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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毒品滲進她的血液里。她又對著煙袋吸了一口,然後站起身,渾身像坐在飛毯上一樣飄飄欲仙。她想到自己遠離家鄉,這種遠離並不僅僅是距離上的。現在她居然來到了美國,還能坐在門廊上抽煙,儘管這裡是黑人區,而且沒有人打擾她。她還能隨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一雙靴子、一件羊毛大衣、一頂水手帽,然後便是背心和彈力內褲,當然還有那張溫暖的毯子。沒有人罵她,也沒人趕她出去。
「你幹嘛不沖個涼什麼的?」
老太太用那雙深色的眼睛盯著朱蒂斯,問道:「狄塞爾維,我們算相識了嗎?」
「所以你就拿著你父親的鑰匙闖進我的房間?」
「您好,佩夫人。」
朱蒂斯點頭道:「有時間的。」
剛剛朱蒂斯還在想,她可能還要等上幾個星期才行。她已經準備了幾個月了。拿今天早上來說,即便白宮離她不過幾個街區遠,她仍然無從下手,因而不得不改變策略。然而現在,她不過是坐在一個貧民區的破舊門廊里,警方在巷子里轉來轉去尋找殺害那個男孩的線索,佩夫人還用警察來威脅她,但事情卻突然有了轉機,就像上次她在華盛頓時碰到的情況一樣。那次事情進展的速度也是這麼快。
衣櫥里掛著她在紐約大街買的大衣和三套西式套裝。朱蒂斯打量著這些做工精良的美國羊毛外套和裙子,一套藍色的,一套黑色的,還有一套比她膚色略深一些的棕色,這種和沙漠差不多的顏色是她的最愛。除套裝之外還掛著兩件白色麻質襯衫。白襯衫的肩膀有些窄,不是很合她的身材,但這種設計能很好地凸顯她挺拔的胸部線條和纖細的腰肢,這似乎是佛郎機人(西方人尤指葡萄牙人)著裝的目的所在。這些衣服下面還擺著兩雙皮鞋,都是有裝飾扣和裝飾帶的高跟鞋。西方人設計的鞋子不是用來走路的,更多的是用來向男人展示女人的美|腿的。她想起了自己當女僕時穿的布底鞋。其實兩種鞋她都喜歡,一種是記憶中的,一種是腳上穿著的。兩種並沒什麼差別,不過是她偽裝自己的行頭罷了。
她一|絲|不|掛地走到翻過來的床架旁,低頭看看床裏面的彈簧,然後雙手抓住懸在空中的掃帚把兒,雙腿一蹬,懸了起來。騰空向上,再向下,五次、十次、二十次,她做了二十次引體向上,手臂和背部的肌肉覺得火辣辣的。她停下來坐在刷洗過的地板上,火辣辣的屁股感到一陣冰涼。她劈開雙腿,把頭向前彎,直到胸部貼到地板上,以此放鬆做引體向上時緊張的肌肉。之後,她又站起來做了二十次引體向上,然後再做舒展練習,就這樣又反覆進行了三次。
「不不不,講不通!我從沒聽說過那個男孩吸毒。我的天,你覺得有人看到事情的經過嗎?」
她放下刀,然後用佩夫人的毯子把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裹起來,這才抬眼看了看那個長得像豆芽菜一樣的男孩子。喬治站在門口,目光貪婪,竊笑不止。朱蒂斯走過去說:「關上門!」
「喬治,你需要用什麼工具嗎?」
我熱愛這自由!她在心底大聲呼喊。
「還會有下一次嗎?」
「到這邊來,姑娘。」
「你聽說他是為什麼被打死的嗎?」
朱蒂斯點點頭,任憑佩夫人怎麼說。這個老太太又給她編了一套掩飾的說辭,比她自己編的要好多了。
「因為你對我撒謊!我知道你幹了什麼!」
朱蒂斯眨了眨眼,愣住了。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但仍故意帶著一絲驚訝的表情。
