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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

第七日

「沒有,他只是說來找你。」
「我想,也無所謂了,這傢伙應該不會笨到把指紋留在上面。信封你還留著嗎?」
「埃勒里,」霍華德的聲音還算平靜,「怎麼想?」
莎麗做好了準備,霍華德也是。
——重點來了。
埃勒里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他把辛普森也帶來了。」
迪德里希怒氣衝天、大吼大叫著——他決不會去的,他們不該這樣逼他——而沃爾弗特還是戲弄著他——宴會已經定好了,晚餐已經安排了,邀請也都發出去了——與此同時,霍華德和莎麗則努力地克制著自己。
一開始就錯了。和霍華德的失憶症一點瓜葛也沒有。
「這個,不……我……」
奇怪的事發生了。
「像鑽石,」霍華德說,「真希望這些真的是鑽石。」
埃勒里向書桌走近了些。
迪德里希走到桌邊,在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中開了張支票。
「承認吧,霍華德?」
莎麗咽了咽口水。
他的聲音洪亮,連坐在最後一排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想法有很多,霍華德,卻沒有一個是讓人高興的。」
「我怎麼可能看到?我根本就沒想到過要開保險箱。」
「莎麗,他完全沒有提到要把副本交還給你吧,是嗎?」
迪德里希想了想,然後靜靜地說:「這樣很聰明。」
接著,在場的人聽到他說,有一位教區代表捐獻了一座新的禮拜堂給教會,原有的禮拜堂已被教區牧師過度使用;然後,大家又聽到,這位作奉獻的上帝的僕人,有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我說,他家喻戶曉,」奇切林牧師用雷一般的洪亮聲音說,「並不是指在俗世中——雖然在俗世中他的確也是家喻戶曉,而是在我們主的眼裡,這位追隨主的基督徒靈魂,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我所指的這件事,不是他為自己累積世上的財富,也不是指他所『已經』累積的財富,而是指他已經做了該做的事:他為自己累積了在天堂的財富。我相信天主會原諒我在這裏吹起喇叭,同時告訴你們,這位慷慨的兄弟,就是迪德里希·范霍恩兄弟!」
手裡提著一條晃來晃去的鑽石項鏈。
「喂!」
「奎因先生,」又是迪德里希。
「找我?」
莎麗說:「抱歉。」她聲音虛弱,她起身要離開書房。
「還是那個沙啞的、分不出男女的聲音?」
三分鐘后,莎麗出現在門廊上,她的手按在右邊的口袋上,穩重地穿過門廊和花園。不過,到了客房的門廊上,她卻突然加快腳步,進到屋子裡后,她「砰」的一聲關上門。
莎麗說:「噢,迪茲!」迪德里希伸出手臂攬著她。
——辛普森。
「是啊,我把它從信封里拿出來,看了一下,霍華德也拿去看了一下,怎麼,不該碰它嗎?」
「給米麗·伯內特看來著,對,」莎麗的臉漲得通紅,「我忘了,迪茲,我的記性實在太差了。」
「也許他會就此罷手,」莎麗激動地說,「也許當他知道再不會有更多的了,他就會罷手的。也許他會……也許他會突然死掉。」
莎麗望向埃勒里,但是很快又望向別處。
莎麗的頭垂得更低了,霍華德瞪著玻璃杯里的威士忌。
「我知道,你已經警告過我們。」莎麗還是沒看他。
「別傻了。」
啊,是我在此!
「門上的玻璃窗也被敲碎了,達金。我剛剛在周末找了人來修好。不過,上一次,玻璃是從書房裡打破的。我必須承認,當時……我以為是內賊做的,我是說……是哪個僕人乾的。」
迪德里希沉默著。
「奎因先生把這條項鏈拿去當了?」迪茲在說話了,「奎因先生?」
「噢,嗨!」
「搶劫?」她坐直了身子,「搶劫?」她嚇壞了。
「『他的每一個痛苦』……」埃勒里笑著說。
迪德里希還是望著他,不過,不再是無助地,而是帶著疑問,而且因為這種疑問而有些愉悅。
——霍華德把視線移開了……他一定知道我在看他。
迪德里希叫住她:「莎麗,」她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而埃勒里從她美麗的臉龐上,看到一種奇怪的表情,她即將作出決定。埃勒里心想:她會不會跳起來拔腿就跑?
「我相信這條項鏈能換到兩萬五千元。迪茲至少花了十萬元買的,」她轉向埃勒里,「你想看看嗎?」
「你要幹什麼?」霍華德低聲地問。
「就是這盒子,是嗎?」
「埃勒里,我不會再要求你做任何事情……」
模式……埃勒里回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關於模式的想法,以及自己如何企圖辨讀出那個模式的密碼。他不可能錯。
「究竟怎麼回事,范霍恩先生?」達金很快地追問。
「兩個星期,」達金站在那兒玩味著,「有人在那之後又看過項鏈嗎?」
連沃爾弗特都嚇了一跳。迪德里希更是震驚。
「你想說,要我幫你拿這條項鏈去當掉?」
「電話剛剛才打來的?」莎麗在發抖,「是的,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要開始玩遊戲了。
「哥哥,」沃爾弗特興奮地說,「你跟我說過,你希望那委員會不會因為你的捐贈而搞到雞飛狗跳。好啦,先生,今晚,你將是在霍利斯飯店舞廳里舉行的一個大型酒會的榮譽貴賓——那是一個答謝宴會,是為了感謝那位藝術的贊助人、文化的保護人或有如此類頭銜的那個人、那位讓藝術博物館夢成真的人:迪德里希·范霍恩!嗨!呀啊——!」
「我能說什麼?」埃勒里微笑,「說我覺得自己被人羞辱,覺得很生氣?很憤怒?」
「奎因?」
「我知道,這就跟上刑場一樣。但事情的演變其實比表面看到的更棘手,一個不留神——」
「在辛普森指證我的情況下?」
沃爾弗特躲在他哥哥身後。
「房門被打破了,保險箱是開著的。」
「接線員,請你等一等。霍華德,什麼事?」
「是的。」
——那張醜陋的臉像石頭一樣。
這次,埃勒里等著她把頭抬起來。
「怎麼?勞拉,什麼事?」
「槍還在這裏。」
「一個多月前了。」莎麗很快地說。
「好啊,很好,看到你的門開著,所以過來看看你是不是起床了。你房裡的燈好像到很晚才熄掉的吧?」
埃勒里嘆了口氣。
——安全了。
「那你怎麼知道項鏈還在裡頭?」達金溫和地說,「這種事你必須非常小心,范霍恩先生。我是指,對事實的描述。或者,你是偶然打開了盒子,范霍恩先生?」
「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只是鎖門,還有窗戶,還有那玻璃門。別讓任何人進來,范霍恩先生,你明白了嗎?任何人,除了我。你明白了嗎?」
達金移步到保險箱旁邊。
「別急,孩子,」迪德里希平靜地說,「好啦好啦,沃爾弗特,今晚我到底要去哪?」
他很驚訝地發現,霍華德就站在他身邊,他連開門聲都沒聽到。
「噢,接線員,算了……」埃勒里慢慢地把電話掛上,「那麼,我想我得搬到鎮上一家旅館去了。」
「看到那群老母雞代表團了嗎?」
「是這位先生嗎?」他懷疑地問。
「其三,霍華德,」埃勒裡帶著淺淺的微笑說,「我學到了重要的一課:千萬不要基於在巴黎短短几個星期的經驗,就對一個人的人格下結論,而且,永遠、永遠不要對一個女人下結論,不管是基於什麼樣的經驗。」
他沒有和他們家一起吃星期一的晚餐。勞拉送晚餐來給他,他當著她的面,很盡責地把它們吃個精光,然後,她便把碗盤收走。
「五點鐘,那就是說,他打算在高峰時間,也就是車站擠滿了人的時候把錢取走,」埃勒里推敲著,「斯洛克姆、班諾、康哈文的交通……他好像很性急,不是嗎?」
達金警長老了,他變瘦了,看起來很虛弱,而且皮膚鬆弛、頭髮也灰白了。他那大鼻子看起來更大了。
迪德里希皺起眉頭,摸著下巴:「辛普森,你肯定,到你店裡當項鏈的人,就是奎因先生?」
過了一會兒一切又恢復了平靜,迪德里希舉起雙手,對莎麗說道:「親愛的,我想我們沒辦法了。好吧,至少,這事有一個好處,就是讓你有機會把自己打扮上。今天晚上就把我送你的那條鑽石項鏈戴上,莎麗。」
迪德里希用厚重的語氣說:「我只是想,也許你見過,孩子。」
霍華德走向法式玻璃門,半道上順手拿起他父親桌上一塊生鐵鑄的鎮紙。
辛普森是個禿頭、葡萄眼、個子不高、富有濃厚小鎮味道的人,看起來好像老是在聞什麼東西。他那件沾著污漬的外套整齊地扣著,帽子也戴得緊緊的。他坐在迪德里希那張大椅子的邊緣。當霍華德和埃勒里走進來,他從椅子上跳起來,繞到椅子後面站著。
「不行。」埃勒里說。
「整個這件事,霍華德,」埃勒里說,「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老實說。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應該一拳轟掉你的腦袋。如果你是正常人,我一定會的。」
這時,聚會的教眾們響起一陣讚歎聲,伸長脖子微笑地望著這位上帝的僕人。這個事件,衝散了剛剛佈道會的沉悶氣氛。最後的禱告喃喃聲此起彼落,當禮拜結束時,大家都有一股高昂的信仰熱誠。
「不過,現在看起來……第一次從裏面敲碎玻璃,可能只是障眼法,故意誤導別人的。」
「他說,要我們把兩萬五千元拿到萊特鎮火車站的候車室,放進剛安裝好的自助式旅客包裹存放櫃的一個箱子里。」
——莎麗呢?
