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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十七節

第三章

第三十七節

「真有意思,你不覺得嗎?」
「他就是個魔鬼。」
為了不讓自己講話的聲音被外面的人聽見,他在屋子裡播放了莫扎特的德國舞曲唱片。這似乎讓喬納森的情緒很低落。凡是德國的東西,喬納森都深惡痛絕。當然,在他的眼裡,唯一比德國人更可恨的是瑞士人。二戰時期,他祖父設法把錢和祖傳遺產交給了一名瑞士銀行家保管。五十年後,喬納森試圖登錄祖父的賬戶,但接待他的銀行職員硬是要他提供祖父的死亡證明。喬納森解釋說他祖父是在特雷布林卡集中營被殺害的——殺死他的毒氣還出自瑞士化學公司的手筆,他當時真想把這句話說出來——而且納粹分子雖然對文書工作一絲不苟,卻還沒有深思熟慮到要給他的祖父開一個死亡證明。抱歉,銀行職員說,沒有死亡證明就拿不到錢。
「我還沒想好。」
這天晚上,喬爾喬涅行動隊的成員彙報完情況,各自回屋之後,加百列在燈光昏暗的客廳里來回踱步,眼睛盯著克里斯托弗·凱勒的照片。樓上卧室里練琴的聲音沉寂下來。加百列默默聽著安娜把小提琴放回琴盒,鎖上了彈簧鎖。不一會兒,她下樓來了。加百列趕緊把桌上散亂的照片收好,塞進一個文件夾里。安娜坐下來,點了一支煙。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跟我講講這個人吧。」
「他能隨意改變自己的聲音和長相,還能從伊拉克沙漠的血與火之中憑空消失。他給我的感覺就像個魔鬼。」
這天中午,加百列的團隊成員齊聚安娜·羅爾夫的房間客廳。他們沿著不同的路線來到威尼斯,手裡拿著不同國家的護照,入境的理由也各不相同。按照機構的行動方針,他們都扮成夫婦,結對而來。這次行動從構想到實施都很倉促,以至於連個像樣的代號都沒有。安娜的酒店客房叫喬爾喬涅套房,於是他們姑且把它當作read•99csw•com行動代號了。
「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加百列做完指示后,打開一隻碩大的不鏽鋼手提箱,給每位隊員分發了一部安全手機和一把九毫米口徑的伯萊塔手槍。等隊員們收好手槍后,他走上樓,把安娜從卧室里叫了出來,帶著她下樓面見喬爾喬涅行動隊的全體隊員。希蒙和伊拉納靜靜地站在原地鼓掌。伊扎克和摩西兩眼放光,交口稱讚她時髦的皮靴。黛博拉則酸溜溜地打量著她。只有喬納森似乎對她沒什麼興趣,不過這也情有可原,因為此時此刻他關心的只有那個人稱「英國男子」的殺手。
他們一直待在原地,等安娜喝完咖啡后,加百列叫服務員結賬,這是開展第二步行動的暗號。喬納森也結了賬。他們只要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瓶礦泉水,賬單上的數額還是高得嚇人。雖然花的是沙姆龍的錢,喬納森看到賬單金額的時候還是一臉的氣憤。
「無論你在台上演奏什麼曲子,都一定會引起轟動的。」
在他們身後四十碼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那就是英國男子。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在思考兩個問題。為什麼先前在聖馬可廣場上喂鴿子的那個姑娘現在走在加百列·艾隆身後五步遠的地方?為什麼先前在弗洛里安咖啡館與艾隆坐得很近的那名男子現在又走在她前面五步遠的地方?
「那我會為他演奏這首惡魔奏鳴曲的。聽完這支曲子,你就可以把他送回地獄了。」
在斯拉夫人河岸大道,英國男子從一家紀念品售貨亭買了張明信片,看著艾隆和安娜·羅爾夫消失在城堡區的街道中。接著,他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慢慢走回自己的賓館。
「對。」
「怎麼了?」
這一次輪到喬納森逐一給每位隊員打電話確認。打完電話后,他轉過身,用唇語對加百列說:沒人跟蹤她了。
