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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六節

第四章

第六節

整個大殿都為這種劍拔弩張的對立而緊張。
趙彥出班:「微臣趙彥有奏。」
孔融拜叩:「謝聖上信任之恩,臣融必將全心全力以圖報效。」
伏皇后伸手一摟董妃往裡走:「咱倆先說會兒體己話,到時要好好調|教一下那個才女。」
漢獻帝又對文武大臣發問:「眾卿還有何事要奏?」
曹操冷笑一聲:「議郎趙彥也是小題大做,借題發揮。」
曹丕茅塞頓開。
大殿內,群臣叩拜呼賀萬歲已畢。文武大臣分兩班立定,漢獻帝也在寶座上高高坐定。殿頭官照例出來高聲宣道:「有事出班奏事,無事捲簾退朝!」漢獻帝撫了撫茶杯,伸手對下說道:「大禮,眾卿剛已行畢。今日奏事,不僅曹丞相、劉皇叔、董國舅等人免跪平身,其餘人也都可站立奏言。朕今日也算別開生面。」他環視了一下,佯裝不知發問:「……太尉楊彪今日為何未上朝?」
漢獻帝沒料到:「確有此事?」
趙彥亢言道:「關乎十四口人命之大案是小事嗎,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麼?」
孔融整頓衣冠,從容奏道:「啟稟陛下,容臣直言不諱。」漢獻帝說:「那是當然。」孔融說:「初聽丞相提議,融大為意外;但再一想,以為丞相提議甚為恰當。」漢獻帝大為驚詫:「甚為恰當?」滿殿大臣們也對此種有違常規的、毫不謙遜的回答甚為驚詫。孔融道:「正是。融于中丞御史一職實為合適,合乎融之秉性。融本是剛直不阿絕不察言觀色之人,任中丞御史,監察百官,臣必鞠躬盡瘁,發揚光大,不負此任。無論重臣權貴,但有違法者,臣一概舉奏彈劾,絕不姑息。」
曹丕在一旁說:「今日便宜了楊彪,沒有把他除乾淨,本該下獄問斬。」
漢獻帝說:「楊彪若被搞掉,曹操更一手遮天了。」
漢獻帝一下活過來了:「好,密報來得恰逢其時。」一揮手:「上朝!」說著大搖大擺出宮上輦。
曹操冷笑一聲,說道:「啟稟陛下,自從護駕遷都至許都以來,說操專權者比比皆是,對此,臣已懶得再辯。但有一語,我倒要問議郎趙彥。」曹操轉向趙彥:「你本人就有暗通袁術叛逆之嫌,你明白嗎?」趙彥抗道:「休要血口噴人。」曹操又冷笑一聲:「楊彪給袁術密信最後還有一句我未念,聖上已看見了。」他又轉向居高臨下的漢獻帝:「請聖上念給他聽聽。」漢獻帝為難。文武百官拭目以待。漢獻帝無奈,垂眼看信念道:「另仁君望我推薦朝中更有何可靠之士可共謀,彪一時難有定言。人心難測,唯議郎趙彥堅貞可靠無疑,仁君不妨試探接洽。」漢獻帝念完了。大殿里寂靜無聲。趙彥一時也怔愣了。曹操冷眼看著他:「是否已有過接洽,可當著陛下講一講。」趙彥抬頭嚷道:「你這是挾嫌報復!」曹操哼了一聲:「不是我挾嫌,而是你涉嫌。你和楊彪一直暗有來往,果然沒有密謀?天子田獵時的借箭射人案,你是否也涉嫌其中?你為何在田獵前一天去楊彪府中久留不出?楊府親隨楊小親見你與他父子二人在後花園密談許久,證詞翔實。你自稱為正人君子,敢直言不諱嗎?」
伏皇后說:「那也只能走著瞧了。天若不滅漢,他姓曹的也不能把皇上怎麼著。」
