗎？

「是的。」

「對。當姑娘的時候，大夥自然會將你捧得高上天。等旁人不再這麼做，女人便會覺得自己很悲慘。」

「有什麼關係，還是能講話。」

阿鐵「喵」一聲，隨口問阿初：「這傢伙是誰？和阿初在幹什麼？」

「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

「那麼，和尙認為那陣狂風的真面目是什麼？」

阿初「哦」一聲，睜有眼睛。阿鐵立刻喵喵叫起來。

原來如此，阿初也同意。確實，在天狗大人的傳聞中，鼓風擄走鄉里百姓的故事相當多。

首領啊。阿初雙手捂住臉，覺得腦中亂成一團。

阿初直瞪著貓。她進前一步，貓便退後一步。這麼一步、一步走下去，終於將貓逼到房間死角。

握著掃帚，姿勢滑稽的阿初顫聲問。貓又以一聲「喵」回應。

「中間拿的是御番所的薪俸，算是定町回同心正式的部下。」右京之介繼續道。「不過，倉田主水從不用指派給他的中間。上次阿初姑娘看見他和淺井屋的老闆娘同行，而今日我跟蹤時，隨他到半路是岡引打扮的町人。」

阿初十分為難。「右京之介大人，這隻貓和此次的事有關。」

「你是指在貓群間打探嗎？」

「好，這樣就安心了吧。」

阿初緊緊抱住阿鐵，背向右京之介。

「這東西真的會講話。不過，現下似乎只有我聽得懂。」

阿鐵嘖嘖嘖地，咋了好幾次舌頭。

「阿秋是吧？」

「鈴鈴？」阿初停住揮舞的手。「該不會是脖子上掛著鈴鐺的三花貓？」

「你是指，我從御前大人那裡聽到的傳聞？」

阿初打開拉門，阿鐵迫不及待地「喵」一聲。這一叫，原本在她身旁的右京之介突然不見。

阿鐵還不及回應，阿好便揚聲道：

「不是傳出一聲『喵』嗎？」

「它年紀沒那麼小。」阿初說。於是阿鐵回過頭，對她「喵」一聲。

「阿初，出門前能不能喂我一點東西？我跟鈴鈴它們不同，真的沒人養，常有一餐沒一餐的，尤其這陣子都沒正經吃過飯。等塡飽肚子，夜也漸深，時刻恰恰好。」

「目前還沒有，就只有阿秋和阿律這兩件。」

「那麼，右京之介大人聽不懂嘍？」

若非要緊，阿好不會在店裡正忙時特地進房。阿初一問，阿好才一副赫然回神的模樣。

確實有理。阿初轉述阿鐵的意見，右京之介苦笑道：

「記得是寺里養的貓。對對對，那隻貓想抓鴿子，和尙卻出聲嚇跑鴿子，貓不甘心地抱怨『唉，差一點』。」

阿初轉達阿鐵的話，右京之介立刻靠近阿鐵一步。

虎斑貓像受到驚嚇，往後一彈，抗議道：「別突然大吼。」

「說的也是。」阿初重振精神，此時阿鐵又故意打了個大呵欠，睏倦地發牢騒：

那妖怪不僅盜用觀音菩薩的寶相，還能化身為貓？

鮮少批評人的右京之介有些難以啟齒。

「你回來啦。」嫂嫂的語氣十分擔心，「怎麼一臉失魂落魄？」

「來和我們聯手的，不是嗎？」

「那是和尙的吩咐。」虎斑貓靈巧地坐在阿初肩頭，「和尙說，只要看到你帶在身上的東西，大概就能得知你是怎樣的姑娘。」

「你……是貓？」

「那之後你打算怎麼辦？」阿初問，「你是來找我的吧？目的呢？」

「我無聊好久了。」

「啊啊，真沒趣，到底是怎麼啦！」

為以防萬一，右京之介懷裡藏著一把匕首。阿初好奇那是從哪弄到的，原來是經上次的屋形船一會，右京之介認為或有必要，便悄悄買妥。

「是嘛？」

「總之，先坐下吧。這般干炒豆子似地跳來跳去，壓根沒辦法談事情……對了，請等等我。」

「大概會在《耳袋》里記上一筆。」右京之介也表示同意。「搞不好，還會派阿鐵當間諜。」

