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菲解開上衣紐扣，扭頭對前置站的探員說：「執行緊急人群控制預案。開始。」

門的正中央有一扇骯髒的嵌絲玻璃小窗，裂紋縱橫。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紙巾，啐口唾沫，擦凈窗玻璃，向外張望。

他切換到安保指揮中心的頻道，「加西亞，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人群忽然向後涌動，從天空廳敞開的大門傳出瘋狂的嘶喊和尖叫聲。樂隊躊躇著又演奏了幾小段，接著沉默下去。瞬息之後，所有人都奔向了圓形大廳的出口。

潘德嘉斯特把鑲板拉回原處，在藍圖上又打個標記，繼續向前走去。

「不知道，長官，」加西亞緊張地說，「達戈斯塔副隊長好像說有屍體……」他頓了頓，「長官，展覽現場報告發生了驚恐踩踏事件。警衛正——」

他朝對講機喊道：「加西亞，通知外面的警察。叫他們維持秩序，趕走他媽的記者。還有，趕緊把門升上去！」

一道閃光，槍聲響起，潘德嘉斯特放鬆身體，吸收左輪槍的后坐力。他有一瞬間能看見一縷白線沿著怪獸的頭蓋骨向上延伸，但再望過去，怪獸就已經拐過遠處的轉彎消失了，只留下空蕩蕩的走廊。

潘德嘉斯特停下腳步，驚訝地皺起眉頭。他張九九藏書嘴剛想應聲，卻忽然不敢動彈了。空氣中泛起一股特別的味道。他把包敞開著扔在地上，貓腰躲進一間儲藏室，返身鎖上門，抬手關掉頭燈。

「加西亞報告。聽著，長官，警示燈全都變紅了，控制板亮得像棵聖誕樹。警戒圈上的所有警報器都在響。」

他試探著按了按鑲板。很結實。他抬腳狠踢，鑲板吱嘎一聲分開，露出一條陡峭向下的維修甬道，通往下層地下室的天花板。下層地下室的地面上，猶如墨黑緞帶的細流涓涓流淌。

科菲再次朝著對講機喊道：「達戈斯塔，請講！」等待片刻。「他媽的！」

潘德嘉斯特在記事本上寫下幾個字，走出這個死胡同，沿著走廊前進，邊走邊低聲計數。他在一摞崩裂的石膏板前停下，三兩下把它們拽開。石膏板轟然落地，白色粉塵漫天飛舞。頭燈照亮了牆上低矮處的舊鑲板。

「加西亞！」科菲朝對講機喊道，「東門怎麼放下來了？快升起來，天哪，快升起來！」

「潘德嘉斯特！」傳來一個微弱的喊叫聲，「我是佛洛克博士。你能聽見嗎？」

探員切換回指揮中心：「加西亞，通知大家：所有單位，準備執行緊急疏散預案。」他轉https://read.99csw.com過身，隔著圓形大廳望進天空廳的東門。

「長官，控制面板上顯示還在上面啊。不過我這裏出狀況了。所有系統都——」

一頭龐大的黑色動物恰好進入視野。潘德嘉斯特聽見鼻息聲，像是馬匹在喘氣，又重又快。氣味愈加濃烈。在昏暗的光線中，潘德嘉斯特看見了一側肌肉虯結的肩膀，覆蓋著炭黑色的毛髮。

潘德嘉斯特只敢用鼻子斷斷續續地短促呼吸，慢慢抽出點四五手槍。他在黑暗中撫摸彈倉，確認子彈已經上膛。接著，他用雙手平端起左輪槍瞄準房門，一步步後退。他退離窗口，黑影從視野中消失，但他非常清楚那動物仍在門外。

「他媽的不是還有備用系統嗎？」他擠向側面，結果被牢牢地釘在牆上。無濟於事，他不可能衝過驚慌踩踏的人群進去。鐵門已經降到一半了。「給我接技術人員！給我手動控制口令！」

人群開始湧出天空廳，幾名探員撞上潮頭，被推得連連後退。科菲從動蕩人群中掙脫出來，後退半步，一邊喘息，一邊咒罵。

科菲再次上前，拚命想在涌過身邊的人潮中站穩腳跟。他看不見其他的探員。燈光再次閃動，緊接著，他感覺到read.99csw.com天空廳方向傳來低沉的隆隆響動。科菲抬頭望去，看見厚實的保安鐵門從天花板上的凹槽內徐徐降下。

