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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舊夢迷霧

五、舊夢迷霧

顧新的屍體出現在女廁,究竟是兇手的疏忽,還是故意設下的心理陷阱?讓警察誤判兇手的性別?而張璇這麼做,是不是為了替嫌疑人掩飾,從而轉移我的視線?
唉,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陷案件之中,一會兒女朋友,一會兒嫌疑人,弄得我都快神經錯亂了。想起來,去年和吳哥一起辦的午夜拔頭人那案子,雖然遠比這個血腥恐怖,但我也沒有這麼糾結過。看來只有置身事外,才能冷靜並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梳理案情,找到兇手。
王進發!
「那她在做什麼?我找她幫點小忙。」
「就算兇手是女人,也不會是徐佳。」我斬釘截鐵地說。
王進發辦公室。
如果按照張璇的提示來思考整個案子的話……
「顧新死在圖書館的女廁里了?」
「什麼?」我呆了一下,這可不是我意料中的對白。
動機是什麼?看他對顧新的態度,二人的關係不會怎麼好。或許是顧新知道他的一些秘密,他才不得已殺之滅口。女大學生、高中生是不是他殺的,現在看起來還沒有關聯。但是只要有了突破口,一切就好說了。就如同一團亂麻,如果找到了一根線頭,很快就能解開。
「誰?搞什麼啊?」我有點不滿。
「還給我。」王進發的臉上寫滿疲憊。
「一般來說,有一定心理學範疇知識的人,有能力較好地控制自己的行為。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們如果犯罪,就會更加冷靜,更加從容,更加狂妄,在犯罪過程中,更加享受『控制他人』而帶來的快|感。」
王進發沉默了良久,下面的學生們開始騷動,並且小聲議論起來。
「嗯,簡單地說,警方認為這起命案和女大學生碎屍案、高中生碎屍案很可能是同一個兇手所為。從犯案手法上來說,都是模仿殺人,應該是借用了佛教中的輪迴、地獄等教義。」
「對,心理慣性。」張璇一字一板地說。
「我們可是正規軍。」吳哥眯起眼道,「咱們專案組裡,可都是精明強幹的中堅力量,總得有一個計劃章程吧。如果都像你們那些私人偵探一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那會亂成什麼樣子?」
「那徐佳呢?」我問道,「以她的資歷,總不會也分到專案組裡吧。」
很枯燥很專業的授課方式,要不是我曾經讀過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籍,恐怕已經聽得昏昏欲睡了。
這倒是實情,警方破案更注重證據的收集整理,不然以後抓到兇手卻沒法起訴,就等於白費工夫。
「為什麼?」
「這和小說又有什麼關係?」
有人說,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能檢驗這個國家的國民素質。我覺得也不盡然,社會現象要放在特定的社會現狀之下去定性,你別指望一個從出生就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能有多麼優雅的吃相。
「哪有,我可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呢。」我討好地笑著,順便將泡好的茶端給她。
「唔……你再等一會兒吧,外面雪太大,外賣不肯來,她被安排出去給我們買盒飯去了。」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張璇沉默了很久,突兀地說:「跟你一起的那個女警察,你不覺得她有些疑點嗎?」
我意識到張璇掛掉了電話,顫抖著雙手便撥了回去。
他的心理防線已經開始鬆動了,我乘勝追擊,「普通人都對心理學專家有種崇拜感,以為他們有著瘋子般的冷靜,並且無所不能。但是心理學專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會犯錯,當然也會殺人。
「這有什麼不同,還不是一樣……慢著,你的意思是……」
這次的面談,會不會就貿然了一點?