「迪茲,你猜猜今晚你要上哪兒去?」
他跌坐在椅子上,開始咬著手指甲。
「星期一早上,它還在保險箱里。」他弟弟開口了。
莎麗只是站在那裡。
——沒有理由讓莎麗在這件事情中置身事外。而隱約中有某種感覺阻礙著,使埃勒里沒有把她抖出來。這純粹是感情用事,他想。再說,她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埃勒里可以從這可惡的小女人的眼裡看出來。其實,莎麗既不可惡,也一點不弱小。也許,她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好,都強大。埃勒里很高興能夠不把她拖下水。除非,霍華德自己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然後把她拖下來。不過,埃勒里不認為他會這麼做——不是為了莎麗,而是為了他自己。
莎麗無聲地遞出電話筒。
「這是個非常簡單的案子,范霍恩先生,我想等會兒達金警長會告訴你。有他在,你不需要我的,我對於警長的才能向來是十分敬佩的。」
「我們一定要把這九九藏書事弄清楚,」迪德里希嚴厲地說,「我不相信,我就是不信,奎因,你不是那種騙子,你是知名人物,你一定有很重大的理由,才會這麼做。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請告訴我。」
「我從保險箱里拿出來的。」
——他認為,是我逼他撤謊的。
霍華德愣了一下,隨即滿臉通紅。然後用他那裹著手帕的手,打開書房的門,走出去,把門關上,用鎮紙把最靠近門把的一塊玻璃敲碎,玻璃灑在書房的地板上。
「那我們該怎麼辦?」
埃勒里不再想了。他把自己拉進現實。迪德里希正望著他,然後望著霍華德。接著迪德里希做了件奇怪的事情:他走向莎麗,從她手中拿過項鏈,跑到保險箱前,把項鏈扔進去,把門用力關上,最後轉動密碼輪。
「還是不要了,范霍恩先生,反正,你才是主角。」
「所有人都在家裡嗎?」
這時他們兩人都望著他,回味著他們剛剛的爭辯,似乎想出了一個令埃勒里有點厭惡的主意。
「達金,達金在這裏?我剛才太過投入了……」
「是的!為什麼你不保守秘密!」
這一天結束得相當不錯。在萊特鎮的星期天晚上,是比較早結束的。十一點三十分,所有人都已經回家,午夜十二點,埃勒里已經上床就寢了。
再沒什麼人的聲音可讓他更驚訝了。
——還是很奇怪的感覺。
「不,一點也不。你好嗎?」
埃勒里忙他的工作。
「不,等等,」霍華德的聲音變得很小,很難聽,「有個辦法可行,莎麗,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主意,但是……」
但是莎麗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椅子里。
「那委員會嗎?不,我沒看到,我一直在工作……」
埃勒里向後退了退身子。
——這一切真愚蠢!
霍華德搖搖頭,「今天早上哪兒都讓人不舒服,」他一臉歉意地說,「埃勒里,剛剛摔杯子的事,真對不起。我很孩子氣,是嗎?」他拿起另一個酒杯,又倒了一杯酒,「為了罪惡!」
「發現達金來追我,」埃勒里說,「帶著拘捕令,告我偷車。」
「是啊,哈——哈!很有神職風格的人,有點讓我聯想到我父親,」沃爾弗特的笑聲顯得很有譏諷的意味,「當然——老爸是個原教旨主義者,他常常把我和迪茲嚇得兩腿發軟,但是對他,我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沃爾弗特壓低聲音,「今天你還是不想和我們家人一起吃早餐吧,奎因先生?你昨天晚上沒有和我們一起用晚餐,我猜想……」
埃勒里也掛了。
「來不及到萊特鎮以外的地方去了。霍華德,你們倆以為一個完全陌生的外地人,可以隨便走進當鋪,丟下一條十萬元的項鏈,然後拿走當鋪老闆的兩萬五千元,而不會受到詢問。萊特鎮只有一家當鋪,就是廣場邊的老辛普森。我連選擇的機會也沒有。辛普森一定會向我要所有權證明,或是所有人的授權書。然後他要想辦法籌出兩萬五千元,而且是馬上就要。」埃勒里搖搖頭,「這麼做不僅是愚蠢,而且是根本不可能。」
那當鋪老闆用很高亢的語調說:「我收了它做抵押,貸出一筆錢,是昨天……昨天下午。」
「他沒有說為什麼……」
莎麗躲在書房門法式玻璃邊的影子里,還穿著她的貂皮大衣,白色的手套里捏著一份皺了的菜單。
「照我的話做,要一字不差的。」
「你最後,一次見到項鏈,是什麼時候?」
「霍華德?」迪德里希說。
他穿著內衣向門口走去,手上還拿著剃鬚刀。
「別管那個了!你沒出事,這是最重要的。」
他的確有所進展。紙一張一張地滑過打字機,他耳朵里也只有滴滴答答的打字聲。
「希望這次我也能很幸運,達金先生。」
「你懂得這些玩意兒,」霍華德說,「而我一點也不懂。」
「但是……」
「看起來、你在忙著寫作的同時,好像應該多注意注意這家人。」達金笑著說。
——快點兒呀!