「噢。」

「你來找啊。」

「有那麼一點。」

「是野貓嗎？」右京之介怯怯靠近。

「你們為什麼要追天狗？」

於是，阿鐵拿阿好為它準備的貓食飽餐一頓，順便啃光客人剩下的鰭魚骨頭，接著說還有時間，甚至打起盹。這當中，阿初也迅速用完晚餐，右京之介則換上一般百姓的衣裝，一來是方便行動，再者也不致引人注目。

阿初又想起那竊用觀音菩薩寶相的妖魔渴求的語氣。

右京之介微微一笑。「偶爾，阿初姑娘不也會從穿戴的衣物找出線索？」

聽完轉述后，右京之介問阿鐵：「我們該如何聯手？」

沒想到，虎斑貓竟開口：「喵，喵，喵。假如你懂我們的語言，就省事許多。」

「和我一起尋覓天狗的人，所以也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

「或許是尙未摸透他的本性，否則就是不清楚他的素行。」

不過，阿初思索著，那「東西」應該是女人。衝著性情好但確實稱不上美女的美代叫醜八怪，那種壞心眼是女人才會有的。

「小九-九-藏-書時候有人拿那個跟我玩，真懷念。」

聽到阿初這句話，小貓阿鐵懶洋洋地說：

「就是死掉的女人殘留在世上的意念吧？」

「嗯，算是我們的首領」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偏著頭注視阿初，「你在和貓交談嗎？」

「什麼？」

喝止阿鐵后，阿初對右京之介說：

「當然是……」阿鐵剛想回答，門外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似乎是阿好。

「替同伴報仇。」

阿鐵「喵喵喵」地回應。

「剛才，這隻貓只是喵喵叫而已。」

「怎麼會，挺可愛的。叫一聲來聽聽。」

「對，我想先告訴你們木屐鋪的工匠在哪裡。」

「對。」阿鐵發出呼嚕聲。「被人家叫小鐵真不賴。」

「不曉得他信不信……」

「欸，你幹什麼！」阿初揮動雙臂，想把貓趕下去。貓大聲喵喵叫。

「為啥？」

阿初一陣光火，「你是誰？在哪裡？」

右京之介端正的臉一陣抽搐。「貓？阿初姑娘，你何時養的貓？」

「幹嘛？那家『新月』又怎樣？新月我也知道，就是兩個人背著旁人，卿卿我我地在河上划船……」

「呼。」阿鐵抖抖頭，「你嫂嫂真多情。」

「我們得好好照顧它。」

阿好搖搖頭。「沒有。」

「連珠炮啊。」虎斑貓語帶譏嘲。它稍稍抬頭，鼻尖微微抽|動，難不成在偷笑？

「辰三頭子平常很少和倉田大人來往吧？」

「淺井屋。」阿鐵簡潔地回答。「是料理鋪吧？鋪子很大，北側有座土石蓋起的冰庫，這時節空著，阿鐵和伊左就關在那邊。」

阿初益發緊閉雙眼。「和尙訝異地質問：『你會講話？』於是貓回答：『活上十年，每隻貓都會講話。』『可是，你還不到十歲。』『混有狐狸血的貓，用不著十年也會講話。』」

「阿鐵說的對，但我們必須格外謹慎。淺井屋那邊若別有用心，定會對嚴加戒備，不讓兩人有機會逃脫。」

「聽說右京之介大人一整天沒吃飯？」

「不要你管。」

對方是跟隨木屐鋪政吉幹活的工匠，舍吉喚他「鐵師兄」。

「結果順利嗎？」阿鐵問。

綿繩長不過三寸，所以阿鐵無法離開窗畔，也無法靠近右京之介。

「這隻貓只是叫而已。」右京之介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它沒說話。阿初姑娘，你不要緊吧？」

