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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第六日

過了一會兒,埃勒里也找到了。
「耶和華必興起,像在毗拉山,他必發怒,像在基遍谷,好做成他的工,就是非常的工,成就他的事,就是奇異的事。」
他不斷地在客房裡走來走去。在風景窗外的那一邊,萊特鎮正在嬉戲狂歡。下村的各個酒吧里應該擠滿了人;鄉村俱樂部夏天星期六夜晚的舞會應該也正在舉行;「松林」里應該正伴隨著「瘋狂即興爵士樂」而歡騰跳躍著;他甚至可以看到「尋樂園」珍珠似地閃爍的燈光,以及格斯·奧利森在繁華的16號公路上的路邊小館;還有,看看山丘路上那一處處端莊高雅的燈光,他便知道,亨利·米尼金斯、埃爾·波芬伯格醫生、李文斯敦以及萊特等等這些人的家裡,都正在「娛樂」。
他們現在正在「菲德利蒂墓園」里。
埃勒里說完,霍華德用力搖了搖頭,抓了抓頭皮,摸了摸脖子,揪了揪鼻頭,瞪著地上的臟衣物。
那是很模糊的光,而且不斷地搖晃,過了一會兒,又全部消失,然後又再出現。有時它會停下來一會兒,但是很快又開始晃動,然後消失、重現在幾英尺之外。
「我們已經與死亡立約,跟地獄商妥……因為我們以謊言為庇護,借虛妄以藏身……因為床榻短,使人不能展其身,衾被窄,使人不能遮蔽其體。」
「埃勒里,你過來一下。」
「埃勒里?」
埃勒里拿起地上霍華德的外套,伸手到其中一個口袋。
「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舌頭僵硬,講話含含糊糊的。
它出現了。
然後,他也超越了霍華德的敞篷車——超越之後才知道那是霍華德。
他那濕帽子躺在枕頭上的一堆泥水中。
埃勒里在房門口停了下來。
當埃勒里上床就寢時,星期天的晨光,已經朦朧地映在了他的窗戶上。
前面路口一閃一閃的交通燈回答了他。就在同時,前面的車子猛地向左轉。不過,就在那一剎那,埃勒里的車燈正好照著前面的車,他看到,前面就是霍華德的敞篷車。接著,車子就不見了。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他在范霍恩家的這件案子中,感覺到一種特殊的邪惡?對,正是邪惡。
「在工作室里。然後呢——什麼都不記得嗎?」
這位旅人的腳撞到東西,第二次跌倒。這一次,在他摔倒后,有東西碰到他的頭上,他覺得天旋地轉。他想,自己應該是死了,因為,一切都停止了——雨、寒冷、霍華德、跳躍的燈光和一切。
那岔路是一條沒有鋪上柏油的黃沙馬路,現在被雨淋成一片黏膠,不但車子被困住,而且整條路忽高忽低、忽而急彎、忽而旋轉,不到三十秒,埃勒里又跟丟了霍華德。
埃勒里關上門,然後插上門。
前面是一條岔路,岔路口上有個小小的路牌,牌上寫著:
他掙扎地走出矮樹叢,跌跌撞撞地追向那燈光。
有人在為冷引擎做預熱——踩著離合,並且不斷一下一下地踩著油門。不管那人是誰,他對車的了解一定不多,埃勒里心想。
「霍華德。」
墓碑上的字,有些已經被那狂亂的鑿子鑿得面目全非,留下來的字,幾乎無法辨認,他可以找出數字、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但是都已模糊不清。埃勒里看到一句墓志銘,經過仔細推敲之後,埃勒里發現它本來寫的是:上帝與之同在。但是墓碑上的名字卻清晰可見,在墓碑上方的第一排,寫道:
他想,如果前面那車子只是一個鄰州來的醉漢,剛好在埃勒里開出路口時經過,那麼這醉漢將順便把埃勒里輝煌的過去,畫上一個難看的休止符。
他正在把他對迪德里希的親密,轉移到我身上,現在,我成了他的父親了。
雨水順著他的鼻子流下來,他的鞋子濕透了,使得他踩著油門的右腳老是踩滑。但是他繼續加速,忽然,在很快的速度下,他看到自己所跟的車子的煞車燈亮了,他馬上也踩煞車。那車子為什麼慢了下來?
