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展櫃一樣，木乃伊也被觀眾團團圍住。達戈斯塔好不容易擠過觀眾，讀著標牌：「阿那薩齊族死者，來自亞利桑那州死谷的木乃伊洞窟。」

對講機被人群撞得脫手而飛，他大聲罵道：「操你媽的！」

達戈斯塔看看手錶，琢磨著潘德嘉斯特去了哪兒。他如果在場，達戈斯塔肯定會知道。潘德嘉斯特這傢伙在人群中頗為惹眼。

「天哪。」加西亞說。

「了不起，」市長說，「給我在奧爾巴尼擺上一個。」

達戈斯塔掃視整個大廳，檢查手下的情況。大家都在堅守崗位。他朝大展人口處的警衛點點頭，讓警衛取下厚重木門上的鐵鏈。

庫斯伯特拿起一把大剪刀，遞給市長。市長抓住一側手柄，請萊特握住另外一側，兩人走下主席台的台階，來到展覽人口處的緞帶前。「咱們還等什麼？」市長打趣道，引來陣陣笑聲。他們剪斷緞帶，閃光燈亮個不停，兩名博物館警衛拉開大門。樂隊奏響《萬眾歡騰》。

他張開嘴，剛想繼續說下去，就聽見人群中有個聲音喊道：「血看起來很像真的。」

「這裡有一具屍體，就躺在一個展櫃的頂上。現在只有我發現了，但情況隨時有可能改變。必須趁早讓所有人都出去。」

「屍體！」一個女人叫道。

「副隊，收到。」

人群朝兩個方向逃竄，幾個人絆跤摔倒。一個穿小禮服的胖女人仰面摔在達戈斯塔身上，帶著他撞上那個展櫃。越來越多的人壓在身上，他越來越難以呼吸，感覺到背後的展櫃開始鬆動。

達戈斯塔的對講機嘶嘶響起：「沃九九藏書爾登報告。聽著，我們需要幫手。警衛很難控制住人流。人數實在太多了。」

達戈斯塔停下腳步，無法動彈。木乃伊可不會流血。

木乃伊頭部和胸口的一縷縷乾涸血液像是來自上方。達戈斯塔盡量不引人注意地湊近展櫃，抬頭望去。

「情況怎麼樣？」科菲問一名探員。

「副隊長，我是加西亞。」

他朝對講機說：「沃爾登，讓博物館的警衛放慢人流。展廳里聚集的人太多了。」

人們徹底慌亂起來。逼仄的空間充滿了喊叫聲，大家抱頭鼠竄，互相推搡，磕碰跌絆。達戈斯塔感覺到展櫃即將翻倒。木乃伊忽然倒在地上，達戈斯塔壓在上面。他抓住展櫃側邊，感覺到玻璃刺進掌心。他拚命起身，卻被奔逃人群撞回了展櫃里。

一陣短暫而驚恐的寂靜之後，有人尖叫道：「有屍體！」

某個重物從上方的黑暗中滑過展櫃頂部，撲通一聲落在密集的人群中，撞倒了好幾名賓客。達戈斯塔的視角很不好，只能勉強看清那東西血淋淋的，而且曾經是個人。他覺得那具屍體沒有頭部。

演講結束，掌聲再次淹沒寬敞的廳堂。庫斯伯特回到講壇上。

「我就喜歡這樣。」科菲答道。

「斯潘塞呢？他應該就在附近哪兒。叫他攔上入口，只准出不準進，你和博物館警衛維持秩序，讓賓客排隊。必須控制住這群人。」

「我想在此感謝幾位重要人士……」

「你覺得潘德嘉斯特會耍什麼花招？」科菲問另外一名探員。他很高興暫時能趕走潘德嘉斯特，但想到南九-九-藏-書方佬正在四處亂轉，脫離了他的控制，心裏就有些緊張。

「沒看見他。」探員答道，「需要我問問指揮中心嗎？」

暫停片刻。「副隊長，收到。」

「沒什麼新鮮事，」探員掃視著控制面板說，「沒人闖入，沒有警報。警戒圈安靜得像墳墓。」

「沃爾登，情況如何？」達戈斯塔朝對講機說。

但他必須確認無誤才行。

達戈斯塔舉起雙手，走到展櫃前：「大家請注意！」

人群繼續散開，他鑽進下一對壁龕。沒有異常。

他向前跑去，快速査看一遍兩個壁龕。陰森森的展覽，他心想，非常用心布置的鬼屋，各種伎倆都用上了。比方說，光線昏暗，但又不是太昏暗，否則你就辨別不清可怕的細節了。例如那尊剛果祖靈雕像，眼眶外凸，軀幹用尖釘刺出許多洞眼。還有旁邊的木乃伊，立在豎放的展櫃里，身上鮮血淋漓。達戈斯塔心想，這可就有點過分了。

萊特和庫斯伯特擔當市長的專門解說員。達戈斯塔能在他們背後看見他的兩名手下，再往後則是茫茫人海湧入展廳，抻著脖子，打著手勢，高聲交談。從達戈斯塔所在的方向望過去，人們彷彿一道潮水。媽的，僅有一個出口。

科菲站在前置指揮站里，雙腿分開，兩手叉腰，面無表情。大部分賓客已經到場，沒來的恐怕是因為不敢冒險外出。暴雨如注，一道道水簾沖刷著人行道。科菲的視線越過整個圓形大廳，穿過東門，他能看見天空廳的歡宴場面。天空廳非常美麗，六十英尺高的黑色拱頂上，群星熠熠閃爍。螺九_九_藏_書旋星系和星雲沿著牆壁放出柔和的光線。萊特上了講壇，剪綵儀式很快就將開始。

