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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考驗 第十一節

第二章 考驗

第十一節

敲門聲響起。「米歇爾準備好了,等著你呢,德拉克羅瓦小姐。」
「你是個雜種,他也是。我可不是十七歲小女孩,就為了讓大腕米歇爾拍照就可以劈開大腿。」
你依然美麗,然而面對現實吧,傑奎琳。你不年輕了。
「胡說八道!」
「因為他告訴我了。」
「可卡因怎麼樣?」
「讓他來嘛。每一位遭他脅迫上床的女孩子都會出來指證他。他告誰啊,先把自己毀了吧。」
「告訴他,我也會踢他雞|巴一腳的。」
「你如果走出這扇門,你的職業就完蛋了。」
傑奎琳·德拉克羅瓦。
「這個行業里消息真是傳得飛快。」
傑奎琳心想,哦,基督啊,這下好了。
他彎下身子,將第二條線也吸了,接著又用手指抹著桌面,用手指肚蘸著殘餘的粉末:「你要是不想喝,也不想吸粉,也許我們得想想別的辦法燃起你的熱情。」
「我只是想幫你,傑奎琳,我想確保這些照片拍得好。我不想看見你的職業生涯受到破壞。我的動機是純潔而無私的。」
他把頭向後一甩,開懷大笑:「我敢肯定你是世上頭一位這麼做的女性。這個雜種活該。他當初幾乎毀了克勞德特。你還記得他對她做的事吧?可憐的小東西,美人兒,天分又那麼高。」
她閉上雙眼。也許趁著她還保有些許尊嚴的時候真該退出了。「你說得對,」她說,「我可以在鄉下過兩天。不過我要你馬上就給那個混蛋羅伯特·勒布謝打電話,告訴他,對馬斯蒂克島的事他應該信守諾言。」
她的目光從身體轉移到自己臉上。她的頭髮烏黑捲曲,一直披到肩上,一雙黑眼睛,又細又長的鼻子。她的頰骨寬而勻稱,下巴尖,嘴唇飽滿。這是一張絕對天然的臉,沒有經過整容,她很為此自豪。她身子前傾,仔細察看著眼睛周圍的皮膚。她不喜歡自己看到的東西。其實那還算不上皺紋——只是隱隱約約的細線。這是歲月的痕迹。這已經不是一雙小女孩的眼睛了,是一雙三十三歲女人的眼睛。
「比如?」她說。不過她心裏知道米歇爾想的是什麼。

巴黎

他笑了:「跟我來吧。我給你看樣東西。」他拉住她的手,將她從道具上拽下來。他們走過一道走廊,走進一間房間,裏面除了一張大床再也沒有別的傢具。米歇爾脫了襯衫,又開始動手解褲扣。
「事實上,我踢的是他的雞|巴。」
她站起來,走回了更衣室。一件無帶的晚裝睡袍,正等著她的試穿。她脫了白袍,穿上晚裝,蓋住了裸|露的雙峰。接著她又瞥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太不像話了。
他站到她身後,將雙手輕輕放在她裸|露的雙肩上:「也許你該想想被人弄上床的滋味兒,」他的雙手從她九-九-藏-書肩上移幵,撫弄著乳|房的上部,「也許我們該干點什麼更真實的,讓你不僅僅限於想象。」
「當然是,」莫里斯·哈勒維一邊說,一邊趁著蕾切爾還沒出聲就用力地捏了她的胳膊,「我們只在午後時間替她照顧一下。」憲兵懷疑地看了看莫里斯·哈勒維,又一次查看了他手上的記錄。「快帶上孩子離開,」他對那婦女呵斥道,「我真想把你關起來,就憑你居然把法國兒童託付給這些骯髒的猶太人。」
米歇爾·杜瓦爾有一條說的是事實,她的確為了得到一份工作而同一個男人睡了覺,那是法國《時尚》雜誌的一名編輯,名叫羅伯特·勒布謝。那是一份高端的工作,她極其渴望得到——在馬斯蒂克島拍攝泳裝和夏裝。那或許可以改變她的一切,讓她得到足夠的錢恢復財務的穩定,讓業內所有的人看看,她依然有能力得到最熱門的工作。至少可以再撐一年,最多或許可以有兩年。不過接下來怎麼辦?