達金警長靠著一個書架。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埃勒里搖頭苦笑了一下。他已經告訴過他們,不會成功的。現在,終於發生了:他難過地看看霍華德和莎麗,莎麗正獃獃地看著手裡抓著的那鑽石項鏈,霍華德裝作很驚訝的樣子。
「是這樣嗎?」
「這樣也許還不夠。你那把點38手槍還在不在你的抽屜里?如果沒有,不要離開書房去拿!」
「他記得我,」埃勒里笑道,「看到人們這麼容易受編,真叫人沮喪,尤其是上一些笨蛋的當。我老是忘記台詞,每次開口都說錯話……嘿,都是辛普森自己幫我辦好的,我幾乎是什麼話也不用說。他以為我是在辦一件很大、很神秘、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很合作地自動把一切都辦好了。」他又笑了。
埃勒里點了支煙,故意地。
「噢,當然,奎因先生。」
「你在哪裡?」
「都準備好了。」
「星期天之後就沒有再見到你。你覺得奇切林怎麼樣?」
「一點也沒有,辛普森把店門關了,親自到銀行去,帶回一大袋現金,」埃勒里轉過去面對窗戶,「他很興奮——對於那項鏈、對我以及他在這件『案子』里的角色……」
「所有人都在,除了沃爾弗特,他陪達金和辛普森到城裡去,留了張紙條給我,說他忘了處理一些我們正在談判的合約,他可能會一整夜待在那裡。還有……」
「這我就不懂了,完全不懂,」埃勒里冷冷地說,「一條像這樣的項鏈,在萊特鎮一定很出名,就算當鋪里的人不說,一旦有人看到,還是會……」
「那你們是準備付錢了。」
七點三十分,勞拉出現了,「太太告訴我說,你會留在家裡吃晚餐,奎因先生。」
「10號,他說鑰匙會在今天早上寄來,而且真的已經寄到了,我剛剛才跑下去拿的。」
過了一會兒,她把鑰匙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星期五早上較早的時候,我的保險箱被偷,達金,被偷了兩萬五千元現金。」
「快點,把衣服換上,奎因先生,精彩節目就要開始了。」
莎麗現在轉過頭來看他了。
「我也是這麼猜想。」沃爾弗特望著屋子裡的桌子。
「幾乎沒怎麼睡,」埃勒里還以微笑,「而你,范霍恩先生,你一定是個工作勤奮的人——一切都那麼緊湊,一切都那麼有條理,想鬆懈下來,恐怕也不容易。」
「我想最好也讓你在場參与,奎因先生。」
埃勒里坐到桌子上:「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裏,霍華德,我只有繼續在這片渾水中打滾,這是其一。其二,我已經一肚子氣了,我不再插手這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了。你跟莎麗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們也從來沒有接受過我的勸告。我不是為了這件通姦的事情來的,如果我事先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會來。至於你的病,我的建議是——這也是你會接受的——就像我在紐約時就說過的:找一位在心理治療界真正最好的專家,告訴他或她一切。」
「使得看起來像生手乾的?」達金緩緩地點頭,「可能是的,范霍恩先生。」
他的腳把油門踩到最底,維持在最底。
「照你什麼話?」
埃勒里看到,他們四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講過一句話。
霍華德咕噥著說:「你真有意思。」
「到我們這邊來吧。」
她繞過她丈夫的桌子,避開玻璃,坐在那張大椅子上,拉過電話,撥了個號碼。
霍華德轉過身,摸著找香煙。
「是,我知道,我是說……」
這位萊特鎮的警長站著摸摸自己瘦瘦的下巴。
「不行,」霍華德說,「不行,太冒險了。」
「你沒有話要說嗎,霍華德?」埃勒里溫和地問。
我心在我身內煩操不安,
「一點也不麻煩,」勞拉說,「你想在飯廳吃,還是要我端過來?」
迪德里希吼起來:「這有什麼不同?竊案是昨天晚上發生的,那玻璃門昨天深夜還是好好的。誰最後一次看到項鏈,又有什麼不同?」
「不。」
還缺了一個。
霍華德用他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玻璃杯往壁爐里扔去。杯子撞到爐壁上碎成了小片,像灑落的一把鑽石。
「而且也很危險,是嗎?因為鎮上的人會傳出:霍華德·范霍恩家的客人,在霍利斯飯店度過他在萊特鎮的最後一夜?」
「你可以實話實說。」
「是勞拉接的電話,對方要找范霍恩太太。我拿起電話,他說:『謝謝你們的錢,第二期付款的時間又到了。』剛開始我還不明白,我說:『你不是拿到全部的錢了嗎?』他說:『我收到了兩萬五千元,現在,我要更多。』接著我說:『你在說什麼?我已經拿到……你賣給我的東西……』(勞拉和伊蓮可能在聽我說話,所以我不想提到那些『信』)『它們都不存在了』我說,『被銷毀了。』他說:『我手上有副本。』」
霎時間,星期天好像根本沒過,今天還是星期六,仍在霍利斯飯店。
「因為你是埃勒里·奎因,」她又反駁說,「你只要告訴辛普森,你是為了一件非常非常神秘的案子,而來到萊特鎮——住在范霍恩家只是個幌子,你不能透露你客戶的名字,但是你必須典當她的項鏈……反正就是編像這樣的故事。你看,我連對白都為你想好了,埃勒里,拜託,幫幫忙吧!」
「也許你拿出來過,自己忘記了,親愛的。」
「霍華德!」
「是嗎?范霍恩先生?」
霍華德把視線移開了。
「你最好能告訴我太太,要她不要碰任何東西,我馬上回來。還有,奎因先生,你能不能幫我照看著點兒?」
「當鋪老闆?」
「奎因先生,」達金帶著尊敬地說,「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這一切看起來都有著太多疑問。我絕對相信,你能夠提出解釋,但是……」
迪德里希笑了:「這……老實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該怎麼想,奎因先生……」他打住,無助地。
「又是兩萬五千元!」
「莎麗,一切都是按你的安排進行的。」
「莎麗?」他聽到了那大嗓門的聲音。
「鑽石項鏈,是吧?噢,嗨,范霍恩太太!」他也向霍華德點了點頭。
「什麼,不,親愛的,」迪德里希說,他皺起眉頭,「應該是兩個星期前,你忘了嗎?你把它從保險箱里拿出來,給……」
他又旋轉回來。莎麗這時像胎兒似的,蜷曲在一張大椅子里,兩手捂著臉,霍華德則為自己倒了杯酒,一副很專註的神情。
「是我的。」
「莎麗,別哭了。讓奎因先生——他在那兒嗎?」
不過,埃勒九九藏書里還是說:「不管這次結果如何,我現在先警告你們——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再介入你們這個無知而危險的遊戲。從現在開始,別再要求我幫你們隱瞞什麼,我一定會拒絕的。現在,請把寄存箱的鑰匙和項鏈給我。」
「是的,」埃勒里說,「好個寬宏大量的奎因。這樣你爸爸就只知道你是小偷,霍華德,而不會知道你給他戴了綠帽子。我說嘛,好個寬宏大量的奎因!」
「范霍恩先生,你還在嗎?」
「是啊,漂亮極了,」她的聲音平穩,「是上一次結婚紀念日,迪茲送給我的。」
「范霍恩先生,聽我說。」
「是的,先生,有晚禮服、有演講、還有作品。今天晚上,范霍恩家族將屬於公眾!站在中間的是這位偉大人物、右邊是他的妻子、左邊是他才華橫溢的兒子——大家準備穿上最好的服裝吧!」沃爾弗特又笑了,聽起來像狗在叫,「還有,迪茲,聽聽這個:事實上,讓我告訴你個秘密。」他又眨眼,「這一切都是我一手推動的!」
但是,這可能嗎?真的可能嗎?
