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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記 第二卷 第十五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十五章

「您說什麼?」
「是因為他跟您一起工作,探長。您要進來嗎?」
聖弗里德斯維德教堂西側的大窗透出昏暗的黃色燈光,裏面飄出風琴悠揚哀傷的音符。
「您坐在那裡很有老農賈爾斯的感覺,長官。」
「不,對不起,探長——他不在家。」現在是七點十分,劉易斯夫人不想中斷收看《阿徹一家》節目,她希望莫爾斯要麼進來,要麼離開。
「我是教堂管理員,」高個子男人說,「恐怕無論怎樣你們都不能到塔樓上去。」
他走回到門邊,「您還好嗎,長官?」
「也不是。不過,您為什麼不跟我說說我們要在這裏找什麼呢?」莫爾斯沒有回答,他又問道,「您確定自己沒事嗎,長官?」
「恐怕禮拜已經結束了,先生們。」
劉易斯走到他前面,輕鬆而自信,一步跨兩級台階,朝著旋轉的黑暗向上攀爬;莫爾斯跟在他後面。他們爬到鐘樓上面,再一直向上,又一扇窗戶,他又一次暈乎乎地看到地面在自己腳下那麼遠的地方——莫爾斯鼓起最大的勇氣,每次也只能向上爬一級台階,他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輪流抬起兩條腿這種純粹的肢體運動上,就像患有運動失調症的病人。
「您肯定是瘋了,長官。」劉易斯費勁地從椅背上爬過來read.99csw.com,坐在探長旁邊。
「去——去周圍看看,好嗎?我——呃——我一會兒就好。」
十分鐘之後,雖然管理員警告整件事情完全不合規定,莫爾斯還是拿著管理員的鑰匙和電筒,站在通往上面的台階前面——那是一條又窄又陡的扇形階梯,圍繞著塔樓通往頂端。劉易斯緊跟在他身後,他用電筒照亮身前的路,呼吸因為費力和擔心而越來越快,他咬緊牙關,向上攀爬。
「我該死的恐高,你這個蠢貨!」莫爾斯怒斥道。
門沒有鎖,劉易斯走了進去,莫爾斯坐在門檻上喘著粗氣,後背緊靠門軸,雙手緊貼冷汗淋漓的前額。他終於有勇氣環視四周,看到夜空映襯下教堂塔樓的鑲花屋頂,隨後的景象幾乎要了他的命,他看見烏雲在暗月前面匆匆穿過,看見暗月在烏雲後面一閃而過,看見塔樓像天空傾斜,朝著天空漂移。他感到頭暈目眩,腹部痙攣,無力地乾嘔了兩聲——然後祈禱劉易斯沒有聽到。
劉易斯沒再說話。他以前和莫爾斯一起工作過很多次,他的狂怒就像劉易斯十幾歲的女兒們爆發出的衝天怒氣一樣。但是不管怎樣,還是有點傷感情。
「不管怎樣,這場比賽已經輸了。」
所有前景都顯得討厭,甚至女人也顯得無恥下流。然後他突然想到了劉易斯警探。
主隊出場時得到了排山倒海的歡呼,球員們身穿黃色球衫和藍色球褲,徑直跑進傾斜而下的大雨中,把一些白色的足球踢到或者扔到濕透的場地上,它們像被擦過的檯球一樣閃亮。莫爾斯回頭望去,看見身後的主看台上沒有多少人;於是他走回球場入口,買了一張二手票。
雨點從下午茶時間開始就一直沒有停,現在仍然拍打著劉易斯家門口車道上的雨水坑。「他肯定是瘋了。」莫爾斯說。
「我們到了https://read.99csw.com。」劉易斯爽朗地說,然後把電筒照向他們上方的一扇矮門。「我覺得這肯定是屋頂。」
「牛津聯隊今晚有比賽,他去看足球了。」
「任何時候?」
「你是誰?」莫爾斯粗魯地問道。
「任何時候都行,長官。您了解我。不過您不是在——」
「柯勒律治對蠟燭很感興趣。」莫爾斯說。
莫爾斯感到難以形容的愉悅。「聽著,劉易斯。我需要你的幫助。怎麼樣?」
他的肩膀突然從後面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
「發現什麼了?」
他把電筒照向塔樓的南側,慢慢向前走。走道上有一些鴿子糞,這一側雨水溝的某個地方也被堵上了,因為東南角有兩三英寸的積水。劉易斯抓住塔樓的外牆,試著往東邊張望,但是牆體疏鬆而不安全。他小心翼翼地倚在中央屋頂的斜坡上,用電筒照了照周圍。「哦,上帝啊!」他輕聲對自己說。
「您到底怎麼了,長官?」