朱蒂斯收回動作,把伸出去的刀縮了回來,然後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做了開口前的最後一個武術動作。
男孩糾正她的說法,「他是一流的。」
朱蒂斯站在原地沒有動。喬治把大拇指插|進褲兜,扭起了屁股。
她用雙手攥住他的拇指,飛快地把他的手腕從眼前拽過,在他驚訝的臉前劃了一道弧線,然後把他的手臂猛然一扭。喬治還沒回過神來,抱著朱蒂斯的胳膊便被扭到背後,不能做出一點反擊的動作。說時遲那時快,他一下子被朱蒂斯按趴在地上,肩膀和手腕的筋骨「嘎巴」一聲響。
朱蒂斯輕手輕腳地走過昏暗的大廳,悄悄地來到門廊。還有五個小時才天亮,外頭的小巷裡仍然漆黑陰冷、沒有人影。她看看佩夫人的窗子,知道她還沒起床,於是又返回屋內。
到美國十二天來,這是她第一次創造條件鍛煉肌肉。體內的哈希什給她注入了能量,現在又隨著鍛煉消耗的熱量從體內不知不覺地溜走了。她用水送下了一片葯,接著站起身鍛煉肱二頭肌和肩膀。最後,她盤坐在屋子中央,雙手放在髖關節處,在雙腿和下身處積累熱量,然後她閉上雙眼,呼吸,感到一陣疼痛。「這個痛處正在我的氣息源頭」——她read.99csw.com心裏默念道,並用意志力努力克服它。她用在這個毒藥上的時間是鍛煉肌肉的兩倍。
她屏住呼吸,含住那口白煙,讓迷醉的感覺在眼前瀰漫開來,再一點點蔓延到下身。早晨的這個時候,漆黑的小巷裡空空蕩蕩,沒有流浪漢的身影,也沒有狗兒跑來跑去,甚至連垃圾都沒有,只有白宮的穹形屋頂在層層屋檐之上閃著白光。
他所乘坐的裝甲豪華轎車從白宮東大門開了出來。同以前一樣,前面有一輛黑車開道,後面還跟著一輛黑車。朱蒂斯發動車子,拐出停車場。她的車子開走幾秒鐘,另一輛車子馬上佔據了那個停車位。羅斯福的小型車隊飛快地從眼前駛過,朱蒂斯為了跟上它們不得不做個大轉彎掉頭往回開,惹得路上的其他車子一陣混亂。她跟在那三輛車的後面,盤算著羅斯福會去哪裡。以前,總統大人從沒帶領他的車隊在三點鐘之前出現過。昨天,她跟他們跟了一小時十分鐘,他和他的保鏢們只是毫無目的地在市裡兜圈子,開出岩溪公園后又返回了白宮。前天晚上,羅斯福19:33離開白宮東大門,朱蒂斯跟蹤他到斯塔特勒飯店。飯店門口的通知說,當晚那裡要舉行一個由電台廣播的晚宴。她沒有等他結束晚宴,而是直接回了家。
這套動作讓朱蒂斯汗如雨下。臨近尾聲時,她劈開赤|裸的雙腿,站成馬步的姿勢,然後用那把木刀向下身刺去,另一隻手則做出從背後擊倒對手的動作。然而就在這時,房間的門突然開了。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夫人,我怎麼會知道呢?」
這個男孩又穿著一身和外面的低溫極不相稱的衣服——一條鬆鬆垮垮的深灰色褲子,一雙雙色鞋,上頭是一件乳白色的墊肩制服外套,還有與此相配的一雙白短襪和插在口袋裡的手絹。他這一身打扮好像某個團伙的老大,但是一看他的臉便知道他不過是個長滿粉刺、沒資格入伍的黃毛小子。
她抓起牆角的一把掃帚,它的把兒很結實。朱蒂斯把掃帚把兒放在了突出來的兩個床腿中間。
佩夫人再一次問道:「你到底要不要我把這份工作介紹給你?」
「那你聽到了什麼?」
男孩用那隻酷似他父親的死魚眼往房間里看了看。他只比朱蒂斯高一寸,也沒比她重幾磅。
這次來美國她沒有買到長統襪。由於戰爭的緣故,美國的尼龍嚴重短缺,婦女大多不再穿長統襪了。朱蒂斯上次來美國的時候戰爭還沒有爆發,她那次穿過長統襪,覺得很不錯,但她最喜歡的還是美國的內衣。西方人製造的內褲和胸衣真是全世界女人的首選。朱蒂斯心存敬意地把內褲脫掉,又解開胸衣的帶子,把它們撫平放在一旁。