下朝後出大殿往午門走,曹丕、郭嘉、荀攸等人簇擁著曹操。
漢獻帝怔了一會兒,才說:「此信為密使供出?」曹操說:「密使死不招供,后在他衣領中搜查出來。陛下你看,密信寫在如此薄薄軟軟的素絹上,密縫于衣領內,服帖一體。這種夾帶臣實首次查見,以後可不小心乎?」說著抬眼看漢獻帝。漢獻帝躲過曹操目光,無奈點頭認可。曹操又瞄了對面的董承一眼,董承如臨深淵,但佯裝鎮靜。曹操心中暗自冷笑。漢獻帝轉了轉眼珠又問百官:「眾卿對此有何奏議?」
漢獻帝又來給趙彥解圍:「丞相說就事論事,現還有何事要論?」
荀攸邊走邊對曹操說:「用了孔融當中丞御史,是顯得丞相不專權,但也難免朝政受其掣肘,總給丞相挑毛病。」曹操說:「那也只能任他挑。」荀攸接著說:「另外,監察百官,其實百官中有一半是丞相的人。」曹操說:「正是要他監察我的人。要不個個恃寵驕橫,膽大妄為,難免敗事。自古以來驕兵必敗,有這麼一個出頭挑毛病的,我管他們殺他們就更有由頭了。這一點皇上看不到。還有一點,你們能看到真正制衡我的是什麼嗎?荀攸,你說說。」荀攸說:「外有袁紹、袁術之流。」曹操說:「內有呢?」荀攸說:「議郎趙彥之流。」曹操搖頭:「這談不上。」荀攸接著說:「國舅董九九藏書承那裡必有密謀。」曹操說:「那也監視著即可。真正制衡我的正是這個皇上。他自幼稱帝,十年來磨鍊于動蕩之中,心思不淺。外有強兵,內有這個皇上,這才是真正制衡孤的兩大勢力。供著這個皇上,就要受制於他。天下沒有白來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便宜事。但正是這兩大制衡,才令孤日復一日不敢懈怠,才可能步步有理有節而最終得以取天下。」荀攸點頭:「丞相英明。」
曹操搖頭嘆息退回班內。
趙彥急了:「丞相此言,是要置我趙彥于死地?」
漢獻帝掙回了君王的面子,一揮手:「好,散朝!」
略一靜場。
曹操出班奏道:「啟稟陛下,楊彪今日已不得上朝。臣已下令將其府宅包圍,不容一人進出,只等陛下聖旨即行處置。」漢獻帝故作大驚:「這是何故?」曹操說:「其一,楊彪涉嫌參与楊雕借箭射人之謀。楊府親隨楊小舉報,他親眼見那日田獵路上,楊雕先後在馬上將兩支箭遞給楊彪,楊彪將其插入已是滿箭的箭壺中。此事甚為蹊蹺,想必那也是偷來的張遼等人的箭。現楊小證詞在,人證也在。」漢獻帝略思忖說道:「此乃只是嫌疑。且一個親隨舉報也不足以為證,難保主僕有爭,舉報圖泄私仇。」曹操接著奏道:「按事理楊彪很可能參与了借箭射人之謀;按法理確如陛下所說,還不能就此定論。但包圍楊府原因之二則是確鑿的:楊彪暗裡溝通僭號稱帝的反賊袁術。袁術派來聯絡的密使昨晨一出楊府即被抓獲。」漢獻帝點頭:「袁術派密使聯絡楊彪是件要事。但那只是袁術的企圖而已,並非楊彪派密使去聯絡袁術。彼拉攏楊太尉,並不等於楊太尉接受拉攏。況且他們彼此是兒女親家,藕斷絲連,暗中有些來往也是可能的。」曹操說:「聖上把他們想得太好了,現已查獲楊彪本人給袁術的親筆密信,確實犯上謀反,罪莫大焉。」