「不必謝我,」埃勒里說,「現在,你們倆介不介意,讓我開始我的工作?」
他是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埃勒里心想,唯一一個可以睜著眼睛鬼鬼祟祟的。
「未來?」霍華德一臉優愁。埃勒里靠回椅子上,好奇地望著霍華德,「什麼未來?你到底在說什麼?」
「是的,范霍恩先生……」
莎麗跳了起來:「噢!大家都這麼安靜……什麼事,達金先生?」
「什麼,霍華德?」莎麗兩眼無神地望著他。
霍華德也介面說:「對啊,我也是這麼想,埃勒里。」(在莎麗提起這點之前,他根本想都沒想到這點,現在他也來湊熱鬧。)
「今晚,立刻。接線員……」
「好吧好吧,夠了,」沃爾弗特一面說,一面向埃勒里眨了眨眼,「我還是告訴你吧,迪茲。」
聖經。
「這個信封,莎麗,」埃勒里拍拍自己的口袋,「是在星期六下午五點三十分,進入萊特鎮郵政局郵戳機的。這個時間,距離我第一次付給他兩萬五千元,僅僅隔了兩個小時。換句話說,他到厄拍姆旅店拿了錢以後,立即就去寄了這封信。他看起來,像不像是那種會等到好久以後,才提出第三次要求的人?」
「是的。」
迪德里希也點點頭,帶著笑,彷彿在說,「我也是很敬佩他的。」
現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萊特鎮,可以清楚地看到迪德里希·范霍恩以及他遭遇到的大麻煩,還有莎麗以及她的問題。甚至,他可以看到霍華德——這個被自己殘酷的人格發展歷史囚禁、困擾、擊敗的人,一個令人可憐、而不是令人氣惱的對象。至於沃爾弗特,他只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討厭的傢伙。至於克里斯蒂娜·范霍恩,她比幽靈更幽靈——是幽靈的古老影子,沒有牙齒的嘴,在黑暗中咬著《聖經》中乾枯的字句。
迪茲和沃爾弗特走了。三個「陰謀分子」繼續坐著,勞拉走進來,準備收走桌上的碗盤,但是莎麗搖搖頭,要勞拉走開,她出去時,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也許吧,但是你覺得辛普森會有兩萬五千元現金在他那當鋪里嗎?」
「問題?」
「我現在離萊特鎮多遠?」
「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
「達金。」
「迪德里希,你連我也沒告訴,」沃爾弗特說,「為什麼……」
——迪德里希沒有問玻璃的事,他在等,而埃勒里也在等。
「這個嘛,霍華德,跟你也有關係,哈——哈——哈!」
「對不起,」莎麗擤了擤鼻子,「我好像對做錯事特別在行。霍華德,現在我們怎麼辦?」
「是的。」
到樓上,莎麗就垮了,她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兩個男人都不說話。霍華德兩腳分得很開地站著,只剩了一個人的外形。埃勒里在小朱庇特塑像前走來走去。
「不是說來寫書的嗎?」沃爾弗特突然冒出一句話。
「上一次的兩萬五,你也冒了險。」
慢慢來。
——哭泣吧,莎麗,哭泣吧。
「霍華德……」埃勒里說。
「你不認為他會就此罷手,是嗎?」
「好的,先生。」勞拉還是站在那裡。
「噢,勞拉,別麻煩了。」
「我想,」終於,埃勒里開口了,「我們最好還是到別處去談。」
「這次他有沒有提出時間限制?」埃勒里問,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當勞拉再次過來,手上端著餐盤,她的嘴巴閉得更緊了。
「霍華德,這是最後的機會。」
埃勒里沒有接過鑰匙。
「霍華德,」迪德里希問,「你看過嗎?」
霍華德開始發抖:「撒什麼謊!」他沙啞地說,「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孩子,」迪德里希淡淡地說,「咱們可不要對人家的禮物太挑剔。」
「埃勒里……」
當他轉過身來面對達金時,他的表情很沉著。
星期二早上,當埃勒里正在收拾他的剃鬚用具時,客廳里傳來叫聲:「奎因,你起來了嗎?」
「盒子打開著?」
「范霍恩先生?」
這場面讓人不舒服,埃勒里在旋轉椅上轉了過去望向窗外天空,他忽然為這兩個人感到難過,於是原諒了他們兩人的愚蠢和缺點,並且反省起自己的不是來。照理說,他最好是用客觀、實在和嚴厲的方式來面對這件事,然而,當自己的情感涉入,而且對方又是如此地年輕無知時,埃勒里便變得無可救藥地感情用事了。
「我當然確定,」沃爾弗特露出他那皮包骨的微笑,「我為了要拿那些哈欽森的文件,打開了保險箱。當時,項鏈還在裡頭。」
「埃勒里,」她現在在乞求他了——非常地懇切,「為了我,幫個忙,那是我的項鏈,我自己負責。霍華德說得沒錯,我們以後不會再讓你牽扯進來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能不能就幫這一次?」
「我知道就好了。」
埃勒里的眉毛揚起來:「等等,讓我搞清楚,莎麗,你要我去當這條項鏈,可是又不能告訴當鋪的人這條項鏈是你的?」
「莎麗,我來問你,」埃勒里清楚地說,「為什麼你自己不去?」
「這是你的項鏈嗎,范霍恩太太?」
「這隻是開始,」埃勒里柔和地說,「他會要求得更多,更多,然後又是更多……他會拿走你有的東西,他會拿走你能偷來的東西,最後,他還會把證據賣給迪茲。所以,不要再給他錢,今天早上就去找迪茲,一起去,告訴他一切。你們兩人能做到嗎?或是,你們其中一人?」
霍華德漲紅了臉。
由於想要分析這兩位當事人的心理,埃勒里也跟著他們去了迪德里希的書房。明智之舉應該是趕快收拾行李,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他還是堅持跟隨著他們的腳步,彷彿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也許這隻是好奇心的驅使,或是好奇心加上一種畸形的忠誠,或是良心——就像一開始同意加入,就得貫徹始終,儘管事情的發展,早已不關他的事。
「不,不,我們很喜歡有你的加入。」
不過,他的眼睛上,依舊是那兩片霧鏡。
「你是說,你還是想留下來,折騰這打字機?」
不過,這也太明顯了,埃勒里心想。先是兩萬五千元,現在又是鑽石項鏈。這也難怪他。
「我想,就算真的有事情發生,勞拉,也完全不關咱們的事吧,不是嗎?」
「這條項鏈很漂亮,莎麗。」但是他動也沒動。
「我讓辛普森先生來告訴你,范霍恩先生。」
他弟弟將瘦瘦的手肘支在桌子上,又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扭泥地搖晃著食指:「我本來是不該告訴你的,現在……」
「什麼辦法?」
埃勒里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場合才恰當。今天主持禮拜的是「幽谷中的聖保羅教堂」的奇切林牧師。他像先知似地大聲佈道——像修飾過的雷聲。今天講的是《耶利米書》:
「奎因先生,請你能不能,說說話?」
霍華德的臉漲得通紅,但他還是接下了項鏈。
「怎麼樣?奎因先生!」這次是迪德里希。他不會放過機會的。
霍華德又把視線移開。
「我肯定?范霍恩,我的工作就是記住每一張面孔,我敢用這條命來跟你賭,我肯定那個人就是他,就是他!我把一疊疊漂亮的鈔票交給他了。不信你問問他,問啊!」
「副本,」霍華德咬牙切齒,「副本有什麼用?莎麗,如果是我接電話,我會叫他去死。」
達金的手從口袋裡拔|出|來,手裡拿著那條鑽石項鏈。
她對他視而不見。
「這麼快就回來了,霍華德?為什麼,現在幾點了?」
——重點還沒來。
迪德里希轉過頭去。
