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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華盛頓特區
2月22日
「這麼說吧,」他吐出一口煙,蓋過他們周圍杏仁的暗香,「你要只是在你那個住滿黑鬼的讓人噁心的小公寓里和雅各·坦奇鬼混,誰也不會在乎什麼。可一旦你出現在公共場合,特別是和他們夫妻倆同時出現時……那麼,哼,小姑娘,有些人就很不滿意啦。」
托馬斯環道還在前面兩個街區以外。咦,前面大約一百碼,朝西開往馬薩諸塞的是達格那輛橄欖綠的帕卡特嗎?萊梅克越過那輛帕卡特望去,它前面並沒有什麼紫紅色的納什車。
過了一會兒,比什夫人抬起頭,說道:「你們怎麼還在這兒!」
達格舉著槍逼近壓扁了的車門。隨著一聲尖銳的金屬彎折聲,他猛地拉開了車門。
無線電里叮叮噹噹的金屬聲把萊梅克嚇了一跳。
達格踢了踢草地上暈過去的孩子。
萊梅克飛速向北過了另一個十字路口,一邊躲避其他車輛一邊狂按喇叭。他握方向盤的手心直冒汗。他還沒有重新適應美國右行的規矩,以至於他很多時候出於本能的狂躁行車。剛剛拐了兩個彎兒,他便發現自己上錯了車道。
萊梅克下了車。他塊頭結實、呼吸沉重——剛剛的追趕讓他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司機們雖然惱火,卻並不樂意和這樣一個人有什麼衝突。他們只是躲在開著的車門后,罵著各種各樣的髒話。萊梅克全當沒聽見。他踱到右邊的車道上,朝北望著杜邦環道。他的車沒法把這幾條車道也堵上。偶爾會有幾部車溜了過去,一個司機還衝他打了個臟手勢。他審視著整條街,脖子上的汗珠在寒風中漸漸風乾。
達格點點頭,「只知道『朱蒂斯』而已。」
「那屍體呢?」
「梅萊克!」
萊梅克愣了一下,來確認自己的耳朵。
朱蒂斯在床上挨著坦奇坐下,然後翻過手心用手指甲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脊背。他的身體禁不住扭動了一下。
但納什車並沒像達格猜的那樣上托馬斯環道,而是圍著環線一路狂奔,又從來時的往馬薩諸塞的那條路下去了。
比什夫人從眼鏡上方看著他說:「請問你說什麼?六十三歲並不老,那些城市都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地方,適合任何年齡的任何人去。」
朱蒂斯腦子一震,「啊……嗯。」
坦奇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把一隻手放在臉上,好像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悲傷。但她知道不論現在的他作何感想,都絕對不會悲傷。雖然卧房裡很冷,他還是滿身是汗,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
她佯裝生氣,撅著嘴說:「有什麼話,說吧!」
朱蒂斯搖搖頭,並不在意這個。她完全可以對付他太太。「還有誰呢?」
「華生老爹兩天前過世了,就在和斯大林、丘吉爾會談結束后歸來的船上,報紙還都沒有報道此事。羅斯福下令說等到他回國后再公開此事。」
「愛德溫·華生將軍,羅斯福軍事上多年來的助手和秘書,也是肝膽相照的密友。船駛到大西洋的時候,他的心臟病突然發作了。天哪,你能想象得出和你死去的密友航行在大海上的感覺嗎?可憐的老羅斯福啊!他肯定非常難過。恰恰在一切都比較順利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坦奇咬了咬嘴唇:「我覺得,生命是缺一補一的。」
那人伸進口袋摸出一包「幸運」牌香煙,點燃,也不問朱蒂斯要不要。他就讓她乾等著,直到自己划亮火柴。
紫紅色的1939版納什轎車,馬薩諸塞州SCR-310航班
「萊梅克,全靠你了。我估計他們到了杜邦后還會原路返回,往南去新漢普夏。從羅得島去馬薩諸塞,然後趕到新漢普夏!截住它!」
那麼馬可·波羅對波斯女人的觀察又說明了什麼呢?朱蒂斯會不會也貌美如花?美麗難道不是一件武器嗎?肯定是!而且朱蒂斯肯定會利用這一點,就像她會冷酷無情地利用任何人或物一樣。
朱蒂斯點點頭:「果真是政治聚會。」
達格在無線電那頭哼著小曲兒。萊梅克上足了引擎,在狹窄的佛蒙特大街密集的車流中橫衝直撞。這時達格又開始喊話了:「現在出了托馬斯環道啦!向西上了馬薩諸塞大街,正朝著杜邦環道開呢。」
他顯得很痛苦——肩胛骨上的刀片匕首讓汽車頂住了。他緩緩張開嘴,聲音顫抖著,「錢包拿……拿走。要什麼……都拿走。」
「朱蒂斯。」她又說了一遍。
「教授!能聽到我說話嗎?」
這時,達格和比什夫人都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他頓時把剛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萊梅克不是特工,他和他們兩人不一樣,他用不著為總統的安危負責。達格回答道:「你瞧,首先,這個女人在我們倆面前死掉了,我們接著搜查了她的住所,是那種全面徹底的搜查。此外,我們還必須理清整件事情。我和休伊特定下了規矩,他不能走漏一點風聲,否則的話我們保不準會對他做什麼。他只會向他的上司們彙報說,政府正在監視那位女士,而他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那位女士突然在和我們見面的時候死掉了,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然後我又向那個老太太的鄰居們編了一個謊話,說當她聽到自己的車子被偷的時候突然心臟病發之類的。」
不過等他趕到草坪時,達格已經托著胳膊站起身來。血從他額頭上的傷口裡流下來,他卻一邊詛咒一邊揮著手把眾人往外趕。
「幹嘛呢!」他說,「我們玩得太過火了,你應該等會兒再來,小姐!」
「吞的是氰化物藥丸是嗎?」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歐蘿萊社區
「太遲啦。你非走不可。而且我指的就是今天。」