「重點不是女廁有屍體,而是屍體在女廁。」
我從來沒有測過自己的智商,不曉得是不是和那些名偵探一樣,動輒高達180左右。但是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我的情商絕對不會很高。一旦案子涉及自己,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恐慌的情緒,甚至犯起顯而易見的錯誤。
是的,如果是他,就可以很容易解開密室之謎。如果是他,設下「心理慣性」這個陷阱再容易不過。如果是他,張璇很有可能替他出頭。
「查不到的話,我帶你去旅遊。」我笑笑。
「比如『十字弓食人魔』史蒂芬·格里菲思,曾獲心理學學士學位,后又獲得犯罪學碩士學位,被捕時正攻讀謀殺心理學博士。2010年6月,他因謀殺三名從事色|情|服|務的女性,被英國的利茲刑事法庭判處終身監禁。法庭上,格里菲思對自己的謀殺罪名供認不諱。『兇手毫無悔過之意,甚至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對死者說。』法官在法庭上說,『謀殺情形如此惡劣、恐怖,令人髮指。』據說當時的監控錄像還顯示,其中一名遇害者曾逃離格里菲思公寓,但追出來的格里菲思手持十字弓,射殺了這名女子,隨後還舉起弓向攝像頭做出勝利的姿勢。
「如果查不到更好。」
「我再重複最後一次,我說你聽。如果你再問一句,我馬上掛電話。」那邊頓了頓,「我是張璇。」
「下面,我說你聽,不要提問。」那邊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地乾脆決絕。
於是,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青年,我買了車票,踏上了兩千多公里的征途,我以為路的盡頭有對我翹首期待的公主,誰知……
我暗叫聲慚愧,事read.99csw.com前沒做足功課,想不到王進發也算是國寶級的人物。看那男生又開始認真聽,我也靜下心,去聽王教授到底有多大魅力。
「這些東西,你們以前不是已經做過了?」
黑板上寫著「意識與潛意識」幾個大字,一頭白髮的王進發在講台上踱著方步,侃侃而談。我碰了碰身旁一個瘦瘦的男生,「哥們兒,今天怎麼這麼多人?」
我沉吟一下,決定改變策略,「王教授,我是看過你的記事簿。」
張璇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消化這個消息。
「這種實驗改變了我們對意識思維和潛意識思維兩者關係的看法。後者牢牢掌握著控制權。如果將意識看成一盞聚光燈,潛意識對何時打開這盞燈並將光束投向何處起到控製作用。意識思維並非自由自在的,我們所認為的『自由意志』實際上存在於潛意識當中。」
「警察的規矩可真麻煩。」我做出一臉不屑的表情。
好不容易,目的地到了,打聽到王進發在階梯教室講課,我從後門溜了進去。
「明白。」
「但是,這種操作是不可逆的,」王進發加重了語氣,「而且對催眠對象有很大的傷害性,只能由催眠對象自主恢復,有些意志薄弱的人甚至可能恢復不了主人格。」
「年齡在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女性,容貌姣好,最好是獨身或者獨居。」
又是這個夢。
吳哥搖搖頭,「沒成立專案組前,幾件案子是不同的科室查的。相關的情報很零碎,而且有些還相互衝突。組裡覺得有必要統一安排布置一下,一方面對老情報進行歸納整理,一方面由經驗豐富的人員去重新查證的話,很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吳哥冷不丁地問道:「小川,查失蹤人口很重要嗎?你還是在意張璇說的那句話?」
「等等。」王進發叫住了我,「你真的……沒有拿我的記事簿?」
「為什麼?」
退一步來講,其實王進發是兇手這個猜想,也有很大的漏洞。假使是他殺掉了女大學生和高中生,經常和他在一起的張璇,為什麼會看不出一絲端倪?更何況,他為什麼會選在圖書館這樣一個敏感的地方殺掉顧新呢?
清晨,寒冷寂靜,僅容兩人並肩而過的十字小巷到處都飄著白色的濃霧,我獃獃地站在巷口,猶如宿命一般。
隨即聽筒里傳來單調的嘟嘟聲。
「致命傷是背後的一刀,但是兇手卻咬掉了他的舌頭。」
有點後悔,如果不是怕冷,沒有騎自行車,犯得著受這份罪嗎?
