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莎麗和我睡不同房間。但這實在他媽的很難想象！」

那巨人嘴角的一塊肌肉正在跳動：「我的耐性已經快用光了，奎因先生，我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從頭到尾，現在就要知道！」

她那被扭斷的脖子，非常冰冷。

「那她最後還是沒告訴你，是嗎？」

「范霍恩先生，我不知道他會如何行動，或是什麼時候行動——我只知道，可能計劃在今晚。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怎麼了？」

——太遲了，莎麗。

「別傻了，朋友。」

「她央求我聽，」他大叫，「而我告訴她我這工作今晚必須做好，不管她要說的是什麼，都可以緩一緩。然後她說，她會等我，她一定得今晚告訴我。她說她會在我的房間等我。她還說，如果我工作得很晚，看到她已經在我的床上睡著了，要叫醒她……」

「有什麼事情發生嗎？」埃勒里問。

「來根雪茄？」

迪德里希看著他，比剛才看他的時間要長一點。然後他離開桌子，走到椅子邊坐下，將頭靠到椅背。

「是誰？」

迪茲說：「發生今天晚上的事之後，在你離開以後，莎麗很緊張，我從來沒見她這麼緊張過。她在樓上告訴我，她有事情要跟我說，是有關——她說——有關一件她已經瞞了我很久、她不想再瞞下去的事情。」

迪德里希站在書桌的另一邊，手上還拿著那把點38手槍。桌面上雜亂地擺著賬簿和紙張。他穿著睡衣，光腳穿著一雙皮拖鞋，臉色蒼白。

迪德里希用盡渾身的力氣，把半截雪茄丟到壁爐里。

「一切，除了一樣東西。而且，不幸的是，這是他最想要的或是他覺得自己最想要的。」埃勒里說，「而且霍華德也愛你，他以自己為中心地愛著你，范霍恩先生，基於一些特定的前read.99csw.com提，他要殺你，是絕對符合邏輯的。」

埃勒里在迪德里希開門之前抓住他。

迪德里希打開燈，眼前出現了房間和莎麗——她也是房間的一部分，比她躺著的床、比她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更清晰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好吧，」迪德里希用低沉的聲音說，「將會有一樁謀殺案發生，而我猜我是那個被謀殺的對象，是這樣嗎，奎因先生？」

他把桌上的打火機移到埃勒里的雪茄跟前。

「奎因，埃勒里·奎因。」

「本來我只把它當做是自己的幻想，沒有進一步追究。但是剛才，在離開萊特鎮的路上，它像閃電般顯現出來——像閃電般顯現，是很老套的形容，」埃勒里低聲地說，「但是也沒有別的更恰當的句子，可以用來形容當時的情形。它真的像閃電般擊中了我。正所謂『晴天霹靂』。這道閃電的光，讓我看出了那模式，」埃勒里緩緩地說，「完整的、隱藏著的、了不起的模式。我說它『了不起』，是因為它的巨大。范霍恩先生——巨大，一如撒旦。黑暗天使也有她美麗的地方；魔鬼也可以為了滿足他的目的而引述《聖經》。我知道，這些話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我還沒有說到，」埃勒里稍作停頓，尋找合適的字眼，「它的可怕之處。」

迪德里希穿過藍色的煙霧看著他：「你能證明？」

「范霍恩先生，」埃勒里搖搖頭，「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很……確定的事情，使得我半路折回來。儘管我在一個半小時以前堅決要離開。自從上星期四下火車之後，就發生了很多事情。剛開始，它們看起來都沒有關聯，但是不久，它們之間的關聯已經大略出現，不過也只有一些非常明顯而基本的。我一直九*九*藏*書都很困擾，總覺得它們……啊……有著更深的聯繫，一種形成一個整體的……模式。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模式，只是有一種感覺——把它叫做直覺吧。如果你和我一樣，曾經探索過所謂的(很可笑的)人類心靈的黑洞，你也會像我一樣，有這種特殊的感覺。」

「我是說真的，完全停止。」

他外套也沒脫，昏睡在床上，就和上次從菲德利蒂墓地的瘋狂夜晚回來后一樣。

「言重了。」

迪德里希的房間是開著的。

「圓滿完成？」

「我並沒有期望你會相信我剛剛所說的這些。」

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埃勒里把門打開，走進去，很快地把門關上，然後又用鑰匙鎖上。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直到他發現窗帘是拉上的。

迪德里希默然，接著他說：「這霍華德的事，奎因先生……他是我的兒子，他是不是我親生的並不重要。偵探小說我看得太多了，也嘲笑過許多作家，他們往往為了讓兒子成為小說中殺害父母親的兇手，而把孩子寫成是養子，來避開親情的血緣因素，彷彿，養子和親生兒子不一樣！其實，那種……人與人之間感情的紐帶，是由於長期地生活在一起而形成的，基本上和遺傳沒有什麼關係。我把霍華德從嬰兒扶養長大，他的細胞里有我，而我的細胞里有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奎因先生？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迪德里希說：「你真的這麼肯定。」