停了好一會兒,漢獻帝才問曹操:「丞相,孔融如此苦諫,你有何想?」曹操奏道:「臣的處置方案已講過。唯請陛下聖裁。」漢獻帝說:「楊彪,就先免其官吧,讓其賦閑回鄉思過。下獄就算了,斬首、夷三族自然也算了。案子丞相還可接著辦,若還發現新罪再審再議吧。」曹操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聖上如此心軟。只是聖上仁厚,孰不知袁術、楊彪等人不領這情啊。他們要的是奪陛下之天下,滅我曹操不過是清君側而已!」漢獻帝接話:「朕對這一點還看得明白,但以仁治天下,朕並無悔。」曹操顯得無奈:「就聽聖上的吧。」漢獻帝立刻敲定此事,提高聲音說道:「著即擬旨,免太尉楊彪官,去其職,奪俸削爵一應按漢律,限十日內離許都回鄉賦閑思過,不得再干預朝政!」左右早有內史官高聲宣道:「著即擬旨!免太尉楊彪官,去其職,奪俸削爵一應按漢律,限十日內離許都回鄉賦閑思過,不得再干預朝政!」
漢獻帝拿起楊彪的密信連同信封,說:「將此信還給丞相,容丞相接著辦案。」早有殿官雙手捧紫檀木盤接過,跑下龍座遞曹操。
過了好一會兒,漢獻帝問:「丞相準備如何處置?」
曹操斬釘截鐵:「免官,下獄,審定后若確鑿無疑,斬首並夷三族。」
孔融出班:「微臣有奏議。」漢獻帝立刻說:「孔融,你這個諫議大夫有何諫何議?」孔融從容說道:「臣以為趙彥為楊彪密信之辯護,實有些偏頗過分。楊彪給袁術之信,顯然非一般私信,更非姻親應酬,是事關朝政大事的,這滿朝文武都能聽出來。袁術聯絡楊彪,看來確屬叛逆圖謀。楊彪的回信也有曖昧的響應。只是——」孔融斟酌用語,漢獻帝問:「只是什麼?」孔融道:「微臣以為,楊彪的回信,還僅屬曖昧響應。楊彪做此曖昧響應,是有過有罪,但丞相要下其獄,斬其首,夷其三族,實也太過。楊彪或許初有叛心,但尚無叛行,以此論誅,不合漢朝歷來刑律,融認為萬萬不可。」漢獻帝問:「卿以為該如何處置?」孔融道:「免官足矣。下獄之說不可,斬首夷三族更遠離法理。」孔融言之鏗鏘。大殿內肅靜,眾人都在觀望。趙彥活轉過來。曹操面帶冷笑。漢獻帝問:「眾卿還有何奏議?國舅董承有奏議否?」
漢獻帝一計未成,又轉了轉眼睛,忽然變態地仰頭放聲大笑。滿朝文武皆不知其所以然,面面相覷。漢獻帝笑夠了,也讓滿朝文武驚駭夠了,才一指曹操:「丞相今日這步棋下得好!」曹操也不明所以了:「陛下說甚?」漢獻帝一指孔融:「你提議任命孔融為中丞御史實是https://read.99csw.com一步好棋。一個楊彪下去了,用趙彥議郎的話說是,一個制衡你的大臣去了,又立起一個孔融來與你分庭抗禮,便顯得曹丞相併不專權朝政了。」曹操怔了怔,反應了一下:「臣有此意,但不僅此意。」漢獻帝豪放地說:「其餘大道理,諸如剛直不阿、監察百官等,那是明擺的不用說。朕點破你這點小道理,丞相沒有臉上掛不住吧?」曹操應和地笑笑:「自然不會。」漢獻帝居高臨下一指孔融:「孔融,你今後不可辜負了朕也不可辜負了曹丞相,給百官挑刺首先要給曹丞相挑刺。啊?哈哈哈!」孔融在下面諾諾:「遵旨。」
漢獻帝臨上朝前已經知道「許都一日一夜已大變」。
趙彥左右張望,一時亂了方寸。
漢獻帝剛才一邊聽趙彥奏議,一邊對著看手中楊彪密信,這時說道:「趙彥之奏議于理如何暫不言,其過目成誦——不,是過耳成誦,實屬不易,朕對著看居然一字不差。曹丞相,你有何奏辯?」他把目光投向曹操。
