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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朱蒂斯站起來,對盧茲福特夫人如此輕鬆地發號施令印象深刻。很明顯,她不僅是有蕾絲(意指女性時尚、雅緻、有品位)和微笑。
「我寧願您不這樣想。」朱蒂斯笑著說。「但至少那說明您是多麼想念我。」
佩夫人審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萊梅克想起那輛駛進廣場的黑色帕克車。
這位女士用法語對她的老女傭說:「對於你慫恿這姑娘這麼做,我感到很失望。」
朱蒂斯行了個屈膝禮,說:「是的,夫人。」
「好吧。我想不管怎樣,瑞利把這件事移交給了你。」
給相關人員: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梅爾堡
3月14日
朱蒂斯等待著。這時,搖椅的欄杆發出吱吱聲。
萊梅克把頭偏向了比什夫人。「我肯定約翰遜夫人會十分欣賞你對她的信任。」
「無論你現在在做什麼,你都不會從一個黑人那裡拿走什麼,是嗎?」
「那樣你就沒有麻煩了嗎?」
在書房裡,坦奇夫人接過了冰涼的高腳杯,遞給朱蒂斯一個信封,然後鬧彆扭似的移開了目光。朱蒂斯離開了書房,看到那手寫的推薦信是這樣的:
比什夫人儘力使惱怒的眼光和容忍的咧嘴在臉上保持平衡,並沒有回答他。
「你要離開了嗎?」
在過去的每個日子中,朱蒂斯已經與華盛頓乃至美國深深地融為一體了。毫無疑問,她並不慈悲。但是,萊梅克會慈悲,達格和瑞利還有比什夫人也會慈悲,因為是朱蒂斯將他們哄得慈悲起來。就在那個波斯人幸免於難之後的第五天,萊梅克已經厭倦了每天幾個小時只為了探查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他看到了瑞利,這個保護總統分遣隊的頭兒所表現出來的傲慢,達格則已經被傳染上了這種傲慢。不過,他們總說,我們可以控制這種傲慢。沒有喧鬧,沒有全力搜查,也沒有捉拿聲。每天晚上,當羅斯福耷拉著腦袋進入夢鄉時,他們就會表示他們完成了工作,可能已經把朱蒂斯嚇跑了。萊梅克卻十分肯定他們並沒做到這些。
「你找到一份別的工作了?」
紙人的軀幹突然在萊梅克前面停了下來。靶子倒向他,他抓住靶子下面的一角,猛的把它從夾子上扯下來。在人像靶的胸前有同心圓做標記,萊梅克的子彈有四發在環里,一發在外環邊緣。第六發則是他故意射的,偏離中心而瞄準了有著大耳朵的腦袋。但是他失手了,留下了個子彈孔,打掉一隻耳朵卻沒有使紙人停下。萊梅克把靶子摺疊起來放到身後。重新裝彈盒,在夾子上放了個新紙人,把繩子推回到火力線。
安娜特從圍裙兜里掏出來一張五美金的鈔票。「給你。盧茲福特夫人給你的,給你帶著行李回來時打車用。七點到這兒,好嗎?」
華盛頓特區
朱蒂斯壓低了聲音,模仿博加特對那個在電影里由克勞德·雷恩斯扮演的法國檢查員說道:「路易斯,我想這是一段美好友誼的開始吧。」然後這兩個女人就咯咯地笑開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孩子,這是我的任務。我來拿就好。你回到被子里去,除了件睡衣什麼都沒穿。無論如何,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是的,夫人。」
走向西門,他看到從賓夕法尼亞大街駛進一輛黑色帕克車。大門口的保安認出了這輛車和它的司機,於是就招手讓他們通過了。萊梅克看著這輛車繞著半月形車道向北面的門廊駛去,那是通往白宮前門的方向。