「啊!媽的!」他沖她的赤腳大罵了一聲,「到底是……」
朱蒂斯放慢腳步。
她背對著他,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抖落在地上。
她像漁夫那樣輕鬆地扛起男孩的屍體,匆忙地、靜悄悄的。幾乎沒把地板弄出聲便把喬治帶出了門。沿著小巷走上二十碼有一堆被翻過的垃圾桶,她在那兒把屍體卸了下來。
朱蒂斯把煙斗準備好,用小刀割下一塊黑色的膏狀物,然後把它和煙葉卷在一起讓男孩更方便地吸食它。她轉回身,點燃了打火機。
「我沒這麼說……」
她身後傳來喬治的聲音,「你不想吸點兒嗎?」
「你等什麼,喬治?」
佩夫人滿腹狐疑地打量著朱蒂斯悔恨不已的神情,然後說:「嗯……看來你會選擇第二個。」
佩夫人抬起手,在朱蒂斯面前晃了一下:「繼續說啊,你覺得我是什麼人?傻瓜嗎?我告訴你,我不是!」
朱蒂斯點點頭,他的臉頰緊貼著她的臉。這時,她用手攥住了他的大拇指,睜開眼睛,身子突然一轉。
喬治輕輕喉嚨,忍住咳嗽。朱蒂斯聽著背後的動靜,等著他說話。「哇塞!」他又是這句。
她用腳把他的身體翻了個面,讓他臉朝上躺在地板上。他的鼻子和嘴已經被打爛了,那隻死魚眼並不看她,好像在尋找逃生的辦法,而另一隻正常的眼睛卻惶恐地盯著她。他滿是鮮血的嘴唇動了動,做出了一個W音的口型。他想問「為什麼」,或者是「幹什麼」,再或者是「誰」,但不管是什麼都沒什麼區別。
朱蒂斯笑了,眼睛卻望著別處,答道:「我要,夫人。」
「聽說了,夫人。」
「好吧!我認識個女的,白人。她有點兒麻煩,不過要是你對她的胃口也沒關係。她丈夫在政府里工作,還是個大官兒,我只知道他是給總統辦事的。他們在附近的鎮子上有一處住所,在弗吉尼亞州也有一處。我給他們打掃房間還有做飯,一星期兩次。我再也受不了她了!不過你需要一個穩定的工作,能讓你忙碌起來,躲開你抽的那些玩意兒九九藏書。如果我告訴她的話她會僱用你的,但是你必須向我保證你一定會改邪歸正。好了,你想要我幫你介紹這份工作嗎?」
除了哈希什帶來的這點迷醉感,朱蒂斯的頭腦完全清醒。儘管在那個寒風瑟瑟的海灘落荒而逃,但至今為止仍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身份不明」正是她最好的武器。她感到心滿意足,閉上眼睛,不再理會眼前的一切還有那個任務。
朱蒂斯頓時無語,僵在了原地。
男孩子嗤嗤地笑了起來,「肯定會有。」
朱蒂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像無奈地服從了。
她轉過身去,打開衣櫥,把那個活動的木板拿下來,取出那個裝著哈希什的罐頭盒。
「什麼事,美人兒?」
「我想是的。」
在美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步入軌道,人們知道他們到這兒想要的是什麼,也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男孩僵直地站著,猶豫著該不該接過來。
這樣折騰了一個小時后,她平躺在地上,咬緊牙關喘著氣,汗珠在地板上滾動,能聽到太陽穴處心髒的跳動聲。她超越了自己的極限,現在時候還早,但樓下劣質飯菜和臭肉的味道已經穿過大廳跑到她的屋子裡來了。躺在地上氣喘吁吁的朱蒂斯聞到了這股味道,但她並不介意,也不去想是誰弄出的這股怪味。她現在對這裏的一切都很滿意,這個地方雖然簡陋,卻能很好地掩護她。就算有人找過來,誰會往這裏頭看上一眼呢?