所有的旁觀者和打算幫一把的人都停下了;達格的舉止,他的槍,還有他身上的血跡讓他看起來威儀凜然。萊梅克跟在達格後面走向納什。兩部車都嘶嘶地冒著煙,讓眼前的景象有點兒模糊。萊梅克環顧四周想找個折斷的東西—— 一根樹枝或者一段金屬片——只要能充當武器就行。可他什麼也沒找到,於是他解開了皮帶。他知道十來種靠皮帶自衛或者攻擊的方法。這些他都教給過達格。
朱蒂斯坐在床上,心裏想,這樣的事還真是玄妙。
萊梅克的思緒回到開車上。他決定等會兒再查找這些或者更多問題的答案。
於是他抓起麥克:「達格,前面是你嗎?正出了托馬斯環道?」
那個老部下終於鬆開了手。羅斯福沖他點點頭,倆人還接著在聊。朱蒂斯乘機觀察總統平放的手。一會兒她就要借握手的機會在那隻青筋暴突的手上抹上氰化物,讓毒素穿過那層薄薄的滿是斑點的皮膚,一直滲入他的血液。一百分鐘之內,他必死無疑。
聽到最後這句論斷,比什夫人揚了揚眉毛。
達格的帕卡特也跟著出去。那輛綠色的汽車在刺耳的聲音中撞向了剎車冒了煙的納什。就在離萊梅克二十步遠的地方,兩部車都越過路邊圍欄,撞倒了一排矮樹。金屬的折斷聲和玻璃的破碎聲驚得萊梅克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和人群一起跑向那兩部撞得亂七八糟,糾纏在一起的汽車。
達格趕快承認錯誤,「對對,那個,顯然我最後一句話說錯了。我們現在對此還不能給出肯定的答案。嗯,說完了。」
萊梅克慢慢地走近。躺在草地上的、額頭上的腫塊得要些日子才能消掉的只是個男孩兒——大概十八歲,最多十九。
達格還沒來得及回答,那輛39年的納什突然出了車列。眼看著排氣管里噴出一團黑煙,納什上擋加速,猛地開了出去,一個大拐彎兒上了迎面而來的車道。
他把麥克扔在一邊,沒怎麼費事兒就在蘇格蘭環道上離開了達格。繞著環道嘎吱嘎吱開了得有四分之三的路,他衝上了羅得島大街。然後他又一路按著喇叭奔向馬薩諸塞。無線電那頭沒再嚷嚷;達格現在全力依靠的已經是萊梅克而不是他的那幫手下了。在馬薩諸塞和康涅狄格的交叉路口,萊梅克又闖了一個紅燈,終於上了馬薩諸塞。他身後無數的剎車被踩得冒了煙,一輛運牛奶的卡車甚至打滑打了老遠——所有這些萊梅克都只能透過後視鏡瞟上一眼兩眼。他在馬薩諸塞上狂飆了四分之一英里,一路上衝著兩邊的車大吼大叫,來到21路的一個停車牌旁邊。在那兒,他以二十英里的時速向右急轉,接著又加速開了五十碼,然後九-九-藏-書急剎車。
2月28日
他們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他用被子裹著下半身,坐了起來,到處找他的褲子。
朱蒂斯期待看到羅斯福的重型轎車和他的安全分隊經過,但未能如願。於是她加快步伐踏上墓園冬日的小路。
比什夫人把她那瘦骨嶙峋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達格不由得嘟噥了一句:「他媽的怎麼回事兒?」
「可能下周三吧,我聽人說的,在阿靈頓。」
她毫不費力地找到華生將軍的安葬地。一大群人穿過林立的墓碑,涌到為防寒避雨而臨時搭建的帳篷下面。在離墓穴一百碼開外的地方,站著六個黑衣男子,警惕地掃視著來往的男男女女,不時檢查著陌生來客的證件。朱蒂斯走上前去,掏出坦奇給她寫的通行證。守衛看了她一眼便放行了。
他一下子咧開嘴巴笑了:「都不屬於。你怎麼想出這些話的,狄塞爾維?你說起話來真不像個女傭。」
「我有權來這兒,我有這個。」朱蒂斯用右手拿出雅各·坦奇給她寫的通行證——那隻手套上面沒有毒藥。
一定是因為剛才環道上車來車往的太亂了。萊梅克車輪磨得都快著火了,還在杜邦環道上兜著圈子。但他終於跌跌撞撞回到了馬薩諸塞大街,被他擠掉那輛別克陷進了一個更慢的車流里,沒法兒再跟著他了。他好容易甩掉了那個憤怒的女司機,又開始在馬薩諸塞上左搖右轉,見縫插針。
「沒什麼。」
「我知道,當我代表瑞利長官和整個美國說話的時候,我並不在意你們抓沒抓到那位女士或是有沒有殺掉她,但是我想要你們阻止她。做你們要做的事吧,我們稍後會劃分出這件事的級別的!都明白了吧?」
「嘿,對了!」他說,「我今天剛聽說了件事兒,跟總統大人有關。」
「我一直跟蹤坦奇。而且我也看夠了,是時候讓你辭掉你在他們家的工作了。告訴你們家太太你要換地方了。不用解釋什麼。去給別的白人掃地吧,對你來說都一樣。」
「你弄明白我說的話了嗎,小丫頭?」
朱蒂斯轉身向公墓外走去。那人站著沒動。當她走了有十步遠時,他發話了,聲音低沉而不懷好意,「我會看著你的,小丫頭。」
這就是朱蒂斯所期待的答案——她只是一個女傭。
這個女人就在華盛頓城內的某一個地方藏著。對此萊梅克確定無疑。
女孩兒向外望去,那邊的男孩兒正試圖坐起來。達格半跪著,一隻胳膊托著他的後背。男孩兒騰出一隻手捂住額頭上越來越大的包,結果又摔了回去。萊梅克確定達格正用更為惱火的口氣問著同樣的問題。
儘管隔著兩個街區,儘管被截斷的車流怨聲載道,迎面駛來的那兩部車的引擎聲仍清晰可聞。納什開得太快了,根本無暇拐彎開出新漢普夏。它將直直地開過萊梅克站立的地方。或者,它會停下。
萊梅克借了一輛公家的藤維轎車,他發動車子,讓它暖和起來。此時的華盛頓正值深冬時節,氣候寒冷。他收聽著兩個頻道,觀察著行政東街的動靜,跟警方隨時保持聯絡。達格則坐在自己的車裡,在白宮西側指揮著所有的監視活動。萊梅克和所有特工的頻道都調到達格的頻道,這個頻道是保密的。總而言之,達格就是指揮中心。其他特工坐著普通車在城中四處轉悠著尋找朱蒂斯的那輛車,並隨時向達格彙報他們所處的位置。萊梅克一邊聽著那些特工們的對話,一邊觀察著街對面的白宮大樓,那裡的安全防護措施已經在悄無聲息中變得更加密不透風。比什夫人確實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分派給達格足夠的人手。現在,大搜捕已經全面展開了,但他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華盛頓城中來回巡查,希望僥倖碰到朱蒂斯的身影。
達格和朱蒂斯還有那個神秘男人就在前面不遠。他急速上了馬薩諸塞左邊的車道,幾乎要把油門都踩碎了。他的胃裡翻江倒海,這種高度緊張的持續追擊弄得他直想吐。
「我希望。」他說。
她站起身,他們兩個也跟著站起來。
萊梅克點點頭。即便比什夫人叫他回蘇格蘭去,他自己也會去尋找那位朱蒂斯的。