曹操哈哈笑了。曹丕不解:「父親笑什麼?」曹操說:「問二位軍師吧。」曹丕看身旁走的郭嘉。郭嘉說:「今日上朝丞相原本就只準備請旨免楊彪官,削爵回鄉。」曹丕不解地又看曹操。曹操說:「我本就不想殺他,殺他太過分。罪不當誅而誅,眾人必說我暴戾。這樣處置恰好。」曹丕仍不解:「那父親為何……」曹操說:「天下做事有兩種,一種叫一口價,如那日審袁術密使,有信不交就殺,交了如何處置由我不由你——不容對方討價還價。還有一種叫討價還價。今日我一啟奏就開了個高價,下獄問斬,最後折中出個免官。如我開奏只提免官,那上有皇上,下有趙彥、孔融反對,再加上劉備之流抹稀泥,弄不好連官都免不成,很可能只落個對楊彪停職省過。」
曹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漢獻帝為趙彥解圍,他說:「眾卿還有何奏議?」
曹丕慨嘆道:「父親真是十韜九略。丕若處在父親這位置上,真還鬥不過這位獻帝呢。」曹操說:「好好學吧。」
整個大殿似乎鬆了口氣。唯郭嘉、荀攸在曹操身後相視會意。
趙彥慷慨陳詞:「以一封應酬往來的私信斷謀逆之罪論誅行殺,實為大過!開頭句『相別以來,於今多年,並無一日而忘前好』,這有甚罪?這豈不是一般應酬之言?袁術確為大逆不道,但作為兒女親家,楊太尉私信往來中如此應酬,只能是說小不當而已。至於『加有姻親,更是恩情』,不也是應酬話?莫非說『雖有姻親,但如仇敵』就對了?至於『仁君有他志,天意予否,雖尚未知,但自是仁君決斷而為』,通常稱仁君不過是客氣,並無特別之意。說袁術有『他志』,確可能指袁術僭號稱帝,但『天意予否雖尚未知』,不可以讀作對袁術的委婉批評嗎?你袁術那樣干,天意未必支持,這表明楊彪已與袁術畫有界限,否則為何不言『天必助也』?再往下『彪心雖屬漢,位也在朝中,但此朝已被弄權者專。漢已非漢,實是有心歸漢而不得。』這話還不明白?這已披肝瀝膽地表明楊彪的忠漢之心,他只是反對某些弄權者把持朝政、排斥異己、一攬天下。曹丞相方才為何對這一大段話一筆帶過不做解析評判?實是匪夷所思。最後,楊彪信說『天下紛爭前途未知,君不忘彪並有重託,彪雖身不由己,但受寵若驚之餘思圖一報,唯許都情形叵測,謹容徐徐圖之相機而行。』這也不能確定楊彪是要勾結袁術叛逆。到底袁術來信說什麼,袁術想讓楊太尉做什麼,不知上下文,如何就敢斷論?『思圖一報』難道不可以是一般私相往來之客套?若是做生意的,都可以說『許都情形叵測,謹容徐徐圖之相機而行』,豈能一口咬定就是謀反?臣已奏完,願聽曹丞相當庭奏辯。」
董承出班奏道:「啟稟陛下,丞相所奏楊彪溝通袁術之罪,有信為憑,且陛下已親自過目。趙彥之辯似有偏頗,但孔融之奏似在中道。望陛下裁決,也望丞相再思再斷。」漢獻帝大大地點了幾下頭,又問:「劉皇叔呢?」
趙彥這時已整頓好精神,重新出班:「微臣還有一要事啟奏皇上。」漢獻帝也來了精神:「講。」趙彥鏗鏘陳奏道:「臣此奏要彈劾丞相曹操及吏部、刑部侍郎兼許都太守曹丕父子二人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傷天害理罪莫大焉!」大殿內又一片緊張氣氛,很多人大驚失色,面面相覷。漢獻帝略點點頭:「講。」趙彥接著奏道:「許都費庄滅門案,殺全家十四口,實屬特大命案,陛下曾有旨,令許read.99csw.com都太守府嚴加查辦。為何如此大案久久未破?臣現已暗訪查明,蓋因主犯是曹家人!」趙彥有意停頓了一下,掃視曹操、曹丕並滿大殿文武大臣。
