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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中場 第十一章 發展

第二部 中場

第十一章 發展

「如果你告訴我,」他輕聲問道,「你是擔心她會改變資助擴建的主意?」
「哦,當然,我們有一大群人呢,得高薪聘用他們。」薩利文小姐說話間突然嚴肅起來,似乎怕被他曲解,「所以,開始的時候我們只要滿足基本生存就可以了。但是再往後我們就可以生產牛奶、黃油、乳酪、牛肉、羊肉、家禽等等,還會有各種蔬菜和鮮花,約克小姐說我們還可能自己生產麵包,當然都是純正的鄉間手工製作品。」她停下來,快活地長出了一口氣,「天知道還會有什麼呢。所以即便沒有來客我們也得把大部分開銷很好地計劃一下。」
「哦,不光是那樣。我時不時地應邀過去吃飯,除了帕西沃·約克家,其他人的家我都去過。我跟埃米麗小姐經常在一起徹夜探討建福利村的計劃。」薩利文小姐突然說,「你該不會認為我們倆都是空想家吧,警官?」
警官費力地笑了一下,坐了下來,感到又羞又惱,無地自容:「我佔用你的時間的確太多了。對不起。薩利文小姐,你到約克廣場去過嗎?」
「只是到埃米麗·約克的家裡去嗎?」
她微笑了:「您知道嗎,警官,大多數人——甚至像您這樣的正人君子——都是斤斤計較的?」——警官的臉刷地紅了,他已經有四十年沒有臉紅過了——「別為臉紅難為情!難道他不懂得交易的規矩?他為什麼不可以睡得香,吃得飽?難道他不會發現什麼才是做一個清白人的滿足以及一種新鮮的生活態度帶給人的刺|激嗎?況且,假如他發現自己嚮往的是一個比那個村子更大、更會有所作為的去處,他完全可以重返那個世界,但是他本人已經煥然一新了!他將是一個新人,充滿自信和希望。」她講的繪聲繪色,眉飛色舞,而他簡直快喘不上氣來了。,「警官,會成功的。你會看到的!」
「你是想讓我再安排一個貼身保鏢嗎?那可讓你說著了。埃米麗·約克誇大其詞地認為讓一個男人跟她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是荒唐而危險的主意,絕對不予考慮。」
「那麼,現在怎麼樣了?」警官硬著頭皮問下去,「我是說,現在埃米麗的遺產又會增加一百多萬了,對嗎?」她看著他,他只好說,「瞧,說著說著,又開始窺探機密了,對嗎?」
「用他們自己,你沒看出來嗎?每個人都是一筆長期的信用抵押,這取決於每個人的需求。他在這裏住得越久,他的債務就越大,越真實。可是,等我們教會他勞動技能,他為村子里做的每一件事——製作一把椅子啦,耕種一片玉米啦,陪孩子們玩耍啦,等等——都會一點一點地抵消他的債務。」
「天哪,不是!」
「這個這邊的——八十畝地——可以做很好的牧場。南邊的場地上我們打算建一個現代化的養牛場;這裏養豬;這裏養雞、鴨、鵝,也許還養火雞,儘管我們現在還沒拿定主意——他們說火雞不好養。再過去一點,我們可以建個肉食加工作坊,再添個冷庫——噢,當然這將是個很大的牧場。這邊建個廠房——木工房、陶藝製作、紡毛車間——當然,如果我們養羊的話……噢,還有這兒!這兒是我們的幾座花房,其中三個必要時可以隱藏運輸車輛——比如做些不合時宜的交易,你知道——另外兩座純粹養花草。」
她又大笑起來:「是的,上帝保佑你吧。可那不是很好的主意,警官,你說呢?」
「噢,是的。經常去。」
警官把它翻過面來放好,然後倒退兩步看著它。
兩人雪亮的目光對視了一下。
「我收著的,」薩利文小姐拉開抽屜,「就在這裏來著……嗨,她進門的時候從提包里拿出一封信——她總是把寄到家裡的郵件拿來存在辦公室——然後就坐下來拆看,可突然她發出『嘶!』地一聲怪叫。」
「我正琢磨,羅伯https://read.99csw.com特·約克到底是怎麼死的?」警官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卻非常響亮,「我討厭謀殺,無論是什麼理由。」這句話一經脫口,他覺得痛快多了。