在汽車的另一側,達格大聲咒罵著,餘音震耳。萊梅克卻差點兒笑出聲兒來。
「希望什麼?」她問,儘管她知道他要說什麼。
「對誰解釋?」
「把你的10-20給我,一號車!」
「能想到的所有人!」
華盛頓特區
「那就好,滾吧。」
「這個以後再說,」比什夫人交叉雙手,用手指尖對著達格,「再跟我說一遍,這件事發生在……」
「往西上了馬薩諸塞!」達格對著部下們大喊,「得有人阻止他們!馬薩諸塞!」
萊梅克趕緊撿起麥克。
萊梅克張開嘴巴,他想提醒這位瑞利的左右手,他們要找的這位殺手不是瘋子,而是智商過人、技術超群的高手,達格、瑞利和他自己三個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他還想告訴她,自從他五個半星期以前走下飛機的那一刻起,他和達格除了忙這件案子外無暇做任何事情。他甚至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只有利用在汽車上、飛機上和警察局的沙發上抽空合一合眼。
朱蒂斯揚起下巴打量著這個人。她可以說服他讓坦奇夫人多給點錢,譬如一個月的工資,作為她離開的條件。一旦交易達成,她便可以藉機和他握手。但他塊頭太大了,不少於兩百五十磅,而且不到四十歲,體格強壯。通過握手帶給他的那點兒劑量足以致他重病,但也就僅此而已。
「對不起,對不起,達格,我聽著呢。」
達格打開公文包取出資料,然後拿出幾張紙丟給比什夫人。
他進了停車場。朱蒂斯緊跟其後,放輕腳步又盡量不顯得鬼鬼祟祟,以免引起他的警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再往前走四大步,朱蒂斯就能趕上他。他在一輛小轎車前停下,右手伸進褲兜里掏鑰匙。朱蒂斯立即上前。
她握緊他那放在她喉嚨上的手,站了起來。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當他努力去辨認襲擊者時,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起來。朱蒂斯把匕首鬆開了大約一英寸,好讓他能夠低下頭正眼看自己。可他卻一臉茫然。於是朱蒂斯摘掉防風帽,散落一頭黑髮。
「我們……我們在車裡找到了鑰匙。」
「迄今為止還不錯。」
「你知道我是誰嗎?」
「達格!」
「明白!」
朱蒂斯從第九街開來的電車上走下來,站到了賓夕法尼亞大街上,把《華盛頓郵報》捲起來夾在腋下。報紙的頭版刊登了一張美軍國旗在琉黃島上飄揚的照片。剛才在電車上,她閱讀了幾則新聞:蘇軍穿過波蘭境內,美軍為粉碎德軍的抵抗向萊茵河發動進攻,愛荷華州發生了地震。羅斯福還沒有回國,不過報紙上說他將會在下周返回國內。國會發言稱,3月1日將會發布總統雅爾塔一行所取得的成績。
「馬薩諸塞大街。他們調頭上了來時候的路。萊梅克,混蛋!你超過我啦!」
達格愣住了,緩緩放下槍,一臉不悅。萊梅克獃獃站在一邊,手裡的皮帶晃蕩著,好像要準備打兩個孩子的屁股。
無線電那頭似乎沉默了好久。這時,佛蒙特大街南向的車道上又出現了一個缺口。萊梅克覺察到了並立馬衝上前,全力向達格的位置趕去。發動機被他開的轟隆作響,周圍其他司機的謾罵聲不絕於耳。他猛轉避開一輛別克,結果那車直直地撞在路邊的護欄上。萊梅克在托馬斯環道上疾馳,接著又匆匆上了馬薩諸塞大街,朝西往五個街區以外的杜邦環道開去。他左避右閃、迂迴行進,愣是在車流中擠出一條路來。其他車都躲到一邊,讓他喇叭一路尖叫,飛馳而過。
「他媽的怎麼回事兒?」他眼睛陡然一亮,彷彿不敢相信,「你就是那個該死的女傭!」
然而她沒有注意到,白宮的安全防護力度已比以前增強了一倍。
她停住腳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手指離開按鈕!」話筒里達格又在咆哮,「真要命,把你該死的手指從那該死的談話按鈕上拿開!」
達格是說納什車裡坐著兩個人嗎?這可能是事情的重大轉機。難道和紐伯里波特一樣,朱蒂斯在這個城市裡也有一個同夥?她是某個勢力龐大的陰謀集團的一分子嗎?或者那個開車的男人只是她某個倒霉的男友?還是被她利用來接近羅斯福九九藏書的傻瓜?
「聽著,我是個警察。你跑不了的。」
女孩兒捂著鼻子抽泣了幾下,勉強止住了不停往外涌的血。
萊梅克摸到了他的麥克。他就使過一回雙通無線電,那還是上次他們把這玩意兒安他車上試試時。這會兒他已經把麥克叼在嘴裏,摁下了通話按鈕,大喝一聲:「能!」
「他媽的……本來只想跟蹤他們的!」達格在無線電里吼開了,「行啊行啊,『眼球』呼叫所有人員,所有人員!疑犯在有意躲避。現在他們正在馬薩諸塞大街上向東開往托馬斯環道。立即封鎖托馬斯環道上所有的幹道。再說一遍:立即封鎖托馬斯環道上所有的幹道!」
「誰是華生老爹?」
朱蒂斯一下子明白了:那人大概是坦奇夫人的家人,那個已故參議員的宗族。很顯然雅各在其他場合也老實。
「是,夫人。」
「要等很久嗎,雅各?」
她彎腰拍拍他,「那女傭應該怎樣說話?你又跟多少女傭說過話呢?」
那人雙手抱胸,根本不看便條。他搖搖頭:「不看。你無論如何都不夠資格,小丫頭。那張紙對我來說狗屁不如。」
「你剛才說要我等會兒再來,雅各,要等多久呢?」
萊梅克把麥克丟在一邊乖乖照辦。
萊梅克知道北上找到穆迪·莉莉·金實屬好運,純粹是歪打正著。現在,他坐在暖和的車裡,已經想好下一步應該怎樣做了,他決定要孤身一人採取行動。更重要的是,他有種感覺——這是自打達格在六星期以前敲響他在聖·安德魯斯的房門到現在,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以前隱藏著的那條路已經出現在他的腳下了,而且,在他的大腳旁邊,他終於看到了一隻腳印。
而這種策略恰是哈桑·薩巴赫的獨特之處。他的門徒都在年幼時被帶進城堡和極樂花園。在那裡,他們被一味地灌輸忠誠的思想、被訓練成殺人的高手,但卻得不到任何思想品行的教育,也沒有明確的身份。他們只能通過馬廄、廚房、田地里的工作來接近自己的目標。他們沒有能力扮成身份顯赫的大人物,只能偷偷摸摸地接近被哈桑貼上死亡標籤的勢力強大的敵人。朱蒂斯採用的方法也是這一套嗎?她懷著一身技藝來到美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嗎?她計劃怎樣接近羅斯福然後對他下手呢?