這姐妹倆相視一笑。她們是溫和的人,心腸軟,毋庸置疑地讓人信賴。朱蒂斯想,她們作為同謀是很理想的。
朱蒂斯用指尖拍了拍太陽穴。現在,她的頭髮只是及肩了。
「胡說,」佩夫人咯咯地笑道,「那不算多。你並沒有要求過什麼。我自己知道關於你的一切。但我還不知道你要做什麼。無論如何,你就是要走。」
坦奇夫人抬起她那像桿一樣瘦弱的手按著太陽穴,沿著疼痛揉著。在這個女人可能會進到房間里大哭一場之前,朱蒂斯插話了。
「但是,我可以幫忙,」在他去擰門把手之前,比什夫人攔下了他,「我讓你看你想要的記錄,但是只是三周之前的。」
在安娜特說話之前,朱蒂斯就回答了,也是用法語。「我請求您的原諒,夫人。這不是安娜特的主意,這隻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因為我太想為您工作了。」
佩夫人在椅子中沒有做任何掙扎。朱蒂斯感覺到,她手掌下面的嘴是閉著的。佩夫人的雙眼圓睜,但手臂依然放在身子兩側。緊挨著朱蒂斯的臉,佩夫人點了點頭。朱蒂斯的手指鬆了松,但是仍蓋在佩夫人的嘴上。
萊梅克停在波托馬克河前面的羅斯林的便利店前,花五分鎳幣買了份《華盛頓郵報》。從愛里斯花園穿過去,他把車停在了行政大街的政府停車場。他和瑞利一點鐘見面,還有一個小時,於是,他把報紙攤在了方向盤上。
她沒理他。「應該是在明天中午,我會把資料準備好。不用說,你要為這些檔案的保密負責。」
這個老女傭點了點頭,「現在晚了,是嗎?」
弗吉尼亞,阿靈頓
「是啊。」安娜特點點頭。「《卡薩布蘭卡》。」
在客廳里坐著兩個長得很像的女人,很明顯是對姐妹。其中那個高一些,年輕一些的女子,伸開一隻手,向她走近。
「什麼都不能使你改變主意了嗎?」
「不是的,夫人。您給的已經很多了。」
朱蒂斯轉身回到走廊。晚飯九-九-藏-書的香味從她們周圍破舊的建築物的空隙中鑽出來。這勾起了朱蒂斯在華盛頓這個大都市的中心區與美國人住在一起時的回憶,有捲心菜和燉肉,有油炸帶麵包屑肉,有在平底鍋中嗞嗞作響的豬排,還有可口的蘋果甜食。後來,在開羅,她又想起了這些事情。
她感到這結局就要到來了,她已經找到了門路。四天的休息后,可能因為羅斯福的妻子在紐約,他會和盧茲福特夫人一起度過三天,包括在她回到艾肯的前夜的晚餐。
「如果我能的話。」
「可能吧,夫人。」
「是的,夫人。」
他把報紙放在一邊。下午,職員們吃完午飯都成群結隊地回到辦公室,這時,白宮周圍來往的車輛開始快速行駛了。萊梅克仔細觀察著每個行人,每輛車,猜測朱蒂斯會在哪兒。他搖了搖頭,意識到他已經沉浸在報紙中五十分鐘了,忘記了街道和任務,忘記了一切,除了他手腕上小小的手錶和在小小印刷品和圖片之中的世界。為了刺|激自己,他假設朱蒂斯就正在這中午的陽光中漫步,手提包里裝著毒藥,大腿上藏著一把帶鞘的匕首。她是否曾有一刻接近過羅斯福?庫比什和布齊克忘記了海德瑞茨嗎?
「你的意思是我能保守秘密嗎?」
「是的,夫人。我會保守秘密的。我可以發誓。」
「是的,夫人。」
喬治敦
朱蒂斯沒有動。
她退後幾步,盯著這個聰明忠實的、她無法拋下的女人。佩夫人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她似乎因朱蒂斯的告別吻而感到難過。這時,朱蒂斯往她房間的門口走去。
瑞利和達格認為朱蒂斯是個殺手,但她並不是,她是一個刺客。在蘇格蘭的四年中,他訓練了一些刺客,達格就是其中之一,不過這傢伙已經忘記自己要做什麼了。
「比你所知道的要好,」朱蒂斯心想。
朱蒂斯垂下眼睛,說:「是的,夫人。」
「她會付你一周十美元,當然還管食宿。三個月後,如果你們雙方都滿意,她會給你漲工資的。狄塞爾維,你得到這份工作了!這太棒了,是吧?我們會像她們一樣,就像姐妹倆!」
