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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記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有幾分鐘,莫爾斯的思維一直在原地打轉。他第一千次問自己應該從哪裡入手,又第一千次告訴自己他必須認定是誰殺了哈里·約瑟夫斯。好吧!
「不好。」
「不。他死了,肺炎——昨天。」
他把酒杯推到桌子對面。「該你了。」
「當著那麼多教民的面。」
「沒錯,而且他們也會認為是勞森乾的。不管怎樣,那是勞森的刀。」
「只要他那天穿的是他們今天早上穿的那套衣服,就不會有什麼麻煩。」
「我是說所有人,幾乎所有人,劉易斯,都會像你這麼想:兇手沒有翻遍約瑟夫斯的口袋。這把所有人引向了錯誤的方向,不是嗎?看上去像小偷小摸——就像你說的,從獻祭盤上拿走幾個便士。你明白,可能我們的兇手其實並不在意自己要怎樣作案——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脫身。他不希望有人去認真探究他的動機。」
莫爾斯點了點頭。「是的,他是這樣認為的。」
「為什麼說不通?萊昂內爾牧師知道約瑟夫斯會直接去祭衣室,而且幾分鐘之後他就死定了。聖酒里嗎啡的劑量很大,約瑟夫斯肯定會幹脆而安靜地死去,因為嗎啡中毒不會帶來痛苦的死亡——而是恰恰相反。在這種情況下,約瑟夫斯的死必然會引起一些疑問,但是沒有人會把嫌疑鎖定在萊昂內爾牧師身上。聖餐杯已經嚴格按照教會規範徹底地清洗擦拭過了——這是罪犯銷毀罪證的絕佳借口。美妙的主意!但是事情開始急轉直下。約瑟夫斯猜到自己有了大麻煩,他在祭衣室里倒下之前,就儘力爬到窗帘旁邊大聲呼救——聲音大到能讓所有教民聽到。但是某個人——某個人,劉易斯——像老鷹一樣盯著祭衣室,那就是萊昂內爾牧師本人。他一看到約瑟夫斯,就像暴怒的復讎女神那樣從過道里走下來。他走到祭衣室里,而所有人都不明就裡,或者不敢挪動;他走進祭衣室,殘忍地在約瑟夫斯背上捅了一刀,轉身對著教民,然後告訴他們約瑟夫斯躺在那裡——被謀殺了。」(莫爾斯暗自慶幸,自己對同一事件的描述遠比貝爾空洞乏味的場景再現更加豐富多彩、引人入勝。)「他會濺上一身血。」劉易斯抗議道。
萊昂內爾牧師必須把自己的衣服穿到他弟弟的屍體上,他的黑色牧師服,他的圍脖——所有衣服九九藏書
「快點,長官。我知道您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我。」
「可能如果勞森還活著——」
「再好不過了,劉易斯。滿上。」
「是嗎?」莫爾斯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五十便士的硬幣,塞到這個人的手裡。
莫爾斯若有所思地走到桌旁,幾分鐘之後,他有點沮喪地看著店主把這個流浪漢帶到出口。
「當時沒有人知道。」莫爾斯辯解道。
但是如果從塔樓上跳下來的不是萊昂內爾呢?如果被扔下來的是菲利普呢?是的,那樣就天衣無縫……不過這種理論有一個幾乎無法克服的難點。
劉易斯靠到椅背上,「您知道,認真考慮之後,您就會感到牧師殺死自己的教民的事情不大可能發生——那種事情在現實生活中不會發生。」
劉易斯點了點頭。「做禮拜的時候,我有點想法——」
莫爾斯好像在權衡所有概率,「不對。」他最後說道。
「約瑟夫斯可能是在領聖餐的時候被下毒的,長官。」
「我知道誰認識。」流浪漢平靜地說,「有一個人認識你說的這個傢伙。」