「那是自然,那小丫頭還嫩得很呢,專案組是查案的,可不是培訓新人的。」吳哥一本正經地回答。
「怎麼這麼急?」吳哥笑道,「你要去接她嗎?」
「怎麼死的?」
出乎意料的是,教室里人很多,而且前面十幾排都坐得滿滿的。我找了最後一排的一個空位,坐了下去。
作為一個無錢、無名、無權、無志的四無青年,想要談一場高質量的戀愛無疑是痴人說夢。在這個很現實的現實里,衡量一個人價值的東西我一樣也沒有,怎麼會博得美女們的青睞?曾經有個人誇我很聰明,尤其是對偵破各種罪案,有著驚人的天賦。可惜我再聰明,也只是個徘徊在灰色地帶的私人偵探,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看來是要長久地做下去了。
雖然我的不在場證明是假的,但我的確不是兇手,謊言是一種手段,往往比真話更有效。我仔細觀察著王進發的表情,拋出我的第一枚炸彈。
已經下午一點多了,肚子餓得難受,我跳下床,利索地穿好衣服。
王進發用筆毫無意義地敲打著桌面,終於開口,「荒謬!有兇手是心理學專家,那麼心理學專家都是兇手?你這是愚蠢至極的反推!」
「失蹤人口要怎麼查?那些檔案可是簡單得要命,看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徐佳說。
「兇手殺高中生和研究生,可不是為了讓他們重生的。」
雪絨花。
徐佳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拿起了一本檔案。
「張璇?電話?」王進發的眉頭皺了起來,「什麼意思?」
「第一,顧新屍體被我發現的時候,圖書館處於密室狀態,她根本進不去。第二,我撥通她手機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他無力地搖搖頭,「你不明白的,你走吧。」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那麼,如果是我殺掉了顧新,而我又有鑰匙,為什麼不將屍體運出圖書館,丟到別處呢?就算我想出了女廁那個心理詭計,但是我還是容易受到懷疑的,不是嗎?」
比起前兩天,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看來他並不知道我曾經偷偷潛入過。我姿勢端正地坐在他對面,等著他發飆。
「啊?幾點了?」徐佳問道。
不錯,重點不是女廁有屍體,而是屍體在女廁。
或許那天,徐佳並沒有回去睡覺,而是採取了和我一樣的辦法,待在女廁裏面,一直等到了閉館。接著,在我去搜查王進發房間的那段時間里,顧新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出現在了圖書館,並且被徐佳殺掉。隨即,我發現屍體,而徐佳則躲到了圖書館深處,並將手機調成了靜音狀態。然後,我撥打徐佳手機,徐佳裝作剛睡醒的樣子,等吳哥他們到了圖書館,將房門打開之後,又大搖大擺九_九_藏_書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失蹤人口?我還沒查呢。」吳哥撥弄著桌子上厚厚的文件,打了個哈欠,「昨天局裡開了會,成立了專案組,我也是成員之一。組長布置了很多任務,忙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查失蹤人口呢?」
「要注意哪類失蹤人口?」
「起初我並沒有懷疑你,是張璇的一個電話提醒了我。」我暗地裡鬆了口氣,既然他已經開口,我就可以伺機窺探他的破綻,一擊得手。
雪絨花,是的。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冷風發出嘶嘶的叫聲,揚起地上的雪沫恣意遊走。透過堆滿了冰雪的樹枝向上望去,鉛色的雲層低低地懸挂在頭頂,緩緩移動。
這是個很難注意到的心理誤區,就連等著閉館的我,選擇的藏身之處,不也是男廁嗎?