瑪瑟爾·蘭伯特住的地方距離不遠,就在圖爾農大街,位於盧森堡區。傑奎琳自己需要些時間,所以她徒步前往,在拉丁區狹窄的小街里慢悠悠地踱著步往前走。天色暗下來,小酒吧和咖啡店的燈火亮起來,香煙和油煎大蒜的氣味瀰漫在寒冷的空氣里。
她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將頭倚在瑪瑟爾的肩上:「其實,我不太確定我能不能。」
他指著自己挺起的粗大雄壯的雞|巴:「那我該怎麼收拾這個東西呢?」
「我才不稀罕呢。」
傑奎琳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穿街越巷進入了盧森堡區。這麼快就走到這一步了,她心想——米歇爾·杜瓦爾,打算在拍攝間隙同她發生露水情。幾年前,他絕不會有這樣的企圖。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她的狀態很脆弱,而瑪瑟爾也決定對她進行一番考驗。
「這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看得夠多了。今天完全不在狀態。」
法國解放后,安妮·瑪麗·德拉克洛瓦帶艾薩克去了一座猶太教堂,對那裡的教士講了當初在埃克斯發生的故事。教士說她可以把孩子交給猶太家庭收養,或是由她自己撫養,二者由她選擇。她把男孩帶回了埃克斯,將他同自己信天主教的孩子們一道養大。1965年,艾薩克·哈勒維在尼米斯娶了個女孩子,名叫黛伯拉,他們回到馬賽,在席爾瓦貝爾大街父母親的舊居里定居下來。三年後他們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取名薩拉。
「我不要喝的。」
瑪瑟爾微微一笑:「傑奎琳,親愛的,我一向喜歡你這個風格。」
她進了更衣室,脫了衣服,對著鏡子以專業的冷靜査看著自己的外表。九*九*藏*書就外表來說,她的美貌驚人:高挑,雙臂雙腿曲線優雅,精緻的腰肢,淡橄欖色的膚色。她的胸部在審美上是完美無瑕的,結實,渾圓,不大不小恰到好處。攝影師一向喜歡她的胸脯。大多數模特都討厭拍睡衣照,然而對傑奎琳卻從來不成問題。她一直以來都片約不斷,檔期總是排不過來。
他們不間斷地工作了三十分鐘。傑奎琳擺了幾種姿勢。她曾四肢攤開躺在一張普通的木質椅子上;她在地上雙手撐地擺過坐姿,雙眼閉著,向後仰著頭:她擺過站姿,雙手叉腰,滿眼厭倦地望著米歇爾的鏡頭。米歇爾似乎很喜歡眼前的一切。他們步調很合拍。每隔幾分鐘,他會停下幾秒鐘更換菲林,然後迅速恢復拍攝。傑奎琳經驗老到,十分熟悉拍攝中的各個環節。
有時候她會感到遺憾,因為自己進入了這個行業。她原本是計劃做一名芭蕾舞演員的。她曾在馬賽最著名的舞蹈學院學習。然而十六歲那年,一家模特中介的一名天才星探看中了她,將她的名字交給了瑪瑟爾·蘭伯特。瑪瑟爾安排了一次試驗性的拍攝,讓她搬進了他的公寓,教她如何表現得像個模特而不要像個芭蕾舞者。試驗拍出來的照片大為驚艷。她征服了照相機,渾身散發出性感和歡快。瑪瑟爾不聲不響地讓照片在巴黎流傳開來,沒有名字,沒有關於模特的介紹,僅有照片和他的名片。他得到了立竿見影的反響。整整一周,他的電話響個不停。攝影師擠破了頭要同她合作。設計師們也都要求她加盟,為他們的秋季展示會增色。照片本身就是口碑,消息從巴黎傳到米蘭,從米蘭到紐約。整個時尚界都想知道這個神秘的法蘭西黑髮美女究竟姓甚名誰。
現在的狀況大為不同了。從她二十六歲以來,高質量的作品就越來越少。而如今她三十三歲,創造佳作的源泉幾近枯竭。她在巴黎和米蘭依然能做些秋季的走秀賴以維持,然而只能同較低檔次的設計師合作了。她偶爾也會拍些睡衣廣告——「你的奶頭沒什麼不對,親愛的。」這是瑪瑟爾喜歡說的——不過他一直以來都不得不把她借雇給別人去拍攝各種不同的片子。前不久她才剛剛完成了一部德國酒廠的廣告,飾演一位成功中年男士的迷人|妻子。
「一貫如此。我覺得我還是可以和羅伯特講講道理的。」瑪瑟爾猶豫著,繼續道,「當然,如果你希望這麼做的話。」
化妝師和髮型師收工后,傑奎琳再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的祖父、祖母和安妮·瑪麗·德拉克羅瓦——如果不是因為這三個關鍵人物的勇氣,就不會有今天的她了。
「告訴米歇爾我很快就來。」德拉克羅瓦小姐……