「他捅了約瑟夫斯之後就溜之大吉了。」
「可能約瑟夫斯把酒喝完了。」劉易斯滿懷希望地提議,然後他的眼睛里迸發出了一絲興奮,「或許,長官——或許那兩個人,勞森兄弟,共同犯下了這樁案子。那樣可以說明很多問題,不是嗎?」
「可能菲利普·勞森是禿頂。」
「我想該您買酒了,長官。」
「可能他只是給他喝了一大口酒——做過手腳的酒。」
「但是警方到達的時候,那扇門上了鎖——報告里是這麼說的。」
劉易斯想起早禱的情景,還有那些暗紅色的服裝——深紅色血液的顏色……「但是為什麼要用一把刀結果了約瑟夫斯?那時候他快要死了吧?」
「沒關係。我以前認識他,就是這樣。」
劉易斯再次不安地感到莫爾斯在和他玩一場遊戲。他的上司剛才表述的一兩個觀點與他預期聽到的頗為相似。但是莫爾斯要說的肯定不止這些。他可以表達得更好。
「有可能。」
「就像今天早上,沒錯。」
「那個老傢伙呢?他還在附近嗎?」
「沒錯。」莫爾斯說道,目不轉睛地盯著劉易斯。
然後保羅·默里斯也被謀殺了,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特別是他知道萊昂內爾·勞森牧https://read.99csw.com師不僅還活在世界上,而且他是個殺人犯!雙重殺人犯。
「簡單。他從裏面把門鎖上了。」
「啊!不過如果你在約瑟夫斯背後再捅上一刀,人們就會問那是誰乾的,不是嗎?」
「——然後把它撒在酒里。」
「沒有鑰匙。」
「我寧願它會發生。」莫爾斯平靜地說。
「您是說他——他有鑰匙?」
「您感覺好嗎,長官?」
劉易斯慢慢開竅了,他發現莫爾斯正在注視他,淡藍色的眼睛里透著一絲調侃。
「——所以這個流浪漢就跪在他旁邊,把什麼東西倒在了酒里。」
「您是說他突然從祭壇前面消失,殺了約瑟夫斯,然後出來繼續禮拜?」
三重殺人犯……「您介意把酒喝完嗎,先生?」店主說道,「星期天早晨經常有警察到我們這裏來。」
劉易斯感到更加迷惑。「等一下,長官。您說他並不在意自己如何殺死約瑟夫斯。但他是怎麼做到的?約瑟夫斯被下了毒,然後又被捅了一刀。」
「但是——如果他翻過約瑟夫斯的口袋,為什麼他沒找到錢?那一百英鎊?」
「是的。約瑟夫斯遇害那次的禮拜在聖母堂里舉行。現在,如果你記得,聖母堂和主堂之間有個拱門擋著,我覺得麵包和葡萄酒分完之後,勞森把聖母堂祭壇上的容器拿到主教堂的祭壇上——他們總是這樣做,這些牧師。」(劉易斯幾乎沒怎麼聽,店主正在擦桌子,收拾酒杯,清理煙灰缸。)「你想知道他是如何完成這件了不起的壯舉的嗎,劉易斯?好吧,在我看來,萊昂內爾牧師和他的弟弟已經計劃好了一切,那天晚上他們兩人穿著完全相同的祭袍。那麼,萊昂內爾牧師走進聖母堂的那幾秒鐘之後,走出來的並不是萊昂內爾牧師!參加禮拜的只有幾個虔誠的老傢伙。那個關鍵時刻,站在祭壇上,在那裡下跪,在那裡禱告,但是一直沒有真正面對教民的人,其實是弟弟菲利普!你覺得呢,劉易斯?你覺得人們抬頭的時候會懷疑嗎?」
「他們看不到?」
「可能是白色粉末,劉易斯,不會立刻溶解。所以萊昂內爾牧師會看到它浮在上面。你是這個意思嗎?」
莫爾斯朝著自己的同事滿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劉易斯,你越來越聰明了。我覺得這肯定是因為你一直跟我在read.99csw.com一起。」
「您是說——」但是劉易斯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
但是如果……是的!如果萊昂內爾設法說服他的弟弟換衣服會怎麼樣?有可能嗎?唷!當然可能!不但有可能——而是非常可能。為什麼?