「在你的床上？在你的床上！」

「你有的，范霍恩先生。」

「是嗎？」

「它自己會證明，我說過，它有完整的特性。」

桌上的檯燈亮了。

「計劃在今晚？」迪德里希眼睛很快地轉動了一下，但旋即——幾乎是他轉動眼睛的同時——九*九*藏*書搖搖頭。

「什麼終點？」

「我寧願霍華德在這裏……」

這倒有點奇怪，因為，莎麗也是死的。

「走到終點。」

這時他才說：「你可以把燈打開了，范霍恩先生。」

「好的。」埃勒里說。

「我承認，我沒有把父親的角色做得很好，但天知道我己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是說霍華德要謀殺我？霍華德會殺人，而殺的人是我？這太……太戲劇化了，奎因先生，太難以置信了，我們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我無法接受。」

「再難想象，也不可能比我將要告訴你的事情來得更難想象，范霍恩先生，請繼續說下去。」

「謝謝。」

「是誰要殺我？」迪德里希吼叫起來，「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或想到了什麼？」

「這就像——像地心引力那樣不容懷疑。這模式現在還沒有完成，只有一件事，能夠讓它完成，也就是謀殺。當我看出了這個模式，以及這個模式的設計者，我就知道，你是唯一可能的受害者。」

「為什麼我會有生命危險？在世界上我根本連一個敵人也沒有，沒有這樣的敵人！」

「怎麼了？」

迪德里希往門口走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迪德里希大叫，「我是個直率的人，只習慣直話直說。這個你說會導致我被殺的模式，究竟是什麼？」

「不！」埃勒里跳起來，「你不能一個人上去！」

迪德里希把槍放到桌上。

埃勒里從迪德里希桌上拿過一面鏡子，回到床邊，把鏡子湊到莎麗的嘴邊，他知道她已經死了，這麼做，只是出於習慣。他有點因為嗓子里充血而喘不過氣來，不過他自己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責備他，他對這樁慘禍負有責任。不過，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點。一直到他把印著莎麗口九_九_藏_書紅的鏡子，放回到她丈夫的桌上時，他才意識到那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責備他。然後，他很快地走出迪德里希的房間。

但是埃勒里還是說：「這個模式有個惡毒的特點，就是它的無可逃避。就像一把接觸到布料的剪刀，無法停止地一直剪下去，直到剪斷最後一絲。它有著完整性，不是零，就是一百。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打電話給你，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拼著老命回來找你。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它，它必須圓滿完成。這是必須的。」

「我不是指這個，范霍恩先生！剛剛困擾你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我理解你的感覺，」埃勒里激動地說，「我很難過。但如果我的結論是錯的，范霍恩先生，我不會再辦案。我會……我會不再思考！」

「奎因。」

埃勒里笑了：「剛剛這趟車開的，我想以後我做夢也會夢到。介意我把鞋子脫了嗎？」他坐到迪德里希的旋轉椅子上，伸開兩腿。

迪德里希站起來，重新走到桌子邊，打開特製的雪茄盒。

迪德里希瞪著他：「別告訴我你也……已經知道……知道這事情？」

她蜷縮地躺在暴力的子宮裡，用她最後一刻的創意，用自己的手和腳，來論釋強大的暴力。

霍華德正躺在他樓上的房間里——那個大工作室隔壁的房間。

「我想，那時候我還在為那項鏈的事情難過。坦白地說，當時我實在承受不了進一步的刺|激，我要她再等一等。」

——你才是自己最好的診斷者，霍華德。

「沒有。」

「是誰？」

「誰？再說一遍。」

「沒什麼，太離譜了。你把我搞得緊張兮兮的……」迪德里希短促地笑著，「我去找霍華德。」

迪德里希的眼神依舊顯得冷淡。

「把燈關掉，真是個好主意，」埃九*九*藏*書勒里說，「我怎麼沒想到。哦，那槍可以收起來了。」

「但是，為了什麼？」他說，「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那一定不可能是尋常的原因，我給了霍華德一切……」

「你知道嗎，」迪德里希說，「我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但完全沒想到謀殺這件事。不是我不願意相信你的結論，奎因先生，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的，我想當你剛到我家的時候，我已經跟你說過這點。但是如果我相信你所說的這番話，那我一定會被人家說是笨蛋。」

「告訴我，是什麼那麼困擾你？」

「是的。」

埃勒里說：「霍華德。」

迪德里希點點頭：「現在，告訴我，奎因先生，是誰計劃要殺我？」

他們的眼光穿過房間碰到了一起。

「我告訴過你，范霍恩先生，是謀殺。」

很難分辨迪德里希在玻璃門后的位置。

埃勒里敲那玻璃門。

莎麗死得很難看，死得很扭曲，完全不像她了。唯一像她的，是遺留在她那扭曲而充血的古怪臉上的迷人微笑——也就是埃勒里第一次見到莎麗時，使他如此激動的那樣淡淡的微笑。埃勒里把手指伸入莎麗的頭髮間，輕輕地將她的頭轉過來，以便能看到他知道會看到的東西：她喉部像印象派畫家用手指畫出的色彩，以強烈的調子描繪了她的死亡。

迪德里希開始走動，把雪茄叼成一個憤怒的角度。

書房黑著燈。

「是誰？」他那雙勞動者的拳頭，支撐著他傾斜到桌上來的身體。但是，埃勒里陷下身子，直至脖子靠到椅背的頂端。

——這個男人，只有疑惑和不確定能將他擊敗。他可以面對任何問題，只要能讓他知道真相。

埃勒里退開，撞到迪德里希，迪德里希失去了重心，跌坐到床上——重重地——坐到莎麗的一條腿上。他坐著，無意識地，睜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