「你說什麼,這身衣服嗎?」男孩擺起姿勢,在她面前炫耀起來。「我不|穿其他衣服的,親愛的。對了,你喜歡弗蘭克嗎?」
朱蒂斯耷拉著腦袋,按照佩夫人的意思裝成垂頭喪氣的樣子。
他們兩人都站在原地盯著對方。朱蒂斯披著毯子,不停地出汗,被喬治看到了。
天亮后一小時,朱蒂斯推開了車庫的大門。她發動「納什」車讓它預熱,然後便隨著清晨的第一股車流沿著紐澤西大道向紐約大道開去,駛上第十二街。十五分鐘后,她經過了一棟臨時建造的大樓,大樓位於憲法大街商務部大樓的對面。這棟建築物只是匆忙建起的上百個龐然大物中的一個,既不結實也沒有任何裝飾,純粹是戰時必需品,用來容納那些機構龐雜的戰時管理機關。古希臘風格的白宮建築物氣派、威嚴,與此相映這些大樓就顯得更加蠢笨無趣了。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我給警察打電話,你把不願意告訴我的那些事情告訴他們。喬治才那麼小,不該遭到那樣殘忍的殺害。我想你也許知道一些線索。不過他們可是白人,怎麼決定就是他們的事了。除非你讓這件事成為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否則的話我會做我應該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哈希什。」
煙斗冷卻了,朱蒂斯站起來。毯子像斗篷一樣披在她的肩膀上,清晨的寒意嚙咬著她赤|裸的大腿,好在毒品帶來的熱量幫助她驅散著肌膚上的寒氣。她的一隻手鑽進背心,滑過小腹,然後伸進內褲里。她披著毯子站在那裡,面向美國和它白色的穹形屋頂自娛自樂起來。
中午時分,她回到了住的那條小巷裡,慢悠悠地走過她丟下那個男孩子屍體的地方。那旁邊立著幾個警局的路障,作為保護現場的警戒線。警戒線旁靠著一群黑人,色迷迷地盯著朱蒂斯。朱蒂斯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來的警察都是些體形臃腫的白人,腰帶上別著警棍,他們分佈在四處維持秩序,以防圍觀的人破壞現場。那個男孩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人們伸著脖子呆看著那些垃圾桶。
「我當然願意了,夫人。」
「記住,別再到處亂跑,也別再跟他們一起混!到頭來學得只知道半夜坐在這裏抽那該死的玩意兒,再不就是跟罪犯之流的人打交道。說不定哪一天,那些人就把你給害了。看看他們對那個男孩子做了些什麼啊!如果你媽媽知道這些事,她肯定會管教你的。唉,你這孩子真該死,叫我這麼擔心!」
「為什麼?」
「看著我,狄塞爾維!我並不是你的媽媽,但你媽媽不在這裏,所以我必須站出來充當她的角色!你給我聽著,我可不是什麼蠢貨!」
朱蒂斯穿上了那身新英格蘭漁夫打扮的衣褲,套上靴子戴上帽子。朱蒂斯切下了一條軟軟的哈希什,並把剩餘的放回罐頭盒。她把這條印第安毒品裝到男孩的一個褲兜里,再把男孩另一個褲兜從裏面翻出來。最後,在他鞋子里塞了一百美元的現金。
1月12日
「不,你沒有。」
看到這個男孩已經被打垮了,朱蒂斯鬆開右手,然後把右臂高高抬起,用胳膊肘盡全力向他的脖子砸去,正好砸中脊椎骨和頭骨相連的地方。喬治一下子癱倒在地板上。
喬治還沒意識到自己一直沒關門,他愣了https://read.99csw.com一會兒才馬上轉身去關門。當他再次回過身看著朱蒂斯時,膽子已經大了起來,開始衝著她嗤嗤地笑。
「我知道你不會了,因為我要幫你擺脫現在的困境!當然,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的話。」
