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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節

第五章

第五節

白芍那裡輕嗯一聲。
曹操正在大堂內與數十文武要員會商事情,文武兩班人照例是左右八字站立排列在兩側,白芍照例坐在一旁擔任書記。門衛急報道:「征徐州擊袁術大軍副將朱靈、路昭急見丞相,有要事稟報。」曹操一聽就瞪起眼:「這二人如何回來?快讓他們進。」曹操一下站起身:「此事凶多吉少。」左右兩班人面面相覷。朱靈、路昭二人匆匆進到大堂,叩拜于地:「啟稟丞相,袁術大軍已被擊敗,袁術身亡,赴徐州擊袁術已然大功告成。」曹操站在那裡冷眼俯瞰:「軍情急報早就到了,這我已經知道。孤問你們二人回來幹什麼?」二人跪在那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推諉。曹操說:「朱靈,路昭,如實稟報。」朱靈說:「劉皇叔劉將軍寫有親筆書信呈丞相。」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雙手高呈。曹丕上來接過,呈遞曹操。朱靈接著說:「劉皇叔另寫表申奏了朝廷,稟報了戰績。」曹操說:「孤問你們二人為何回來?」路昭跪在那裡接話道:「劉皇叔劉將軍命我二人回許都,留下軍馬,他自統領,保守徐州。」曹操大怒:「兩個廢物,派你們去就是為了節制劉備,以防生變,居然如此蠢笨,讓他打發回來。」說著看也不看,將劉備的信函撕得粉碎,摔向二人,「要你們何用?來人,拉下去斬了!」
正說著,楊剛一身百姓裝束,斜背著一個破爛包袱進到中軍帳內,拜倒在曹操面前:「楊剛拜見曹丞相。」曹操說:「你這個不陰柔的楊(陽)剛如何來了?」楊剛說:「袁術被滅,特來投丞相。」曹操問:「一人來的?」楊剛說:「攜父母妻小全家。」曹操點頭:「是個真投誠的樣子。」
兩位武將帶領數名隨從騎馬急馳到相府門口,停住下馬。二人一到大門口,便向森嚴守衛的將士說道:「請速稟丞相,征徐州擊袁術大軍副將朱靈、路昭有要事急見丞相稟報。」
曹操這回是大怒了,他一拍台案站了起來:「孤還真是放虎歸山了!我就不信鬥不過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小人。」他踱了踱,眼裡射出陰沉目光:「孤萬事現都暫放,必先攻徐州、殺劉備。汝等立刻準備征徐州,去年征徐州絞殺了呂布,今年絕不放過劉備。」郭嘉說:「主公要征徐州,先不可張聲勢,那樣會逼劉備投靠袁紹。須秘密準備,突然出擊,攻他個措手不及方好。」荀攸也跟著說:「郭嘉兄所言極是,攸也認為要攻劉備,就一定不能先露風聲。」
曹操掃視著下面盔甲鮮明的將官陣列:「孤今日訓話,只有如下幾句:一、劉備奉孤命領軍前往徐州擊袁術九_九_藏_書,居然出爾反爾,率軍背叛,此卑鄙小人非殺不可。二、他居然將孤之愛將車胄將軍滿門殺盡,汝等不仇恨嗎?」眾人高聲齊呼:「仇!——恨!——」曹操說:「劉備該不該殺?」眾人又高聲齊呼:「殺!劉備該殺!」曹操說:「第三句,孤決定帶兵親征徐州攻劉備,出大軍二十萬,如去年攻呂布之規模。四、凡獲劉備首級者,賞錢五百萬,還必奏請朝廷賜爵封侯。最後一句,自去冬征徐州滅呂布回來后,大軍已修整半年有餘,自今日起厲兵秣馬,準備二征徐州殺劉備,諸將聽明白否?」眾將官高聲齊呼:「征徐州!殺劉備!」
楊剛說:「小人有一樣見面禮獻丞相,是淮南一帶的稀罕物。」說著,將肩上斜挎的破包袱解了下來。曹操笑了:「如此破包袱,能裝什麼好東西?」楊剛說:「人不可貌相,這包袱也不可只看外表啊,焉知裏面裝的是什麼?」曹操說:「不會是袁術的首級吧?」楊剛說:「袁術的頭現在丞相這兒還值錢嗎?」他打開破包袱,從裏面提出一個像樣一點的袋子來,雙手高呈:「請丞相自己打開,即知。」曹丕上來接過,放到曹操面前的台案上。然後,幫著打開袋子,從裡邊又取出一個豪華的皮袋子。再打開皮袋子,從裡邊又拿出一個華麗的雕木匣子。打開雕木匣子,現出的是一個金匣子。