虎斑貓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我本來就是貓啊。糟糕，好像被和尙傳染風寒。」

阿初不禁莞爾。「和尙是不是告訴小鐵，接近我也不要緊？」

阿初進房抱起阿鐵。

「剛剛提過，此事是在屋形船上聽御前大人說的。我們就是從『新月』搭船，只是這樣而已。」

「鈴鈴是想保護阿秋吧？」

阿初睜大眼睛，「你連阿律的事都知道？」

「嗯。」六藏效力的定町回同心石部，由一名叫蓑助的中間伺候。蓑助已年近五十，身形瘦小，連淺蔥色的貼腿褲穿在他身上都松垮垮的，看起來弱不禁風。然而，石部始終不願換掉蓑助。

「還有，你看。」阿好抬起阿鐵的身體，讓阿初看四隻腳的前端。「它的腳尖是白的。像這種虎斑貓，就稱為『穿著白襪套』，也是會招福的標記。」

阿初嚇一跳，心臓差點沒蹦出胸口。她連忙整理衣擺坐正，環視四周。

「阿鐵，別再學貓，好好講。」阿初喝斥。

「文哥也沒問題。」阿初補上一句。文吉的情人與車屋的美代同名，非常愛吃醋，她也養了一隻貓。據文吉說，那隻貓——

這一想，自然與中之橋見到的觀音菩薩連結起來。那指著阿初感嘆「多美啊」的觀音菩薩，也是女人的嗓音。

六藏似乎不在，多半是去追査那支箭的出處，但願能有成果。

「這不是夢啦。」貓搔起另一側耳背。

阿初對右京之介微微一笑，「我能將案發至今的前因後果告訴阿鐵嗎？」

「你怎麼不早講？」

「別亂動，阿初。你先坐好嘛。」

「阿好嫂嫂呢？」

阿初拎著貓的後頸，提到眼前。「瞧，你這麼小一隻，要把你扔出窗外簡單得很。所以麻煩你，別東拉西扯，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阿初能這樣笑著說，代表你還年輕。」

「卑鄙的東西，快現身。」

「不管怎麼看，你都是貓。」

阿鐵定定注視著阿初。

右京之介雙手抱頭，「對我而言，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就屬我父親和貓。」

阿好已完全迷上阿鐵。的確，阿鐵長得十分可愛。

阿初沒關窗，直接往後跳離窗旁。她緊握掃帚，屈膝擺出防禦架勢，以便閃避任何飛進房內的東西，接著大大吸口氣。

「就得靠岡引。」阿初接著道。

「那麼，你們也不清楚那陣狂風的原形嘍？」

「我指的不是這樣的天狗，那是人們編出來的故事。」

「它會不會再發出叫聲？」

阿初從車坡的車屋回到姐妹屋時，天已全黑，出現點點星眼。返家路上，阿初與出外賞夜櫻的人們擦身而過，獨自沉浸在思緒中，因此掀簾對嫂嫂阿好與加吉等夥計說「我回來嘍」時，一樣也是心不在焉。