警官突然像中了電似地打了個冷戰,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卡片?」他問,「你說的是什麼,薩利文小姐?」
「非常克制,呃?」警官沉思著嘀咕了一句。
「但願足夠保險。」
「你認為她外出時我還應該派人追蹤保護,對吧?」
「就是那兒。」他點頭道,「有個人想出去,到海軍基地找個有吃住的差事,可是另外一個人勸他留下,並且跟小姐們混熟,說是因為這地方馬上要出大事兒了,肯定用得上他們幫忙。」(警官無意間聽到兩個遊民的嘀咕,於是信手拈來做了這番演義。實際上那傢伙一個說:「我打算離開這鬼地方,渾身都癢得要命。咱們另找個地方住去吧。」另一個說:「你就老實呆在這兒,客氣點兒,給她們一個好印象,跟她們混熟。那個老小姐很快就要扛著一大口袋金條進門啦。你最好等在這兒,夥計,因為她就要在村子里給咱們買個旅館住啦。這事兒人人都知道。」)
「那他們可要失望了,」警官搖著頭說,「那些傢伙以為真有那種事情呢。」
「嘶?」
「哦,」警官嘆了口氣,「我正要說到她。」
過了一會兒,警官抬起頭問道:「約克小姐有沒有解釋這張卡片為什麼讓她那麼不安?」
他想:「你可以拿自己的薰衣香袋打賭玩,說那不是個好主意。但是,肯定是什麼人非常不好的主意才把我弄到這兒來啦。」他發現自己開始疑惑,關於動機和手段的爭論到底有多麼古老。史前人類每逢大禍臨頭,在為自保性命而把兄弟投入巨獸的血盆大口的那一瞬間,他們粗大蠻憨的腦殼裡是否也曾掠過某種晦澀難辨的一念之差呢?
「實際上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當警官問到薩利文小姐埃米麗·約克很快就將得到的巨大受益是否會使福利之家的現狀有所改進時,她這樣回答。
「我明白了,」奎因警官喃喃地說,「自給自足,呃?或許還能有點賺頭?」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她,警官。埃米麗她很能克制自己。無論面對的是威脅還是暴力,」出人意料的是,薩利文小姐突然笑出聲來,「那些事情都是她根本不予接受的。我看見過她隻身對付那些滋事生非的醉鬼、無賴和鬥毆的流氓。她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會直闖危險的境地,儘管我知道她心裏也跟其他人一樣打鼓。至於悲傷什麼的,她有自己的忍受方式,我想是這樣。」
「她沒跟你談論這件事嗎?」
「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是啦,我的確也是這麼乾的!」警官急躁地說,「我讓赫塞每天早晨在她出去工作的路上跟著她。你知道結果如何?——赫塞根本辦不到——他跟在她後面不出三分鐘就被她發現了,而且把他給甩了!大概埃米麗認為那是不懷好意的『盯梢』。我跟這位『鷹眼』小姐解釋說,赫塞是被派去保護她的探員,你知道她怎麼說?『我可不想讓任何人鑽空子。』那女人簡直是個恐怖的守貞狂。我們只能儘力而為了,可是你看,對這種一點兒不合作的人物,誰能有法子保護得了她?」
埃勒里神情嚴峻地問:「我想,您肯定收集了指紋吧?」
在一架獨特的天平上,一隻稱盤上站著麥拉和帕西沃·約克——麥拉心智昏饋、苟延殘喘,帕西沃則令人厭惡、沒心沒肺;另一隻稱盤上擠滿了命運不濟、窮困潦倒的失業者——等著扶持和幫助,以便重獲新生(在警官看來,最重要的是把他們統統從社區中和法庭上清除出去)。在理查德·奎因警官——這個中央大道上的狩獵者的一生中,或許這是第一次,他read.99csw.com的意識發生了小小的混亂,出現了少許的記憶斷裂、一點點茫然和一時的無措……這都怪那個可惡的老處|女薩利文!