「你剛才說過,你不是連環碎屍案的兇手,是因為你有不在場證明對吧。」
「明白了?」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臉越發顯得可愛。眉頭輕輕皺著,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彷彿有些微嗔的樣子。一縷柔順的頭髮順著臉頰滑落,擋在她的眼睛前面,我伸出手想要幫她撥開,猶豫卻在指間滑落。
我用手指使勁地按著太陽穴,勉強地睜開雙眼。手機的屏幕正在閃光,《笑看風雲》仍在不緊不慢地唱著。環顧四周,熊貓不曉得去哪裡了,小屋裡只剩下我自己。我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也不知道幾點了,嘟囔了一聲,我終於按下接聽鍵。聽筒里傳來沙沙的聲音,沒有人說話。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檔案我已經看完了,沒有符合的,只有去異地調查了。我說,這個能申請到經費嗎?」
「真的?」徐佳丟下飯盒,滿臉期待地向我問道,「要去哪裡旅遊呢?」
「會變成瘋子。」王進發的臉色陰鬱得要滴下水來,「這位同學,等下你到我辦公室,我們詳細討論。」
好吧,如果兇手不是王進發,那會是誰?
「你太笨了。」她輕輕嘆了口氣。
「通過和顧新的交談,我知道他對張璇抱有很強烈的好感。青春期的學生嘛,既對愛情充滿憧憬,又滿懷疑慮。你和張璇的關係看起來非常密切,到了能在辦公室里暢談一天的地步。而對顧新來說,他在張璇的心裏,只不過是個連招呼都懶得回應的路人。兩種待遇,巨大的反差,很可能深深挫傷了顧新的自尊心。或許在他的心裏,你就是個借心理學方面的造詣,來騙取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愛情的無恥渾蛋。而你,對這個為了一個小姑娘整天出現在圖書館里的研究生,也有深深的反感。」
可惜的是,他弄巧成拙,引火燒身。
張璇刻薄地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被女搭檔迷倒了吧?什麼狗屁密室,要是真的密室,顧新是怎麼死在密室里,兇手又是怎麼逃掉的?還有,你的手機是視頻通話的?看得到她在睡覺?」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彤雲密布的天空中繽紛而下,落在早已結了一層冰的路面上。
雖然不確定王進發會不會在課堂上發飆,我還是舉起了手,同時將頭埋得很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下意識地否認,我只是看看又放回原地了,怎麼會不見?
「張璇?」他又再次重複了這個名字,看來我確實找到了他的痛處。
「得了,得了。好端端的你發什麼文藝腔啊。要從哪一年的失蹤檔案開始查?」
男生臉上的疑惑更濃了,「大哥,你不是咱學校的吧?這老頭難得講一回呢!平時校長請他開講座都請不動。他就是哪天心情好了,在圖書館外面的牆上寫一行粉筆字,說哪天幾點要在哪裡講,然後所有的地方所有人都給他讓路。有次他要在校會議室講,校長連校務會都改期了。」
「或許……」我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咬掉比起割掉來說,更能給人帶來強烈的震撼。」
「你好自為之。」張璇冷冷地說,「不要試圖追查這個電話號碼,否則我再也不會跟你聯繫。」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無意識地盯著濃霧之中,聲音傳來的方向。
飯還有些溫溫的,不算很涼。
「查不到更好?什麼意思?」徐佳唇邊沾了粒飯,看起來傻傻的樣子。
翻遍了熊貓的房間,除了方便麵還是方便麵,這個小氣的傢伙連根火腿腸都不捨得買。我接了杯冰涼的自來水,撕開一包方便麵,開始對付肚子。熊貓很少出門,起碼每次我來找他,他都坐在電腦前。今天真是個例外。
「有懷疑的對象沒有?」
雖然這個想法多少有點天馬行空,但我還是很想試試。在目前這種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一次愚蠢的嘗試也比坐以待斃強得多。
「走吧,我帶你出去吃。」
「大伙兒都忙得不可開交,這小丫頭片子卻在走廊里閑逛,被陳處長抓到后訓了一頓。」吳哥道,「是徐佳自己要將功補過出去買飯的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之間,一個疲憊而又輕柔的女聲響起,「他愛不愛我?」
身為以圖書館為家的心理學專家,身上應該會有把鑰匙的,他完全不需要像我那麼辛苦地蹲在男廁里等。閉館之後,王進發在圖書館里殺了顧新,然後將屍體弄到了女廁,想運用「心理慣性」這個心理詭read.99csw.com計,讓警方誤以為兇手是個女人。但他顯然高估了別人的智商,警方和我都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敏感。於是,他又找來張璇,通過電話暗示我,讓我懷疑徐佳。