雖然右京之介知道阿初擁有不尋常的神奇能力，但這是兩回事吧？儘管可通靈，和貓親密交談，未免太……

「我幫你做貓食吧。」阿好心情極佳。

「用不著擔心，你們負責讓工匠逃走就行。」

「大概是有點疲憊。」阿初雙肘靠在長火盆邊緣，抬頭望著嫂嫂。「我歇一下就到店裡。」

「右京之介大人，我已抓住貓，先請進吧。」

「看得出來嗎？」

「和尙曉得那陣狂風的真面目。」阿鐵道。「因為和尙一族較普通人長壽，他的話不會錯。」

「因此，你知道阿律失蹤及長野屋有貓被殺害。」

嫂嫂一走，阿初便伸展四肢，躺在榻榻米上。她仰望天花板，回想今天在車屋聽到的內容。

「嗯。那和尙就是聽得懂的人吧。不過，大部分的和尙都聽得懂，除非是掛羊頭賣狗肉的酒肉和尙。」

「那陣魔風——妖魔，也就是你口中能操縱大狗風的天狗，不時會變化為觀音菩薩，你知道嗎？」

「噓，不要講話。」

「據御番所內的傳聞，倉田主水在女色方面似乎行止不端……」

右京之介直盯著阿初。

「要不要請他上樓？我讓他先在下面用飯。他一整天沒吃東西，方才進門時都快站不穩。」

「這隻貓聰明嗎？」

「阿初姑娘上次看到的淺井屋老闆娘，今天並未同行。但是，有個眼神不善的矮小男子緊跟在後，多半是追隨倉田大爺的岡引吧。我們似乎猜對了。為讓阿秋遭到殺害棄屍的事定案，倉田大爺逼問木屐鋪的人，要他們認罪。」

語畢，他不禁對阿鐵另眼相看。

「魔女之靈——那麼，模樣也和我們以為的天狗不同？」

「九九藏書我該怎麼向右京之介大人解釋你的事？」

小虎斑貓伸舌舔舔鼻頭，「那我體內大概流著狐狸血吧。」

阿鐵點頭，「鈴鈴也見過。」

松次郎……那是阿秋寫在習字本上的名字，原要與阿秋結褵的未婚夫。可是，直到此刻，柏木或舍吉都未曾談及他因擔心阿秋而採取行動。

「你是招福帶財的小寶貝呢。」阿好說，阿鐵則頻頻呼嚕呼嚕叫。

阿鐵發出類似「唔」地一聲。「原來如此，我們這邊最先注意到阿初的是鈴鈴。阿初第一次進木屐鋪時，鈴鈴就在屋檐下偷看。」

「有啥關係。何況，阿好嫂似乎很喜歡我。」

「你在笑嗎？」

「怎樣的意念？」

「那當然，不要放進店裡就是。」

阿初閉上眼，繼續自言自語：「唔，是哪個故事來著？」

「多半沒錯。」右京之介頷首。果真如此，阿初內心仍有個疙瘩，那就是辰三頭子的看法。

只見右京之介一副膽顫心驚的神情，一步、一步小心發伸長腳，從拉門后探出頭。怕也不是這種怕法吧！

阿鐡大笑。「真膽小，那傢伙不是武士嗎？」

阿初趕忙拿帚柄往前捅。那黑黑圓圓的物體在旁邊轉呀轉，像鬆開的線球「咚」一聲著地。

「放我下來，好癢。」

阿初望著右京之介，又低頭覷懷裡的阿鐵。

「你長得挺標緻的。」

阿初收起笑容，「並非所有女人皆如此。」

這不是該從小貓嘴裏吐出的話。

「嗯，正是。」

從腳邊幽幽升起……阿初想像那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哎呀呀，阿初心想，原來嫂嫂不止喜歡貓，是非常愛貓。