聽到這個觀點,佩夫人吸了一口煙。「那個男孩子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連軍隊看到他那隻眼睛都不要他。他穿的那條馬褲實在是太肥大了。可憐的孩子啊!是誰對他下了那樣的毒手啊?是什麼樣的人乾的呢?」
「你來這兒幹什麼,喬治?」
「你有什麼喝的東西嗎?」
她從門廊的台階上站起來,將十指緊扣在胸前。她,朱蒂斯,一個有數次成功記錄的殺手,一個由世界各地高手調|教出的刀槍不入的開羅強人,一個幾小時前雙手還沾滿鮮血的人,此刻終於知道——該行動了!這不在殺手的培訓課程之內,也不能通過武器和戰術策略的訓練來獲得,只能靠直覺和經驗來得到。這是某些完美無缺、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即將實現時的感覺,是通往理想的大門打開之際的感覺。這種感覺也可以用語言來描述,那便是——謙虛謹慎、感激涕零。
男孩子用手指指她,「等你啊。」
喬治盯著打火機的火苗,竭力掩飾臉上的不情願,終於用嘴叼住煙嘴。朱蒂斯拿著火機低下頭,給他把煙點著。
朱蒂斯沒有坐到佩夫人那把吱吱嘎嘎的搖椅上,她不想吵醒別人。
沒過多久,她便發現公益大廈的那位女士說的話是對的:這座城市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女人們做秘書文員、店員、導遊和打字員的工作,還有的是穿著朱蒂斯這樣的套裝或制服的公務員。她們被人們叫做「g·gs·」,意思就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女孩子。這些女孩的工作就是讓戰爭的規模縮小到通過文件、條約便可解決。她們一窩蜂地來到這裏尋找工作甚至美滿的姻緣,儘管希望十分渺茫。而今卻發現城市裡到處都是像自己一樣的人。
還沒等他罵完,朱蒂斯便用她赤|裸的膝蓋向他的面部打去。而後,她覺得有牙齒脫落和鼻骨斷裂的聲音。她握緊抓著他手的拳頭,用力地把他的胳膊向後高高窩起,讓他的手臂變得更疼,然後使勁用膝蓋向他的腦袋打去。喬治的身體被打得向下凹去,腿被窩得變了形,鮮血從大張的嘴巴里流了出來。
這時,羅斯福出現了。
一會兒,喬治的眼皮開始打架,膝蓋也變得酥軟,這時她才把煙斗從他嘴裏拿下來。之後,她再一次轉過身去,想把煙斗和打火機放回衣櫥。
朱蒂斯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了兩個鐘頭。醒了之後,她換上一條普通的裙子、一件針織衫,戴上一副連指手套,穿上一雙系帶的、有補丁的橡膠底的平底皮鞋,外面又罩上了一件過時的羊毛大衣,從頭到腳都是從二手店裡買來的。她把頭髮攏到腦後束成馬尾,讓辮子隨風飛舞,然後向十五街的停車場走去。這一路,她覺察到路人看她的目光和早晨時有所不同。坐在車裡的男人不再沖她笑了,進出商店的女人也不再在人行道上給她讓路了,因為她腳上穿的是一雙沒有「嗒嗒」聲的鞋子。
「深吸氣。」她在他耳旁低語道。
朱蒂斯沉默不語。
「那玩意兒看起來好像挺難的,或許你以後有時間可以再給我表演一次。」
「當然了,夫人,我是這樣認為的。」
朱蒂斯開車穿梭在清晨的車流當中,竭力想在商務部大樓旁邊找一個停車場。現在離上班報到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之多,然而街道上卻已經烏煙瘴氣,交通車上人滿為患,小汽車也作戰般地向前擠。終於,朱蒂斯在最後幾個可供外來車輛停車的停車場看到了一個車位,她搶在一輛車的前面擠了進去,氣得那個司機直衝她按喇叭。
她一直溜達到太陽高照、車裡的男男女女都不再吐著白氣聊天而是一起湧向辦公桌和文件櫃時才停下腳步。朱蒂斯站在自己車子的旁邊,和每天一樣看都不看就扔掉了手裡的報紙。她長久地注視著四街區以外的白宮大樓,做了一個決定。