盧茲福特夫人不慌不忙地把高背長椅放在客廳里。她用幾秒鐘的時間優雅地使它們安靜下來。朱蒂斯發現,她在盧茲福特夫人這第一分鐘所經歷的沉靜比她和坦奇夫人在一起幾個月所經歷的沉靜還要多。朱蒂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有些坐立不安。
上周,在小鎮雷馬根中,同盟軍通過完好的大橋越過了萊茵河。在橋塌之前,布拉得利上將帶著十萬部隊湧進了德國的中心地帶。海軍佔領了整個硫磺島。馬尼拉解放了。據統計,盟軍空軍在柏林所造成的廢墟達到了城市面積的87%。據統計自珍珠港事件以來,美國傷亡和失蹤的人數達到了859,587人。在議會上,丘吉爾宣稱「勝利就在眼前,一定而且可能就快到來了。」萊梅克悠閑地看著報紙,瞥了一眼手錶,離會面還有三十分鐘。《在布魯克林生長的一棵樹》在紐約羅克西劇院進行第三周的演出。朱蒂·嘉蘭不久后將在《在聖路易斯遇見我》里出演。全國肉食品嚴重短缺,市民把家畜提供給屠戶以解國家燃眉之急。之前關於母親節的幾則廣告還在兜售帽子、糖果和鮮花。牛排塊三十美分一磅,羊羔肉三十五美分,菠菜九美分,番茄二十五美分。這比萊梅克在蘇格蘭買的要便宜。
朱蒂斯接過錢,因為不要這錢就是顯得實在奇怪。她學著安娜特的樣子,興奮地拍著手,一邊穿上大衣一邊蹦蹦跳跳地到前門。
「那麼……」坦奇夫人看著地毯、窗帘、桌布和將要被扔掉的銀器,搖了搖頭。「那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我嗎?是我不好伺候嗎?」
朱蒂斯又一次不見蹤影。經過與她的近距離交火,又差點把命賠進去,萊梅克堅信朱蒂斯肯定能接近羅斯福。這個女人冷酷、專註,又極會隱匿。更糟的是,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讓他們自動現身,而她則可以長久地等下去。朱蒂斯似乎安於她在歷史中所扮演的謀殺者角色,她甚至對此感到公正,儘管她也遺憾于那些間接的死亡。另外,她有很多同伴,那些並不知情的人或者其他什麼人,就像那個把邀請函送到黑石旅館的黑人婦女。相對而言,萊梅克就顯得孤獨無助了。
盧茲福特夫人要求說:「告訴我你的事情。」
安娜特繞著她,從不同的角度仔細看她的這新剪的髮型,然後說:「你以前可沒提起過你還是個這麼棒的理髮師吶。也許,你可以給我也剪剪,讓我看起來像個精靈。」
「恐怕是這樣的。」
狄塞爾維是個好姑娘。你可以雇傭她。
「比什夫人?」
「是的,夫人。」朱蒂斯坐了下來,試著使自己像露西和瑪格麗特那樣端莊地坐在椅子上。朱蒂斯看到姐妹倆交換了個讚賞的眼神。
「那什麼……」
她用了更大的力氣,不只指尖的還有整個手指的來避免產生淤痕,哪怕是對著這黑色的皮膚。兩分鐘里,佩夫人的呼吸漸漸減弱,最後沒了。朱蒂斯手指下的顫動停止了。通向老太太大腦的血液被堵塞了。死亡的原因可以解釋,卻又難以追查。她只是無痛苦地在睡眠時死去罷了。朱蒂斯打開佩夫人的房門。大廳里一片寂靜。這座公寓里住的黑人都是工人,他們每天起得都很早。朱蒂斯打開佩夫人卧室的門,回到走廊把佩夫人的屍體扛在肩上。然後,把屍體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半點聲響,又回到走廊取來那毯子蓋在了屍體身上。
九九藏書朱蒂斯想,現在我不是很好看了。拉瑟弗德夫人不會希望被要求和朱蒂斯比誰更美麗。
萊梅克用手指摩挲著鬍子,審視著並不能吸引他目光的比什夫人。就在萊梅克打量她時,比什夫人正在打字。他地位降低到如此程度,瑞利對他都不再守約了。是朱蒂斯故意使事情變成這樣的嗎?她知道她會讓自己在秘魯大使館出了個洋相嗎?她沒有殺死他,卻將他驅除出這場遊戲。該死的聰明!