「兇案發生的當天,和我同行的徐佳在顧新面前提起了張璇,說她是一起碎屍案的嫌疑人。這讓顧新產生了恐慌,涉世未深的他覺得,張璇一定是在你的蠱惑唆使下,捲入了可怕的碎屍案。而顧新自己有種莫名的責任感,覺得有義務將自己暗戀的愛人拉出泥潭。於是就在當晚,他潛進了圖書館,想到你的房間里搜尋證據,以洗脫張璇的嫌疑。很不幸,還未到達你的房間的時候,他遇到了你。他和你產生了爭吵,並用想掌握的某種東西來對你進行要挾。而你在一怒之下,殺掉了他,並將他的舌頭咬掉,以示懲罰。」
「根據張璇的話和對兇手的心理畫像,如果七年前有類似的碎屍案,受害人大致該符合上面的描述。」
「我也是。」我笑笑,「吃完你找領導請假吧,我們去旅遊。」
有人說:人的一生,不管再顛沛流離,再坎坷崎嶇,總會遇到一個對的人,或者相遇太早,或者相見恨晚。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一種奢侈的幸運。
那男生一臉詫異地看著我,「人多?今天要不是學校有其他活動,恐怕都擠不進教室呢。」
王進發神色自若地鼓起了掌,我的心卻迅速地沉了下去。
「請回答我的問題。」我窮追不捨。
我很有必要找吳哥一趟。
在公共場合挑戰他的權威,激化他的情緒,如果能讓他失控暴怒,就更容易從他嘴裏掏出些有用的東西。
不少學生都扭頭向我看來,或質疑我的語氣,或驚訝我的執拗,身邊的那個男生甚至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
王進發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露出嘲弄的笑容,雙手下意識地擺弄著一支筆。
張璇這個人,聰明、堅韌、固執、有主見。這樣的人很不好打交道,她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一切從實用出發。尤其是經歷過那麼銘心刻骨的童年,她現在應該有很高的警惕性,絕對不會輕易相信別人。如果我將電話號碼交給警方,就算警方能查出來她在什麼地方,也不見得能抓到她,就算抓到了她,也不見得能從她那裡得到什麼,就算得到了什麼,也不見得會告訴我。到頭來,我的收穫就是張璇對我深深的恨意和不信任感。我不會做那麼蠢的事的。因為有太多事情,只有張璇才能告訴我答案。
動機,我想不出來徐佳為什麼要殺人,尤其是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地殺人。更何況,徐佳並不符合連環殺人兇手的畫像。
「你的解釋越來越牽強了。」王進發道,「你還有個更大的錯誤。」
「當然還有其他的原因,我並不是很了解。比如張璇。」
「是啊,我本來想去男廁,但是發現了女廁門口的血跡,順著血跡走進去,才發現了屍體……」我琢磨著要如何解釋那麼晚了我還出現在圖書館,但張璇似乎毫無興趣。
「徐川?」是個女聲,聽起來有點熟悉的感覺。
「沒有。」我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
「那你們現在查什麼?」
「對。」嗓子發澀,我隱隱知道事情要壞了。
「對不起,多有打擾。」我利落地站起身,準備告辭。
突然之間,這個詞硬生生出現在腦海里,勾起了我一些並不太確定的回憶。
「成。」吳哥答應得很乾脆。
出了圖書館,我覺得王進發今天的表現怪怪的。又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性格,並不像顧新說的那麼暴躁無常。正是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校園裡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同行,偶爾還有幾對情侶高聲喧鬧著在雪地上追逐打鬧。我面無表情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老祖宗說得很對: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你比別人舉止文明,有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從小的物質生活就比別人殷實,你可以看不慣別人那些沒素質的舉動,甚至可以去糾正他們,但唯獨不能因此而沾沾自喜,生出一種不可言喻的優越感。
「不是,」我理直氣壯地回答,「讓她幫我也捎一份盒飯。」
「老樣子,現場勘察啊,走訪周邊群眾啊,開會討論啊……」
「小川說,等下要你幫他去查查失蹤人口。」吳哥一語道破天機。
儘管我向吳哥描述了大致的兇手特徵,但是警方那邊還是毫無收穫。是我錯了嗎?還是警方根本沒把我的意見當回事?