黃福又進來:「啟稟皇上,有口頭密報,袁紹袁術那兩邊都有軍事調動,可能會在邊界上對曹操有動作,少不了姓曹的這會兒也知道了。」漢獻帝一揮手:「眼下誰打許都我都不反對,是個人就比曹操強。」黃福討好道:「有外敵進犯,姓曹的就老實點,不那麼囂張。」漢獻帝一下顯得輕鬆了,訓斥道:「朕還用你說?」黃福又湊近說:「議郎趙彥還有密報,今日上朝,他要公開奏費庄滅門命案的主犯即是曹操夫人丁氏之弟,曹操、曹丕父子涉嫌包庇,這不就沖了姓曹的氣勢嗎?」
曹操又笑著添了一句:「有這麼個下獄問斬的說法懸在楊彪頭上,他免了官絕不敢眷戀許都,十日限期不到,就溜之乎也跑回老家去了!」
曹操回頭看了一下曹丕:「曹丕先奏吧。」曹丕出班奏道:「臣丕已寫好奏章,本想最後再呈,現說及此事,就此呈皇上。費庄滅門案前日已告破,主犯丁鐸也已於前日抓捕歸案。不僅許都太守府在審,刑部也同時參審。現大況已清,丁鐸主謀殺人滅門罪行確鑿。奏章均已寫明,請陛下批閱。」說著雙手高呈奏摺。漢獻帝大為意外,趙彥也愣了。大殿內百官面面相覷,郭嘉、荀攸也相視會意。董承、劉備、孔融等人神情不一。殿官過來接奏摺上呈漢獻帝,漢獻帝面前同時放著兩個奏章。曹操此時得理不讓人了,他看著趙彥問:「趙議郎既說是暗訪而知情,敢問你是如何暗訪的?」趙彥臉色青白:「我自有門路,無須多問。」曹操哼了一聲:「偵破此類案件是要保密的,以免走漏風聲逃了案犯。我想了解你如此知情,是否有辦案人給你通風報信?倘若有人犯了辦案規矩,我是要辦他的案的。」趙彥有些急了,強詞奪理道:「丞相不是講監督許都太守執政嗎?我行監督之責。」曹操冷笑了:「你竟連這個規矩也不明白了,是否亂了方寸?監督執政並非代替執政。監督辦案也不是代替辦案。諸如監軍監督軍事,也並非代替將軍指揮作戰,這個道理還不明白?」趙彥一時語塞。曹操說:「何來我曹某草菅人命之罪,何來我曹某徇私枉法之罪,你趙議郎如此開口胡言豈不過分?你是否一概就人說事,凡我曹某所作所為都罪莫大焉,而凡楊彪等人之所作所為雖通敵謀反都理屬應當?」
曹操拿出一個信封,抽出寫在素絹上的楊彪密信,小心展開:「楊彪密信在此,現即為聖上念誦如下。」曹操清了一下嗓子,念道:「『相別以來,於今多年,並無一日而忘前好。加有姻親,更是恩情。』聖上你聽,對一個僭號稱帝逆賊說『並無一日而忘前好』這是何意,對袁術何好之有?『更是恩情』,與反賊有舊姻親,無奈而已,怎能『更是恩情』,如此套近乎,豈非沒有政治圖謀?再往下,『仁君有他志,天意予否,雖尚未知,但自是仁君決斷而為。』陛下你聽,稱袁術為『仁君』,僅此就已犯大忌。說袁術有他志,不就指稱帝嗎?這是叛逆!他卻說是『他志』,還說『天意予否,雖尚未知』,什麼意思,就是說袁術叛漢稱帝,還有成功之可能,這豈非大逆不道?再往下,『彪心雖屬漢,位也在朝中,但此朝已被弄權者專。漢已非漢,實是存心歸漢而不得。天下紛爭,前途未知,君不忘彪並有重託,彪雖身不由己,但受寵若驚之餘思圖一報。唯許都情形叵測,謹容徐徐圖之相機而行。』陛下你聽,楊彪對袁術是『受寵若驚之餘思圖一報』,要『徐徐圖之相機而行』,這聯通袁術謀反之罪還不昭然若揭嗎?往下還有一句,不念了,敬呈陛下一併過目,楊彪親筆字跡,陛下也是熟悉的。」說著雙手呈上楊彪密信,早有殿官過來雙手托紫檀木盤,曹操將信放于其中,殿官登高呈漢獻帝。漢獻帝拿過看著,半晌不語。