萊梅克堅實地紮下腳步,膝蓋彎曲,兩眼圓睜,警惕著周遭可能出現的潛在威脅,就像他訓練「傑德堡」的那樣。右眼瞄準伸開的手臂末端的槍筒,左手則呈杯狀置於槍托下面,他用食指第一個指節,扣下了扳機,一陣快速聯發,射出了六枚子彈。於是,那四十英尺外的紙人靶被打得破碎不堪。
「不管你想向瑞利主任問什麼,都可以問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呢?」
「但是,但是我這兒需要你。我可以給你漲工錢。這樣行嗎?你是要加工錢嗎?」
「是的,夫人。明天早上就走。」
「那麼,我希望你清楚,佩夫人知道這件事會特別地傷心。」她看到朱蒂斯的臉上露出後悔的痛苦神情,然後冷冰冰地說:「好吧。我看你是打定主意了。那你可以至少呆到這個月末嗎?坦奇先生和我會舉辦幾場宴會為我們這次回來接風。」
「是的,只是得了流感什麼的。」
萊梅克把還冒著煙的槍放在長桌上,扯下耳套,再用力拽著掛繩,好把靶子卷過來,紙人靶在金屬線橫杆上迅速向他靠近。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歐蘿萊社區
萊梅克很快就覺得無比乏味了。瑞利和達格不許他主動尋找朱蒂斯,讓他負責監控,凡事要慎重考慮。當萊梅克猜測朱蒂斯下一次會在哪兒出現時,其他人就會跑開。與此同時,萊梅克被降級去暗中監視白宮廣場,在新旅館里搔搔頭,讀讀報以關注戰爭。
華盛頓特區
朱蒂斯知道,在這個易變的女人情緒暴躁前,她得趕快要一封推薦信。
已經過了午夜,這個老女人在走廊上坐了很長時間了。她似乎在等著什麼。朱蒂斯又來到了走廊上。巷子里黑暗而又空曠。
「不是的,夫人。您很好。我只是不喜歡這個城市。我正想辦法在鄉下找份工作,那才更合我意。」
「是嗎?」露西說。
「那麼,我需要一封推薦信。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是的,夫人,我不會那麼做。」
朱蒂斯微微搖了搖頭,佩夫人並沒看到。十五年中,沒有一個人試著照料過她。她的親生母親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把她賣給別人做老婆,也不反對她自己的丈夫把這個女兒領回來。至於佩夫人的問題,朱蒂斯什麼都沒說。「呃,呃。」佩夫人更用力地搖著椅子,說:「我知道你想怎麼對我。讓佩夫人從椅子上滑下來,見鬼去吧。」
萊梅克站了起來。
朱蒂斯去找那個大塊頭法國女傭,看到她正緊靠在小門的另一面,可能剛剛在偷聽。然後她們倆走進客廳,挨著坐下,和姐妹倆對坐著。
「狄塞爾維,我——」坦奇夫人站了起來,把蕾絲手帕塞進了口袋。朱蒂斯畏縮了,她等得太久了。「我對你非常地失望。你知道我被置於怎樣的境地?你知道在華盛頓想得到足夠的幫助有多難嗎?我已經對你夠好的了,不是嗎?」
朱蒂斯給姐妹倆講了新奧爾良的故事。她編造出一對兒在工廠工作的父母,然後講,她在一所天主教女子學校學習文字,之後退學,在法國人社區的一戶人家當女傭。後來,一位白人老婦資助她去讀高中,她在一家法裔路易斯安那州飯館學會了烹飪。她渴望見識這個世界,所以坐車來到了華盛頓,她在這個大城市中勉強掙扎了幾個月。和安娜特的偶然結識。拿到坦奇夫人的推薦信。朱蒂斯站起來,穿過地毯走到露西面前。
「你並沒有理由這麼做,佩夫人。」
「請到大廳來,讓安娜特也進來。」
朱蒂斯把臉轉向走廊,抿了抿嘴唇。
她走到佩夫人搖椅的後面,把手放在這個女人的後背,把身子向前傾過去。朱蒂斯把被子拉下,包著肩膀,又把毯子緊緊地裹在佩夫人胸前。然後,朱蒂斯走到前面,傾下身子,用嘴唇吻了吻佩夫人的額頭。
「比什夫人,我可以等車離開時跟蹤的,你幫我省點兒麻煩吧。」
盧茲福特夫人看到她的拘謹,笑了起來。「不必那樣,孩子。請坐下吧。」
馬布里夫人突然開口,說:「狄塞爾維,別緊張。」這個女人的聲音和她妹妹的一樣溫和。「安娜特已經告訴我們關於你的一切。只要她說的有一半屬實,那你真是個夢一般美妙的人。」