「是的。天狗揮扇扇風，在空中飛翔，是我國獨創的故事。但與狂風一同降臨，擄人作惡的另一種妖怪，則自古便廣為流傳。不知何時，原本無關的兩種神怪竟合而為一。」

「當然。」阿鐵靈巧扭動身子，逃離阿初的掌握。一落地便「呼」一聲，倒豎起背上的毛，埋怨道：「你那樣抓很難受的。」

阿初揚聲怒罵，那「聲音」突然靜默。她豎耳傾聽，並悄悄抓過掃帚，準備捅向下回發出話聲的地方。：

「嗯，不過之前曾幫他忙。」

（我似乎遭到附身。）

阿初正要告訴他這隻貓會說話，阿鐵便喵喵叫兩聲。右京之介像遭火箸戳刺般彈起。

「真是個活力十足的小姐。」

「雖然嘴巴壞又好色，不過腦筋似乎不差。」

「今天加吉叔烤鰭魚，」阿好摸著阿鐵的頭，「會不會是被香味吸引？你餓不餓呀？」

「我靠在火盆旁，它突然從屋檐掉下。」

「你現在明明也還小。」

「他也去了柳橋的『新月』。」

「對。她不是遇到神隱嗎？」

「阿初姑娘。」

話聲像從頭頂落下，是天花板上嗎？

說到這裏，右京之介為難地垂下眉。

「它狂妄得很，抱怨這樣像戲班子里的熊，心裏不大舒服。」

「我肚子餓。」阿鐵回答。

「和尙是你們的同伴？」

「阿初，你在找那個叫阿秋的姑娘吧？還有蔬果鋪的阿律。」

發覺自己竟認真細數貓的年齡，阿初感到有些荒謬，不由得噗哧一笑。虎斑貓發出呼嚕呼嚕聲走近，以驚人的輕巧與彈力，躍上阿初右肩。

「羅嗦。」

「應該也聽不懂。」阿鐵輕鬆答道。「剛才被抱在她懷裡時，我問『大姐，有沒有老公』，但她沒回話。」

安靜的房裡，清楚響起阿初扯開嗓門的叫喊。這一叫，多少爽快些。阿初嘿咻一聲，猛地坐起，一雙腿露出扯亂的衣擺。

阿初苦笑，「好沒出息的意念。」

「有好處對分？」

「當然。」右京之介用力點頭。「倘若這隻貓目的和我們相同。」

「可是……」

「別光在這裏東想西想，快把他倆救出來。這些事當面問清楚不就得了？」

阿初點點頭。

阿初應了一聲，陷入沉思。這隻小貓和他的同伴棲息世間，不僅能看出女人的妄念異變的妖魔，且具有趕走妖魔的力量……這究竟是出誰的安排？

「喏，右京之介大人，聽見了吧？這隻貓會說話。」

「你叫啥名字？你總有名字吧？」

「我們的一個夥伴在那邊遇害。」

「即使如此，辰三頭子也不會輕易稱讚對方是『了不起的大爺』。這一點，總覺得不太對勁，我再去找辰三頭子談談吧。」

阿初一把抱起膝上的貓，舉到眼前。

「你喜歡掃帚？」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家裡的人都不討厭貓嗎？」

阿初忍不住提高音量，阿鐵耳朵抽|動，在她腿上倒退一步。

「阿初姑娘，你真的在和這隻貓交談？」

「你幾歲？」：

「今早和六藏頭子談話時，我也提過，無論立下多少勞績，町方役人都無法出人頭地，所以只能追求眼前的利益。比如，出了事卻無法破案，偏偏有些人難以心服，有些人因而蒙受重大損害，那他們該如何是好？首先便想到依靠官府，但官府總是很忙碌，總不能一直辦同一件案子，這麼一來……」

「哎呀，我真是的。右京之介大人剛到。」

「不清楚。」它偏著頭回答，「從生出到現在已下過三次雪。」

「原來右京之介大人這麼討厭貓。」

「那不相干吧。你怎會來這裏？你口中的和尙，是哪座寺里的和尙嗎？叫鈴鈴的三花貓是你的朋友？」

「右京之介大人，方才也提過，這隻貓能幫忙探査阿秋她們的事。它不會害人，請別躲了。」

「倉田主水就一個人來？」

「對了，嫂嫂，你有什麼事？」

「只有這樣嗎？當然，我相信報仇是原因之一，但從你的話——你轉述和尚的話，聽來像是你們貓族和那天狗，打一開始就是仇家，對不對？」

拉門隨即打開。阿初端坐在房裡，腿上仍伏著阿鐵，轉頭望向嫂嫂。

虎斑貓張大嘴打個呵欠，「要花十年，未免太笨。」

「是迷路闖進來的？還是原本就待在房內？」

再一次，阿初感覺腦筋像扭糖般糾結在一起。

阿初奔出房間，打開走廊盡頭的儲物室，一把抓起掛在門后的掃帚，又沖回來。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這種瘋話。」