「逮住她!」達格吼道,似乎勝利在握。他指揮一號車繼續跟著,不要輕舉妄動。
2月21日
萊梅克放好麥克,找到發動機鑰匙。然後他抓住麥克,又一次按下按鈕,「收到!」
「換句話說,你會帶你太太去。」
「正要告訴你呢!我把它送到這裏了,她現在在Bethesda,這樣的話我們可以讓自己人偽造一份驗屍報告。她的屍體明天下葬,地點在馬里蘭州的一處政府公墓。休伊特將負責散播她在那裡有親屬的消息。」
「但現在已經是星期一的中午了。你們發現有個想來刺殺總統的女人,而現在距發現的時間已經一天半了,你們兩個到底幹什麼去了?」
「退後,他媽的!萊梅克,讓他們退後!」
「坦奇先生,一個什麼希望也沒有的人要不就是太快樂了,要不就是陷入了絕望,你屬於哪一種?」
達格聳聳肩。
「是的,先生。」
「繼續!」她命令道。
「就一個問題,」萊梅克倚在窗沿上,簡明扼要,「你們從哪兒弄的車?」
「是,夫人。」
「好的,教授,我看到你了。放鬆點兒,你簡直像輛特快列車。老老實實呆在你的車道里,明白嗎?」
「他們是誰?」
司機從車裡摔出來,軟塌塌的像條死魚。達格把槍口對準他。那人穿著一件喬治敦大學的運動衫。
「首先就是我太太。」
坦奇的目光驟然從她的臉部滑落,僅僅鎖定在她扭動的胯部。她用她摩挲過他背部的手指向後解開圍裙的蝴蝶結。圍裙帶子一下子鬆了,在半空晃蕩。
「往北出了第十七路大街,正往K大街開呢。我已經讓特工們過來增援。你現在往佛蒙特大街開。如果她在K大街上一直向東,我們就會經過你,然後你就跟著我。出發。」
那頭沒有作聲。
她以前從未來過這裏。那遍地數不清的白色十字架、偶爾可見的猶太星章、象徵偉人的花崗岩尖塔,以及茁壯的樹木、靜靜流淌的河流……一切都吸引著她的目光。死亡——她的老主顧,在這裏竟受到如此的禮遇。她不由得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朱蒂斯跟著追悼的人群緩緩前行。偶爾有好奇的目光投來,她便沖那人憂傷地點點頭。她看到了雅各和他妻子,並有意躲開他們,兜了個大圈兒繞到他們後面。羅斯福還是沒有出現。
達格通過無線電指揮他,「不必回答,教授。開你的車。納什裏面有兩個人。我在他們後面大概半個街區,可以看到一個男的在開車,旁邊坐著個深色頭髮的女人。他媽的那男的是誰?不用回答!我們一會兒就知道了。好吧,全體,警備,他們上了弗蘭克林廣場。等等……媽的,他們又北轉上了佛蒙特大街。重複一下,北邊佛蒙特大街!現在他們正開往托馬斯環道。」
「萊梅克,跟緊我,」達格咆哮道,「然後他媽的啥也別干!」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那個小夥子從車上叫下來,我讓他寫了份報告呢!」
萊梅克還是沒動。
摩肩接踵地穿過很多衣著厚重的文員和商人後,朱蒂斯終於來到了郵局。她找到自己信箱,屈膝透過小玻璃朝窄窄的投遞口裡看去。信昨天就應該到了,可是到現在裡頭還是空空的。她還是轉開了密碼鎖,把手伸進去,小格子里空無一物,只能觸到冰冷的金屬壁。她覺得郵政服務是美國最有效率的一項服務,如果信是從紐伯里波特寄出的話,現在早就應該到了。
萊梅克的腿上攤著一疊大同小異的黑白照片,都是紐伯里波特那幾具屍體的特寫。最後幾張仔仔細細地拍下了「刺客之刀」的樣子。萊梅克盯著那個帶血的縞瑪瑙刀柄仔細看,上面刻著古代「刺客」殺人情景的圖畫。雕刻家悉心呈現出每一個殺手的穿著、被殺者家屬的服裝樣式。一個埃米爾(穆斯林統治者的尊稱)被一個給他牽馬的男子刺中胸口,另外一個則被他的廚師刺死,第三個人是坐在轎子上時被他的一對保鏢殺死。每一個事例中,被殺者和旁觀者的容貌都是一樣的,沒有痛苦但滿臉疑惑,都是被他們從未注意過的人所殺。
「狄塞爾維,」他搖搖頭,「理智點兒!總統不是在干別的,而是在給他一個最好的朋友下葬,這不是和他握手的好機會!」
無線電里一片嘈雜,追蹤人員一個接一個向達格彙報即將被封鎖的街道名稱。佛蒙特,羅得島,第十三大街、十四大街、十五大街。
這兩條線索可能足夠有用,但是萊梅克卻對此沒有信心。朱蒂斯是一個意外的發現,她只現身一小會兒,然後就又消失不見了。雖然現在證實她確實存在,但仍叫人無法相信。她是如何殺害阿諾德的?她為誰效力?她長得什麼樣?她在哪裡藏著?還有她將怎樣推進她的計劃?所有的這些都還沒有線索。相比穆迪·莉莉·金說出她的名字、吞下毒藥死掉之前,他和達格向找到她的目標又邁進了一小步,僅此而已。
「住嘴!」還沒等女孩兒開口,萊梅克就搶先說道。女孩兒手上的血滴得校服上斑斑點點。
她慢慢地走出郵局大樓,向西走去。走過六個街區后,她站在了白宮的東側。她忍不住罵起自己來。
「星期六下午,三點鐘左右。」
「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幹嘛嗎,小姑娘?」
他抬起臉看著她,眼神里透露出真實的愛意。他把潮濕的手掌放到她的脖子上。
那個捂著臉不停抽泣的女人鼻子破了,血從指縫中直往外滲。達格舉著槍直指她淚光閃閃的眼睛。萊梅克側身鑽進車門,手裡攥著那條皮帶。
「我覺得你剛才的意思是說她是波斯人。他們難道不是穆斯林嗎?她又為什麼要取一個猶太人的名字呢?」
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她給他蓋上被子,但並不打算讓他就此進入夢鄉。她坐到了被子上面,他動了動,嘟噥了幾聲。她把手放到他裸|露的胸膛上。他沒有再動,而是假裝睡著了。她的手指在被子底下慢慢地向下滑,玩笑般地逗弄著他。這下子他忍不住了,突然睜開眼睛,也開玩笑似的抓著了她的手臂。
「說話,萊梅克,然read.99csw•com後我說的時候就鬆開那該死的麥克,把嘴閉上!老天!現在聽好,我正讓一個特工跟著一輛紫紅的納什,牌號SCR-310。明白嗎?就是她。」
萊梅克很想和達格討論一下,但他覺得達格肯定會嘲笑他又憑藉奇怪的思考邏輯和不可理喻的淵博學識製造出一個不靠譜的假設。在過去的幾天當中,調查行動發生了一個更具爭議的轉折點。達格終於咬定一件事決定深入調查,並決意以此向瑞利和比什夫人證明他不僅有勇,而且有謀。達格現在離他有幾個街區遠,眼神銳利地瞄著紫紅色「納什」轎車的影子。現在他手底下有四十八個特工人員供他調遣,萊梅克已經變成達格領導小組的一員了。