或者,是由於和眼前的事情相https://read.99csw.com比較之下,才使得過去那曾經既不親切也不溫柔的經驗,變得如此純凈?然而健全的理性卻對這樣的推論提出了質疑。通姦和勒索,當然不比狡詐的謀殺來得殘暴。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去他們的墓?」
——他在找尋。
「管他的,你過來一下!」
燈光有時候會和地面貼近,有時又提得高高的。
「朱庇特?」
天還在下雨,花園成了一片沼澤,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埃勒里坐在霍華德的車子邊,用濕濕的手抹著濕濕的臉。
經過一陣按摩,霍華德動了。
埃勒里沖回客房,不停下腳步地把燈打開,花十五秒不到的時間,拿了自己的上衣,然後再跑出去。
埃勒里只好也在這窄窄的路上,想辦法讓自己的車子不斷往前往後挪著,掉轉回頭面向南邊。他把車子停到距離霍華德車子七十英尺處,熄掉引擎和車燈,然後爬出車子。
「霍華德,」埃勒里坐到床邊的一張椅子上,「你沒有傷害到別人。」
或者:霍華德知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
他解開霍華德濕乎乎的外套,這外套是防水的,所以裏面還是乾的,他用力拖,一直到脫下一隻袖子。然後他想辦法抬起霍華德沉重的身軀,把另一隻袖子也脫下來。接著,他幫霍華德把鞋子、襪子和褲子脫了,然後拉過被單,擦乾他的腳。反正,床上已經一團糟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埃勒里爬起來跪著,大理石碑擋在他和霍華德之間。
他只希望車庫裡會有一輛車子上有鑰匙。
當車子有一半進了大門前的停車廊時,引擎熄火了。
霍華德的眼皮擠閉在一起,然後搖搖頭,「我想不起來。」
他拿出打火機,一邊用兩隻手掌圍著將它點亮,一邊踉蹌地繞過三座黏土堆,到霍華德剛剛驅鬼的位置。
這裏沒有什麼城鎮,距離剛才的岔路口也不到兩英里。
「是啊,我現在還是喜歡。在樓下,當爸爸第一次告訴我時,我沒什麼感覺。但是之後,當我上樓來……這種感覺開始出現。你看——」霍華德跑到牆邊,指著一系列草圖說,「我實在太喜歡了,所以我在每一幅為博物館所畫的草圖上,都簽上了H.H.WAVE。我幾乎就要決定,要把它當做我固定的簽名。埃勒里,我這麼喜歡這個名字,我會恨他們嗎?」
埃勒里聳了聳肩:「嗯,是有事情發生了,霍華德,你記憶中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我喜歡這個名字。」
燈光在遠處閃爍,像一隻故意引人走入歧途的精靈,讓這位不幸的旅人掉入陷阱,永遠無法靠近。
他一臉疑惑。然後,忽然,他顯得很害怕。他抓著埃勒里。
不過,就算來得及追上霍華德,他也不會去追。壓在他腳底下的鬼魂們,應該不會從地下起來抓他的腳吧。
他覺得很煩躁,覺得自己正在想抓住難以捉摸的什麼東西,可是一無所獲。
埃勒里根本睡不著。
埃勒里停下腳步,遮著那微弱的火苗。
然後,那敞篷車的尾燈,又再度消失。
他無意識地解開粘糊糊的外套扣子,用沾著泥巴的手伸進去拿他的香煙盒。煙盒是銀制的,裡頭的香煙應該還是乾的。他找到煙盒,將它打開,拿出一根乾的香煙塞到嘴裏、然後把煙盒放回口袋,同時找他的打火機。
他的眼神里透著驚恐。
接著,它停下一段比較長的時間,埃勒里終於看到了:朦朦朧朧有一團暗黑色,那是一頂大帽子。
「知道什麼?」
霍華德走到通往隔壁工作室的門口,他對著寬闊的房間望了數秒鐘,然後走進去。埃勒里聽到他在裡頭走動,腳步聲停下來后,燈亮了。
埃勒里突然發現,自己這趟萊特鎮之行,並沒有白來。
第一輛……鑰匙插在啟動器上!