「我們會拍得很好的,對吧?我read.99csw•com有這個感覺。」
瑪瑟爾曾經警告過她,告訴她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的。他曾要她把錢存起來,為模特生涯結束后的生活做打算。傑奎琳一向都不當一回事,一直認為金山銀海會源源不斷。有時候她也會努力回憶那些錢都去了哪裡:買衣服,紐約和巴黎租過的豪華寓所,同其他女孩子在加勒比和太平洋島嶼奢侈的度假旅行,還有她在戒毒之前吸過的海量可卡因。
「我的名字叫安妮·瑪麗·德拉克洛瓦,」她說,「我去市場的時候把我兒子托給哈勒維一家照顧了。」
「我是說你年華老去了。這就是說,誰也不知道你還值不值現在的身價了。」
他的髖部抵住了她的背部,讓她感覺得到他皮褲下勃起的粗大雄壯的雞|巴。她躲開了。
「不!」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不習慣:傑奎琳·德拉克羅瓦。是她的經紀人瑪瑟爾·蘭伯特為她改的名字——「薩拉·哈勒維聽起來太……這個……你懂我的意思,親愛的。別逼我非說出口。太粗俗了,不過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一聽到她的法國名字她就會起雞皮疙瘩。當她聽說了自己的祖父母在大戰中的遭遇,她對全體法國人都產生了懷疑和厭惡。每當她看到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就會琢磨這個人在戰爭中是幹什麼的。他是不是當過居爾或是埃克斯或是別的什麼集中營的看守?他是不是當過憲兵,幫著德國人驅趕、集中過她的家人?他是不是當過官僚,專門負責處理死者的檔案?又或者他是緘默不語的冷漠旁觀者?她還暗自感到一種強烈的快意,因為她一直以來都在欺騙著時裝界。想象一下,他們要是發現這位來自馬賽的黑髮纖瘦美女實際上是普羅旺斯鄉下的猶太人,她的祖父母死於索比堡的毒氣室,會作何反應呢?如今,她身為模特、法蘭西的形象美女——這就是她的報復。
「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一副精緻的衣架。
所以,當他突然從攝影機後面走出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只見他伸手捋著頭髮,皺著眉,說道:「清場,拜託了,我要私人空間。」
大戰之前,莫里斯·哈勒維是馬賽最傑出的律師之一。他和妻子蕾切爾住在時尚社區的席爾瓦貝爾大街,那裡是本土化的猶太成功人士聚居的地方。他們的房子莊重富貴。他們以身為法國人而驕傲。在他們心裏,自己首先是法國人,其次才是猶太人。的確,莫里斯·哈勒維同化程度太深了,他甚至很少去猶太人的教堂。然而德國入侵以後,哈勒維一家在馬賽的詩意生活戛然而止。1940年10月,維希「合作政府」頒布了《猶太人地位法》,將猶太人降為維希政權下的二等公民。九九藏書哈勒維被剝奪了律師行業資格。他被勒令在警察局註冊,後來他和妻子又被強迫在服裝上佩戴大衛之星的標誌。
她走進瑪瑟爾辦公樓,走進電梯,來到他的公寓。門還不等她敲,就自己開了。瑪瑟爾站在面前,睜大了眼睛,張著嘴:「傑奎琳,我的寶貝!拜託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你沒有一腳踢了米歇爾·杜瓦爾的睾丸!告訴我這都是他瞎編的!」
傑奎琳描述了拍攝時的經過,毫無保留。他們之間絕少有什麼秘密。等她說完了,瑪瑟爾說道:「你不該踢他一腳。他威脅說要起訴。」
「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初你和羅伯特·勒布謝睡了覺,所以他才給了你那個馬斯蒂克島的泳裝合同。」
「好吧,我要來點。」
她下了計程車,走進聖傑克大街的一座公寓樓,米歇爾的工作室就在裏面。有一整個小組的人正等在樓上,化妝師,髮型師,服裝師,紀梵希公司派來的代表。米歇爾站在一架梯子頂端,調整著燈光。他樣子好看,齊肩的頭髮,身材像貓。他穿著黑色的皮褲,拉得很低,箍著他狹窄的髖部和一件鬆鬆垮垮的套頭衫。傑奎琳走進來的時候,他朝她眨眨眼。她微笑著說道:「很高興見到你,米歇爾。」
「那米歇爾這回又搞了些什麼花樣?」
「你他媽的干你自己吧,米歇爾。我走了。」