「現在還想否認!」薩利文小姐突然大笑起來,「您可是個警官呀。」她止住笑,嘆了口氣,把笨重的身軀娜到書桌旁一張寬大的椅子前坐下,「請坐,奎因警官。我想,要論鬥心眼,你比我高明不了多少。」
可是薩利文小姐那雙引人注目的眸子卻在快活地說:「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所以當警官對她口頭上的搪塞不予理睬,站在那兒固執地等著她多透露一點什麼的時候,她眸子中的那個小小的人影也在東搖西晃地似乎在捕捉藏在後面的東西——毫不畏懼;而幕後的另一個小人兒像個壞笑著躲閃的小孩,拿著不屬於自己的禮物到處亂跑。
「……僅僅是要給他們那些最簡單最基本的東西,比如:被人稱做『先生』的權利。那才是埃米麗·約克小姐要用自己的金錢去辦到的事情。那也正是她苦著自己的原因。在那麼大的宅子里只住兩個小房間,靠社會工作的那點收入吃飯,卻要把繼承來的全部遺產投放到貧民收容所來。也正是為了這個,她才——噢,竭盡全力——防護約克家的財產。」
「噢,我覺得她並不怎麼理會那東西。讓她不安的恐怕不是卡片本身,而是這種無聊的把戲,我相信是這樣。你看,我了解嘛。」薩利文小姐掃視著警官的臉,顯然看出了疑問,「我是說,假如這卡片本身有問題,她肯定會叫我過去看,或者給什麼人打電話的,或者……或者無論做點什麼。可她只不過把它丟在了地上,可見那東西並不重要。顯然跟它本身沒多大關係。」接著她又重複了一句,「我了解她嘛。」
「全無線索。這附近到處都有這類東西——隨便在哪個小店鋪里花上毛兒八分的就能買得到,跟美國最大的文化用品店出售的東西沒什麼兩樣。實驗室對甄別卡片上文字的出處不抱什麼希望。用來印字母的橡皮字模和油墨是一種很普通的兒童玩具打字機上的,那東西叫做『神奇印表機』,一種流行了不少年的標準商品。成千上萬的商店都賣過這種玩意兒。」
「老處|女的名聲,哦?」埃勒里搖著頭,皺著眉說,「假如我是你,我還會擔心另一件事:要取她性命的那個計劃並不一定把謀殺地點定在約克廣場、她自己的居室或者周圍的什麼去處。」
「來客?」警官迷惑地問道。
警官小心翼翼地說:「我想,你可能會縱容一些——呃——長期不勞而獲的食客想入非非呢。」
「呃……防止任何對它有威脅的事情發生。」她突然有點為難了,「我是說,那種有可能減少她那份遺產的事情……」警官幾乎可以看到孩子氣的薩利文小姐內心深處正用一雙小手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恐怕說得太多了。」
「要是他根本不起床幹活呢?」
她眼睛直追著那個信封的走向,但是沒有表示反對。
「哦,天哪,不是!埃米麗·約克不會的!她可不是那種人。」
「指紋是埃米麗的,這很自然。另外還有薩利文小姐的指紋。再有就是一些髒亂模糊的痕迹,有可能是什麼人手上留下的印跡,也可能不是。除此之外,還有安·卓爾的——不過只有信封上有她的指紋。別高興得太早。那姑娘碰巧從教堂街的郵局經過,帶回了這封信,送到了埃米麗的府上,這也是埃米麗常常委託她幫忙的事務。」
她聲音柔和,只是在支支吾吾的時候才透出幾分蒼老的沙啞。然而看樣子她已經七十過半了。看到她粗大笨重的軀幹,就不會對她費力地喘息覺得奇怪,這種大肚鳥兒一樣的體形真讓人對她那對細腿兒和小腳的承重能力捏把汗;形狀怪異的鼻子顯得尤為昭彰,這使警官暗中思忖她是否九九藏書曉得這隻鼻子何等可怕地攪了她一生的好事,註定了她永遠要被稱呼為「小姐」的命運。她沒有戴眼鏡,連隱形眼鏡都沒戴。這倒是一大優點,因為經過最初簡短的寒暄后,警官就看見自己那個顯得熱情、害羞而又快活的小小影像活動在她明亮的眸子上。那雙眼眸是淡藍色的,就像藍色的亞麻布經過漂白清洗之後,經過夏日陽光的曝晒形成的那種顏色。