徐佳哼了一聲,嘟囔道:「我就知道有事求我。」
張璇的意思我很清楚,兇手之所以把屍體拉進了空間相對狹小的女廁,有可能是因為在兇手的潛意識中,男廁是個禁忌的區域。
「……你覺得呢?」
又下雪了。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台下的議論聲更大了,不少學生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我的記事簿。」
檔案室里有點冷,空調馬力明顯不夠,大概以前也沒人要徹夜在這裏查什麼檔案吧。房間里只剩下徐佳和我,伴著略微有些昏黃的燈光,一本本地翻著檔案。外面明亮的燈光從門縫下透過來,不時有嘈雜的人聲或者電話鈴響起。時間在一分一秒從容不迫地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燈已經熄了,而房間裏面也只剩下嘩啦嘩啦翻動九_九_藏_書書頁的聲音。
恍惚中,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感侵擾著我。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了我一個活物,煢煢孑立。想逃,卻抬不動腳,只能由時間的秒針滴答滴答地走過。
在吳哥的辦公室里枯坐了半個鐘頭以後,終於看到頂著一頭雪花的徐佳推門而入。我站起身,接過她手中的盒飯放到桌子上,幫她拍打身上的殘雪。
「這個……」
那麼,張璇這番話的用意何在?
「你幹嗎?」徐佳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疑惑地看著我,「不就幫你買了份盒飯嗎,用得著這麼感激?」
張璇為什麼要給我打這個電話,我不得而知。不過她說的那些話,卻讓我陷入了深思。
「我得到的消息,顧新是死在女廁的。」張璇說。
我乾笑一聲,「呵呵,想不到王教授這麼有人氣。」
一段久違的旋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種縹緲的感覺。
我在心底感嘆。
「你和警方的人在一起吧,你們有什麼推斷?」
莫非,這個嫌疑人是……
「那……等下,借用你們這個閑人幫我查下失蹤人口如何?」
「吃完了再回來查?」徐佳晃動著發酸的脖子,樣子很是可愛,「我可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很『精彩』的推理。」他笑了笑,依舊是那種刻薄的表情,「不過,我又不是同性戀,既然帶了刀子,為什麼不將顧新的舌頭割掉,而是咬掉呢?」
「如果真要說的話……是直覺。」我翻開一本檔案,是個離家出走的八歲小男孩。將檔案丟到一邊,我又拿起另一本。
「我說,你不是學生吧?」身旁的男生低聲問道。
擠出地鐵之後,我又擠上了公交車。
大汗淋漓。
「顧新被殺的那天晚上,我應邀參加了一個小型心理學會的交流活動,七個人一起徹夜長談,直到早上八點多才休息。你需要參會者的名單嗎?我很樂意向你提供一份。」
果然,跟心理學專家打交道很難,就算是腦袋有點不正常的心理專家,他們在與對手交流之時,總是聽的多,說的少,將自己的真實意圖隱藏得很深。無法掌握話語主導權讓我多少有點鬱悶,但我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顧新被殺的那晚,我私自潛入圖書館,翻看過你的記事簿,但是我並沒有帶走,而是在看完之後,又放回了原地。」
也就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女人!