曹操看著金匣子,還未打開就驚喜道:「此乃漢朝傳國玉璽也!」
曹操又不耐煩地擺了一下手。二人灰溜溜地退了下去。曹操說:「領軍征徐州截袁術,論能力,劉備是最佳人選,孤親征有些牛刀殺雞,派他人則不一定勝任;但論忠誠,劉備確非完全可靠。孤原想以此信任重用或能收攏其心,繼而廣收天下人之心。」
回到相府,白芍陪著曹操在園中漫步。
曹操站起踱了幾步,說道:「未料到這個劉備還真是喜怒不形於色而詭計暗生於心,孤確實想當然大意了。」他指了指郭嘉、荀攸說道:「不幸被二位軍師言中。」又指白芍,「更被主簿說個正著:劉備比孤看得狠、看得仔細。」說著,曹操坐下,又仰天哈哈笑了一下:「不過,孤還是聽了你們的建議,預先做了安排,已去過密信,告徐州刺史車胄,劉備若順命,則輔佐之;若生變,則暗圖之。車胄見此兵變,必會暗圖劉備。這一安排,劉備萬萬想不到。」
下了高台,入到中軍帳中,曹操當中入座,文武要員數十人仍分列左右,白芍照例擔任書記。
正此時,一個軍士進來:「啟稟丞相,有一來人自稱是丞相救過命的,姓楊名剛,要拜見丞相九九藏書。」曹操一聽:「楊剛?……是那個曾給楊彪送密信的袁術信使,請他進來。」曹操對白芍說:「主簿曾講過,他投誠報恩前景渺茫,居然今日來了。」郭嘉說:「丞相為了活他一家老少性命免被袁術殺戮,抓了他又佯裝讓其逃跑。」李典跟話道:「我還派人一路佯追,護送他一直出了邊界。」
曹操說:「都不容易。那個陛下也不容易。在這個天下活個人,是大是小都不容易。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白芍說:「你說他不容易,但你也不會讓他。」曹操搖頭:「並非完全不讓,是又讓又不讓。雙方都不讓,早就不在一朝稱君臣了。可你若讓多了,他又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白芍說:「你們是彼此需要。」曹操說:「有這麼點意思,所以又斗又和,彼此防範,彼此又不可越界。」
曹操小心地打開金匣子,從裏面拿出玉璽,在眾目睽睽下看了又看。看完,笑道:「這是漢高祖劉邦開朝以來就刻下的玉璽,四百年傳至今。孤從未見過,汝等也可過來一飽眼福。」說著將玉璽放在台案上。眾人上來,俯身先後觀賞一番,而後讚歎散開,重新站列兩側。
荀攸嘆曰:「丞相這回是被劉備氣過頭了。」
白芍看了看曹操:「看你也真不容易。」
二人跪在那裡連磕數頭:「謝丞相寬恕。」
喊聲震撼軍營。
曹操說:「你說,這個皇上每日上朝見我,他是什麼感覺?」白芍說:「估計如漢宣帝見霍光一樣,背若芒刺吧。」曹操點頭:「他見我肯定很發怵,我知道他這感覺;但他知不知道我上朝見他什麼感覺?」白芍說:「他看你耀武揚威的,實權在握,還不是目空一切,表面上對他稱臣,心裏根本不是那回事。」
郭嘉說:「如此大張聲勢,劉備聞風必然被逼投靠袁紹,劉備本將兵五萬,擊袁術收編了袁術的殘部,又殺害了徐州刺史車胄收編了車胄余部,或許已有近十萬兵馬。攻劉備已屬十分不易,現再加上袁紹。袁紹號稱擁兵百萬,我們單擊袁紹都遠未做好準備。若袁、劉合併,我處戰略劣勢明矣。」
楊剛說:「最終必是上天成就丞相。」
曹操說:「你雖善解人意,但這一點我不說你也不知道:我每日上朝見他,也頗有些怵頭呢。」白芍倒有些驚訝了。曹操接著說:「雖說他是我扶的天子,可把他扶在那兒了,天子就是天子,那一套漢朝正統就壓著我。我也並不十分抖威風。再說他也不簡單,九歲被董卓扶得稱帝,歷盡變動艱難,也磨礪得心思尖刻,不太好鬥。每次上朝我必得有備而去,並不輕快。這些,你九*九*藏*書沒想到吧?」白芍搖了搖頭。曹操說:「這都是孤的頭等機密,除你不曾對任何人講過。別人若知道我有這個軟肋,如內襯甲衣還有一個漏洞,就好專刺這裏打擊孤了。」