停好自己的車,萊梅克走進西門,出示了特工處證件,並交出38號手槍,然後朝著長長的西翼大廳走去。在辦公室里,比什夫人指著一張椅子說:「主任不在。」
這個老廚子的聲音穿過走廊喊著,「在我之後,誰來照看你?」
佩夫人問:「如果我喊人的話,你會怎麼做?」
「坦奇夫人現在覺得好點兒了嗎?」
這個女人的聲音溫暖、低沉、圓潤地滑過,像在傾倒茶水。她的舉止流暢自在,尤其是對一個高個子的五十歲女人來說。她姐姐輕點了一下頭,以示歡迎。盧茲福特夫人和她姐姐坐在寬沙發上,朱蒂斯則坐在直靠背的溫莎椅上。這兩個成熟的女人以鎮定沉著的姿態坐在坐墊上,像等著被畫成畫像,她們雙手緊貼在大腿上,坐姿端莊。朱蒂斯想九九藏書,這就是美國上層階級的作風吧。
坦奇夫人搖了搖手指。「小姑娘,不要哄我了。行,我這就去書房給你寫推薦信。請給我一杯伏特加加奎寧水加冰。」
「瑞利不回來了嗎?」
3月21號
「你真的喜歡嗎?好萊塢的一些明星現在就留這麼短的頭髮。像貝蒂·戴維絲,啊,還有英格麗·褒曼。」
萊梅克面向她。她透過眼鏡凝視著他,無情而淡定。
「我看到了。你自己剪的嗎?」
「對,就是那個意思。」
她走在樓梯中間時,瑞利沒有開車而是一直等著。直到約翰遜夫人走到了樓梯平台,才開車離開了Q大街。萊梅克悄悄地跟在他後面。在她進入前門消失之前,萊梅克只瞥到她一眼:五十歲出頭,灰色短髮,還帶點兒赭色,顯得活潑,身材線條柔和;可能很多年前腿就是修長的。從形象來說,約翰遜夫人是個美人兒。
「安娜特告訴我,在證明你可以勝任之前,只要一半的工資。是這樣嗎?」
「是瑞利主任,他去接一個總統的老朋友,她會與總統在白宮共進午餐。」
姐妹倆看了看推薦信。瑪格麗特說她認識坦奇夫婦,但沒什麼交情。她問朱蒂斯在坦奇家都做什麼家務。
朱蒂斯用閑著的另一隻手把腰上的黑色絲質腰帶解下來。腰帶中心縫著一枚銀幣,用的是古老的薩琪技術。朱蒂斯轉到老婦人身後,把絲質腰帶緊緊地纏在她脖子上,那枚銀幣就在氣管上。
「她是保羅·約翰遜夫人,她曾與總統共進過午餐。約翰遜夫人與總統相識多年了,我向你保證,她不是懷疑對象。」
「博士,你真讓我失望。我認為你應該覺得他們有區別。不然我為什麼給你呢?還有別的事嗎?」
「是的,夫人。」她輕聲說。
「是的。為什麼問?不好看嗎?」
「我什麼都沒有,除了一些行李。」
好一會兒,她倆什麼都沒說。朱蒂斯越過肩膀發現佩夫人的眼睛閉著,但她腫起的腳踝有節奏地搖著椅子。之後,這個老女人清了清嗓子。
「什麼事,博士?」她繼續打著字。
萊梅克從政府用車中鑽出來,走進人群中。他用力盯著每個高個子女人的臉,儘管知道她不會在人群中,仍強迫自己去試一試。很快,這遊戲就變得敷衍起來,因為在這麼多張臉中,這點努力實在是太渺小了。萊梅克在賓夕法尼亞大街的街角停了下來,他的那股熱情漸漸逝去。當然,朱蒂斯正指望著這種對熱情的侵蝕,而萊梅克無法停止這種侵蝕。他不只一次環顧四周,以防她在暗中正看著自己漸漸成為贏家。萊梅克舉起了胳膊,告訴她就是如此,然後轉身去赴與瑞利的約會。
佩夫人發出哼哼聲。「我要做什麼呢?我不會和你作對的。但是我不會說我準備橫渡約旦河這樣的廢話。孩子,我不會的。我是個老太太,但是我想活下去。所以你走吧。然後下地獄去吧。」
「萊梅克博士,主任說了你可以問我。要麼問我,要麼離開。」
「那麼,你是要走了?」
「我肯定那些文件並不夠新,跟新聞里也沒什麼區別。」
「羅斯福的行程表。他去哪,他見誰,每個小時的。誰來保管那些記錄?」
「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送到你的新旅館。會送到你本人手裡,需要你的簽名。」
「告訴我一件事情,就一件。」
朱蒂斯雙手抓緊腰帶,向後傾斜,使勁拉著,切斷了氧氣供給。佩夫人掙扎著,只是幾分鐘,她就停止掙扎了,癱軟,眼皮下垂,嘴張著,胳膊耷拉在腿上。朱蒂斯鬆開了手,搖椅晃動著尋找平衡,發出哀鳴聲。
「當然。辦公桌那兒的職員是德國的間諜。」
「這麼做。」
「他的什麼?」
安娜特把渾圓的胸部貼近朱蒂斯,低聲說:「夫人今天的心情不錯。我已經跟她提過你了,狠狠地誇了你一通。我和她說我現在需要幫忙,我可不像以前那麼年輕了。她現在正和她姐姐在客廳等你吶。」安娜特握緊了她的手,說:「我希望你行,狄塞爾維。」