去過南亞那些國家的人,一定對用來拴大象的那根細細的鐵鏈印象深刻。以大象的體格和力量,掙脫那根鐵鏈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大象卻老老實實地任憑那根鐵鏈限制了自由,不做任何掙扎。因為在大象還很小、力氣也不大的時候,它便被一根鐵鏈拴到了一根牢牢固定的鐵柱子上。每天,小象都會拚命地試圖掙脫鐵鏈逃跑,但是它的每次嘗試,都失敗了。日久天長,它就下意識地認為這根鐵鏈是掙不斷的,儘管它已長成了龐然大物。
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向幾百米開外的一個地鐵入口走去。
「……你可能認為意識就像電燈開關,不是開就是關,由人自主控制,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法國的衛生和醫學研究所的斯坦尼斯拉斯·德阿納,解釋了潛意識思維和意識思維之間微妙的相互影響。在他的實驗中,志願者看著屏幕上閃過一個詞,接著幾乎立刻出現一幅圖畫,用以阻擋意識理解這個詞。當兩者出現的時間間隔拉長時,這個詞突然在意識里出現,同時腦掃描顯示大腦出現特有的活動,這通常發生在間隔時間達到50毫秒左右時。但是,當使用的是『愛』或『害怕』等具有感情|色彩的詞時,這種現象會早幾毫秒出現,就好像詞語的重要性和是否值得關注是由潛意識自行判定的。它在創造力中佔據中心位置,為解決問題帶來靈感,在學習和記憶中發揮重要作用,並且比理性分析更有助於作出艱難決定。」
我點點頭,「是的,因為她說碎屍手法跟七年前一模一樣,那就意味著七年前必定有同樣的兇案發生。我以為,如果警方沒有登記類似的案件,很可能就是當成失蹤案件處理了。」
檔案室里橫著擺了幾十個造型簡單的鋼條書架,每個書架上都充斥著大小不一的檔案盒,有些看起來年齡比我還大。
我轉過頭,看著已經伏在桌子上睡著了的徐佳。
「算了,」他無力地揮了一下手,「無所謂了。」
王進發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我。
作為一個實習警察,殺掉素不相識的女大學生、高中生、研究生,實在有些不合情理。或者說徐佳心理變態,但從這幾天的相處來看,沒有這方面的可能。
王進發顯然並不相信,我不等他開口,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跟張璇很熟。她懷疑我是連環碎屍案的兇手,所以你對我也有成見,對我的態度才會那麼惡劣。」我語調輕快,「不過我真的不是兇手,起碼高中生那件兇案發生之時,我有不在場證明。現在警方已經將我從嫌疑人中排除,所以我才能自由活動。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為了顧新的死。」
「快六點了,那些早點攤應該都出了。」我拉開凳子。
我搖了搖頭,體制內的日子過著還真不舒服。
「什麼?」我愣了一下。
王進發的不在場證明是真是假,我已經無心求證。像他九_九_藏_書那種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將不在場證明拋出來的。
「你給我找了個好活兒。」徐佳站在門口嘆氣。
七年前,我十九歲,像那時所有處於青春期的孩子一樣,叛逆、自大、固執卻又茫然。
隨著密集的人潮,我被擁進了地鐵車廂內。這個金屬盒子里的空氣很不好,汗味、香水味、腳臭味彙集成了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味道,充斥其間,而不遠處,有個肥胖的中年婦女還在怡然自得吃著燒賣。
「心理慣性,顧新死在女廁的那個心理陷阱。張璇給我打電話,想將嫌疑轉移到徐佳身上,卻讓我懷疑起了你。」
她怎麼會知道我跟警方的人在一起?是王進發告訴她的,還是她一直在跟蹤監視我呢?
「喂?」我皺著眉頭試探一下。
我點了點頭,從容地坐下。
「後排的那位同學,你有什麼問題?」
我站起身,一臉平靜地看著他,「王教授,如果通過人為引導,讓本我取代自我,以潛意識的形式存在,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是那個高中生和研究生……」
那件事,會不會剛好就是七年前?如果是的話……
「怎麼會呢,你不是最喜歡讀小說嗎?」
兇手,兇手,兇手,你到底在哪裡?