埃勒里的手往前伸,摸著霍華德的車子前進。他想,車子里可能還有一支手電筒,但是,拿九-九-藏-書出另一支手電筒,將使他遺漏一些情況,霍華德可能會被嚇跑。
埃勒里開始詛咒,一邊駕車,一邊像只像魚般噴出水花。
就算有腳印也沒用,埃勒里沒有手電筒。
總之,埃勒里讓霍華德入睡了,他坐在床邊,一直到霍華德熟睡才離開。
現在的雨下得更大了,游泳池看起來像月亮,整個花園則像一塊黑色的海綿。不過,走廊是乾的,他坐在一張藤椅上,看著打下的雨點。
——霍華德。
「你說呢,霍華德?」
兩個小時后,他檢查自己剛剛寫出來的東西。那東西很粗糙,一共有兩頁零十一行,有許多的X號和刪改,沒什麼精彩的內容。例如有一處,他本來要寫「桑伯恩」,結果卻寫成「范霍恩」。還有,他故事中的女英雄,在出現了兩百零六頁之後,也突然變成一位老女童子軍。他把這兩小時的工作成果撕了,把打字機蓋上,為煙斗裝上煙草,倒了一杯威士忌,溜達到了走廊上。
也許,失憶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邏輯。哈哈!
他那雙眼睛布滿血絲。眼睛移向床上,看到自己半裸著身,沾滿泥巴的濕衣服扔在地上。
霍華德的車裡是空的。
埃勒里抱緊那不知名的墓碑,他能做的,只是看。
——也就是說,他找到了。
他睡著了。後來被驚醒。
從這裏,他看到打在主屋北側門廊頂上的雨水。有好長的時間,他只是靜靜地看,沒有目的,也沒有受到不平情緒的影響。那所大房子和他的腦海一樣,都處在黑暗之中,如果那老婦人還沒睡,她也許會把燈打開。埃勒里想,她會不會和他一樣,也在黑暗中坐著?她會想著什麼事情?
「不,還是今天晚上。」
菲德利蒂 2英里
他又彎下腰來,燈光再度繞了半圓,然後停住,然後他又丟出泥巴。
他像坐在一個小水池裡,冷冷的水柱從他的脖子背後往下流;他再度把遠光燈打開,但是一眼望去,除了無休止的雨水和兩旁濕淋淋的大樹,什麼也看不到。不久,他看到幾棟可憐的房子,畏縮地蹲在路旁。
「想不起來。」
究竟在那裡坐了多久,埃勒里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當它發生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是站著的,煙斗和散落的煙灰躺在地上,在空酒杯的旁邊。
「當然,我還記得我為什麼做,」霍華德尖聲地笑,「我想看看我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麼樣子。我在作品上的簽名一向是H.H.范霍恩,我必須用H.H,因為他們沒有給我取名字。但是,韋伊——WAYE——是我的姓。那麼你知道了?」
「霍華德。」
也許,會有月亮出現。
「我一點也不覺得我憎恨他們。」
「噢,你是在問我,」霍華德一面發抖一面笑,「我是怎麼了?我在這工作室里轉悠啊!」
忽然,埃勒里想起,幾個小時前在書房裡霍華德的表情:擠在一起的嘴唇、瞪著的眼睛、直獃獃的眼神、太陽穴部位的跳動——還有他爸爸所說的,有關康哈文偵探事務所的調查發現、他猛力地轉身離開書房、走上樓時的不規則腳步聲。
「是嗎?把父母親的墓碑砸成碎片,不能算是『理智』的行為吧!那是很可恥的!你很清楚,不管在什麼文化里,對父母的尊敬都是一樣的!不管那是祖先崇拜或是尊敬父母!」
也許是他詛咒了天,所以老天用它的神力來教訓他。
那邊是田地嗎?