她拽出那件長大衣,在頭上包了一個頭巾,然後走下車。南面波多馬克河和阿納卡斯蒂亞河上吹來陣陣寒風。朱蒂斯曾坐著電車在這個城市裡兜來轉去,讓自己熟悉它,記住各個地方的名字和位置。她甚至還跑到了伍德·沃納的店裡買東西。那裡的營業員看到她的鈔票之後便權當她是白人,於是讓她進試衣間試衣服。她沒去參觀任何紀念碑或博物館之類的東西,除了總統先生,她對這裏的任何東西都不感興趣。今天早晨,她穿著最喜歡的有墊肩的棕色套裝和黃褐色的皮靴走上街,穿梭在行人中間,模仿他們的一言一行。在一個街角的小攤上,她花五十美分買了一份《華盛頓郵報》、一杯黑咖https://read.99csw•com啡還有一個雞蛋三明治。她沒有回到車上,而是把報紙捲起來夾在胳膊下面在街上溜達,一邊嚼著三明治,一邊聽女人們的對話。
「我知道你現在天天出去找工作。我看見你每天一大早就把自己打扮得像白人一樣,花枝招展地出門去。可是狄塞爾維,我告訴你,那些政府里的人是不會給你這個新奧爾良來的姑娘什麼好工作的,坐在辦公室里安安穩穩地上班?你休想!你是有雙藍眼睛,可那又怎麼樣,他們除了你的膚色外什麼都不看,所以你只能幹最下等的活兒。孩子,別做夢了,你永遠不可能像某些傢伙那樣穿戴打扮,這是真理!」
「來!」朱蒂斯把煙斗遞過去,點著了火。
朱蒂斯仍擺著那個姿勢。聽見門輕微地一響,朱蒂斯轉過頭,看見喬治站在房門口。
回到房間后,朱蒂斯把地板又刷了一遍。
朱蒂斯打量了佩夫人一眼。這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搖,十分激動,也很生氣。
他沒理會她的問話,「對了,你剛才一|絲|不|掛地幹什麼呢?還真是迷人!」
「壞人,我想肯定是不學好的人。」
「喬治?」
「千萬別張揚出去!我估計你知道一些事,但沒有說,這很好,你就繼續忙你自己的事吧!但我想,你可能經常跟你剛才說的『不學好的人』混在一起,大家知道喬治就是那樣的。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喬治,你穿的這身衣服似乎不是出來修門把手的人應該穿的。」
「好的,夫人。」
「我敲門了。」
「他們說那個男孩子昨晚在巷子里被人打死了。」
朱蒂斯抬起腳,看看她那雙棕色的牛皮靴子,然後直直地沖男孩的喉結踩下去,她的鞋跟底下隨之傳出氣管爆裂的聲音。男孩抽搐著。她又把腳踩在他的喉嚨上,不讓他呼吸。男孩的身體抽|動了一下,便沒了動靜。她彎腰抬起他的一個眼皮,看到男孩那隻好眼睛的瞳孔已經擴散了。
「姑娘,你真是傷我的心啊!」
「哇噻!」那個男孩子說。
她來到「納什」車旁鑽了進去,終於避開了外面的寒冷。眼前的這座城市人流洶湧、忙忙碌碌,為它自己張羅,為眼前的戰爭忙活。白宮南面的柱廊被高高的鐵柵欄包圍、被門衛把守著,似乎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一個鐘頭過去了,她就這樣坐在車裡看來往的路人,他們或停下來拍張照片,或裹緊大衣頂著風前行。看著看著,朱蒂斯又陷進自己奇怪的邏輯里了。她好像跟這裏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她和這個城市沒有一點關係,它的崛起既沒有讓她遭遇迫害,也沒有讓她嘗到甜頭。她沒有享受到它的繁榮富貴,也沒有遭受過它所帶來的窮苦困頓,她不屬於這個城市中的任何一個群體。她在冰冷的車子里蜷縮著,很快,一個小時又過去了。她打開收音機,調到WTOP頻道。裏面放的都是美國歌曲:《約翰先生,這就是軍隊!》《我的心遺失在了台口餐廳》、《德國元首的面龐》,還有《不要坐在蘋果樹下》。
不看了,夠了!