徐佳醒了,眯著眼睛雙手在桌子上摸索,我將她的眼鏡塞到她的手裡。戴上眼鏡之後,她終於肆意地伸了個懶腰。
「你們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吧?」
整個推理可以說是毫無破綻,也有很強的操作性,但卻有一個致命缺陷。
「沒有。恕我冒昧,那本記事簿上,好像也沒有記什麼重要的事情吧。」我看著他滿頭的白髮,疑惑地問道。
合上檔案,我把雙手墊在腦後伸了個懶腰,任昏暗的燈光灑在臉上。活了二十幾年之後,我已經開始認真考慮人生這個問題。比起我那些還沉浸在各種美夢中的同齡人來說,我顯得有些早熟,但也僅僅是早熟而已。面對人生,我同樣束手無策。過慣了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的日子,我明白,很多時候不是能用一句「人生就是一個杯具」就可以輕輕翻過的。
「……你怕在移屍過程中出現意外。」
我漫無目的地在狹小的房間內遊逛了一會兒,留了張紙條,告訴他我晚上還要來蹭覺,就出了門。
抓起桌子上的座機,我開始撥徐佳的號碼。
我走到一個書架旁,隨手抽出一個紙盒,拍去上面的灰塵,「每一個檔案,其實都算是一本小說。小說這種東西,終究是源於現實,又高於現實……」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在七年前犯下的兇案,也是為了讓死者重生?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徐佳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七年前……嗯,我們查2004年和2005年的。」
「對。」這小丫頭消息挺靈通的。
如果幾年前,我還會興奮地在冰面上做幾個滑冰的動作,但是現在只是覺得焦躁。路面太滑,就意味著公交車和地鐵更加擁擠了。
又是沉默,王進發表現出了難得的猶豫,卻並沒有發火。我在一瞬間,幾乎懷疑眼前的王進發跟那天在圖書館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
「你們有沒人性啊,這麼大的雪,讓一個小姑娘去買飯?」
「不至於那麼巧吧。」我強笑。
「恢復不了主人格的催眠對象,會怎麼樣?」我緊接著問。
我所問的問題,是王進發在記事簿中的原話,也是張璇向他提出的問題。問完問題,我靜靜地站著,等待著他的回答。
「嗯?」
「不好意思,只是想眯一會兒,卻睡著了。」徐佳揉著臉頰,「好餓啊,有吃的嗎?」
好胃口。
搞什麼,以前懷疑我是兇手,現在又懷疑徐佳?書讀多了,讀成書獃子了?心裏這麼想,我嘴上卻說:「我還沒想到她有什麼疑點,請賜教。」
「要是我也有不在場證明呢?」
「懷疑我?我有殺顧新的理由嗎?」
這種現象,被心理學家們稱之為心理慣性。人的心理慣性尤為強烈,一旦某種動作或者某種認知成為習慣之後,是很難再次改變的,比如說口頭禪、字跡、行走的姿勢、說話的語調等等。
「請說。」
一個身材姣好的妹子從我身邊走過,我盯著她修長的腿部,一直看到她轉彎消失。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還只穿短褲絲|襪,女人的抗寒能力可真是不容小覷。
王進發又露出那種鄙夷的笑容,「僅僅因為這樣我就會殺了他?我也不喜歡你,我為什麼沒有殺了你?」
誰沒有一些刻骨銘心事,誰能預計後果,誰沒有一些舊恨心魔……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
「我懷疑,你就是兇手。」
張璇?怎麼弄到我的手機號的,又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那一年,我認識了一個叫做雪絨花的網友。她是一個高中女生,漂亮、憂鬱,時時刻刻都在期盼著自己的白馬王子出現,將她從無聊至極的人生拯救出來,給她一場刻骨銘心的真愛——這是她自己說的。
啪,啪,啪。
「這個問題不單是個學術問題,更是個道德問題。」王進發臉色凝重,「以目前所知,可以通過人為引導讓潛意識浮現並控制人格的手法,只有一種,就是催眠。」
我訕笑著退到一邊,拆開盒飯包裝,把紅燒大腸遞給吳哥,魚香肉絲遞給徐佳,自己拿了份大排飯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