牧師說完后,海軍儀仗隊點燃了禮炮,在沉寂中發出三聲震耳欲聾的齊響。幾隻小鳥從光禿禿的樹丫上驚飛,此外便再無動靜,直至迴音消散。棺材由繩索吊著放進了墓穴。牧師合上了他的聖經。人們漸漸散開,繞過以前的墓碑,回到他們溫暖的車廂中去。豪華轎車和軍用車的司機們早早發動好引擎,等待著歸來的主人。
2月20日
雅各和妻子大概兩點鐘從葬禮上回來,比朱蒂斯遲了一個鐘頭。夫妻倆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間,誰也沒和女傭們搭話。三點時,朱蒂斯告訴佩夫人她今天的活幹完了,要回去了。可是老廚娘卻搖搖頭一言不發,彷彿有什麼秘密不能告訴狄塞爾維。朱蒂斯一邊搓手防寒,一邊走向她的納什牌轎車。她不知道那個大塊頭警察叫什麼,也沒必要知道。
「嗨,哥們兒!離開那兒!」
「她大概去了阿靈頓公墓,在華生老爹的葬禮上探了探情況。他媽的,我就知道她會玩這一招兒。」
萊梅克撿起麥克:「對不起。我看見他們了,就在前頭。你說得沒錯兒,兩個人呢。」
這時一隻強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左臂。還沒反應過來,她已被拖得失去平衡,離輪椅遠遠的了。那股力量更是拽得她踉踉蹌蹌,這讓她不由得怒火中燒,回頭瞪著那個大塊頭的禿頂男人。可那人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把她拉到離羅斯福好幾步遠的地方。她扭頭望去,那邊已經有特工處的人攙著總統把他推離了墓穴。
於是他走到北向的車道中間,用自己的身體封鎖了這個缺口。更多的車沖他按響了喇叭。而他卻轉過身來,面對迅速逼近的納什,緩緩地舉起了手。
「如果我不同意呢?」
「喂!」
帶著證實了殺手確有其人的喜悅和穆迪·莉莉·金在萊梅克腳邊斃命的不快,他們離開了紐伯里波特。這一行總共只發現了兩條線索:殺手確實是個女的,還有她開的是一輛1939年版納什轎車。
他蹣跚著後退幾步,倚在汽車駕駛座位的一側。朱蒂斯緊貼著他,匕首的刀尖牢牢抵著他下巴上的短髭,就差刺出血來。她把左手伸進他的槍套,掏到一把S&W的左輪手槍,其插到自己的腰間。
女孩兒穿著當地的高中校服,西城的。她一直搖頭,乞求達格不要開槍。
「萊梅克!」
萊梅克注視著前方。那是達格的帕卡特,在它前面大概第五輛車就是那部納什,和一輛使館車并行著。再加點兒速他就可以緊跟上達格了。
「很好。有什麼變化的話及時通知我,達格!」
納什車試圖逃跑。它不要命了似的不停地加速,在各個車道里鑽進鑽出。達格正努力封死環線的所有出口。如果成功,要不了幾分鐘,萊梅克就可以和朱蒂斯以及她的司機面碰面了。被逼上絕路,他們會不會一起服毒自盡呢?要是這倆人死在達格面前,他一定要樂瘋了。但是在萊梅克看來,這樣的雙雙自殺的幾率只有一百萬分之一。
於是他一踩油門,逼近了前面那輛卡車,接著側輪突轉,進了西向行駛的車道。這一路上其他車又是按喇叭又是躲閃,萊梅克總算是跟上了達格。本來是跟在達格後面的那輛車大概是怕了他了,減速給他讓道兒。
他忙摁下按鈕,「知道了,明白明白。」
「你是警察?」
和萊梅克的憂心忡忡不同,達格看起來十分興奮,激動地期待著萊梅克的下一個奇思妙想。看到他這副樣子,萊梅克很沮喪,他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會因為心性急躁而早逝:他過去很走運,但這種好運肯定不會一直伴他左右。
她悄聲說:「再敢出聲兒,這把刀就插|進你的腦袋裡。」
「那我也得看著你了,小姑娘。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把事情搞砸,然後我再把你一屁股踢進監獄。」他嘿嘿一笑,「或者你都不用把事情搞砸。也許某個晚上你就受傷了什麼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把槍扔進了波托馬克河。在這之前她取出錢夾里的鈔票,把空包丟進了附近的一個垃圾桶里。
達格在納什撞毀了的車窗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坐在方向盤后的男人朝前耷拉著,臉扭向一邊。他旁邊的乘客嗚咽著——她受傷了。達格厲聲喝道:「把你們的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馬上!」只有那個哭泣的女人照辦了。司機挪都沒挪。
達格還在通過無線電指揮著他的特工們。他一到K大街就發現了那輛39年的納什,並洋洋得意地宣告了自己的位置以及與目標的距離。他命令一號車退後。這方面他確實在行。萊梅克聽著特工們不停地彙報自己的方位。達格讓所有的車都避免碰頭;他們只要在外圍罩住他的車和那輛納什就可以了。在他發話之前,其他車都不許亂動。萊梅克不太信任自己的車技,也不敢隨便說話。直到達格在那頭大喊「萊梅克」,他才急急忙忙說一個「10-4」,然後加大油門,抓住車流中的一切空隙,朝北開往K大街。
「只是一張邀請函而已,雅各。我甚至不會讓你太太看到我,我會躲起來的。我就是想近距離地看看總統大人,就一次而已!」
納什開上了托馬斯環道,並沒有減速並且倚著環線開。達格緊跟其後。萊梅克喘著粗氣,也盡量跟著達格。其他車見狀都自動讓路,但萊梅克還是時不時就差點兒撞上某棵樹,某輛車,或者某個嚇壞了的行人。他拚命堅持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緊跟著達格。
納什已經衝到萊梅克站的那個街區了。達格的車緊隨其後。是個男人在開著納什。透過擋風玻璃,萊梅克甚至可以看到握著方向盤的八個發白的指關節。在他旁邊,坐著個深色頭髮的女人。
其他人亂七八糟地報出自己的方位,看誰離得最近。結果沒人能及時趕到杜邦環道。他們集體被耍了。