達金和辛普森走了,沃爾弗特送他們出去,迪德里希從桌子邊站起來走向莎麗,撫著她的手臂。
她等著。
「埃勒里·奎因。」
「只是一條項鏈罷了。」
霍華德已經把帽子脫去,身上晚禮服的扣子解開著,白色領帶鬆開地吊在領上。他的眼睛,又讓埃勒里恢復了對所有事情的記憶。
「答謝宴會?」迪德里希低聲地說。
「我還忘了什麼嗎?我想沒了,莎麗,就這樣了。」
「奎因先生,發……發生了什麼問題嗎?我是說……」
這時候,霍華德早已溜得無影無蹤,沃爾弗特露著牙齒訕笑,莎麗閉上眼睛,迪德里希則靜靜坐著微笑。在他佈道詞的結尾,奇切林牧師沒有告訴大家,就突然跳出《耶利米書》,進入《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三十八節:
「莎麗,」埃勒里坐直身子,「用什麼來付?」
「別不好意思,沃爾弗特,」莎麗微笑著說,「說出來吧。」
「好吧,這倒也是。」他的憤怒突然地——就像憤怒爆發時那樣突然——消失了,「你只能說這麼多,不要把莎麗也扯進來。」
埃勒里看著他把一整杯喝光。
莎麗說:「我們必須付。」
「該你了,打電話給他吧。」
「我這次沒有帶晚禮服來……」
「奎因先生?」
「幹嘛?」
勞拉抓著身上的圍裙:「太太整天關在房裡哭,迪德里希先生又……然後今天早上他又帶著警長回來……」
「不會打擾你吧?」沃爾弗特今天早上顯得非常友善,而且帶著露齒的微笑,雙手孩子氣地插在口袋裡。
「看看周圍,辛普森先生,」這位警長說,「那位拿這條項鏈去抵押的人,現在在不在這裏?」
——我必須控制自己。
——霍華德,你這不成器的傢伙,這依賴得一塌糊塗的孩子。
「我們剛剛從晚宴回來,看到達金在等我們。」
——不能讓莎麗說。莎麗必須自己說。這一點很重要。我雖然被騙,但是,這一點還是很重read.99csw•com要的。
那家通宵營業的餐廳已在他身後數英里。
達金不緊不慢的。他向來都是這樣的。他常常會從容謹慎得讓人生氣。你很難得看到他走動,而且沒有人能改變他這個習慣。
霍華德敷衍地點點頭:「莎麗?」
「不在!」
「你幹嘛只是看著他?」辛普森又叫了,「他是誰呀,上帝嗎?他耍了我!他是騙子!」
這是他來的第七天,什麼事情也沒做,尤其是他的小說。他盡量不去想那些出版商以及他們如何揮舞著出版合同的樣子。真掃興。他的確也寫了些東西,不過,並不完全是合同上所要求的。於是,他己經在使自己冒著因拖欠書稿而終止合同的風險了。
「錢己經放到火車站的10號寄存箱,鑰匙放在寄存箱上方,放在很裡邊,靠著牆的地方。那地方很高,不容易被發現。看來,對方一切都安排好了。」埃勒里接著說,「你們知道,我有一種什麼感覺嗎?」他轉過來,「你們知道嗎?」
「埃勒里!」
迪德里希沒有再回到城裡去,只有沃爾弗特回去。不過,迪德里希幾乎一整天都關著門,待在他的書房裡。為了找一本參考書,埃勒里走到書房門口。他聽到這位主人正漫無目的地在房裡踱來踱去,於是埃勒里又回到客房。霍華德則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里。莎麗在自己的房間。
「我現在離萊特鎮大約四十四英里,我會儘快開回去。大約要開四十到四十五分鐘。我會從南面門廊那扇玻璃門進來。當我敲門的時候,你要問我是誰,我會告訴你,然後才可以開門——只有完全確定那人真的是我,你才可以打開。聽清楚了嗎?一定不能有任何例外。你絕對不能讓任何人進到書房,不管是從屋裡或是從屋外。聽清楚了嗎?」
「別逼他,親愛的,」她丈夫說,「沃爾弗特平常笑得太少了……」
達金的身子離開書架,手伸進口袋裡。
「不起訴。」
「我想,」埃勒里緩緩地說,「他準備叫警方來了。」
「我實在無地自容,真的。」
他撥通了接線員。
「是的。」
「怎麼?」
——承認吧,結束一切。
沃爾弗特怪叫起來,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好極了!不過,不是。是另一種,比它還好得多哩。」
——太離譜了,迪德里希,是哪個僕人?唉,要不然你能怎麼說呢?
「兩萬五千元。」迪德里希的嘴唇綳得緊緊的,「舊事重演,奎因先生,不是嗎?噢,對了,他說的數字——對嗎?」
「就算他說了要還給你,他也許已為那四封信複製了十份副本,也許一百份、一千份。」
他自我鬥爭了一番,顯然是勝利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可是卻顯得很有節制。
「我不認識辛普森,莎麗,我們只是在吉姆·海特受審的時候匆匆見過一面而已,他當時是控方的證人。」
辛普森顫抖的手指向埃勒里。
在教堂里——
那大車子滑下小徑,轉個彎,消失了。
「沒錯。」
啊我的靈魂……
「霍華德,我在等你。」埃勒里說。
莎麗哇的一聲哭起來。
霍華德很吃驚。
「迪茲,我的項鏈不見了!」
「但是那些錢呢?」霍華德問,「那些錢有麻煩嗎?」
「因為現在我想到,還有一些事情,這件事以外的事情。」
「沒有用的。」
「而我一直以為所有作家的生活都像詩人萊利一樣。我還是很高興你已經起床了。」
「等一下!」辛普森尖叫起來,「案子結束了?結束了嗎?我用那條項鏈做抵押借給他的錢呢?想要我白白損失這筆錢嗎?」
「什麼晚會?」迪茲問。
「我去鎮里可能會被人家看到,被迪茲、沃爾弗特或是他們的僱員看到我走進或走出當鋪。你不知道生活在小鎮是怎麼回事,不用多少時間,就會傳遍整個萊特鎮。迪茲一定會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有人想辦法讓他知道的!你明白嗎?」
幸好,埃勒里心想,迪德里希的反應符合他的性格。他的沮喪以及沃爾弗特的洋洋得意,讓莎麗有時間儘力擺脫掉了她眼中那困獸般驚恐的神情,而霍華德也得以將他那因驚異而獃滯地張大的嘴努力地合上了。
哪一個呢?
「是的。」
埃勒里沒有說出口:這問題是你在決定拿項鏈去典當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
「你看過那……」
「我寧願相信,霍華德,莎麗會妥善地處理那一部分的。反正,他也未懷疑莎麗和這件事情有關。他唯一懷疑的人是你。」
——你所有的淚水都清洗不了這些謊言的。
「『我手上有副本,』他說,」莎麗繼續氣喘吁吁地說,「『而這些副本的效果和正本完全沒有差別,我現在想把副本賣出。』」
「如果你是要讓人家以為這是外賊乾的,你有沒有想過,從門外把玻璃敲破,是比較聰明的作法?」
「我在哪裡?奎因,什麼事?」
「我們好像只有在有麻煩發生時才會見面,」他說,「你回到這裏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
「到現在都沒找回來,莎麗,就是這樣!」
「是,我還在這裏,」迪德里希很慢地說,「我在這裏,奎因先生,我會照你的話做。你究竟在哪裡?」
「真希望我們能調換身份。」
——只是十萬元罷了。
「邀請我?哪兒邀請我?沃爾弗特,究竟什麼事?什麼代表團?」
「昨天?」迪德里希犀利的眼光轉向沃爾弗特,「你肯定?」
他大概在找蛆蟲吧,埃勒里心想。
埃勒里把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緊緊握著。他正儘力讓劇跳的心平靜下來,他的腦海充滿著不可思議的事。
「范霍恩太太……」
「沒問題。」
埃勒里把火柴吹熄。然後抽著煙,他等著。
走到花園裡,她跑了起來。埃勒里和霍華德望著她跑著繞過水池,然後,穿過門廊,進到屋裡。
霍華德叫了起來:「你幹嘛說出來?媽的,你幹嘛說?」他雙手握著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看起來似乎要衝上前來,瘋狂地將拳頭往埃勒里身上打。