回到自己的房間,朱蒂斯躺下,但沒有入睡,看著黎明的漸漸到來。
「我明白了。」
日落之後,佩夫人蹣跚著進了走廊。她兩隻手都拎著水果網兜。她的腿弓著,顯得有些踉蹌。朱蒂斯掀開被子,想幫這個老女人把袋子從最後一個院子搬到門前。佩夫人卻沒把它們交給她,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不好說,夫人。可能不行。」
「我會儘可能待得久一些,夫人。行嗎?」
「但是比什夫人,我也是這個辦公室的一員。」
「進來,雪利,進來吧。把那件大衣給我。就那兒,很好。呃,你頭髮怎麼了?」
露西等著,她吃驚地看著朱蒂斯,一如她的習慣,在繼續之前由時間來解決。她說:「狄塞爾維,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相信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但是再確認一下才夠謹慎。你言行謹慎嗎?」
朱蒂斯笑了,說:「佩夫人,您問得太多了。」
朱蒂斯站起來,大步走到搖椅前。佩夫人不再晃動搖椅,凝視著她,沒有畏懼,只是好奇。
瑞利說,只有當戰爭結束時,萊梅克才能回家。這意味著朱蒂斯正在為敵方工作。萊梅克對她背後的力量並沒有做基本的推測,儘管瑞利的推理十分正確。如果說萊梅克獲得自由的兩個關鍵是要麼逮到朱蒂斯,要麼戰爭結束,他打賭是和平會先實現。他開始瀏覽《郵報》上關於戰況的新聞。
朱蒂斯迅速地用手掩住這個老女傭的嘴,佩夫人被嚇到了,她本能地在搖椅中向後倒,欄杆發出吱嘎聲。
「我確定是這樣九-九-藏-書的。」
盧茲福特夫人開口說:「狄塞爾維,為什麼你只要這麼一點兒錢呢?這不僅會使你預期中的僱主產生戒心,對你本人也不利啊。聽我說,姑娘。永遠不要把自己賣得如此便宜。在生活中,我總是試著不要那樣,雖然不總是成功,但是我發現那確實是個好辦法。現在,安娜特?」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不希望你知道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有個大秘密,孩子。至少你得承認這個吧。」
「不,不是,很好看。但是你原來的髮型很可愛。」
「我之所以站在這兒,就是因為你問了這個問題,佩夫人。我希望你沒問過。」
露西和瑪格麗特互相看了看,默默地進行交流。朱蒂斯想象著漂亮的露西·盧茲福特為羅斯福這樣做。她看見過露西和那個跛腳的男人坐在一起吃飯,或者在書房裡專心地聽著他說話,壓抑著自己,讓他多說些。朱蒂斯看見過總統夫人很多的照片,她叫埃莉諾,是總統的遠房堂妹。埃莉諾的牙齒不太整齊,身材寬大。她幾乎和她那位獲選的丈夫一樣是個名人,在全國進行演講,營造自身的權威和名聲,總是機動地推進著她的事業。而在優雅的客廳中優雅地坐在她姐姐身邊的這個女人和羅斯福的妻子幾乎沒有相似之處。埃莉諾·羅斯福是個令人欽佩的,會青史流芳的女人。露西·梅西·盧茲福特則是以珍珠色的皮膚而感到自負,且言語講究。在朱蒂斯看來,露西是西部男人們完美的伴侶人選。
「那個老朋友總有名字吧?」
「老實說,你能做到吧?」安娜特問。「你能拋開現在的地方和我們一起走嗎?」
安娜特高興地領著她到了樓梯平台。她透過快關上的門給了朱蒂斯一個飛吻。「再見,親愛的。下周見啊。我想我們一定可以相處得來。」
「不是的,博士。我是說,這個叫朱蒂斯的女人已經表明了只要她願意,任何時候她都能找到你。下次她再來找麻煩時,我們不能讓她碰到裝滿總統行程和計劃的保險箱。你明白的。」
「這不是封很長的推薦信,」她端莊地解釋道,「我想,那位女士並不希望我離開。但是她說可以,而且給了我這封推薦信。」
在門廊上,朱蒂斯把被子從椅子上扯了下來。她又把自己裹了起來,在台階上坐下,把那把搖椅留給了佩夫人。幾分鐘之後,佩夫人從公寓里走了出來。她已經換下那件傭人制服,穿上一件羊毛的家居服,還戴了一頂帶檐的帽子。她雙唇互相拍打著,發出像馬一樣的聲音,整個人癱進那把搖椅里。