「難以相信,」他把頭轉開,「尤其是當我……」
「霍華德?」
他快步走上樓,走過一扇扇熟睡的門,周圍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小心地移動腳步,不用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然後他走下樓,出到屋外,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在車庫裡清洗兩輛車上的污泥。
埃勒里飛快地跑著。
那一切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親切而溫柔。說起來實在好笑,因為在往日發生這些事情的那個時候,一點也沒覺得親切和溫柔,埃勒里想,https://read.99csw.com也許自己的記憶——和很多人的記憶一樣——在時間的雕琢下,已經經歷過一番改變。
右手往山丘路的方向,完全看不出任何跡象。
「不,不,我是指這個——」霍華德指著模型的底座。黏土底座上被鋒利的雕刻刀刻上:H.H.WAYE
接著,他又透過雷雨聲再聽聽。
當他從花園裡趟著雨水飛跑過去時,他張開嘴想大聲喊叫,但是他沒有,因為那是沒用的,霍華德在風雨和引擎聲中,不會聽到他的叫聲。車燈已經開上寬闊的車道。
他有件事情要做,而要做這件事情,他必須一直在這裏等——如果有必要的話,要等到天亮。
他發現霍華德把鑰匙帶走了,幾乎就在這同時,他看到了燈光。
「霍華德,你說得太多了,去睡吧。」
埃勒里很好奇:「什麼事?」
「嘿,用那被子蓋著你的腳,我會告訴你。你肯定,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當埃勒里要站起來的同時,那燈光消失了。
霍華德用力地捶打,好像在趕什麼似的,他呻|吟,但是沒有醒來。當埃勒里把他全身擦乾,他還是像剛才一樣昏睡。
霍華德不只是停下來而已,他把車子調轉頭,面朝南方。
剛開始,埃勒里以為霍華德朝著紅木林區去,也許是奎托諾其斯湖——他懺悔的地方,或是法利賽——通姦原罪開始的地方。在失憶的情況下,霍華德可能會受到某種朦朧的催促,回到精神危機源頭的現場。當然,這個假設的前提是:前面的車燈是霍華德,如果前面的人不是霍華德,那他就是往南朝市區開去,真是這樣,埃勒里就永遠找不到他了。
他的計速器已降到每小時十八英里,然後十四,最後,只有九英里。
那是他所走過最難走的夜路。難走的最主要原因,是要讓前面的燈光,一直保持在視線範圍內。那他媽的燈光能不能停下來!然而,那討厭的燈光繼續擺動,像在跳舞。
埃勒里駕著莎麗的敞篷車往左做了個大轉彎,然後踩下油門。
「如果我能做出這種事,我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低聲地自言自語,「天知道過去的幾次我做了些什麼事,我沒有權利這樣逍遙法外的!」
但是,那車子的引擎已經重新啟動了,引擎蓋放了下來,車子已經開動了。
因為天黑和下雨,埃勒里看不清路標,不過,往左去是西邊,也就是說,他們正繞著萊特鎮的邊緣走。他和前面的紅燈保持一定距離,霍華德已經減速為每小時二十五英里(另一個埃勒里不明白的地方),埃勒里就此關上大燈——這樣比較沒那麼顯眼。
他走下床,光著腳在房裡踱來踱去。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霍華德敞篷車傳來的低吼聲,然後,低吼聲也漸漸遠去。
「你是說,我愛上我親生父母的姓氏,然後失去意識,在大雨中開十英里的車子,去破壞他們的墳墓?」霍華德陷進一張椅子上,臉無血色,「然後意思是說,」他緩緩地說,「當我正常的時候,我是一種人,但當我失去意識時,又變成另一種人。清醒的時候,我是個還不錯的好人,失意之後我卻變成了瘋子,或惡魔。」
霍華德把腿伸到床外,他開始發抖,埃勒里將床單拉過來,蓋在他的大腿上。
他把他那沾滿污泥的外衣扔在走廊上,然後一邊走一邊把其他的衣服脫下來扔在往浴室去的地板上,然後一頭鑽到蓮蓬頭下,一直到寒意消失、身上關節開始放鬆,他很快地將身體搓乾淨,然後換上乾淨的乾衣服,在客廳里待了一會兒,拿了一把手電筒,喝了一口威士忌,接著便走向黑暗,朝著另一棟房子走去。
那不是雷聲。
但是,當他到了頂樓,他將手電筒打開。褐黃色的地毯上,有一道模糊的泥巴腳印,從樓梯口一直延伸到霍華德的房門前,房門是半掩著的。
「離開書房,走上樓來,轉悠了一會兒。」
「你又在把事情戲劇化了。」
是霍華德,沒錯,是他那件長https://read.99csw.com外套。
「在哪兒?」
「我告訴你,昨晚我從樓下上來后,轉悠了一會兒。這就是我那會兒做的一件事。」
「一片空白,我做了什麼?」
從屋裡出來奔跑了一段,他已經被雨淋濕;再開車出來十秒鐘不到,他已經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車子的頂篷是打開的,他一直在找控制開關的按鈕。過了一會兒,他放棄了,他已經濕得不能再濕了,況且在螺旋般蜿蜒的山路上開車,需要更集中注意力。
「埃勒里?」
——打火機!