他在懷疑,他不知道;他在懷疑,這讓他很難過。懷疑而不知道答案讓他很痛苦。霍華德嗎?不可能;是莎麗嗎?難以想象。可是……
「不,我不能告訴他,我不會這麼做,我不能這麼深的傷害他!」埃勒里望著他。霍華德的眼神移動了,「好吧,隨你便,我也不想傷害我自己。」
「是寄給你的嗎,莎麗?」
「還有,還有這把鑰匙。」莎麗說。
——跳起來呀,莎麗。對了,看著他。噢,又轉過去了。這麼快。
——太快了。
「是的。」
埃勒里很快地打斷:「仔細的聽我說,你在聽嗎?」
埃勒里送范霍恩一家出發。迪德里希穿著晚禮服,戴著高頂大禮帽,他為莎麗打開車門。莎麗穿著一件貂皮大衣,配著鮮艷的胸花,白色的晚禮服垂到地上,頭上覆蓋著像薄紗之類的東西。他們身後是沃爾弗特,相形之下,像個跟班的。霍華德把卡迪拉克豪華轎車開過來,莎麗和迪德里希進了後座,沃爾弗特則鑽到霍華德的旁邊。
——該你們了,孩子們……埃勒里又看向霍華德。
莎麗讓那項鏈垂下,在她戴著手套的兩手之間閃爍。
「噢!」
「你根本什麼也不必說!你只要閉上你的大嘴就行了!」
「告訴我!你在哪個房間?」
「達金叫我來找你。」
「你摸過那鑰匙了嗎?」
陽光照進觀景窗,照得那些鑽石的小刻面繽紛晃亮,霍華德的手像放在了燃燒的火焰上。
「喂?范霍恩先生嗎?」
當埃勒里把錢幣塞進投幣口時,他的手在發抖。
「我?哦,原來是我被耍了。」
「你覺得他會給別人一個機會嗎?」莎麗說。
「迪德里希·范霍恩先生?」
「誰也別碰任何東西!」莎麗站了起來。
他祈禱,希望上帝不要在他完成他那部該死的小說之前,奪走他的靈魂。他強力要求自己,明天一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要風雨無阻地開始投入寫作。
「他又打電話來了。」
下午一點鐘剛過不久,埃勒里從城裡回來。
迪德里希一臉疑惑。他已經脫下外套,帽子在地上;他的領帶和霍華德一樣,還掛在脖子上;他的頭髮紊亂,而且異常地安靜。
「保險箱被人打開了,通走廊的房門也……」
「你稍等,別掛了!」
達金的眼神暗淡下來。
「端過來,端過來,越簡單越好,什麼都行。」
站在門口的沃爾弗特沒說話,只是焦慮地東張西望。
「幾號箱?」
「參与什麼?」
沃爾弗特眨了眨眼(很恐怖地)說:「超級特別!」
「那你說怎麼辦。」他簡短地說。
「霍華德?」迪德里希又叫了一遍。
「莎麗,這是你的項鏈?」
「你對一個勒索別人的人,抱有什麼樣的期望?期望他有運動員的道德精神?」
「不行?」迪德里希的下巴僵住了。
我的靈魂厭惡那害命殺人者……
他說:「辦好了。」然後站在原地,他的沉默在請求他們離開。
「噢,別再說這些了,霍華德。」
「等等,你要叫計程車?」
埃勒里問:「霍華德,你怎麼想?」
整個早餐過程中,沃爾弗特·范霍恩都一直在培養和引導他的「秘密」,他不斷發出笑聲、開他哥哥的玩笑、舉止之間有意地引人注目,和他平常那副令人厭惡的樣子相比,判若兩人。連心事重重的霍華德都暫時放下自己的問題,注意到叔叔的改變,他說:「他今天怎麼了?」
「能不能請你,為我們解釋一下,奎因先生?」達金很禮貌地問。
「奎因先生,你發現了什麼嗎?」迪茲問,下巴往前翹著。
「霍華德,我告訴過你,當鋪那件事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我一開始就反對你們所做的這些事情。既然我無法阻止你們做傻事,至少我可以不再增加你們的愚蠢。很抱歉。」
「其實,我的確打開過。」沃爾弗特那雙招風耳的耳垂開始發紅。
「什麼?」
「你是說,為什麼我不承認犯了一件我沒有犯的罪?」
「你不但不肯閉嘴,還出賣我們!你讓他起疑心了,你知不知道!你逼我撒謊,而他知道我在撤謊。就算他不直接來問我,這幾天他一定會找莎麗!」
「是的,喂?你是哪位?」
他一直工作到半夜。
「他是城裡最有錢的人之一,」莎麗反駁說,「他是萊特鎮國家銀行最大的客戶之一。有時候他也做大額貸款。剛剛在去年,西多妮·格拉尼斯被一個油腔滑調的騙子給耍了,搞得一團糟——也是和信件有關九-九-藏-書——對方勒索她,數目我不清楚。西多妮有很多她母親留給她的首飾,她把那些珠寶首飾當給辛普森,在對方把信交給克勞德——就是克勞德·格拉尼斯,西多妮的丈夫——之前,付錢給對方。我不知道辛普森給了她多少錢,但是我聽說數目在十五萬元以上。後來,警方抓到那勒索的人,整個事件才曝光,而克勞德·格拉尼斯也舉槍自盡。不過,早在那勒索者被捕之前——他現在正在牢里——城裡幾乎每個人就都已經知道了他和西多妮之間的關係……」
他們親密地一起大笑。過了一會兒,迪德里希揮揮手,走了。
「你要走了?」
她微顫了一下,不過還是勉強地說:「怎麼了,迪茲?」
霍華德走進來。這次,他讓門開著,站在那裡看看四周。
「當時,你也在這裏,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說。
「好說好說,謝謝誇獎。」達金說,一面撿起那天鵝絨的盒子。
「我工作到三點半才休息。」
「到我工作室去。」霍華德直挺挺地站起來。
達金滿是疑惑的眼睛微微轉了一下:「范霍恩先生,反正,這是你的財產。」
埃勒里又一次抓住霍華德的視線。
——她雖然站在那裡,而她的心已經跳起來了。她會變得很野蠻——她這樣說過的。而霍華德也說過,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了不讓迪德里希知道事實,他們撒謊、偷竊和背叛。由此看來,你們倆倒是都沒有騙我。
連埃勒里都是情緒高亢地走出這「幽谷中的聖保羅教堂」的。
霍華德獃獃地看著她。
「我?」霍華德緊張地笑著,「你說我嗎,爸爸?」
每一個細節,都帶著整幅圖畫中令人顫慄的色彩。每一個的邊緣,都完美地接合起來,顯露出了驚人的——單純的驚人以及驚人的單純——模式。
「你不起訴了?」
不過,他所獲得的懲罰,還是令人滿舒服的:在他公文包里靜靜躺著的稿子,可以陪伴他治療創傷。
「達金,這件事結束了。」
莎麗彎下腰來,不過達金更快。他拿到了菜單,很有禮貌地遞給她。埃勒里心想,達金此舉太漂亮了,他藉此不留痕迹地來到莎麗身邊。他留在萊特鎮,真是浪費了。
——他瘋了。
人們正在領會這句話的意思的時候,達金又說了些明確而恐嚇的話。達金走了。
「但是這是一件大好事,我不能不說出來。」沃爾弗特急忙說,「而且,反正今天早上到了辦公室,你也會知道的。他們會派一個代表團來邀請你的。」
「在我這兒!」霍華德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信封,交給埃勒里。
「沃爾弗特,」霍華德又逮到話題,「如果不是……不是那……這些麻煩都不會發生!」
「是你的嗎,范霍恩太太?」
「不管你從哪兒弄來那筆錢,一定有記錄的,一張紙條或什麼的。你當然冒了險。現在,該我了。霍華德,你拿著吧。」
達金警長走向玻璃門,看了地上的碎玻璃一眼,以及門上的破洞。
「你問我,我就這樣告訴你。這件事現在己經很複雜,毫無希望,你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了。」埃勒里聳了聳肩,「其實,你們一直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你說的沒錯,辛普森先生,」埃勒里聳了聳肩,「是我把范霍恩太太的項鏈拿去當的……沒錯。」
「不過……這東西要變換成現金才行!」霍華德輕聲地說,「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換?」
沒有人開口說話。
「要不然當鋪的人也會說出去,或是……」
——不可能的,他們不會這麼不講信義。霍華德!莎麗!