劉易斯的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您該不會是說——」他很清楚莫爾斯的意思。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爬到第六十三級台階的時候,左邊出現了一扇小窗戶,莫爾斯閉上眼睛,緊緊靠著右側的牆壁;他又爬了十級台階,每級都要虔誠地計數,他要做出無法改變的決定,再爬一級台階,然後立刻掉頭回去,下到底樓,然後帶劉易斯去蘭道夫喝一杯。他的額頭開始滲出冷汗,本來水平的地面和豎直的牆壁彷彿正在融合、滑動,然後傾斜成可怕的坡面。他現在只渴望一件事情:穩穩站https://read.99csw.com在這座可怕的塔樓外面堅實的土地上,望著幸運的地面車輛順著聖賈爾斯路川流不息。站在那裡?不,坐在那裡,甚至躺在那裡,他的四肢都想擁抱平坦大地的每一塊堅實土壤,從那裡獲得撫慰。
「嗯,沒事。只是不像你那麼強健,就是這樣。」
「您肯定是瘋了。」劉易斯夫人小聲咕噥道。
「我們只是上半場不太走運,不是嗎?」
莫爾斯在雨中小心翼翼地開車前往赫丁頓,刮雨器左右搖動,在雨水沖刷的擋風玻璃上劃出清晰的弧形。他煩心的正是這些該死的假期!這個星期二晚上,他坐在圈椅里,昏昏欲睡,並且越來越覺得渾身無力。普雷豪斯為他提供了一張喬·奧頓滑稽劇的票,評論家認為這部戲是經典喜劇。但他不想去。紅磨坊宣布火辣的桑德拉·柏格森要在《皮肉交易》里領銜性感、野性、誘惑的女子群舞:X級的預告片,U級的電影。不想去。
莫爾斯仰起頭,深深地呼吸,完九_九_藏_書全不理會劉易斯對於這次夜間行動的反覆詢問。
「我們去教堂?」劉易斯問道。作為回答,莫爾斯拉開北門的門閂,走了進去。他們進去的時候,左邊是一尊色彩明亮的聖母像,周圍是一圈蠟燭,細的蠟燭燒得很快,而粗的蠟燭燒得很慢,明顯要支持一整夜;這些燭光投射在聖母平靜的臉上,就像萬花筒中閃爍的光束。
但是正當他想就這個神秘話題進一步點撥劉易斯的時候,一個高大而模糊的身影從昏暗處走出來,身上裹著黑色牧師袍。
東牆上面平躺著一具男人的屍體——但是劉易斯當時明白,認定那具屍體是個男人的依據只有屍體上披著的那件被雨水浸透的破爛西裝,還有屍體的頭髮不像是女人的。但是屍體的臉已經幾乎被鳥啄成了可怕的骷髏;劉易斯又強迫自己用電筒照了照這張不成人形的臉。總共兩次——再也不會看第三眼。
莫爾斯在桑菲爾德路順利停好了藍旗亞轎車,穿過硬邦邦的旋轉柵門,走進瑪諾運動場。西側的看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渾身濕透的忠實球迷,雨水從他們的雨傘上奔流而下;但是倫敦路一側有頂棚的看台上面都是披著橙黑色相間圍巾的年輕人,他們發出的有節奏的口號「牛——津——啪——啪——啪」在球場上空回蕩。一排耀眼的泛光燈突然打開,濕漉漉的草皮閃耀著上千道銀光。
「你看過周圍了?」
「那更好。」莫爾斯說,「我們想到塔樓上去。」
莫爾斯搖搖頭,一滴雨珠從他光禿禿的前額流到下巴上。「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劉易斯從塔樓北側向下看,然後目光掃過聖賈爾斯路綠樹成蔭的開闊地帶。他猜想自己大概站在八十到九十英尺的高度,剛好可以辨認出北側門廊周圍尖形的欄杆,還有後面月光照射下肅穆的教堂墓園。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他用電筒把塔樓照了九*九*藏*書一遍。塔樓的四壁都有十到十二碼寬,外牆上面有一條雨水溝,這些牆壁和鉛制屋頂之間有一條一碼多寬的走道,屋頂從四壁向上延伸,構成金字塔的形狀,塔尖大約有八九英尺高,上面的木樁支撐著歪歪倒倒的風向標。
上半場結束,牛津聯兩球落後,儘管莫爾斯反覆仔細辨認周圍的面孔,但還是沒有發現劉易斯。整個上半場,球場中圈和兩邊的球門區都被攪成了沼澤般的爛泥地,讓人想起帕森達勒戰役的場景,思緒讓莫爾斯不得安寧。他慢慢堅定了頭腦里一個很不可能、沒有邏輯、不合常理的念頭——他的頭腦就像被催眠了一樣,裏面全是聖弗里德斯維德教堂的塔樓,雖然他不能證實自己的推測,但這隻能讓這種推斷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大。他迫切地需要劉易斯——這一點毫無疑問。
「你爬過高塔嗎?」莫爾斯問道。
「給你,劉易斯。你拿著電筒。我——我跟在你後面。」
和球場周圍的街道一樣,聖賈爾斯路也很空曠,他們的兩輛車很容易就在聖約翰學院外面找到了停車位。
「想吃牛肉漢堡嗎,劉易斯?」
劉易斯搖了搖頭。
「我不吃了,長官。我老婆做了薯條。」莫爾斯滿足地笑了。重新聯手真是很妙,想到劉易斯夫人的薯條同樣很妙。甚至雨勢也漸漸變弱了。
裁判在刺耳的口哨聲和噓聲中再次出來檢查場地,他的黑色裁判服閃閃發亮,就像潛泳者的潛水服那樣。莫爾斯看了一眼巨大比分牌上的時間:晚上八點二十分。他真的需要待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