碰到他太陽穴的,就是這隻石鴿子。就在他昏暈地躺著的那一會兒,霍華德已經繞了一圈,在埃勒里身旁僅十幾英尺遠處,找到他一直尋找的墳墓。
埃勒里更用力地踩油門。
埃勒里在黑暗中靠著頂端雕有鴿子的墓碑,追不上霍華德了。
霍華德為什麼停在這裏——這哪兒都不是的地方?
埃勒里微笑地直起身來,然後他看到寫字檯上有自己要的東西——他走過去拿起裝著威士忌的瓶子。
當然,那一定是霍華德。
這時,埃勒里連老天都詛咒。
霍華德抬頭望著埃勒里。
萊特家……
「可能將親眼看到一次失憶症的發作……」
霍華德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霍華德咕嚕咕嚕地不知道說些什麼,轉過身來,然後把頭轉過去,打起呼來。他簡直是處在半昏迷狀態,埃勒里不再戳他。
「又發作了,我做了什麼?」——埃勒里觀察著他——「我去了個地方,我到哪兒去了?你看到了嗎?你跟著我嗎?但是你全身是乾的!」
所以,霍華德不是往那兩個湖開去。
霍華德睜開眼睛。
得彎下腰來。因為毫無疑問,這座墳墓屬於窮人中最窮的人,雖然佔有兩座墳墓的寬度,但卻比周圍茂密的雜草還矮,氣候和它自身的穩固,將它隱藏在草堆之中,但是,剛剛那位雕刻家的鑿子,結束了它的穩固。
雖然石碑無法完全遮住埃勒里的身體,但是霍華德也幾乎不可能會發現他——一來霍華德背對著他,二來霍華德拿著的手電筒,也讓他無法看見燈光以外的暗處。
但是在左邊往北的方向,卻似乎有模糊的車尾燈光。
他看到,泥巴腳印一直通到床上,而床上躺著沒有更衣的霍華德。他睡著了。
埃勒里開著莎麗的敞篷車回到范霍恩家的車庫裡,停在霍華德車子的旁邊。不管怎樣,他鬆了一口氣。他相信霍華德不會這麼快上床睡覺,於是他快步繞過主屋,往客房走去。
但是霍華德緊緊抓著埃勒里的手:「幫幫我,看著我,不要離開。」
不過,當埃勒里睜開眼睛,那燈光距離他,還不到二十英尺,而且可以確定的是,那燈光——現在已經停下來,不再跳躍了——前面的人,就是霍華德。那燈光足以讓埃勒里看清楚自己躺著的地方,剛才使他絆倒的東西和擊中他腦袋的側面的東西。
霍華德甚至連外套都沒脫。
他戳了戳這熟睡中的人。
不管那人是誰。
埃勒里點點頭,「像那幾次,嗯?」
「我究竟做了什麼?」
「霍華德,你還是睡一睡吧。」
是霍華德拿著手電筒!
埃勒里怒容滿面。先知以賽亞在這段話里是以上帝來震攝以法蓮的!老克里斯蒂娜在謬引《聖經》。
他覺得自己和那頭皺縮在繭里的老太婆一樣糟糕。
公路上完全看不見霍華德敞篷車的影子,埃勒里在宅院外入口處的北山丘路上,踩了一下煞車,考慮要往哪個方向走。
他爬過那矮牆,落在一片長滿針刺的矮樹上。
黑暗的墓園裡,只剩下埃勒里自己。
接著,他想辦法弄乾霍華德的頭。
「天還這麼暗,」霍華德的聲音提高了,「還是,己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霍華德。
就在那一剎那,他的雙腳沾滿了爛泥巴,一雙牛津鞋都泡在爛泥里。
時速六十五英里,他漸漸接近了。
埃勒里將他從書架上找到的《聖經》放到一邊,轉向他久違的打字機。
出於頑固的習慣,他還是——很不情願地https://read.99csw.com——提起腳步,走向霍華德的車子,打開車門,在儀錶板周圍摸索。
他要去哪裡?車燈前迅速移動的黑影,顯出狂亂的動作。這麼晚了,雨這麼大,霍華德要「狂亂」地上哪兒去?