「是的,」她無助地說,「是的,是我的。」
「是的,因此我才說整件事是愚蠢的。」
「現在,他人在這裏了,」迪德里希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達金?」
埃勒里接過電話。
不過,當時也是基於事情的神秘性以及好感和好奇。但是稍後,當他在湖邊知道了這件桃色內幕時,他早該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就算他留下來,他也應該堅決而徹底地拒絕替他們出面去和那勒索者接頭。這樣,他就能避免到頭來被不講道義的霍華德出賣。所以,老實說,他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他自己。
「在我的書房。我睡不著,就下來了,打算處理一些被我拖延了的公事……」
「我說我沒有錢了,我說了很多話,或是努力說了很多,但是他都不聽。」
「還讓我以為是替什麼客戶或名人來當的,」那矮小的當鋪老闆叫嚷著,「誤導我!騙我上當!哼,我就說,你絕不能相信這些紐約人。越有名氣,越是狡猾。總是在偷東西——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奎因先生?為什麼你不說,你是從范霍恩太太那裡偷來的?」他在椅子後面跳著舞。
「范霍恩先生?」
「看起來,」埃勒里打破沉默,「已經走到結局了。」
「幹嘛?」
「請他來接電話,別哭了,莎麗,」
「很認真的一個人。」
——我們得公平,在行刑之前,得讓人有說話的機會。嗯,如果我……我決不會……
「不……不過……」
「那你為什麼相信,城裡每一個人不會知道你的這件事?」
「但這不是我的問題,」莎麗哀傷地說,「我不是為我自己,我不是,我不是。」
「可是,我不懂,你不是說,在上次你來萊特鎮到萊特家,調查海特案子的時候,」莎麗說,「認識辛普森——」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辛普森怎麼說?」
「我以為我會有時間,」她嘆了口氣,「我以為,我會有時間想出辦法來。沒想到,這麼快就……」
「是的。」
埃勒里聳了聳肩:「范霍恩先生,是霍華德把項鏈拿給我的,要我拿這項鏈去籌錢。」
「藝術博物館委員會的那些老小姐們——克拉麗斯·馬丁、荷米歐妮·萊特、唐納德·麥肯齊太太、埃米琳·杜普雷和其他的成員。」
他對霍華德和莎麗很有興趣。
「等等。」
「是啊!讓他解釋!」辛普森又叫嚷起來。
「什麼事?」
「請找范霍恩先生。不,是迪德里希·范霍恩。是,我是范霍恩太太。」
「今晚沒有火車了。」
「但是你知道我要冒什麼樣的風險嗎,霍華德?」
「是的。」
莎麗慢慢地站起來。
「然後呢?」
那份紀念菜單掉到地上。
「項鏈?不見了?你在說什麼,親愛的?」
「可是……你不能把你的項鏈給出去啊!」
「上哪兒去?除了回家哪兒也不去。」
霍華德把手帕拿在手上。此時的情景,像在看一出啞劇。他墊著手帕打開迪德里希的保險箱,然後把手帕纏在手掌上,粗暴地在保險箱里翻找,最後,他拿出一個天鵝絨的盒子,把它打開,裡頭是空的。
霍華德望著她。
全地荒廢……
莎麗用極不尋常的語氣說:「我馬上回來。」
聖經!
——好像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多少錢,辛普森先生?」迪德里希禮貌地問道。
霍華德眼神獃滯地轉過頭去。
埃勒里穩穩地開著車。時間已經很晚了,幹線公路上都幾乎沒有什麼車了,霍華德的敞篷車低吟著逃逸之歌,在這裏,能看到誠實的星星,油箱是滿的,他覺得很高興,心情也平靜下來。
埃勒里若有所思的點頭。
「霍華德,你聽說過影印複製嗎?」埃勒里問。
「今天晚上的晚會。」
霍華德把盒子丟到地上,盒子打開著,躺在保險箱旁邊的地板上。他讓保險箱的門開著。
那自動餐館的服務員問他:「老弟,有麻煩嗎?」
埃勒里的手指在他肚子上編來編去地搓動著:「拿什麼來付?」
「奎因,」迪德里希抓著埃勒里的手臂,埃勒里幾乎叫出來,「奎因,我兒子和這事情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莎麗說,「霍華德剛剛說,也許我可以解釋說,項鏈在那個被偷的首飾盒裡,和其他的珠寶一起被偷了……」
霍華德一直在說話,不過,都是些含糊不清的話。
很快地,埃勒里望向莎麗。
「把自己鎖在書房裡。」
「這是重點,這樣迪茲就不會知道……」
「謝謝。」莎麗說。
他們站在他面前,望著他。過了一會兒,眼光從他身上移開了。接著,莎麗的嘴唇打開。
「例如?」
「那當鋪老闆。」
「我能說什麼?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當然,我們還是得去。」
「奎因,埃勒里·奎因,就是他!」
他們走進去,莎麗的背靠在書房的門上,埃勒里站在角落。
「那個勒索的人。」
「那是出自哪兒的一句話?」迪德里希回以淡淡的微笑,「爸爸也常引述這句話。噢,是了,『人,生而受苦』……嗯,這個……我不是要打擾你,奎因先生,只是我剛剛想到,我們還沒有請你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去參加那要命的答謝宴會。當然,我們是希望你能……」
莎麗為他倒咖啡,手抖得厲害。
「霍華德睡覺前告訴我,說你……」
他後悔了,後悔把達金找來。那之前是痛苦,而現在則是深深的懊悔。
「你以為我害怕嗎?」莎麗已經把手拿下來,她剛才在哭,但是她現在很生氣,就像她星期六晚上那樣地生氣,雖然今天早上生氣的原因不同,「我告訴過你,我擔心的是迪茲,他會受不了的,」她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已經不再考慮我自己,」她的聲調中帶著激|情,「我只是想要忘記這一切,重新開始,補償他。我也能夠做到。如果必要,我會把霍華德趕走。我可能會變得很無情,埃勒里,你不知道我可以做到多麼無情。不過,我還是得抓住這次機會。」她又把頭轉過去,「也許,」她低聲地說,「那勒索的人會隔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再來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的話……」
她臉紅起來:「他說鑰匙必須放到那一排存放箱的上面,在10號箱之上,把它推進去到看不見、靠著牆壁為止。」她還是拿著鑰匙給埃勒里。
「他叫我照看著,誰也別碰任何東西,他馬上回來。」
「為什麼?邀請我去哪兒?」
那是一個普通而便宜的信封,上面什麼也沒印,美國每一家零售店的文具櫃檯都能買到這樣的信封。地址是用打字機打上去的,封口上什麼也沒有。埃勒里什麼話也沒說,就把信封放到一邊。
「我不是在指責你,莎麗,我只是在告訴你未來可能發生的事。」
「爸爸是不會告你的!」
他忘了她完全不知道「那一樁」搶劫。現在她開始起疑,他也發現了這一點,正在想辦法掩飾。
你們要給人,就必有給你們的。並且用十足的升斗,連搖帶按,上尖下流的,倒在你們懷裡。九九藏書
——好一個「幫手」。
「沒出事?我當然沒出事,出什麼事?你在說什麼?」
達金夾在兩個同事之間走了進來,而非常有意思的是,雖然達金肯定已經知道埃勒里就在現場,他的眼光卻最先望向玻璃門上敲碎玻璃、然後是牆上打開著的保險箱,最後才望向埃勒里這時,他的眼神變得親切了,走上前來和埃勒里握手。
一個堅強的男人。
埃勒里則覺得很不舒服。
「又要兩萬五千元!」霍華德吼叫著,「我們到哪兒去找這要命的兩萬五千元給他?他以為我們在印鈔票嗎?」
「這一下肯定是有去無回,莎麗,你怎樣向爸爸解釋?」
「那頭臭豬,」霍華德濁聲說道,「吃個沒夠貪得無厭的豬。」
「霍華德,閉嘴!莎麗,接著說。」
「作家的書桌,就是這樣子吧,好極了,好極了。這麼說,你並沒有睡得很夠了,奎因先生?」
他躺在床上,想著今天一整天,每一個人的舉止都多麼得體,包括霍華德、包括沃爾弗特。人性中竟然有這麼多的虛偽和欺騙,而容忍虛偽和欺騙的存在又是多麼的必要。
「謝謝。」
「莎麗,這次他要多少錢?」埃勒里心想,如果人人都能在事前接受勸告,而不是在事發后顯得害怕,那該多好。
埃勒里還以微笑:「我猜,今天的早餐菜單,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吧,范霍恩先生?」
五點鐘,迪德里希出現在客房門口。
「不能讓他知道。」霍華德一口把酒喝光。
「沒有。」
「你可以穿我的晚禮服。」