傍晚時分到半夜，姐妹屋化身為小酒館，忙得與晨間不相上下。若在平時，從外頭一進門，阿初便會繫上圍裙、綁起袖子，到店裡幫忙。然而，這天她著實累壞，待在後面房內的長火盆旁，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由於右京之介實在怕得太厲害，阿初有點看不下去。

六藏這麼回答：「若是逮人，大可由我和我的手下幫忙。但蓑助伯是部活字典，江戶市井裡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凡發生過的事，無論大小他都記得。所以石部大爺這般看重蓑助伯，不肯放人。」

是這樣嗎？經驗老道的岡引辰三，竟無法一眼看穿？

「這隻貓ｈtｔｐs://ｒead.9９ｃsw•ｃom說什麼？」

「你身上有跳蚤？」

阿好連摸阿鐵的頭幾下，依依不捨地放回阿初膝上，快步離去。

「人家好心要幫忙阿初，這樣豈不是像戲班子里的熊！」

「多嚇人，快把那種東西收起來。」聲音發自另一處。不是天花板上，似乎是屋頂。

「是貓……」

「好啦，別一臉兇巴巴的。」那聲音含笑對阿初說，「我要從你那邊下去，你讓個位子，不然我會落到你頭上。」

「都要你別這麼大聲了。」

「松次郎……這還是頭一次提到他。本來，不管是阿秋的失蹤，還是之後政吉的招供和自殺，最傷心都應該是他。」

「嗯，那就是鈴鈴吧？」

阿鐵像人類般點點頭。「對，所以我們在尋找天狗。」

定町回同心的中間不光著小腿，而是綁上黑色綁腿，是為確保行動方便，以便事有萬一時可隨時逮人。然而蓑助那模樣，遇到那「萬一」時實在不怎麼可靠。

兩人一同走向房間時，阿初問道。右京之介苦笑。

「可是……你提起天狗。曉得天狗是什麼嗎？它長著翅膀，鼻子髙髙的，打扮得跟修行者一樣。不僅擁有神通力，會使很多法術，還會在空中飛，平常住在深山裡……」

「經常跟在我後頭。像不像替美代監視我，看我有沒有在外面亂來？」

那是只嬌小的貓，恐怕連阿初都能單手輕鬆舉起。

這回，換阿初愣愣看著右京之介。

虎斑貓直盯著阿初，看得她渾身不自在，才又伸舌舔舔鼻頭。

「我臉皮沾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嗎？」虎斑貓問。

（多美呀。瞧，這頭髮，這肌膚。）

「倉田主水進『新月』后，我等候一會兒，經過半個時辰左右，他單獨走出。至少在我看守的期間，沒別人出入。若不是他約會的對象沒來，便是比他早到。」

「看樣子沒錯。」

阿初雙手插腰，聳肩大喊：「是誰？文哥嗎？敢捉弄我，瞧我饒不饒你。」

「噢，好痛。」阿鐵皺起臉，「別老動手打人。」

一瞧見阿鐵，右京之介又坐立難安。「什、什麼？」

「因為鈴鈴受那戶人家的小姐照顧。」

「你怎麼曉得山本町的阿鐵？」

「是。」

「我等了一頓飯的畤間，看倉田生水沒有離家的跡象，便去探望舍吉，接著就過來這裏。」

虎斑貓應道：「那傢伙動作太慢。不過，鴿子又不好吃。」

右京之介宛如走在劍山上，足尖一沾上榻榻米便跳起，再一沾又往旁邊退。當然，這都要怪阿鐵故意捉弄他。他往哪去，阿鐵的視線便緊追在後。

店裡傳來呼喚聲，阿好應著「來啦」，邊向阿初交代：「茶水間里有客人送的羊羹，你先吃點甜的，振作振作精神。」

（竊用觀音菩薩的寶相現身的妖怪……）

倉田主水究竟是和誰見面？阿初思索著。不過，他真是怪人。既是御番所的能員，以強硬作風拘捕兇手，又好女色……