漢獻帝心中甚為不爽。他端起茶杯,拿起杯蓋,呷了口茶,掃視滿朝文武大臣:「眾卿還有何奏?」無一人出班啟奏。漢獻帝不甘心如此收尾,他很有城府地、有板有眼地看著曹操:「朕聽聞邊報,袁術、袁紹兩個方面都有軍事調動,怎未見丞相說起?」曹操呵呵笑了,說道:「此事讓郭嘉替臣回稟吧,他更清楚。」郭嘉在曹操身後出班奏道:「回稟陛下,此報早到,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用不著煩聒陛下,所以丞相未奏報。袁術那邊軍事佯動,不過為配合其密使溝通楊彪而已,給楊彪一個裡應外合的九_九_藏_書感覺。現楊彪一除,袁術自然無望而息兵。袁紹那裡更是虛張聲勢,他若決心進犯許都,至少還要一年半載準備,但請陛下放心。」
漢獻帝一下活躍:「愛卿有何奏議?你這議郎向來以敢言著稱。」
劉備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臣備來許都未久,諸多情形不熟悉。丞相之義憤實屬可以理解;趙彥之偏頗或有其因;孔融大夫的中道之論或許如國舅方才所言,較為妥當。最終還要依聖上裁定。」漢獻帝包抄了一圈,又對曹操說:「丞相聽了眾人意見,現認為如何?眾人都同意孔融之說,免官足矣。」
孔融高聲道:「曹丞相,融親耳聽你講過:做事須七分合理,殺人必十分合理!」曹操厲聲答道:「溝通袁術謀反,殺之已是十分合理。」孔融更高聲辯道:「丞相,從楊彪曾祖父、祖父到其父,再到他,于漢朝四世清德,豈能不顧及不考量?如此重臣,為一時『曖昧響應』而誅而夷三族,豈不令人寒心?《易經》中孔子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楊家四世為大漢鞠躬盡瘁,今日小有過罪一殺了之,且夷其族,豈不是聖人之教導都白說了?」曹操不為所動:「但有叛逆之罪,必殺無赦!」孔融呼天搶地般高聲說道:「丞相!——你大權在握,融以為是情勢使然;你勵精圖治,融以為是志在天下;你殺罰決斷多在理上,融以為實屬不易;然而,你須防獨斷專行,一意孤行,專權獨行!如此殺楊彪並夷三族,融以為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孔融的呼天搶地之聲震撼大殿,滿朝文武為之悚動。曹操巋然不動。孔融一下跪行向漢獻帝,以頭撞地:「懇請陛下活楊彪之命,如此殺之萬萬不可啊!」說著慟哭起來。
全場震懾。
大殿內百官靜默,寂然無聲。
曹操又瞄了趙彥一眼,算是放開他,對漢獻帝奏道:「臣確有一事要啟稟陛下。臣建議提拔任命孔融為中丞御史,總領御史台內各路御史,行監察百官之責。」漢獻帝大為意外。滿朝文武也都大為意外。孔融本人驚詫不說,趙彥瞠目結舌,董承、劉備等人都睜大眼睛。漢獻帝反應了一下,才說道:「中丞御史,如丞相所說,領導御史台內各路御史,行監察百官之責,其地位相當於副宰相。丞相為何想到委孔融如此重任,朕記得數月前你還當庭講過孔融文才有餘而見識不足,免去了他許都代太守之職。