五分https://read.99csw.com鐘后,喬爾喬涅行動隊的成員漸漸集中起來,他們先後穿過麥稈橋,進入城堡區。走在最前面的是希蒙和伊拉納,接著是伊扎克和摩西,然後是加百列和安娜。喬納森依然走在加百列身後幾英尺的地方,只不過這次,他已經收起了那本旅遊指南,手指緊緊抓著他的伯萊塔槍托。
在威尼斯這座城市,常規的監視與反監視手段都派不上用場。這裡是精英們的舞台,只有行家裡手才有施展才華的空間。大街上沒有電動汽車,沒有公交車,也沒有有軌電車。幾乎沒什麼地方可以設立固定的盯梢點。不少街道其實是死胡同——要麼通往運河,要麼通往封閉的庭院,根本無路可走。在這座城市,被監控的人可謂佔盡了地理優勢。
「怎麼了?」
加百列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她,只好把他掌握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他們在弗洛里安咖啡館的拱廊下找了個桌位坐下。咖啡館的四重奏樂團在演奏維瓦爾第的曲子,他們的演奏水平很爛,安娜聽得心不在焉的。希蒙和伊拉納已經繞著廣場走了一圈,此時正假裝欣賞著廣場上的石獅。伊扎克和摩西仍坐在廣場對面的咖啡桌邊,黛博拉繼續忍受著鴿子的圍攻。喬納森在離加百列幾英尺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們一路北行,穿過幾座教堂廣場,來到廣闊的聖瑪利亞福爾摩沙廣場,走進路邊的一家小咖啡館里。加百列和安娜找到一個桌位坐下,喬納森守在吧台邊,跟一群男的站在一起。加百列透過窗戶瞥了幾眼其他隊員。希蒙和伊拉納正在廣場中心從小販那兒買義大利冰激凌;伊扎克和摩西正在欣賞聖瑪利亞福爾摩沙教堂樸素的外景;黛博拉還是一副童心未泯的老樣子,才一會兒工夫,就跟一群義大利男學生玩起了足球。
「《魔鬼的顫音》?」
安娜挽住加百列的胳膊,這完https://read•99csw•com全是個自然的動作,既不至於顯得太親昵,又不至於顯得太疏遠。在外人看來,他們可能是朋友或者同事,他們也可能剛做完愛。沒有人看得出她挽住他時到底是什麼感覺。這種感覺只有加百列才知道,因為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左手強有力的手指正往他的肌腱里掐。
加百列問:「你會不會試演那首曲子?」
英國男子對反監視的藝術駕輕就熟。他看得出安娜·羅爾夫正處在嚴密保護之下,保護她的是一批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不過這也是艾隆的慣常做法。英國男子已經把他從頭到腳研究了一遍,對他的思維方式一清二楚。英國男子在特拉維夫見到的那個加百列·艾隆絕不會毫無目的地出來散步,他這樣做肯定是有目的的,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引英國男子出來。
「要是你覺得不能演奏那首曲子怎麼辦?」
加百列和安娜走進廣場時,天上已經開始下雨,濛濛細雨看起來就像室內噴霧器噴出的薄霧。天氣預報說,未來兩天,天氣會更加惡劣。人們開始擔心大漲潮的來襲。工人們正忙著在路邊鋪設木棧道,這樣一來,當潟湖的潮水把聖馬可廣場變成一片汪洋時,旅遊活動仍可以照常進行。
黛博拉旁邊坐著一位男士,他弔兒郎當地把一隻腳架在沙發扶手上。這個人就是喬納森。他不愛說話,百無聊賴,感覺就像在醫生的診室里等著沒用的例行檢查。他是年輕版的加百列——或許是維也納爆炸案之前的加百列。「他對待每一次暗殺任務都很認真,」沙姆龍曾說,「但他不是冷酷無情的槍手。他有良心,就和你一樣。等到任務結束,所有人都安全了以後,他會找個乾淨無人的廁所恨不得把腸子都吐出來。」加百列發現喬納森這一點跟自己很像,心裏很寬慰,沙姆龍知道他會這樣。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麼要把九*九*藏*書他的照片藏起來?你不想讓我看看他長什麼樣子嗎?」