阿初單手掩面，「真頭痛……」

「閉嘴。」阿初凶阿鐵。

聽著阿鐵的話，阿初不禁想起魔風吹落的那具無頭貓屍。

那麼，以人類來說便是三歲。但光聽這副狂妄的語氣，實在不像三歲。要不就和阿初差不多，要不就比阿初小兩、三歲吧。

此時，伴隨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拉門打開，阿好探進頭。

「和尙說，那傢伙的原形是女人的妄念。」

阿鐵抽了抽鬍子。對比人類的動作，約莫是思索時摸下巴的模樣吧。

這真是教人大吃一驚。

「可是以前都沒養過。」

「阿秋消失前常做惡夢。一到半夜，她腳邊就會幽幽升起極似觀音菩薩的幻影。鈴鈴吼著趕走那東西，卻徒勞無功。」

「大概吧。不過，這隻貓……」

「你說的沒錯……蔬果鋪長野屋，有隻貓被殺。」阿初喃喃低語。「那麼，你是要為同伴報仇？」

「好沒規矩的女孩。」

這番話倒是頗具說服力，阿初不由得附和：「嗯，這樣啊。」

「天狗？」

阿鐵渾身發軟地抗議，於是阿初將它放在膝上。

「那陣狂風帶走年輕姑娘的情景，和剛剛阿初形容的、人們口耳相傳的『天狗』行事一模一樣。長久在市井生活，人類的傳說我們都知道。所以，若要比喻那陣狂風，說是『啊啊，天狗又來襲，天狗風捲走姑娘』，最容易明白。」

阿初使勁伸展手腳，打了個大呵欠，順便「嘿」地喊一聲，想趕跑積在心頭的亂糟糟情緒。

阿鐵得意地哼了哼。「當然。所以我才會來這裏，也才會問你跟蹤倉田主水順不顆。」

「那麼，鈴鈴也目擊我和阿秋的習字本大戰的那一段？」

「怎麼？這沒膽的男人愛上阿初啦？」

阿初迅速站起，打開唐紙門。隔壁沒點燈，但確定空無一人，因為這是六藏與阿好起居的房間，不會有別人進去。

這種時辰行經木戶，肯定會被問起去處。兩人打算回答接到親戚急病的通知，要前往探望。阿初提著寫有「伊勢屋」商號的燈籠，同行的右京之介則充當傭工。

阿初奔到窗畔，喀啦一聲打開窗戶，探頭往上看。只見星眼四布的夜空，及突出的屋檐。

「嗯。這類事情大都托給岡引，倉田主水才會與岡引交好吧。他們的關係，與六藏頭子和石部大人是截然不同的。」

「辰三頭子認為倉田主水是了不起的大爺。他說這話不像是應付我，而是由衷讚賞……」

半晌，阿初仍愣在原地，盯著虎斑貓猛眨眼。

「沒錯。那是和尙吩附的，因為看過我隨身攜帶的東西，就能明白我大概是怎樣的人。」

依阿鐵的說法，它嘴裏的「和尙」也不是人。

一聽這話，虎斑貓阿鐵回應：「我知道，他是山本町木屐鋪的年輕師傅。」

「有人聽得懂，也有人聽不懂。喏，阿初剛剛自言自語時，不是提過寺里里和尙的事嗎？」

阿鐵輕輕巧巧落地，抬頭看阿初。「右京之介是誰？」

「那麼，你……」

「什麼！」右京之介也瞠大雙眼，「真的嗎？」

「是的。但正因如此，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時，跟在身邊反倒不便。」

「待會兒和嫂嫂你們一起吃就好。對了，右京之介大人有沒有消息？」

「阿初姑娘應該曉得，定町回同心身邊都有個御番所指派的隨行中間。你也看過吧？」

「它曉得木屐鋪的阿鐵和伊左身在何處。」

「欸，小鐵。」

虎斑貓似乎不太高興，眯起眼「喵」地叫一聲。

「你懂意思嗎？」

「女人的妄念？」

「我走屋頂。」阿鐵自窗檻跳上屋檐，「在淺井屋後門會合，到時我從上面叫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