「我是這麼打算的。」
她蓋上佩夫人給她的那張毯子,把煙斗放到大腿上。她擰開一個罐頭盒,用小刀切下一小塊膏狀的東西,把它抹在煙鍋裏面,然後又從另一個罐頭盒裡拿出一片切好的埃及煙葉。朱蒂斯用小刀把哈希什(從大麻中提煉出來的毒品)卷到煙葉里,而後用打火機點著煙鍋。
朱蒂斯在佩夫人膝蓋下面的台階上坐下。
「真丟人。」
他舉起朱蒂斯房門上那個壞了的門把手,「我看見你在辦公室留下的字條了,你說這個東西壞了。我今天起得早,所以想來看看是不是能幫你把它修上。我看到你房裡的燈亮了,所以就猜——嘿,你肯定已經起來了!」
又是幾秒鐘的寂靜。之後,木地板上響起了喬治鞋子的吱嘎聲,朱蒂斯鬆了口氣。
「警察說是因為毒品。他們在他身上找到了些毒品,還有錢。」
他的右手撫摸著她的後背,然後滑落到她肋骨下面的赤|裸細腰處,左手則從後面抱住她的肩膀,好像要抱著她跳舞一樣。
「這是什麼?」
佩夫人坐在搖椅上抽著煙,叫了她一聲:「狄塞爾維!」
「還不錯。」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十分需要這個住處,否則也不會看都不看就把它租下來。華盛頓這段日子實在是擁擠不堪,黑人不可能找到很多條件這麼好的地方。所以我想,你要是想住在這兒,就偶爾對我好一次。我自己有一套這裏的鑰匙,明白吧?要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可以經常來這裏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的。我爸爸不管這些。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朱蒂斯向北轉,走過拉法葉廣場,又向南走穿過了白宮南部的橢圓形廣場。在那裡,白宮外等著大門打開進去上班的人坐在車裡,或吃著早餐或https://read.99csw•com抽著煙。她發覺很多人抬頭向她微笑,她也向他們報以微笑,繼續大步往前走,腳上的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發出「嗒嗒」的響聲,像正宗的美國女孩一樣。
「你還是不說話,姑娘!看來你不想對我說什麼了,只想就在那兒幸運地坐著。」
朱蒂斯把右手張開,握住他放在她胯骨上的手指。她耳邊傳來喬治粗重的呼吸聲。
老太太用煙嘴指著朱蒂斯的臉,問道:「你聽說那個房東兒子的事了嗎?」
喬治的氣息摩挲著她的脖子,她聞到了煙斗甜絲絲的味道,還有他嘴裏的煙草味和頭髮上蠟油的氣味。
「沒有。」
朱蒂斯繼續行駛,她要趕在車輛高峰期前把車子送回停車場,否則到時候每個街區都會塞車。從停車場走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她發覺天色似乎比每天暗了許多,原來是因為街上的新年彩燈都已經取下來了。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把「納什」留在停車場,她傍晚的時候才回得來。現在,她大步向第十四街和賓夕法尼亞大道的街角處走去,在那裡搭乘了一部電車。那輛電車破破爛爛的,是19世紀木頭車的改良品種,早應該退休了卻不得不拿來運送華盛頓成堆的人。她要去購物。
「那快去啊!我在這兒等著。」
「我不要,那是給你的。」
朱蒂斯開著車子在白宮外轉悠很多天了,在車上的收音機里聽過弗蘭克·辛納屈的名字。
「我明白了,夫人。」