她處在墓穴和黑架子上那口暗得發亮的棺材後面。送葬的大概有兩百人,圍成一個圈兒站著。七個海軍陸戰隊士兵身著鮮艷的藍、紅、黑制服,在棺材旁站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持槍稍息。華生老爹的家人坐在摺疊椅上,女的都帶著面紗,男的都一襲黑衣——口袋裡的白手帕是全身唯一的亮點。朱蒂斯站在人群的外圍,始終低著頭。大家都在等待,牧師也手持聖經站在墓穴旁邊。這時候羅斯福出現了。
比什夫人喃喃道:「約瑟夫、聖母瑪利亞、耶穌啊!」她像她的那位愛爾蘭上司那樣說道。然後她問達格:「是有個警官聽見她這麼說了嗎?」
「不行,我做不到!」
距夜幕降臨已經四個鐘頭了。他用腳碾滅最後一個煙頭,轉身離去。朱蒂斯忙走出樓梯跟上。她始終在影子里穿行,並在他沿著巷子中央往前走時縮短了兩人的距離。與比他矮小的人相比,他就是一個笨重的龐然大物,簡直有辱這裏的建築。他毫無警戒,全然不看四周。朱蒂斯了解這種人,他們自以為強壯而且不可一世。
萊梅克問道:「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不想走。但我不會再糾纏我們家先生了。我也不想惹麻煩,可以嗎?」
「從哪兒來的?」萊梅克追問道。
兩輛南向的車向這邊開了過來,在沒被堵上的、反向的車道上疾馳。萊梅克看清那是一輛綠色的帕卡特,在全力追著一輛紫紅色的納什。
羅斯福突然回頭看了看妻子,後者點點頭,表示是時候該走了。一個特工從後面上來,要把輪椅推走。朱蒂斯趕緊上前一步,朱唇輕啟:「總統先生……」
「朱蒂斯。」比什夫人像品嘗白蘭地一般細細地咀嚼著這個殺手的名字,好像這樣做可以發掘出一些秘密似的。「這個名字有什麼來歷嗎,萊梅克博士?還是瞎編的?」
她解開藍色女傭制https://read.99csw.com服,在腰后繫上圍裙帶子,把圍裙的蕾絲花邊撫平,然後穿上黑布底鞋子。
「我等著那一天,教授!」
萊梅克給她講解了猶太公主朱蒂斯的故事,這位公主親手殺死了亞述國將軍敖羅斐乃,是以色列戰爭傳說中的一大救星。
納什還是沒有絲毫要減速的跡象。兩邊司機的詛咒這時候變成警告了。
萊梅克聽到后猛踩了油門。按達格的要求,他沒有說話。他對所有的交通指示都視而不見,從車流里急進急出,全然不顧它的走向,在無線電里達格單調的話音中急速逼近。南向車道里的一個缺口讓他有機會加大馬力,超過了前面的車。他一刻不停地按著喇叭。躁狂的因子在他的血管里衝撞。
總統還在那裡逗留,與他的妻子相隔大約五碼,各自忙著和一群政要交談。當朱蒂斯離他們還有二十步遠時,她撥開瓶塞,把裏面的東西滴到自己包好的指尖上。白手套上立即散發出杏仁的香味。朱蒂斯使勁嗅了嗅,斷定這味道相當微弱,並不會引人注意。她把空瓶塞回大衣,昂著頭繼續前行,表情凝重而悲憫。
「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她聽罷默不作聲,垂下眼帘故作嫻靜狀,「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我倒是明白他為什麼纏著你了。」
朱蒂斯開車來到弗吉尼亞。她在離坦奇家大約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停下,然後換乘大巴前往阿靈頓國家公墓。她身穿一套長及小腿的裙裝,披一件嶄新的黑色大衣,頭戴氈帽,獨自坐在大巴前排的座位上。
萊梅克到達了K大街,並急速穿過兩邊鳴笛不止的車輛,來到佛蒙特大道。他不知道自己在達格後面多遠;事實上,他也無法從周圍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和蹭來蹭去的保險杠中抽出身來,去考慮這個問題。
「現在,你們兩個人聽好了!總統先生還什麼都不知道,他下周回國的時候也不會知道。我們的工作就是不讓他知道任何事前的防範工作,也不讓我們的小殺手知道。瑞利長官會讓這件事同媒體和白宮絕緣。不能把事情搞大!你們要查的這位刺客在華盛頓周遭地區可能有同黨,就像她在紐伯里波特的同黨那樣,也許新英格蘭還有更多。現在不可能搞清楚她的勢力範圍到底有多大,所以你們要提高警惕、密切關注,我們也會從我們的渠道打探消息!瑞利長官很快就會回來的。教授?」
但萊梅克開得太急根本無暇抓起喇叭回話。杜邦環道上的車流比他想象的還急。他踩著剎車猛一右轉,進了一個單行車道。他的擋泥板險些撞上左邊兩輛汽車,但他矯枉過正,又擦了一下右邊的一輛別克。別克的主人——一個穿套裝的女人,沖他揮了揮拳頭。萊梅克一直順著環線走,過了去新漢普夏和康涅狄格的岔路,接著又過了往馬薩諸塞的——後者就在他進環線入口的另一端。他超過的那輛別克也跟著他,想讓他停下。可萊梅克停不了,他不知道怎麼下環線。於是他又抓起了麥克。
達格沒有說話,那頭兒突然沒聲了。萊梅克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安靜地等著達格的指示。這一下午他都在瀏覽比什夫人給的一沓最新的政府招聘資料。他旁邊的座位上堆滿了文件夾。他順手把麥克擱在其中一個上面。
納什終於踩了剎車,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尖厲的聲音。輪盤上甚至騰起了青煙。但它的慣性實在太大了。車還是呼嘯著沖了過去。萊梅克敏捷地一躍,避開了。側身著地,他聞到了橡膠燒著的氣味。
她尾隨他來到紐約大街。她不能在巷子里解決他:房東的兒子已經倒在那兒了,她向來小心謹慎,決不會讓鮮血兩次都流在同一個地方。大塊頭男人向西走進第十五大街和第十六大街之間的街區,垂至膝蓋的大衣下擺在風中翻騰。他一路朝第二管區的停車場走去。朱蒂斯加快步伐,但又注意不讓他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柏油馬路上空空如也。不遠處的停車場燈光昏暗,停放著幾輛警車和私家車。
她並不討厭坦奇,他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情人,即便是對一個女傭、一個黑人也很體貼。他的婚姻是為了權力而非愛情,朱蒂斯明白這其中的失與得。他在他們互相尊重的界限之內想方設法地對她好,他是一個聰明又寬厚的男人。然而他的妻子,正像穆伊斯林有一句老話所說的那樣,既是個幫手又是個累贅。對於坦奇的缺點,朱蒂斯並不責怪,而是懷著憐憫之心加以利用。