「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的。」
朱蒂斯走到佩夫人前面,把腰帶抽了出來。朱蒂斯用兩根食指沿著佩夫人的喉嚨感受著她頸動脈的跳動。她看到,喉嚨左右的血液已經暗淡了,但仍流動著。這個女人一動不動了。朱蒂斯又查看了一遍巷子,仍然安靜空曠。
朱蒂斯一直在擦灰,這時坦奇夫人像往常一樣又要了一杯酒。這次朱蒂斯也加了些外用酒精,比第一杯要濃一些。她把酒帶到書房遞給了坦奇夫人,然後告訴她大概兩點鐘了,她得走了,並對那封推薦信表示感謝。
「坦奇夫人可麻煩了。你應該看看她雇的那個代替你的女孩,像穿著襯衫的狗一樣沒用。」
很有名的一句話。
「你是誰?」
「是過去了,博士,所以才是沒什麼妨害的。拿或不拿隨你。」
「什麼都做,除了做飯。但是我是個好廚子。」她迅速地加了一句,「雖然可能不像安娜特一樣好。」
在靶場練習了一個小時后,萊梅克對這把手槍很滿意。他把槍放進腋窩下的槍套,離開了這個坐落在阿靈頓國家公墓西邊的軍事基地,接近中午時駛向了白宮。
安娜特解釋說,從明天算起一個星期後,就是二十二號,早上八點,她們三人會離開瑪格麗特的這棟房子去火車站。當天晚上,他們就回到南卡羅來納州艾肯維治利大廳的家中。
「剪短了。」
「那都過去了啊。」
「是的,夫人。您說的都對,除了最後那部分。決不會讓您見鬼去的。對我來說,您是個好朋友。您做的遠比我要您做的多。」
朱蒂斯笑了,說了一句只有萊梅克能明白的雙關語——不管他在哪,不管他現在陷在怎樣的僵局中——「與奇迹同在。」
朱蒂斯的文件、現金和個人用品都收拾好了。她把昂貴的鞋子和商業套裙都扔了出去,只留下了一條普通的裙子和一雙平底鞋。公寓乾淨得閃著光。她已經付了后六個月的車庫費,把車留在那兒,又加了一道鎖。現在,她可以在三十秒內離開了。明天早上,她就在開往南卡羅來納州的火車上了。沒人會想到去那兒找她的。對於她面前逼近的事情,她可能不必理會。但是佩夫人一直說下去。
朱蒂斯穿上外套,站在前廳里,不想欺騙自己。她在等,靜靜地等。五分鐘后,從書房傳來坦奇夫人喊狄塞爾維的聲音。朱蒂斯一聽到那女人的乾嘔聲就輕輕地擰了門把手,然後溜了出去。
「你是在說我威脅到總統的安全嗎?」
朱蒂斯停下來,然後打開房門。並沒有回頭,她輕聲地回答:「沒人了,我希望那樣,」一邊想著已經有太多人「照看」她了。
「狄塞爾維,這是你的名字嗎?」
這個女人用一秒鐘調了一下她鼻子上的夾鼻眼鏡。可能是因為她停了下來,萊梅克開始重新考慮了她的那番話,她確實不必幫他的忙。然後,她用那冷冰冰的精確感繼續說道:「博士,你可能很享受于在進入外交部門和就餐時可以拿你的特工處證件招搖。但是,你並不是特工處九九藏書的一員,你能有證件只是因為瑞利主任一時高興。不管是你還是萬能的上帝都不能傷害到美國總統的安全。」
「不要跟我作對。」
「剛剛到西門的那輛車裡坐的是誰?」
萊梅克大步地走出辦公室。取了槍就又大步地走回車子。在愛里斯花園中的一塊場地上,一場壘球比賽已經開始了。萊梅克從售貨亭里買了一個熱狗,然後在這不似春天的溫暖中坐在了草地上。
「沒有。」他大聲地說。
她把頭髮撥開,脖子出了汗,覺得很冷。一個小時的訓練讓她喘著氣,汗水把衣服都弄濕了。她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來到陽台,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在漸漸變冷的過道里,朱蒂斯和工作歸家的黑人們打著招呼,和攆著孩子們從漸黑的外面回來的女人們打著招呼。
萊梅克看了看表,他是按時到的。
「是由白宮傳達員來保管的,而且我們有時會和速記員們互見。閑雜人等是不允許看總統日程的。你必須清楚這一點,博士。現在是戰爭時期。總統的行動是嚴格保密的,只對他的工作人員和這個辦公室透露。」
「是的,夫人。」
「如果我叫警察,你會怎麼做?」