他能勝任中丞御史一職?」曹操說:「正是。因人制宜,人盡其才。許都太守,雖只管轄京都一地,但用百姓話講就是一個當家的,事無巨細都要管到周密。孔融於此,大方有餘,周密不足。而中丞御史居高臨下俯瞰百官,用百姓的話講是專挑百官毛病的,最需剛直不阿,孔融於此則最為恰當。聖上也看見了,孔融與我為多年至交,但當庭駁我絕不含糊。對曹某這種所謂位極人臣的丞相都拉得下臉的人,總領御史台豈非最合適人選?」
曹操在隊伍護衛下前行,前面是楊彪太尉府,四面已被圍得水泄不通。見曹操過來,李典命包圍軍隊讓路。李典在馬上稟報:「啟稟丞相,方才楊彪府宅內還有人登高向外瞭望。」曹操譏諷道:「不用瞭望了,這是公然包圍。諒他當太尉的早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今日也不用他上朝了。」騎馬繼續前行了幾步,又說:「本想給他留點餘地,太尉還當,軍權還留一些,他犯如此大忌,只好一下把他擼光了。」李典拱手道:「丞相英明。」曹操哼了一聲:「這談不上英明,無須奉承。」說著與李典擺擺手,繼續前行。
伏皇后示意了一下,董妃立刻拿住妃子身份說道:「皇后懿旨,即刻宣丞相府主簿白芍進宮品茶賞花。」黃福先怔,而後轉眼珠領會了一下,立刻答道:「奴才領旨。」又問:「是光下旨呢,還是連宣旨另帶一頂空轎去,說話就把人一同接來了,豈不少周折?」伏皇后道:「就照黃福說的辦。黃二領人去就行了,黃福你別出面了,用不著這麼大發。」黃二說:「領旨。」去了。
曹操接著說:「楊彪這封回信,正如孔融所說,只是對袁術謀逆的『曖昧響應』,本不合殺頭之罪。又肯定查不出袁術的來信說了什麼——楊彪絕不會交代——也即所謂『沒有上下文』,那能定多大罪?再說,諒楊彪也就寫了這麼一封信,還來不及干更多的事,此案接著審也審不出什麼『新罪行』來,所以免官去職也就到此了。往下所謂接著辦楊彪案,不過是放放空炮而已。」
曹操冷笑。曹丕躍躍欲試。其餘大臣大多震驚。
趙彥接著大聲陳奏道:「他就是丞相曹操丁夫人之親弟、曹丕的舅舅丁鐸!」趙彥在慷慨陳奏中https://read.99csw.com,換了諷刺口氣插話道:「曹丕叫他舅的。雖非親舅,勝似親舅,豈能不包庇、不袒護?」接著又慷慨陳奏:「曹丕涉嫌徇私枉法昭然。而一個許都太守何敢抗旨包庇此殺人大案之主犯?實是因其父曹操為後台。當朝丞相竟也如此徇私枉法,天下還有何公道可言?其振振有詞標榜秉公執法,公在哪裡,法在何處?臣已寫好奏章,一併呈交陛下。」說著趙彥雙手交呈奏摺。早有殿官用紫檀托盤接收,而後上呈漢獻帝。漢獻帝一邊打開奏摺,一邊說:「丞相有何奏辯?」
漢獻帝一邊掃著奏章,一邊也添了話:「丞相為何說趙彥議郎小題大做?」
曹操擲地有聲道:「必下獄,審定后斬首,夷三族。」
伏皇後送到宮門。看著眾人侍候著漢獻帝上了金輦,看著金輦在一片震響的「皇上起駕」的高呼中開始前行,看著金輦遠去拐彎消失,聽著「皇上駕往大殿」的高呼聲隔著宮殿亭閣遠遠傳來。有人輕輕扶住她胳膊,她不轉頭也知是董妃。董妃也望著金輦消失的方向,擔憂地說:「今日會怎麼著?」伏皇后凝望著遠處陰狠地說道:「怎麼著也不怎麼著。」董妃好一會兒才小心問:「什麼叫怎麼著也不怎麼著?」伏皇后扭過頭伸手擰了一下董妃臉:「你個小可憐,就是曹操他不能怎麼著。他姓曹的一手遮天了?朝上有明斗呢。」董妃說:「暗鬥呢,就靠我父親那一頭了?——一明一暗?」伏皇后說:「趁曹操他們此刻都上朝呢,即刻宣白芍進宮品茶賞花,咱們這一頭也開始。這樣就一明兩暗了。來人——」她略提高聲音。黃福、黃二幾乎同時跑到跟前:「奴才在。」