「別擠了！」他喊道。

達戈斯塔在最前面走向展廳深處，歡呼聲和掌聲逐漸變得微弱。展廳里涼颼颼的，瀰漫著新鋪地毯和灰塵的味道，還隱約有一股難聞的朽爛氣味。

「算了，」科菲說，「沒他最好。很好，很平靜。」

掌聲和歡呼聲隆隆回蕩，達戈斯塔沿著牆邊迅速上前，搶先鑽迸空蕩蕩的展廳。他飛快地掃視一圈，然後朝對講機說：「沒有異常。」伊坡立托第二個進來，怒視著達戈斯塔。市長和館長挽著胳膊站在門口，為攝影師擺出姿勢。兩人粲然一笑，走迸展廳。

「聯絡警衛和沃爾登。不許後面的人進入展覽。聽見了嗎？給我疏散天空廳，防止釀成踩踏事件。讓所有人都出去，但不要觸發警鈴。給我接科菲。」

「……衷心希望這次展覽能為博物館揭開新的篇章，走迸技術革新和科學方法復興的時代，重新激發大眾參觀博物館的興趣……」

「我是科菲。達戈斯塔，你又要搞什麼？」

達戈斯塔呼叫在酒會上巡邏的兩名便衣警察之一。「德羅根，收到嗎？」

他環顧四周。更多的木乃伊，但身上都沒有鮮血。

「達戈斯塔呼叫指揮中心。」

萊特和庫斯伯特放聲大笑，笑聲在死氣沉沉的器物和展櫃之間回蕩。

「我們封住了展廳的大門，因此你們，博物館尊貴的客人，將成為第一批參觀者。你們將看到許多精緻罕見的器物，大部分還是第一次與世人見面。你們即將看到的畫面有美麗的，九-九-藏-書有醜陋的，有至善的，有極惡的，都象徵著人們努力適應和理解終極謎題的……」

「上面有隻手。」達戈斯塔聽見另一個人答道。

「副隊長，我找不到斯潘塞。他似乎不在附近，人群這麼擁擠，我沒法離開門口去找他。」

他望進天空廳，恰好看見兩名警衛拉開全球土著文化展的厚重大門。他錯過了剪綵。人群正在向前移動，五千人似乎誰都不肯落後。

人群動了起來，片刻之後又忽然停滯，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尖叫道：「殺人啦！」

達戈斯塔站在講壇後面，望著萊特發表演說的背影。他抓起對講機，壓低聲音說：「貝里？剪綵以後，你和麥克尼特走在人群前面，緊跟萊特和市長，但插到其他人的前面。聽懂了嗎？盡量混進人群，但別被推出隊伍。」

兩個女人從展櫃前退開，抬頭張望。

「10-4，副隊長。」

「科菲，人群驚了。你必須立刻疏散大廳，否則——」

「10-40」

「不是真的，」另一個女人答道，「是為開幕式準備的小把戲，肯定是！」

達戈斯塔退到角落裡，環顧四周，心急火燎地拿起對講機說話。

「媽的。好吧，我呼叫德羅根和弗雷澤過來幫你。」

展廳很快就人滿為患。二十分鐘過後，萊特和市長深人展覽內部，來到了離上鎖的後門不遠的地方。他們剛開始走得很快，只走中央廊道，不走次級通道。萊特停下腳步，向市長說明某件特別的展品，賓客如流水般經過，遍布展廳各個最偏僻的角落。

他聽見對講機的嘶嘶聲，發現自己還抓著對講機，於是舉到read.99csw.com嘴邊。「我是科菲。達戈斯塔，究竟是怎麼了？」

他緩緩轉身，擠過興奮的看客大軍。肯定是某個研究員的鬼點子，是那件展品的一部分。

人群全神貫注，靜靜聆聽。

「這是中美洲的祭祀輪床，」萊特還挽著市長的胳膊，「非常罕見。前側繪有太陽神，由美洲豹守護。祭司在檯子上獻祭活人，挖出還在跳動的心臟，舉向太陽。血沿著這些溝槽流淌，在最底下匯聚。」

達戈斯塔思索著剛才那位坐輪椅的老研究員的來意。好像是叫佛洛克。他喊了些什麼，隨即被主管活動現場的庫斯伯特趕走。看來博物館政治比臀局大樓里的還要激烈複雜。

達戈斯塔環顧四周，尋找伊坡立托。對講機響了起來。

「收到。」

「遵命，長官。」

「你和弗雷澤去大展入口支援沃爾登，快。」

「加西亞，我發現了一具屍體。我們必須讓所有人都出去。他們要是看見屍體，驚慌起來，那咱們就完蛋了。」

「人類演化到開始理解宇宙運作方式的階段時，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何謂生？緊接著，他們問：何謂死？我們對生命已經擁有許多知識。但是，儘管當今科技如此昌明，我們對死亡和死後還是知之甚少……」

「就現在，」達戈斯塔朝著對講機說道，「快就位。」

木乃伊的頭部上方，展櫃的頂板被打開了，露出天花板上的維修空間，他能看見蒸汽管道和通風管。一隻手，一塊手錶，一件藍襯衫的袖口落在展櫃邊緣上。中指頂端掛著血液凝結成的一小根懸柱。

「留在前面。」達戈斯塔吩咐一馬當先的貝里和麥克尼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