潘德嘉斯特飛快地望出窗口，但什麼也看不見。他單手握槍，槍口垂直向上，另一隻手放在門上。他在寂靜中側耳傾聽，從一數到五，接著三兩下打開鎖，拽開門，衝到過道中央，拐過一個轉彎。走廊盡頭的另一扇門前站著一個黑影。即便光線昏暗，但潘德嘉斯特還是能辨認出那是一隻四足動物，行動時后高前低。潘德嘉斯特屬於最講理性的那種人，但看見那動物抬起鉤爪，握住門把手，他在難以置信之下還是尖著嗓子笑了一聲。走廊里光線一暗，繼而亮起。潘德嘉斯特慢慢單膝跪倒，擺出戰鬥姿勢，舉槍瞄準。光線再次變暗。他看見那隻動物向後一坐，旋即起身，轉過臉面對他。潘德嘉斯特瞄準頭部側面，吐出一口氣，緩緩扣動扳機。

「像是漲潮！」他的一名手下喊道：「我們進不去！」

「工作人員正在努力，長官，但所有系統都癱瘓了。我們正在失去電力，應急鐵門獨立於供電系統工作，他們無法激活保險控制系統。所有地方的警報都在響——」

「我他媽的不管控制面板說什麼。東九_九_藏_書門正在下降！」他被洶湧人群推得原地轉圈。尖叫聲接連不斷，怪異的聲音猶如女妖哀號，讓人脖頸寒毛直豎。科菲從沒見過類似的場景，從沒見過：煙霧四起，應急燈在閃動，人們奔跑著踩過其他人，眼神獃滯而驚恐。金屬探測門被撞倒，X光機器四分五裂，身穿晚禮服的男男女女跑進滂沱大雨，互相推擠磕碰，滾過紅地毯，摔在透濕的人行道上。科菲看見博物館外面的台階上亮起了閃光燈，剛開始只有一兩下，接著就多了起來。

一個男人險些撞倒科菲，他聽見加西亞喊道：「長官！系統完全停止工作！」

一個死胡同里，潘德嘉斯特摸著粗糙的石壁，用指節輕輕叩擊幾個地方。灰泥皸裂，成片剝落，天花板上的燈泡早已破碎。

人群中明顯起了波動，唧唧喳喳的說話聲逐漸消失。發悶的尖叫聲和許多人奔跑時的低沉隆隆聲開始蓋過樂隊奏出的音樂聲。朝展覽入口而去的人們猶豫起來，緊接著彷彿壓力波反射一般，齊齊向後退卻。憤怒的吼叫聲和困惑的喊叫聲此起彼伏，科菲覺得他還聽見了哭叫聲。人群再次陷入停頓。

他剛說到一半，科菲就切換了頻道，對講機里傳來喊聲：「這裏發生了踩踏事件。」

燈光忽九_九_藏_書然昏暗下來。科菲的對講機噼啪響起。

燈光第三次閃動，繼而熄滅，圓形大廳陷入黑暗。鐵門在尖叫聲中無情地繼續隆隆降下。

「狗娘養的，快！」科菲說著推了一把某個手下的後背，右手拿起對講機，「達戈斯塔，收到嗎？」

潘德嘉斯特很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他曾經見過這縷白線，那是在一次獵熊的時候：子彈從顱骨上彈開，帶走毛皮，露出底下的骨頭。點四五口徑的鉻合金尖頭全金屬外殼子彈正中目標，卻像紙彈似的被頭蓋骨彈開。潘德嘉斯特向前跪倒在地，持槍的手落向地面，燈光再次閃爍，接著徹底熄滅。

他打開包，取出那個黃色物件——礦工帽——戴上，調整好后打開照明開關。他側過腦袋，讓強力光束掃過面前的牆壁，掏出皺皺巴巴的藍圖，用光束照亮。他數著步子後退幾步，掏出小折刀，把刀尖插|進灰泥，輕輕轉動刀刃。餐桌大小的一塊灰泥掉了下來，露出古老門扉的淡淡印記。

門上傳來輕輕的撞擊聲，接著是微弱的抓撓聲。潘德嘉斯特握緊槍柄，他看見——或者說，他認為自己看見——門把手開始轉動。無論有否上鎖，這扇搖搖欲墜的門都擋不住外面的那東西。又是一下發悶的撞擊聲，寂靜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