朱蒂斯放慢腳步,聽到了幾段對話,大部分都是怨言。女性的工資比男性低,付出的卻比他們多。條件湊合的住處幾乎無處可尋,即便找到了價錢也太高。這些女孩子思鄉心切、孤獨無援,整天為了鈔票疲於奔命。她們的工作無聊透頂,而且一周要工作六天。老闆都是些好色之徒,打字機也是老掉了渣。她們交到了男朋友,但舍友卻不給他們留獨處的時間。聚會都是些沉悶無趣的玩意兒,地點不是在聯合服務組、台口餐廳、基督教女青年會,就是在教堂和會堂。
佩夫人的語調忽然變得蠻橫起來,「這件事,你知道點兒什麼,對吧?」
華盛頓特區
「沒有,夫人。」
「我覺得有,夫人。」
「你以為我沒看見你不停地走來走去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坐在這兒、坐在我的搖椅里抽煙嗎?姑娘,那玩意兒的氣味整條巷子都聞得見!我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我去過紐約哈林區,到處都熟,所以我知道!沒人告訴警察你抽的那玩意兒和從那男孩子身上找到的東西一樣,算你幸運!」
喬治咳嗽了一聲,然後趕快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巴。這個動作顯得他很有禮貌,卻也很稚嫩。朱蒂斯又把煙斗塞到他嘴裏,鼓勵他再吸上一口。
佩夫人不相信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什麼喝的,」她說,「但我有些別的東西。」
朱蒂斯吐出那口煙。其實她更喜歡摩洛哥白人吸的那種毒品的味道,清淡卻更有勁兒。這種印第安黑人吸的哈希什讓她有興奮感,但卻沒什麼回味的地方。現在吸它不是時候,應該在她的任務大功告成之際再讓它登場。
相對來說,今天的路線要簡單明了得多。這支總統車隊先是在憲法大街左轉,然後右轉駛上第十四街,經過了華盛頓紀念碑,一直向前開,駛進了聯邦財政部鑄印局的地下車庫。鑄印局的大樓後方有一個小的鐵路編組站,這意味著羅斯福打算乘北上的火車回他在紐約州的老家,周末之前不可能回來。
她走到金屬床旁邊,把雙手放在床架下面一抬,便把床架翻過來,讓被褥靠在牆上。床架一旁的牆上有顆釘子,上面系著條繩子。她把繩子緊緊地繞了床架底部一圈,然後系在另一面牆的釘子上。這樣的話床架就被牢牢地固定住了。
待到脈搏恢復正常,她從柜子里拿出一塊刻好的木板,用來代替在馬薩諸塞州海灘上丟了的那把刀,它們的形狀和重量相差無幾。她把它握在手裡,做了一組高難度的卡塔斯的動作。接下來的一個鐘頭,她反覆練習這套固定動作,劈刀、揮拳、踢腿,進行模擬格鬥訓練。原本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會發出動物般的咆哮聲,但朱蒂斯並沒有出聲。那些叫喊是為了振奮精神和威懾對手,現在時間還早,她可不想驚動巷子里的人。
又是一陣無語。朱蒂斯抓著毯子,不讓自己做出任何動作或表情,只想把這個男孩子攆出去。看到她一語不發,他也漸漸覺得尷尬了。
她朝房間走去,注意不讓佩夫人的毯子在門廊和走廊的地上拖著走。回到屋裡后,她把毯子鋪在床上,然後走過去打開衣櫥。在這箇舊柜子的底板處,她抽出了一張鬆動的木板,裏面藏了她的文件、現金還有毒藥。她把煙斗放進皮質盒子里,然後同罐頭盒和打火機一起放進夾層中,蓋上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