那個男人慢慢地打量莫爾斯,搖了搖頭,「很抱歉,夥計。」
「他在牧師住所里看到那把刀,然後決定把它偷走。」
「過得不太好?」
啤酒很好,劉易斯靠在椅背上,相當愉快地聽著。
「大概其他人也能猜到。」
「我可以直說吧,長官?據你所說,萊昂內爾·勞森試圖殺死約瑟夫斯,結果幾分鐘之後發現有人更加乾脆地幹掉了他——用一把刀。是嗎?」劉易斯搖了搖頭,「這樣說不通,長官。」
莫爾斯還坐在那裡,左手食指輕輕點著濺到桌面上的幾滴啤酒。和劉易斯一樣,他也不太滿意自己還原的約瑟夫斯謀殺案的場景。但是他的腦海里有一個念頭越發堅定:其中肯定有同謀。
「他可能把它放在某個戒指里。你只要擰開上面——」
劉易斯的目光投向被煙熏得發黃的天花板,開始懷疑探長是不是被啤酒沖昏了頭腦。
「不認識。很抱歉,夥計。」
「他就是我們要找來問話的人,劉易斯。他是二號嫌疑犯,同意嗎?」
顯然,這裏不歡迎這樣的窮鬼客人光顧,那個星期天的下午,他也不能在城市的某張長椅上,慢慢啜著蘋果酒;不管怎樣,他在這間酒吧得不到什麼。
「你認識一個叫斯萬普爾的傢伙嗎?」
「差不多就是那樣。」
「一位你的老友?」劉易斯咧嘴笑了笑,把兩大杯酒放在桌上。
因為菲利普·勞森之前就這樣做過。他同意穿上哥哥的法衣,這樣他就可以在約瑟夫斯被殺的時候站在祭壇上!那次他無疑因為這些麻煩事而得到了豐厚的獎賞。所以為什麼不同意再來一次小偽裝?他當然同意了——絲毫沒有想過穿成這樣是自蹈死路。但是這又帶來了一個看似無法解決的問題:兩個人辨認出了從塔樓上摔下來的屍體。
「那麼約瑟夫斯本人呢?當時他也在禱告還是什麼的嗎?」
「你電視劇看得太多了。」莫爾斯說。
「沒有什麼阻擋得了他。」
而且,兩兄弟可能都參与了。但是怎麼做的呢?
「那麼他為什麼沒有那樣做?」
「哦。」
「菲九九藏書利普·勞森怎麼拿到那把刀的?」
「你說對了!」
「我們以前見過,記得嗎?」
莫爾斯把《禮拜流程》放回口袋裡,幾大口喝完了啤酒。
「如果您這樣說,長官。」劉易斯愈加懷疑這種兩套酒杯加兩件十字褡的把戲,而且他很想趕快回家。於是他起身準備離開。
「一直在過苦日子?」
「我說我寧願它會發生。你問我萊昂內爾·勞森是不是用特別的方法殺死了約瑟夫斯,我說我不這樣想。但是我認為是萊昂內爾·勞森殺死了約瑟夫斯,只不過手法更為簡單。他走下祭壇,來到祭衣室里,捅死了可憐的老哈里·約瑟夫斯——」
「我估計教堂管理員通常是最後領聖餐的人——」
「萊昂內爾害怕約瑟夫斯指控他下了毒。約瑟夫斯差不多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莫爾斯磨蹭的時間比平常久,先喝完的是劉易斯。
「我不知道。」
「然後他再走回來!」
「首先,我們順著你的聖餐杯里下毒的思路。你看待這個問題的方法有太多的不可能。但如果是萊昂內爾牧師自己把嗎啡倒在聖餐杯里會怎麼樣?然後呢?他的弟弟喝了一口之後,他可以假裝聖餐杯已經空了,轉身對著祭壇,把粉末倒進去,倒進一點酒,迅速攪拌一下——沒有問題!或者他可能有兩個聖餐杯——其中一個已經做了手腳——只要放下這個,拿起另一個。輕而易舉!記住我的話,劉易斯。如果是兩兄弟中的一個給約瑟夫斯下了毒,我覺得萊昂內爾牧師的可能性更大。」
「肯定有人會看到他——或者聽到他的聲響。」
「哦,不。他們看不到他。」