他又坐下,指著楊剛說道:「你為何將玉璽獻我,因為孤放了你,並活了你全家性命?」楊剛答道:「是因為此,又不僅於此。還因為丞相必得天下。」曹操說:「算你看得遠。」楊剛又接話:「但還不僅於此,還因為小人不願侍奉喜怒無常之人,袁術袁紹皆此類人;也不願意侍奉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如劉備。小人在徐州見過他,不見真性情,其心難測。丞相處事待人,英雄豪放,賞罰分明,章法合度,一目了然。跟著丞相,心中有準頭。」曹操笑了:「這個馬屁拍得不俗。我這裏還有人說孤可能鬥不過那個劉皇叔呢。」說著扭頭看了白芍一眼。
白芍嘆了口氣:「我聽天由命。」
曹操說到這裏又用手掐了掐左右太陽穴:「將頭痛的事這樣說一說理一理,頭痛倒像減輕了許多。」又接著說,「孤這一生,是成是敗全在這一兩年。」停了一下,又說,「好在有你相陪,有個說話處。你無怨吧?」
許都郊區駐軍大本營內,中軍帳前搭起了高台,台旁高高的旗杆上掛著幡,四周彩旗飄揚,台前整齊站列著數百個各級將官。三聲炮響,曹操在眾人簇擁下登上高台。郭嘉、荀攸、許褚、李典等文武要員數十人站在曹操左右。
楊剛跪在那裡說:「正是。袁術原想投靠袁紹時將此玉璽連同帝號一起送袁紹。」
曹操一揮手說道:「孤不怕劉備、袁紹之流聯手。孤準備征徐州、攻劉備,不但不嚴守風聲,而且要大放風聲。來人!」外面一聲應和,來了四五個傳令兵。曹操下令道:「通告許都郊外駐軍大本營,孤將去那裡對全體四級將官宣布征徐州、攻劉備之令。」傳令兵齊聲答:「得令。」郭嘉、荀攸面面相覷了一下。曹操則說:「郭嘉、荀攸、李典、許褚、張遼,汝等文武要員隨孤一同去大本營!」
曹操扭頭看了白芍一眼:「我知道主簿會說,劉備唯利害權衡,不動性情。但天下沒有一個人是臉皮至厚而無底的,他莫非一點都不覺得理虧?孤這是講了戰略有其一、其二,往下還有其三,汝等就更不知道了。」曹操站起來踱了一踱,站住,看著眾人說道:「孤這樣大張旗鼓揚言攻劉備,逼劉備與袁紹聯合,其實是孤逼自己來一個背水一戰。你們怕劉備和袁紹聯合,孤不怕。告訴你們,一統天下,孤的最大軍事對手無疑是袁紹。滅呂布后,孤始終下不了決心向他宣戰九-九-藏-書,為何?也是進退躊躇啊。現在逼劉備和袁紹聯合一起,他們必然仗勢欺人要吞下我,我這就是陷之死地而後生,豁出去了。古人為何背水一戰?本是指揮自家軍隊,下一道令說『不得後退』不就行了?但只要有退路,兩軍一交鋒,就有後退逃跑的。只有背水而戰,沒有退路,軍隊才被逼死戰。我從小懂這個道理,豬鬥不過狼,是因為它見狼就跑。但豬若被狼逼到一個無退路的死角,齜牙咧嘴和狼死斗,狼常常鬥不過豬。」曹操說著坐下了,看了看眾人,「指揮一支軍隊和指揮自己一人,有時都要這樣背水一戰。孤可以放此大話,不出兩年,連袁紹帶劉備都將被孤擊敗。如若不信,我可以寫文書、立字據。」他看了一下身側的白芍,「主簿記下此話,可保存兩年,以驗孤今日之言!」
白芍不以為然。
曹操眉頭緊鎖。白芍看了他一眼,說道:「丞相在大本營時意氣豪邁,怎麼一回來就心事重重?」曹操說:「背水一戰的大話講了,也不能退了,但是大話講完,心中還是畏難的。劉備確屬不好鬥之人,袁紹又是當下第一大敵,若真拉開架勢對決,孤也不是心中無怯。」白芍說:「那你為何把自己逼得如此沒退路?如此爭天下,真是太辛苦了。」曹操說:「孤也是騎虎難下呀。」這時,曹丕匆匆趕來:「啟稟父親大人……」曹操站住。曹丕接著說道:「董承今日又匆忙進宮,託故董妃病了,前去看望。」曹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曹丕離去。曹操用手掐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道:「孤又頭痛開了。」過了一會兒慨嘆道:「外有袁紹、劉備兩支大敵,內有這麼個居心叵測的皇上,實是令孤頭痛的兩大難事。」