「我說,你知道這個並不取決於我個人。我要是帶你去的話,這全城的人會……我為什麼不只帶著佩夫人去呢?」
他試圖低頭直視朱蒂斯,卻被匕首頂住,疼得表情扭曲。他嘴巴緊閉、呼吸急促,整個人驚恐萬分。
那人凝視著朱蒂斯,猛吸一口,煙頭髮出灼|熱的火光。他點點頭。
華盛頓特區
「民眾是有這個權利,可你沒有。」
比什夫人用她那副眼鏡對著達格,沒準備讓萊梅克說話。她用不著繼續聽更多的推理分析,也不必聽他上歷史課,她只詢問事實。萊梅克知道瑞利為什麼會信心十足地把事情全權交給她處理而放心地離開了。
「一號車,一號車,呼叫『眼球』。剛剛確認,在一輛紫紅色的納什車上,牌號SCR-310。」
萊梅克很想回答說:歡迎您進入我的世界,這裏沒有一件事是前後一致、合情合理的;刺客這個人物是個幻影,我每天都陷在困惑和不解之中,儘管如此我還是那個最有可能找出她、阻止她刺殺美國總統的人。但他忍住沒說,而是說道:「也許她覺得自己是公主什麼的,或者她可能是一個布魯克林的猶太姑娘。我們見到她時我會問問她的。」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朱蒂斯退後幾步挺直了胳膊,好讓自己的進攻更為迅猛。然後她掌心向上,正手打出一擊——動作如此有力,以至於她整個上身都扭轉過去。越過自己浸染了鮮血的右肩望去,那人雙唇蠕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鮮血從他喉嚨上的刀口裡汩汩地往外流,割斷的氣管處不時冒著泡泡,在脖子上匯成一條猩紅的珍珠項鏈。而他卻只能用一隻手捂著,任鮮血從指縫間溢出。終於他再也站不住了,雙膝跪地,眼睛卻始終盯著朱蒂斯,目光中充滿了恐懼。朱蒂斯並不在意他臨終的注視,走到他身後拔下了他肩上的匕首,並在他倒下之前取走了他的錢包。
身穿粉藍女傭服,朱蒂斯拉上大落地窗的窗帘,撣去窗前傢具上的塵土,然後用一桶氨水擦了窗戶上一格一格的玻璃。一點半左右時,佩夫人端來一份小點心,兩人便坐在沙發上,藉著日光邊吃邊聊。
她「啪」的一聲摔上了金屬小門,然後胡亂地鎖上它。她那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引起了一個在她旁邊屈膝看信的男人的注意。四目相對時,他沖她笑了笑。他可能以為她沒有收到男朋友的情書。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車。已經沒時間把它開過來堵上這邊的通道了。
朱蒂斯轉過身繼續走。她依次褪下左手沾了毒的手套、絲質護套和避孕套,然後是右手的乾淨手套,並把它們一下子全塞進挎包里。她的手本來在裏面都捂出汗來了,這會兒卻被突來的寒氣刺痛裸|露的肌膚。
她和坦奇上床,她打掃房間,把銀器擦洗得閃閃發亮,她讀《華盛頓郵報》,深夜在房間里偷偷地做引體向上,她等羅斯福回國,好開始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羅斯福似乎並沒有看到朱蒂斯的到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一個老部下吸引住了。那人緊緊握著羅斯福的手,長滿銀髮的腦袋晃來晃去。朱蒂斯還在逼近。一個特工仔細打量著她,但並未作出任何制止。朱蒂斯在離輪椅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她伸出左手,準備在羅斯福注意到她時一把握住。杏仁的芬芳在她鼻尖縈繞。
等那人鬆開她時,羅斯福早已走遠。朱蒂斯後退幾步盯著那人。
朱蒂斯沒吱聲。
無線電那邊又在抱怨了,「該死的,我讓你冷靜點兒的!」
他的聲音里流露出一股傲慢。
她悄悄地給右手戴好一隻白棉手套。然後麻利地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撐開一個避孕套,接著把整隻手伸進一個薄薄的絲質護套里,再在外面戴上另一隻相配的白棉手套。幹完這些,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那隻小瓶子攥在掌心——瓶子里裝的是混有二甲亞碸和羊毛脂的氰化九-九-藏-書物。然後,她終於向墓穴那邊走去。
朱蒂斯使勁拉著自己的胳膊想掙脫。可那個大塊頭卻抓得更緊了。他至少有六尺半,體格強壯。朱蒂斯完全可以三下兩下抽開身,把他撂倒,置其于死地。但她抑制住了所有的衝動——因為這顯然不合時宜。她也盡量不去開口。她不知道在那人眼裡自己究竟是誰,是一個參加名人葬禮的白種貴客,還是一個身為卑賤女傭的黑人闖入者?她倒也可以把浸過毒藥的手套擦在他手上,讓他償還從阻止她的那一刻起造成的所有後果。但她又一次忍住了沒採取行動,而是決定靜觀其變。她不再反抗,默默地跟著那人離開人群,穿過一個又一個墓碑。
朱蒂斯把紙條塞進口袋,擱在空瓶子旁,問道:「那先生你是誰?」
「父母,姐姐,她,都沒什麼可疑之處。也沒有參加過什麼蘇聯的集會,事實上,她是公認的反蘇者。也沒有參加過任何可疑組織。」
他放下了胳膊。朱蒂斯瞥到他外套下麵皮槍套的一角。
「出生證明,駕照,護照,社會福利證明。她全名叫穆迪·莉莉·金。出生在斯基尤特,後來去了韋爾茲利,過去二十二年都住在紐伯里波特。是一名退休教師,在當地開了一家書店,六十三歲,從未結婚,有一個姐姐,但已經死了。在兩戰的間隔曾四處旅行,但從未到過有爭議的地方,去的都是巴黎、倫敦、羅馬這樣的地方,這不過是退休老太太去旅遊罷了。」
沒有人排隊。大家只是簡單地走上前去,在幾個特工警惕的注視下和輪椅上的總統共度幾秒鐘的安靜時光,然後便匆匆離去。朱蒂斯沒有挪動,卻打開了她的黑色挎包。