「我跟著你去的,霍華德,我已經換了衣服。」
「一點印象也沒有,一片空白,埃勒里,就像……」他停了下來。
他很驚訝地發現,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艾倫和馬蒂·韋伊
埃勒里告訴了他。
「你離開書房,走上樓來,轉悠了一會兒……」
「如果我可以對我父母的墳墓不敬,為什麼我不能殺人?強|暴?放火?」
當他開著莎麗的敞篷車衝出車庫時,他在心裏感謝著她。
當霍華德看到鑿子和木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是被一個長滿雜草的長方形小黏土堆絆倒的,黏土堆的前方有一塊大理石,大理石上有一隻石雕的鴿子。
埃勒里的手在車子的另一邊摸到一片濕濕的石牆,那牆高及埃勒里的腰部。
「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嗎?是很有可能的,為了對你自己掩蓋那種僧恨,霍華德。」
霍華德站在一個模型台前,檯子上是一尊用代用黏土塑成的大鬍子的朱庇特。
「經過這麼多年的追尋,你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這對你造成刺|激,使你的失憶再度發作。在失憶的狀況下,你表達了你一向對於遺棄你的父母的不滿、害怕和憎恨……當然,我是指心理上。」
接著他打開燈。
哦,找腳印。
——是霍華德那輛敞篷車。
他終於知道霍華德為什麼慢下來。
那是一段最難走的路。他發現自己踏在一邊比較高、另一邊卻比較低的路上,有時候,他會發現前方有一棵樹——往往是鼻子最先碰上。
不是因為這個問題很重要——對於現在的埃勒里來說,沒有什麼會比熱水澡和乾衣服來得更重要——而是基於單純的研究興趣:霍華德上哪兒去了?
但是這攤爛泥巴就像大海一樣,毫無痕迹可尋。
霍華德已經走了。
接著埃勒里氣惱地發現,自己和前面燈光的距離越來越遠。
既然這樣,埃勒里想,那我就等幾分鐘吧,要是他還是沒有出現,就不管他了,這時根本就黑得什麼也看不到,沒有月亮……
我最好先幫他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再說,埃勒里心想,要不然他會得肺炎的。
那是一輛汽車引擎的聲音。
「你不覺得自己該穿上拖鞋嗎?」埃勒里離開椅子。
「你喜歡?」
一輛車子向主屋這邊開來,從南邊,從范霍恩家的車庫。
只留下朝向黃黏土路上緩緩移動的燈光。
忽然,霍華德的身體往前急沖,手上的光也可笑地畫了個半圓,當光停下來后,埃勒里看到他從一個墓上摳出一捧泥來,並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泥巴丟到那寬大的墓碑上。
那他往哪兒去?
「你記得你做的這件事?」
「在哪兒?」
「而你一點也記不起來?」
「是的,這我知道。之後呢?」
「在表層意識上,你不會有感覺的。」
他牢牢地抓住方向盤,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夠追上霍華德。
「又發生了,是嗎?是嗎?」
那燈光就這樣,移動了好一段距離,不是在泥濘的馬路上,而是朝霍華德車子的另一邊移去。
埃勒里聽到啟動器突然發出哀鳴的聲音,引擎沒有發動起來,過了一會兒,啟動器不再哀鳴,他聽到有人開門跳下車的聲音。一個黑影很快地衝到車子前面,掀開引擎蓋,過了一下,一線微弱的光亮起,在引擎中搜索。
對埃勒里來說,這看起來是整個噩夢的合理結局:一個人在傾盆大雨的寂靜晚上,開了好幾英里路的車子,到這裏來向著石碑丟泥巴。接著,埃勒里看到手電筒被放到地上,燈光照向沾滿泥巴的墓碑。霍華德從外套的一個口袋裡拿出一把鑿子、一把木槌,上前用力敲打石碑,把石碑上的逗點、句號、驚嘆號鑿得飛起,和斜斜的雨絲一起飛向另一邊黑暗之中……
「你當然不會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