安娜點了咖啡。加百列掏出手機,開始逐個給隊員打電話確認情況,他首先聯繫的是伊扎克,最後聯繫的是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黛博拉。打完電話后,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裡,跟喬納森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搖了搖頭。
十分鐘后,加百列和安娜漫步在耶穌升天路上。其他隊員已先一步出發並各就其位。喬納森在聖馬可水上公交車站;希蒙和伊拉納在弗雷哲里亞路上看著商店櫥窗里的鞋;伊扎克和摩西來到聖馬可廣場,在誇德里咖啡館外找了個桌位坐下。黛博拉作為隊里的「小不點」,獨自一人乾著誰也不羡慕的活兒,在鐘塔前給鴿子喂碎玉米。她忍耐力極強,任憑那些鳥兒爬到肩膀上,在她的頭髮里築巢。她甚至還拿出之前在廣場中心的售貨亭里買來的一次性相機,找了個帥氣的卡賓槍騎兵幫她把自己被鴿子虐待的畫面拍了下來。
「你專心管好演奏會的事情就行,槍手交給我來對付。」
喬爾喬涅行動隊的人個個都是行家。他們在機構經過大師級監視藝術家的精心栽培,又在歐洲和中東的大街小巷出生入死,磨礪了自己的才能。他們無聲地相互交流,在加百列的預定軌跡上來回穿梭。他們從四面八方現身,消失,又再次現身,只有喬納森一直待在加百列身後五步遠的地方,就像一顆同步衛星。
此外,遠道而來的還有渥太華分局的黛博拉。加百列曾經在暗殺塔里克的行動中跟她合作過,對她的出色表現印象很深,因此堅持讓她參加威尼斯的行動。沙姆龍一開始不同意,但見加百列不肯妥協,於是安排黛博拉上了下一班開往威尼斯的飛機,同時巧妙地把她的分局上司搪塞了過去。
安娜穿著一件及膝的羽絨夾克,鼓囊囊的完全看不出裏面還穿了件凱夫拉爾防彈背心。她豎起兜帽,將腦袋裹得嚴嚴九-九-藏-書實實,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雖然外面沒出太陽。加百列隱約感覺到喬納森跟在後面,手裡拿著一本攤開的旅遊指南,眼睛在廣場里東張西望。他瞥了一眼左邊,看見希蒙和伊拉納正在拱廊下漫步。成百上千張擺在街邊的咖啡桌越退越遠,就像軍隊在接受檢閱。聖馬可大教堂浮現在眼前,宏偉壯麗的穹頂印刻在鉛灰色的天空中。
她看了看矮茶几上的那個馬尼拉紙質文件夾。
另外一對是伊扎克和摩西。為了反映現代社會多元化的愛情觀,他們假扮成來自諾丁山的同性戀夫婦,儘管兩個人都不是同志。尤其是伊扎克,他對美女感興趣得很。
會議持續了一小時十五分鐘,儘管加百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注意這個時間。他把當天的行動地點選在了城堡區。城堡區就在聖馬可大教堂和總督宮的東面,他以前做學徒的時候,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當地縱橫交錯的街道非常熟悉。他把酒店的鉛筆當作教鞭,在地圖上指指點點,給每一位成員安排好了行動路線。

威尼斯

「那我會演奏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它們也很美,只不過不像《顫音》那樣。樂評人會納悶說我為什麼不演奏《魔鬼的顫音》,他們會猜想說我復出得太快了。這樣一來,事情就會變得很有意思。」
「我們必須做好他來了的準備。」
「他明晚可能就要來殺我了呢。我有權利了解一下這個人的底細。」
行動隊的成員中,希蒙和伊拉納這對法國「新婚夫婦」是從蔚藍海岸開車過來的。他們的體貌特徵很相似,眼睛都是深色的,皮膚都呈橄欖色,身高完全一樣,美貌不相上下。同是學院培養出來的精英,兩個人本來關係很好,結果因為伊拉納的射擊技藝超過了希蒙,再加上有一次伊拉納在搏擊課上折斷了希蒙的鎖骨,兩個人的關係從此緊張起來。
「他真的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