萊梅克開走了。就他所能判別的,保羅·約翰遜夫人表現得很正常,她的傭人也絕對不是朱蒂斯。
朱蒂斯看著坦奇夫人一陣風似的走出去了,她就來到客廳的酒櫃,調了一杯酒,然後去了廚房的葯櫃前。
「是的。」
坦奇夫人坐在長沙發上。她拿出一塊手帕扇風,似乎出了點汗。
達格終於大發慈悲,從老對頭聯邦調查局拿了那把科爾特,早上就給了萊梅克。萊梅克挑了發重130格令的子彈,射出去時速每秒鐘1300英尺,和這把·38槍能發射出的任何彈藥一樣的準確有力。萊梅克想的是,在他看到朱蒂斯的那一刻,就能攔截住她,無論多遠。他可不想再靠近朱蒂斯了。
朱蒂斯在回答前停了一下,採用露西的方法。她覺得這個問題本身對一個刺客來說是多麼的荒唐,但是她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她打斷了他,「你所要求的信息也是一樣。我不能滿足你的要求,博士。」
萊梅克開走了,這時她也進屋了。在把視線轉回到街道上時,他看到在窗口有一個大塊頭的身影,是一個穿著藍色傭人制服的白人婦女。她至少和約翰遜夫人一樣年紀,但有夫人一倍半的身材。
「狄塞爾維,我說什麼好呢?你就是這樣遺棄上任僱主的?」
「我想看看總統的日程手冊。」
白天,氣溫升了上去,但是到晚上,夕陽西下,溫度就降了下來。朱蒂斯坐在佩夫人的被子上,在這個老女人的椅子中搖晃著。
「如果他們看你足夠好,我打賭他們會找到個理由的。我會告訴他們你可能是個國際騙子或者別的什麼。我可能會給聯邦調查局的胡佛打個電話。你想他會說什麼?『好的,佩夫人,我馬上到。可能狄塞爾維是個間諜。』他會這麼說的。那麼你得說點兒什麼吧,是的,夫人。」
朱蒂斯在客廳里沒呆多久。安娜特緊張地跑出來,把朱蒂斯擠出小門。
「是的,夫人。」
三點鐘時,同一輛黑色帕克車從白宮北車道開了出來。這輛車在賓夕法尼亞大街向左轉彎,然後在華盛頓環道上一直向西,經過岩石河邊小路到了喬治敦。
姐妹倆同時歪了一下頭,像鳥一樣。她們又交換一下眼神,這次很明顯,她們被打動了。
「是的,夫人。但是我必須得走,我已經坦白地告訴您了。」
雅各·坦奇夫人
萊梅克的首選並不是這把科爾特·38特級全自動手槍。他曾麻煩達格給他一把史密斯·威森·44手槍。但達格拒絕給他那把槍,還宣稱是「上帝禁止」的,因為萊梅克會在人群中用那把槍,而子彈則會射進他撞倒的人,尤其是女人,還會擊倒其他人。根據第四條規則,達格也不想讓萊梅克帶著槍。但萊梅克堅持認為他應該有一把槍,而且不能是輕型的·22,是要帶衝擊力的。如果下次要側頭看朱蒂斯,他希望介於他們之間的不只是一把套筒氣槍。
這安撫了坦奇夫人,她的胳膊放了下來。「好的,」她哽咽地說。
搖椅晃動著,它的欄杆在走廊地面上發出吱嘎的響聲。一段時間里,就只有這一種聲音。在朱蒂斯看來,這個年老的黑人傭人和盧茲福特夫人有著同樣的優雅。
「好了,我從你這兒知道了,那可真是有意義的事情。」
朱蒂斯整理了一下她的黑裙子和上衣。她選擇穿類似於安娜特女傭服的衣服,表明她已經準備好加入她們了。這個老女傭領著她來到一排小門前,然後拍了拍她的胳膊,站回到一塊很高的門板后。
萊梅克以安全的距離跟著駛進了豪華的住宅區車道。在Q大街上,離褐石制房屋幾步遠的地方,那輛車停下來了。邁克·瑞利下了車,為保羅·約翰遜夫人打開了車門。這位女士優雅地提著裙子,從後車座走了出來,十分雍容華貴。她高挑、優雅,行為舉止從容大方。當她從瑞利身邊走過時,他甚至微微鞠躬。從一個街區遠的地方,萊梅克可以看出她有著奶油色的肌膚和修長的雙腿。
「我要。把日期標上,到今年1月1號。」
「我只是擔心。」
「你不會回來了?」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朝門口走去,決定今天一定要見到瑞利。
露西點點頭,說:「請等我們幾分鐘,狄塞爾維。安娜特,你也坐著。」
「我是露西·盧茲福特夫人,這是我姐姐,瑪格麗特·馬布里夫人。這是她的家。歡迎你。是狄塞維爾,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