他合上嘴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噴出一股大蒜味的口氣,又抓了她的手把她拽進屋裡。片刻之後,他們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喝著葡萄酒,午後嗡嗡的車聲從敞開的窗戶外飄進來。瑪瑟爾替她點上了雪茄,靈巧地揮手甩滅了火柴。他穿著藍色的緊身牛仔褲,輕便皮鞋,灰色高領毛衣。他的一頭灰發日漸稀疏,剃得很短。他最近還又做了一次整容。那雙藍眼睛又大又圓,顯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始終在吃驚。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當時瑪瑟爾把她帶到這間寓所,為她準備好了未來的生活。在這個地方,她總是感到很安全。
「你想拍好照片,我也想拍好照片。咱們一塊兒調整好狀態。來,脫了衣服,免得破壞了好時光。」
兩個月後,莫里斯和蕾切爾夫婦在索比堡集中營遇害。
「來吧,傑奎琳。別瞎耽誤工夫,上床吧。」
一周后,德國人和法國警察開始集中猶太人。他們花了一個月才找到莫里斯和蕾切爾。二月的一個晚上,在一位當地的憲兵陪同下,一對德國黨衛軍軍官出現在村舍門前。他們給了哈勒維一家二十分鐘收拾好一包行李,不得超過六十磅重。就在德國人和憲兵在廚房等候的時候,住在隔壁的婦人出現在門口。
「本性難移。」。
米歇爾·杜瓦爾是巴黎最炙手可熱的時尚攝影師。設計師和雜誌編輯尊敬他,九九藏書因為他的照片氣場強大,熱火的性感頗能吸引眼球。傑奎琳·德拉克羅瓦認為他是頭豬。她知道,他所成就的一切都來自對模特的虐待。她可不願意同他合作。
「你來之前幾分鐘羅伯特·勒布謝來過電話。他想撤回馬斯蒂克島的合同。他說他們沒法和一個踢攝影師的女孩合作。」
「全歸你了,米歇爾。我沒興趣^」
「替我做件好事,甜心兒。去你南方的房子里住兩天,或者出去旅行,就像你過去常做的那樣。你懂的——你一貫的神秘作風。好好休息一下,清清你的腦子,認真思考一下。我會努力和羅伯特談談,不過你一定得想清楚這是不是你真正想做的。」
「希望如此。」
憲兵查看了記錄。記錄顯示房子里只住著兩名猶太人。他把哈勒維夫婦叫出來,說道:「這個女人說那孩子是她的。是真的嗎?」
「你只管回到機器後面干你的活吧,我會讓你看看值不值。」
米歇爾從襯衫口袋裡拿出一小包可卡因。傑奎琳坐在道具椅子上,眼看著他將藥粉在玻璃桌面上排成了兩條線。他吸了一條,然後向她遞過一張捲成筒的一百法郎紙幣:「今天想不想當一回壞女孩?」
「我什麼問題也沒有!」
「要不要我給你弄杯喝的?來杯葡萄酒,也許可以幫你放鬆些。」
她穿上一件白色的袍子,走進隔壁房間,坐下來。化妝師開始在她的頰上打粉底。傑奎琳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慢慢地,這張臉變成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米歇爾說:「你出了什麼見鬼的問題了?」
「要是我不能讓他改變主意呢?」
「我當然希望。」
「我怎麼從來沒看出你還是個菩薩心腸呢,米歇爾?」
「你知道我再也不碰它了。」
「你確定,傑奎琳?你確定依然能勝任這樣的工作?」
到了1942年形勢惡化了,盟軍進攻北非后,德軍進入了維希政權的法國。法國抵抗力量對德軍實施了一系列致命打擊。作為報復,德國的保安警察在維希政權的協助下採取了血腥的殺戮。莫里斯·哈勒維面對威脅,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當時蕾切爾已經懷孕。要在馬賽的亂局裡照顧好新生兒,那將是無法承受的負荷。他決定離開城市到鄉下去。他用積蓄在埃克斯城外的山裡租下了一處村舍。一月份,蕾切爾產下一名男嬰,取名艾薩克。
他多半會感到羞恥的。
「沒有?你蔫兒了,傑奎琳。畫面全都蔫了。我還不如拍個穿衣服的模型。我可不能把一打沒精打採的照片交給紀梵希。根據我所聽到的街談巷議,你也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收回下顎,微微張開雙唇,漆黑的雙眼裡燃起了火焰。現在她真的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