「哦,他們並不會失望。噢,親愛的,你馬上就走——?等等!」她的兩隻小手胡亂舞動了一下,然後顫抖著相互搓揉著。他想:那雙手跟她那雙眼睛是一個陣營的。
警官仔細地把門關緊了。
可是——「他們肯定要失望了,」警官說著,轉身擺出拔腿要走的架勢。
「午飯的時候我倒是說起它來,」她說著,竭力掩飾自己的羞怯,「她的回答是:『噢,那只是個荒唐的廣告方式。』我看出來了,她不想跟我議論這件事。那也許是讓人猜謎的吧,你說呢?」
警官站起來說:「我還會來的。」
那是一個房屋的立面設計圖。設計師還在左側的角落上畫了一個透視效果圖。一條石板鋪的小路穿過一片草地通向帶有廊檐和石柱的拜占庭式建築。廊檐下的地面好像是用瓷磚鋪的。薩利文小姐補充說,房內的地面也將用同樣的瓷磚鋪砌,表面會像緞子一樣光滑,非常容易擦掃,而且,永久保持鮮亮的色澤。建築物內部的實用空間會比從外部看的感覺要寬敞得多,因為屋頂是山形的。窗子設計得很多,小巧的扇形窗與外廊的拱檐形成呼應,所以無論白天晚上,房子內外的光線都會相映成趣。
警官悄然搖了搖頭,意識到對方正輕柔而有力地對他講話。「對不起,您說什麼?」
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站在那裡,端詳著明黃色的社區地圖。薩利文小姐轉過身來靠在地圖上問道:「警官,您還有什麼想打聽的?」
「哦,哪能呢。」他說——不是空想又是什麼?
「您有什麼不舒服嗎,警官?」她問道——她正在問他——帶著擔憂的神情,「哦,親愛的,我惹你生氣了吧?」
「薩利文小姐,」埃勒里問道,「這位薩利文小姐是什麼人?」
「指紋?那張印著『J』的卡片上幾乎有所有人的指紋。最後一次家族會議上,羅伯特好像把它遞給大家傳著看來著,甚至讓男僕和女傭都看了看。那些人還譏笑他對這麼個無聊的把戲小題大做呢。」
「我的意思是,約克小姐囑咐過我要守口如瓶,」她說,可是警官仍然站在那裡等著,並不催促。警官被她得意洋洋的賣弄惹來了興趣,「而且,我還發過誓,警官,我真不能說。」
「那些……」警官急促地咳嗽了幾聲。
「你是說閱覽室嗎?」薩利文小姐問。
他順著她小手指著的方向走到牆邊,摘下牆上掛著的一塊大黃牌子,那是這所收容院在整個社區里的方點陣圖。
「請把門關上吧。」
「哦,我們還能幹什麼別的?」薩利文小姐叫道,「要建造跟這幢一模一樣的四十二幢房子——原來只打算建三十五幢,可是你看,可憐的約克先生已經去世了,繼承家族遺產的人數少了,我們就可以有更多的錢多蓋七間房子。還要建一個管理處,一個員工宿舍,諸如此類的設施。看,比如說,這邊有個採石場,我們可以有足夠的石料用來打造那些房子。
「你看,我什麼都不知道。」
「噢!請您一定來,」薩利文小姐清澈的眼眸深處放射出大胆的光芒,「請一定來呀。」
「就說昨天吧,舉個例子,她比平常更賣力氣地工作,就這樣。不了解她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跡象。比如說,突然變得不大耐心——當然不是為什麼大事,只是一丁點小事兒。」
在中央大道上經常會看到人們排起長隊——騙子、無賴、九*九*藏*書滑頭、拉皮條的、倒軍火的、敲詐勒索的、末流藝術家、殘廢者、窮文人、吸毒者、偷竊者、低能兒、行乞者、賣苦力者、瘋子以及形形色|色的無正當職業者和生活無保障者。這些人沒完沒了地集會、遊行,永無休止。警官虔誠地自忖:上帝呀,讓這個可憐的婦人繼續做她的美夢吧。到了這把年紀,非讓她接受骯髒的現實未免太晚了。或許她們的設想不是沒有可能的——我的意思是,我該不是成了老古董了吧。