「但是當時只有十幾個人在做禮拜,獻金不會超過幾英鎊。」
劉易斯耐心等待服務員的時候,莫爾斯朝四周看了看:現在是下午一點半,正是星期天午餐的高峰時間。一個鬍子拉碴、穿著老式長軍裝的男人剛剛從入口擠進來,不安地站在吧台旁邊;他看起來有五十多歲,戴著一副兩塊鏡片不一致的墨鏡,提著一個蘋果酒空瓶子。莫爾斯站起身,朝他走過去。
「沒錯。是這樣的。」
「哦。」莫爾斯朝著重新斟滿的啤酒微微揚起眉毛,繼續說道,「是誰殺了哈里·約瑟夫斯?這才是真正的關鍵問題,對嗎?」
「您是說——他們沒找到任何鑰匙?」他最後說道。
「為什麼不https://read.99csw.com等到星期天的早禱?那時候他可能拿到五十多英鎊。」
「那麼他藏在通往塔樓的門後面,」莫爾斯提議,「可能他爬到了塔樓上面——躲在鍾房裡面——藏在屋頂——我不知道。」
「沒錯。」
「以前跟我一起混的那個老傢伙——他最近提到這個名字。『斯萬尼』——他們這樣叫他,但是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你說過你已經看過了報告,劉易斯。你肯定看到了他們在約瑟夫斯口袋裡找到的物品清單。」
「你這麼認為?」莫爾斯眼睛里閃過一絲欣喜,「你怎麼想出來的?」
「他把毒藥放在哪裡?」
「但是勞森為什麼沒有中毒?牧師要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如你所說,約瑟夫斯肯定是最後喝酒的人。」
「可能他就藏在祭衣室里——窗帘後面。」
「貝爾也覺得情況是這樣的嗎?」
不過這真是問題嗎?沃爾什·阿特金斯夫人真的有勇氣仔細查看那張摔得粉碎、血肉模糊的臉,還有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嗎?她出現在教堂外面只是偶然嗎?別人已經在那裡了。有人已經準備去證明屍體的身份——虛假的身份:保羅·默里斯。
「不要有更多的想法,拜託!我已經有太多的想法了。聽著!首要嫌疑人就是貝爾曾經追蹤過的那個傢伙。同意嗎?這個傢伙在勞森家裡住過好幾次,約瑟夫斯遇害時他就在教堂,然後失蹤了。同意嗎?我們並不十分肯定,但是這個傢伙很可能就是萊昂內爾·勞森的弟弟,菲利普·勞森。他一貧如洗,而且嗜酒如命。他看到聖餐盤上有些現金,就決定把它偷走。約瑟夫斯試圖阻止他,結果自找麻煩地在背上挨了一刀。有問題嗎?」
假設是萊昂內爾牧師——某件事情驅使他自殺。
「不大可能。你會不會禿頂取決於你的祖父。」
「您說什麼,長官?」
「您覺得他把鑰匙從約瑟夫斯的口袋裡拿走了?」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
「但是沒有人看見他在祭衣室里。」
「你是不是假定——」莫爾斯平靜地說,「他就是衝著錢去的。如果他的口袋裡有一千英鎊會怎麼樣?」
「可能他閉著眼睛。那時候有很多禱告之類的事情,當時——」
「就是碰碰運氣?」
然而這些在早禱之後的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完成!
「不可能!」
「那麼您呢,長官?」
「我想他沒有多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