因為你們用什麼量器給人,也必用什麼量器量給你們。
「可是這條項鏈是迪茲在紐約買的,」莎麗著急地說,「我從來也沒戴過,埃勒里,即使在家裡辦晚會的時候也沒有。才幾個月,本來打算留著等到比較特別的場合才戴,城裡還沒有人知道……」
埃勒里全身每一個理智的細胞都在催促他站起來,打點行李,搭第一班火車離開萊特鎮,不管到什麼地方都可以。
她眼神茫然地透過觀景窗,望著萊特鎮:「這筆錢必須在今天下午五點以前,放進火車站的存放櫃里,要不然,他今天晚上就會把證據寄給迪茲——寄到他的辦公室,那是我無法攔截的地方。」
埃勒里扣上襯衫領子,過去拿上外套。
我的肺腑啊,我的肺腑啊
接下來呢?這場面實在很有研究價值。
「本尼迪克特煎蛋?」
達金問:「在盒子里嗎,范霍恩先生?」
埃勒里望著她。
但莎麗看起來好像在數鑽石。
「或者你也可以把它拿到別的地方去當掉……」霍華德說。
「霍華德,你在說什麼啊?」
——那是非常值得玩味的一聲「噢」,范霍恩太太。你一點也不知道他知道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正在懷疑什麼。從現在開始,要小心了。
霎時間,埃勒里覺得喉嚨發緊,當他驚覺這是怎麼回事,他很憤怒,一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憤怒,憤怒到他沒有開口講話的信心了。
「迪茲,我該怎麼辦?」
「在!」
「錯了。莎麗,」沃爾弗特一口把杯里的咖啡喝個精光,「再給我倒點咖啡,」
「把它拿出來,握著它,好了,現在我要掛電話然後出發了。我一掛上電話,你趕快去關窗戶,然後遠離窗戶。我會……」
「不行,范霍恩先生,我想讓霍華德替我回答。」
我不能靜默不言,
餐廳里那位值夜班的人仍瞪著空洞的眼睛凝望著。
「我都聽到了。」
「什麼事,霍華德?」
「說?」霍華德舔了舔嘴唇,「我有什麼可說的?我是說……我搞不懂,完全不懂。」
「兩萬五千元!」
「你們知道嗎,」埃勒里坐在轉椅上說:「這是純粹的愚蠢行為。」
「開我的車吧。如果你堅持要今天晚上離開。你可以把車子存在紐約,下次我去的時候再把它開回來。反正周末我要到紐約去,為博物館的計劃買一些東西。我會告訴爸爸你突然決定要今晚離開——這是實情——而我把車子借給了你——這也是實情。」
這一男一女沮喪地對望著。
霍華德望著埃勒里。
是的,他錯不了。他不會錯的。
他帶著她朝門口走去,霍華德也移動了,不知怎的,他爸爸的背似乎擋住他的去路——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在場的兩個男人都沒說話。
他們在等他,他剛剛才脫下帽子,他們就站在客房門口了。
「只是想看看罷了,」沃爾弗特惱羞成怒,「你們以為我在撒謊嗎?」
霍華德唐突地說:「你一點建議也沒有嗎?」
「萊特鎮?大概四十四英里。」
「你說什麼,霍華德?」
「它不在保險箱里?」
「是的,就發生在昨晚,或是晚上的任何時候。爸爸和沃爾弗特今天早上都沒有到過書房,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我們可以說……嗯,我們把保險箱打開,開著保險箱的門。敲碎法式玻璃門的一塊玻璃。然後,莎麗,你打電話到辦公室給爸爸……」
「是。」
「我還是先給你個小小的提示。我哥哥是只可愛的大笨蛋,他最討厭那些正式場合的禮節和規矩。要想讓他作個演講,你得想點辦法才行,明白嗎?」
「什麼辦法,霍華德?」她一臉困惑。
——漂亮。
像瘋了似地,他啟動引擎,猛地把車子掉回頭。
「我剛剛到書房來,要把保險箱里的項鏈拿出來,準備今天晚上要用,然後……」
迪德里希把電話掛了。
「我恐怕,無法出席了,」埃勒里很快地介面,「不過,還是很感謝你,把我當做家中的一分子。」
「噢,別扯了,」霍華德叫了起來,「究竟是什麼事這麼神秘?」
——哭吧,莎麗,哭吧。
他回到他的打字機旁。
「那我當然不想錯過。」
警長說話了:「你們將會收到我的通知,范霍恩先生。」
「說什麼呀?」沃爾弗特故作天真地說,「哈——哈!」
「怎麼樣?」霍華德的臉完全扭曲了,莎麗只是坐著。
——再忍一忍。
「另一樁竊案,星期五早上發生的。」
大夥都笑了,沃爾弗特笑得尤其大聲。
「六月以來的第二次盜竊,」他說,「好像是有人衝著你來的,范霍恩太太。」
埃勒里聳了聳肩。
「多謝啦!」
「但是我們一定得籌到這筆錢。」莎麗用堅定的語氣說。
儘管如此,奎因先生還是一點興緻也沒有。
雖然如此,他還是問:「莎麗,是誰又打電話來了?」
「為什麼我要說出來,霍華德?」埃勒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告訴我們,」她央求,「事情經過怎麼樣?」
他花了一段時間整理自己。他要整理出那種異樣的感覺,找出那感覺,然後丟掉。一切要按順序整理好,他才能看清那件事情不可思議的形象。他必須拉開足夠的距離,才能看到那件事情真正的全貌。
眼前走來一匹蒼白的馬,馬身上寫著它的名字:「死亡」。
「什麼事,奎因先生?」
霍華德帶著渴望地看著他。
我心疼痛,
他很高興,他會追問下去的,現在,他眼前正站著一個自身難保的人,一定無法再替別人隱瞞,他不會放過機會的。
「準備了。」
「風險?什麼風險?」
「這究竟是為什麼?從你說話的樣子,好像我有生命危險?」
是的,埃勒里心想,這是整件事件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方。是一種壓力,一種事情一件接一件發生的壓力,事情發生的速度,已經超過了他們所能容忍的程度。有些東西是必須放棄的……這股壓力中,有著不尋常的因素,不尋常的因素……這句話一直在他腦海中重複……不尋常……
她向霍華德伸出右手。
接下來的一整天,也都是豐富的節目,例如有栗子雞雜填充的烤火雞、甜蕃薯、檸檬冰糕等等。飯後,還有門德爾松的「伊麗亞」——莎麗很平靜地聽,迪德里希卻很興奮。霍華德在幾個星期前就買了這張新的唱片,埃勒里心想,這小子還算聰明,把這張唱片留到今天——當每個人都為了各自隱私的理由而需要內心反省的時候。接下來,是具有萊特鎮最優雅傳統特色的社交晚會,笑聲不停的女士和衣著光鮮的紳士們,在談著老掉牙的對話。偶爾,竟然也會有些新鮮的內容。不過,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是埃勒里認得的——這使他暗中慶幸。
「奎因,我今晚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事情了,」迪德里希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不管是什麼事,不能等等嗎?我真是不明白,」他抱怨地說,「你說走就走……」
星期一早上十點五十一分,正當打字機熱烈而狂亂地揮灑出優美詞句時,客房的門忽然被猛地打開,埃勒里一隻腳跳起來,轉過身一看,是霍華德和莎麗兩人擠在門邊。
埃勒里拿起電話筒。
莎麗還能夠顯出笑容,說:「這個自然,親愛的。」說完,伸出臉頰讓她的丈夫親吻彷彿,把那條現在正躺在辛普森保險箱里的項鏈戴上,是世界上最開心的事。
「你並沒有報案啊,范霍恩先生?」達金眨眨眼,說。
「怎麼回事,達金,」迪德里希問道,「你在哪兒找到的?」
「我可以說是躲在這兒的,警長,范霍恩家的人則幫我打掩護,我正在寫一本書」
「但是他會記得你,」霍華德叫道,「你是名人啊,埃勒里,他們絕不會忘記你來過這裏!」
「霍華德,你一點忙也幫不上。當時我已經給了迪茲一張清單,上面列明了所有在盒子里的首飾。你要我怎麼說?說我『忘記了』嗎?況且,這段時間來,那項鏈一直是在他樓下的保險箱里,我告訴過你,我是到他書房去拿這項鏈的。迪茲一定也在保險箱看過那項鏈,因為他常常會打開保險箱,據我所知,沃爾弗特也是。」
「其實它還沒有真正吃到苦頭。坦白地說,是的,我要留下來。」
埃勒里笑了:「你有什麼建議?」
「這好像是一種,」莎麗抓著椅子的把手,疲憊地說,「剛剛才從一個困境中跳出來,馬上又再掉進另一個陷阱。簡直太可笑了,我敢打賭,如果事情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我一定會笑出來。我們就像兩隻無頭蒼蠅,拚命地想逃出火柴盒。項鏈的事,我該如何向迪茲解釋?」
埃勒里聳聳肩:「好吧,霍華德,我賭了。」
他謹慎地說:「我們設計一場……搶劫。」
「那就別說。」迪茲靠回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