正是薩利文小姐(警官提示埃勒里)告訴了他埃米麗·約克關於擴展她們福利之家的計劃。是薩利文小姐經營的那個地方。那是一處翻修過的褐色石砌樓房,從房子內部的破陋牆面已經看不出它昔日的風采,早就被街面上熱鬧的社會生活冷落了。
「對不起,」警官控制著自己的嗓音,像訓練有素的電視播音員那樣語氣平穩地說,「我沒有聽明白。防護約克家的財產,防什麼?」
「那麼,你拿著它幹什麼?」他問道,他認為必須這樣問。
警官狡黯地說:「對、對,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我倒有所耳聞,」他補充說,「我剛進來的時候。好像是大門左邊那間屋?」大門左邊的房間有點兒像個大馬廄,當地一些失業者、落魄者、衣食窘困以及四處遊盪者聚在這裏歇息。
「信紙、卡片、信封、打字機以及油墨之類東西的出處都弄清楚了嗎?」埃勒里低聲問道。
「他們拿什麼付賬,薩利文小姐?」
那雙眸子閃出火花來了。她用一種大陰謀家似的神秘口吻說:「把那個轉過來!」
「剛才在樓下你見到的那些人。」
這時一串半是夢囈、半是詠唱的話音鑽進他的耳朵,使他警覺起來。
「有一點已經清楚了,」埃勒里舉著兩張夾在手指縫裡的卡片說,「這張印著字母『J』的卡片形狀與約克廣場上羅伯特·約克的城堡平面的形狀相同,方位是西南角;羅伯特一收到這張卡片就被殺害了。第二張,印著字母『H』的卡片表示的是廣場的西北角,埃米麗住的城堡,假如埃米麗接到了這張印著H的卡片,那麼……」
「謝謝。」她在他臉上搜索著某種東西,而且似乎找到了,「謝謝。」她重複了一遍,走到那副地圖前,用纖細的手指撫弄著邊框。警官連忙走上前去幫她把地圖翻過來放回原處。
「噢,親愛的,警官先生。您肯定從我這兒擠幹了所有的情報了嗎?」
「就在離約克廣場不遠的地方——我不能說出具體在哪兒,因為約克小姐心裏明白,如果讓當地人知道這個計劃,那片地皮的價錢就會被哄抬起來,弄成天價,那樣錢就不夠用了。」
她說:「我能相信你嗎……?」而她的眼睛卻在說:「求你啦,求你啦!」
「我的寶貝兒子,這一點我還用你來告訴我嗎?」警官疲憊地說,「還有,如果你擔心是否對埃米麗提供了防護性措施,告訴你吧:我在整個廣場布置了雙倍的崗哨,而且還派了巡邏車,每二十分鐘到那邊巡邏一次,不分晝夜。」
「哦,是呀。」她接著說,「是呀,也許我們是在空想。我記得埃米麗常常夢想把四座城堡建成一個一體化的福利社區。但是那不可能。她說,因為她的那份遺產遠遠不夠買下整個廣場上的宅子,讓其他人統統搬走。你看,剛才我們說的那個村子是給男人們住的。可是約克廣場上的那些樓房,我們可以用一處作為我們的辦公總部,其他三處都給女人住用——一個俱樂部,比如說,一個門診部、一個學校。那真太好了。」她心馳神往地說。
「為什麼不能,薩利文小姐?」
「噢……那只是出於我的癖好,」薩利文小姐笑了,「我總愛收集信封,因為說不定哪天就可能湊成一對兒什麼的。這張卡片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它只是什麼東西的一部分,我有點好奇九-九-藏-書,心想其他的部分或許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日後沒準兒也能湊到一起。」
「哦,她是很傷心。太可怕了。」
「你是說,羅伯特的死讓她很傷心?」
「我就不會這麼想。」
「這麼說,買旅館的事兒是真的哄?」
「我根本用不著看,」警官想,「這個世界我天天看。」
「噢?」
「你剛才突然變得那麼嚇人。」
「我是說,薩利文小姐,」警官說,「等這事兒過去之後我還會來的。」
「哦,不是那麼回事,」她堅決地否認著,眼裡卻好像在說:「問我吧!問我吧!」
「約克小姐不會知道你把事情對我講的。」他向她保證道。