曹操又仰身哈哈大笑:「有你這句話,孤攻徐州、誅劉備更無悔也。楊剛,你今後便入孤的幕僚,與郭嘉、荀攸二位軍師等一併參与機密。」楊剛連忙叩謝:「小人必效犬馬之勞,不負丞相提拔重用。」曹操一擺手:「打道回府。」
正值此時,兩個騎兵一人騎著兩匹馬策馬狂奔在許都街道,手舉黃色三角令旗,一路暢通無阻。到了丞相府,門衛剛要攔阻,他們一舉黃色令旗,不容阻攔地說道:「徐州八百里加急,軍情急報曹丞相,不得有誤。」門衛閃開路,兩個信使進了相府,又直奔大堂,跪拜在曹操面前,從懷中取出加漆印信函,稟報道:「劉備兵變,已將徐州刺史車胄將軍殺害。副將雷震死裡逃生簽發此軍情急報。」說著雙手高呈急報信函。曹操與全體都愣了。曹操接過信函拆封略掃一眼,說道:「居然把車胄一家老少全部殺了?」他將信函摔https://read.99csw.com在面前台案上,「還將車胄的部下全部收編了。這個劉備竟如此下得了手!」
曹操讓楊剛起身。曹操問:「袁術死了,你得此玉璽,本可去獻袁紹,為何不去?」楊剛說:「袁紹乃大而無當之人,絕對得不了天下。」曹操又問:「為何不獻劉備?劉備占徐州、滅袁術,近在你眼前。」楊剛說:「劉備小施恩惠,大無章法。」曹操感興趣了:「何為大無章法?」楊剛說:「此次背叛丞相,就可謂大無章法。」曹操點頭:「那你為何不直接將玉璽獻皇上?」楊剛笑道:「不言而喻。」曹操點點頭,站起踱了兩步,站住說道:「這個傳了四百年的玉璽,誰得到它都會增加正統。袁紹得之,可挾玉璽而自王。漢獻帝若得之,則其稱帝更有十足傳承。孤今不稱帝,自不用它,但孤也不讓任何人用,藏之而天下皆不可用也。」他一指眾人,「今日在場之人,望對玉璽一事守口如瓶。」楊剛說:「小人可發誓,玉璽交丞相一事絕不外傳。」曹操說:「我這些文武要員皆可信賴。」
白芍同情地看了看曹操,仍陪著曹操慢慢走。
曹操聽完荀攸和郭嘉講話,掃視了一下眾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眾人莫名其妙。曹操說:「汝等說孤氣過頭了,孤生氣是真,但並未氣過頭,只不過是藉此做一篇真文章而已。」說著又仰天哈哈大笑。接著他說:「汝等談戰略,只知戰略其一,不知其二。你們說,孤大張旗鼓揚言攻劉備會逼其投袁紹,二者聯合,我則處劣勢。但這隻是其一。其二,我正是要逼劉備投袁紹。否則他一個劉皇叔,滅袁術有功,而殺車胄奪徐州則或許有與我曹操內訌之嫌,現他一投袁紹,我再攻之,則二十分有理。前十分有理,我信任你劉備,將兵交與你,你背信棄義小人也,我擊之合理。再十分有理,就是你投了袁紹叛逆朝廷,你本扛著劉皇叔旗號說是扶漢,混淆是非,一投袁紹,就一切一清二楚了。這就是所謂戰略其二,是道義。我大張旗鼓,是師出有名、師出有道矣。我今攻劉備,上下氣勢高漲,劉備莫非不覺得底虛?」
堂內堂外一聲震耳的應呼,上來七八個刀斧手,將二人反剪雙臂摁在那裡,牽起就往外押。荀攸出列,對曹操說道:「啟稟丞相,劉備掛將軍印,大權在手,朱、路二人也是無可奈何啊。」郭嘉也出列,對曹操諫道:「此乃劉備生變,朱靈、路昭二人確實無可作為。請丞相息怒,刀下留人。」曹操氣呼呼坐下了,對朱靈、路昭說道:「看二位軍師面上,權且記下你們兩顆腦袋,以後將功折罪吧。」曹操揮了下手,刀斧手們鬆開二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