他焦灼不安地在宮中踱來踱去,對站立一旁的伏皇后說:「國舅那裡是否出事了?」伏皇后還未答話,黃福匆匆進來:「啟稟皇上,許都全城都戒嚴了,曹操已將屬楊彪太尉掌控的戍衛軍隊全部撤換,聽說……聽說是楊彪溝通袁術,昨晨袁術的密使從楊太尉府中一出來就被抓了,今日上朝曹操准奏此事。」漢獻帝說:「今日還上朝嗎?」黃福說:「沒聽說休朝,凡上朝的文武都准許通行。皇上就準備上朝吧。」漢獻帝揮手讓黃福下去,接著對伏皇后說:「國舅那裡不出事就好些。真是讓朕吃驚不小。」說完又急急來回踱步,「曹操是借楊彪之事大做文章搞清洗?」伏皇后不安地看著漢獻帝,勸慰道:「陛下既已穿戴好了,就準備上朝吧,時辰到了,金輦已等候多時。」漢獻帝煩躁地站住:「似乎身體不對。」拍拍小腹:「五穀輪迴出了問題,水道也不利索,還想解大小手。」伏皇后說:「皇上不是剛解過?翻來覆去已幾次了。」漢獻帝暴躁了:「朕又不是裝的,確實不舒服嘛。」伏皇后很理解地說道:「放心上朝吧,無關皇上的事,離廢帝還遠呢。即使國舅那裡出了事都不至於——我不是和皇上說過——楊彪出事何至於此?」
漢獻帝沒退路了。他怔愣了一會兒,對曹操說:「就依丞相的提議吧。但……是再審議幾日,還是著即擬旨?」曹操說:「此事還請聖上當機立斷為好。臣以為,孔融總領御史台後,御史台的許可權還可擴大,御史名額也可增加,監察百官的規章還可周密。」漢獻帝想了想,略提高聲音:「即擬旨,委任孔融為中丞御史,總領御史台。其原諫議大夫一職同時免去。」左右早有殿官高聲宣道:「即擬旨,委任孔融為中丞御史,總領御史台,其原諫議大夫一職同時免去。」
曹操微微冷笑一下:「我曹某倒不會借題發揮,也不會因人廢言,我是要就事論事的。」
第二日凌晨,天晦暗未亮,張遼率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急馳于許都街道,到各個城門巡視。許都東南西北各個城門,守軍戒備森嚴,領軍將領一一向他稟報。張遼略聽一二便點頭馳離。又到皇城各門巡視,同樣戍衛森嚴,同樣是領軍將領向他一一稟報。張遼路過的各個街口也有警戒的部隊,也都向他致敬。前面又有一支隊伍過來,張遼手搭涼篷稍一凝望,便指揮隊伍靠邊整齊肅立,過來的是戴盔穿甲的曹操,前後左右是護衛的親兵。張遼下馬對曹操行禮:「丞相今日也全副武裝?」曹操揚鞭道:「往日上朝著文官服,坐轎,今日現身武將,騎馬。」又說:「以示不好欺負。」張遼說:「許都全城都在掌控之中,該更換的戍衛部隊全部更換了。」曹操說:「我講了,做得力足了,再險的事也就和平解決了。還是不流血為好。」
漢獻帝心中實不想讓曹操落這個人情,但也無理反對。他別開蹊徑問孔融:「孔融,你本人認為如何,中丞御史一職你可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