「可能吧,」警官說著把卡片放進信封,連同信封一起裝進了自己的衣袋。他不慌不忙,甚至沒有請求對方的允許。
「乾的漂亮。」埃勒里嘀咕道,「寄來『H』卡片的那封信呢?」
「你應該見一見我兒子,」警官突然由衷地說。沒等她開口警官又問,「那麼約克小姐就沒有猜猜它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對面那雙孩子一樣天真的眼睛陡然放出機敏和輕蔑的寒光:「他們都是自己付賬的客人,警官!」
「我不會濫用你的信任。」他趕忙熱切地安慰她。
「尊嚴,奎因警官,尊嚴。有誰比那些窮愁潦倒、無家可歸、沒受過教育,也沒有好工作的人更需要尊嚴?在這裏他們將有機會生活得強大,得到尊重,活得有意義。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會被稱為先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住房、自己的財產,我們可以在他們的家裡——是的,到他們自己的家裡去跟他們聊天,了解他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噢,」薩利文小姐興奮地叫道,「那是多麼美好啊!」
「哪有的事,」警官殷勤地說著,呲牙笑了笑,「你氣不著我的。」
警官的目光越過設計圖,問道:「這房子要建在哪兒?」
「嘶!」薩利文小姐矯正著警官模仿的聲調,繼續說道,「接著她就把信封和卡片丟到地上去了。丟到地上——埃米麗竟然會這麼干!噢,在這兒。」她把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遞給警官,他從裏面掏出來的是一張五邊形的印著字母「H」的白色卡片。
「是的,」薩利文小姐尖刻地說,「那些——先生們!」警官連忙躬了一下身為他談吐的冒失表示歉意。對方那雙眸子——那雙眼睛的背後——已經能放出憤怒的閃電來了。
「可憐的埃米麗,」薩利文小姐喃喃道。
「噢,當然,我把它檢起來了,問她:『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埃米麗?』可是她,」——那雙蒼老的眼睛後面湧出一股傷感記憶的暗流——「她突然對我大發雷霆,對我那麼氣勢洶洶。她大喊大叫:『離我遠一點!——求求你啦!』她說『求求』的時候已經不那麼凶了,所以我知道她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失態內疚了。所以說,她並不是為那張卡片發火,只不過有點煩惱罷了。」
警官突然盯著圖上那幢建築物旁邊的一串同樣大小的墨點問道:「她是想建造一個村子嗎?」
「前面還要種上玫瑰花,」薩利文小姐指指點點地像哼歌一樣說,「再讓南面和西面的牆上爬滿常青藤,北牆下栽些連翹花,冬天開花的時候一定看起來很美。這裏要種上月桂樹,那邊要種上山茱英……你會看到的!」
「比如,哪扇門響得重了點兒就惹她抱怨了。再比如,她訂的三明治是不要芥茉的,可是偏偏送來的三明治放了芥茉,天吶!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吃什麼東西。可是她就那麼吃下去了。還有一個例子,就是那張卡片……」
「哦,我可不是想窺探……」
「噢,是的,有些人是這麼說,不過,那是埃米麗的事兒,」薩利文小姐說,「我倒奇怪他們怎麼會知道的?」
「有時候我們倆就坐在這裏看著它,」她悄聲細語地說,陶醉地像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