「好了,」比什夫人說,「我會把你們所說的一切彙報給長官的!我敢肯定他一定會對我說他願意給你們提供任何你們需要的援助,錢也好人力也好,但是你們所做的一切還是要經過官方批准才可以。萊梅克博士,我知道您只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但如果您願意幫助我們調查此事我們將會萬分感激。達格似乎覺得你是個天才。我覺得呢,您除了嘴巴有些隨便以外,還是能配得上這個稱呼的。不管怎麼說,您可能是這位納比特特工最理想的搭檔了!你們的……處事態度很一致。」
「醒醒,飯桶!」他吼道,不住地踢那孩子的肋骨直到他發出「哼」的一聲。萊梅克把皮帶重新系好,走到汽車副駕座位的那一邊。他打了個手勢讓那個嚇壞了的女孩把車窗搖下來。
大塊頭警察沖她聳聳肩,便開始專心致志抽自己的煙了。
終於,在新漢普夏大街,他搖搖晃晃穩住了車,並一下子堵住左邊兩個車道。無數的車跟著踩了剎車,發出刺耳的響聲,司機們紛紛搖下車窗開始咒罵。萊梅克抓起麥克:「完事兒啦!」
「現在不是。不過沒錯兒,大部分時候我是華盛頓警察。但這會兒我是為了給其他人效勞才和你談話。他們可不希望在這兒看到你,也就是說我不希望。」
朱蒂斯支吾道:「你一直跟蹤我嗎?」
「不是。」
羅斯福一安置下來葬禮就開始了。坐著聽牧師致詞的只有華生的家人和總統。安葬儀式在低沉單調的聲音中進行了十分鐘,內容無非是華生老爹的一生是光輝的、他影響了很多人之類的說辭。朱蒂斯看到了雅各和他妻子的背影——他們倆誰也沒挨著誰。
一號車裡的特工說他正從新漢普夏大街往北開往華盛頓環道。萊梅克聽到他又更新了自己的方位:可疑車輛出了環道,正在K大街上向東行駛,混進了高峰期早段的車流中。
朱蒂斯點點頭。
朱蒂斯下了床,站到坦奇面前,對著他的下巴扭動自己的腰肢。
華盛頓特區
第一刀捅在他右肩胛骨的下面。她雙腳離地,把六英寸長的匕首深深的插了進去,以確保這隻胳膊沒有力量再去拔身體左側的槍。大塊頭警察哼哼了一聲,搖搖晃晃地有點兒站不穩,背上的刀看起來更像一枚飛鏢。他轉過身來,右手還滑稽地插在兜里。他揮起左臂猛地一掄,朱蒂斯躲了過去,並以同樣的速度蹦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胸口抵住他的,然後將另一把六英寸長的匕首橫在他的下頜。
達格一聲令下,「走咧!」
看來,朱蒂斯尋思著,對他來說自己是「有色」的。於是她垂下眼瞼。
喬治敦
朱蒂斯站在原地沒動。過往的行人都小心地繞開她。而她卻一直等著坦奇夫婦和其他幾個送葬的人握完手,然後目送他們走向自己原地發動著的豪華轎車。這時她注意到墓穴旁還有一小群黑衣人。在他們中間,忙著握手交談的,正是羅斯福。
「你現在展現出非凡的領導才能,繼續保持!您的賓館還舒適嗎?」
萊梅克發動引擎融入車流,白宮在視線中漸漸消失。他旁邊的所有車都和他一樣行色匆匆——在這個區域的下午四點,每個人都剛從停車場里出來,準備好加入這場交通全面大堵塞的鬥爭。在F大街,他闖了紅燈,接著猛踩油門把一輛有軌電車擠上了G大街。周圍喇叭聲四起;有軌電車的司機起勁兒地搖著鈴鐺。
「眼球」,達格的回答聲從話筒中傳來。
2月19日
事實上,朱蒂斯在和佩夫人一起離開坦奇家的時候就看見他了——在一個街區之外停著一輛福特,半開的車窗里煙霧繚繞。在開進街區的大巴後面,他確實很方便監視過往的行人。朱蒂斯回到公寓后等了一陣兒,讓他先蹲好點兒,再在漸漸降低的氣溫下凍上一會兒。然後,朱蒂斯束好頭髮,戴上一頂黑色風帽,穿上黑色夾克和黑色長褲,再套上一副黑色皮手套,並在公寓沒開燈的那頭悄悄打開一扇窗——她發現那人站在離她家前門一個街區的地方,斜靠在門廊的扶手上——是煙頭的亮光讓他在漆黑的里弄里暴露了行蹤。
「對!實事求是地講,我要是去的話也一定是和她一起去的。那是個葬禮,同時也是個政治聚會。我要是帶你去的話該怎麼解釋呢?」
她鑽進室外的一段木質樓梯下面,在陰影里躲了三個鐘頭,看他觀察著自己燈光昏暗的公寓。他連抽了兩包煙,不時地跺跺腳,對著粗壯的手掌哈口氣。她聽到他嘴裏罵罵咧咧。當這邊的住戶之一——一個年長的黑人男子走上前去問他在幹嘛時,他揮了揮證件說:「走開,執行公務。」
下了車,她跟在一列由豪華轎車和橄欖綠軍用車組成的車隊後面走進公墓大門。車后的尾氣伴隨著她呼吸的起伏,一陣陣噴入冬日中午冰冷的空氣中。送葬隊伍毫不遲疑地穿過紀念大橋,可見華生老爹是多麼的受人愛戴。
朱蒂斯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因為他向來橫行霸道,自然不喜歡被人當面反抗;又因為他覺得對手弱不禁風,所以便按威脅的那樣開始進行跟蹤。
「我只想和總統先生問個好,告訴他我對他的損失表示歉意。要知道他的朋友剛剛去世,民眾有權利與他分擔痛苦。」
她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人群讓開一個缺口,羅斯福由一個特工處工作人員推了進來。這回離總統更近了些,朱蒂斯覺得他的氣色還不如上次就職典禮時好。他眼窩深陷、雙頰凹進,無精打采地坐在輪椅上,任憑旁邊的人拍他肩膀,卻連頭也不抬。他身後那個不甚優雅的女人應該就是埃莉諾,這從她的相關照片上可以辨認出來。但她精神矍鑠,走路筆直,還不時和兩邊的人握手並且面帶感激的微笑。相形之下,羅斯福顯得更加頹然不堪。
「你能做到的,」她的手離開他的皮膚,「就是不願意!」
萊梅克的膝蓋有點打彎兒了。他還沒想為羅斯福犧牲。
但關鍵的問題是:此時此刻,她把美貌這把利器用在了誰的身上呢?
「是,夫人。」
「沒錯!她當時像拿著袋麵粉那樣一下子倒了下去,那個味道,像是法國咖啡。」
萊梅克看見比什夫人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等著她嘲笑他自以為是,然後她譏諷的笑容突然變成了和善的微笑。
比什夫人默認了他的道歉。她看著翻開的文件夾思索著,手指頭在這份記錄了看似是一位普通新英格蘭女人生平的報告上敲打著。她生命中的轉折點發生在什麼時候呢?是什麼能夠讓這位穆迪·莉莉·金參与到一宗謀殺案當中來?瘋狂的女人,愛國人士,還是叛國走狗?哪一個才是這位穆迪女士的真面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