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擊難度很大，」潘德嘉斯特說，「如果它面對我，幾乎等於不可能。」

「幾年前，我和妻子曾在坦尚尼亞獵過藪羚。我們喜歡獨自出擊，不要人幫忙背槍，因此身邊只帶了30-30的獵槍。我們在河邊埋伏，忽然有一頭南非大水牛向我們發動攻擊。這頭大水牛幾天前被偷獵者打傷了。南非大水牛的性情很像騾子：一方面從不忘記受過的傷害，另一方面，帶槍的人看起來都差不多。」

「它是夜行動物！應該懼光。」

「你必須是百步穿楊的好槍手。姿勢至關重要，你必須沉著冷靜，穩住身體，屏住呼吸，在兩次心跳之間開槍，還要面對向你衝來的兇惡野獸。我們每人有四次開槍的機會。我犯了錯誤，瞄準大水牛的胸口連開兩槍后才意識到子彈埋在了肌肉里。我隨即瞞准它的腿部。第一槍沒打中目標，第二槍也只是擦傷，沒能打斷骨頭。」他搖搖頭，「非常抱歉，很不成功的一次經歷。」

「就運算結果而言，」佛洛克緩緩開口，「我們可以認為這種動物骨骼粗重。正如你已經發現的，射擊頭部無法殺死它。若是瞄準上背部或胸部射擊心臟，子彈肯定會被上半身粗壯的骨骼和肌肉彈開。如果能找到側面的射擊角度，也許能從前腿後方打中心臟。但是，它的胸腔多半猶如鐵籠。仔細想來，我認為這隻動物的要害部位沒有致命弱點。瞄準腹部射擊應該能殺死它，但時間會拖得很長，攔不住它死前發動反擊。」

「你在說什麼？」

「因此你認為它開始追獵人類了？」潘德嘉斯特平靜地說。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沉默。

沉默片刻后，潘德嘉斯特忽然說：「也許還有個辦法。」

「快，」瑪戈說，「到走廊那頭去。」

史密斯柏克用手電筒照向後方，市長喊道：「沒事，有人摔倒了。水流越來越急。」

「我應該在第二個分岔口用對講機呼叫他，」達戈斯塔說，「但對講機卻丟在門前某處了。」

又是咔嚓一聲，上半截門板上多了一條寬闊的裂口，木屑四濺。門向室內彎曲。

瑪戈害羞地笑了笑。「我記得星期三你領我們過來的時候，我見過一扇標有『厚皮類動物』的門，當時還琢磨工作人員該怎麼把象骨塞進這麼小的一扇門。」她走上前去，「從窺視孔監視的任務就交給我了。九*九*藏*書隨時準備好衝出去，把那東西關進安全保管區。」

「也就是不以殺死對方為目標，而是阻止它的前進能力。瞄準前腿、骹骨或膝蓋開槍。儘可能多地擊碎骨頭，讓它無法繼續前進。」

「你必須瞄得很低，打第一節或第二節趾骨。」

佛洛克思忖片刻：「博物館有幾條很長的直走廊，有三四百英尺長。不幸的是，大多數都被該死的安全門隔成了幾段。不過我認為二號分隔區內應該還有一條走廊暢通無阻。在一樓的十八區，從電腦室出來一拐彎就到。」

他們打開安全保管區的大門，穿過走廊，躲進存放大象骨骼的儲藏室。門上小窗的玻璃早已破碎，現在只用一塊硬紙板遮住窗口。瑪戈用佛洛克的鑰匙打開門，潘德嘉斯特推著佛洛克進去。瑪戈點亮潘德嘉斯特的手電筒，調到最低一擋，擱在門上的壁架上，讓細細的光束指向安全保管區。她用筆在硬紙板上戳個小洞，順著走廊最後看了一眼，接著走進房間。

「真是難以讓人安心。」潘德嘉斯特說。

儲藏室很大，滿滿當當地塞了一屋子大象骨骼。大部分骨架都已解體，堆在架子上的一根根粗大骨頭像是特大號的木材。遠處屋角里有一具搭起來的骨架，黑黢黢地像個籠子，黯淡光線照得一對彎曲的象牙閃爍微光。

「真希望你妻子也在這裏。」佛洛克說。

他瞥了一眼達戈斯塔，達戈斯塔臉上暗影幢幢，表情凝重，貝里的血污塗滿他的面頰。

「有動靜！」瑪戈悄聲說。

「一個黑影剛剛遮住了走廊盡頭的燈光。」她耳語道。

又是一聲劈裂的巨響，門向內碎成幾塊，掛在彎曲的鉸鏈上來回晃動。瑪戈緊緊地貼在牆上，像是想要擠進牆裡似的，頂得脊椎骨咔咔作響。她聽見佛洛克的喊聲，喊聲中帶著驚訝、感嘆和恐懼。怪物蹲伏在門口，是耀眼燈光中的一個可怖剪影；它忽然從喉嚨深處狂吼一聲，搖著腦袋退了出去。

「只是我的想象，還是水真的越來越深了？」他問。

瑪戈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退到了牆根。門外傳來嗅聞的聲音。腐爛的惡臭隨即飄來。她在黑暗中滑坐下去，硬紙板上的窺視孔如星辰般明滅。潘德嘉斯特的手電筒亮著微光。星光……瑪戈的腦袋裡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說話聲。

「如果那東九九藏書西向我發起衝鋒的話，我需要至少一百五十英尺的射擊空間，否則就毫無機會了。最好能在它明白過來之前開第一槍。應該能拖慢它的行動速度。」

瑪戈從硬紙板上的小孔望出去，走廊和安全保管區敞開的大門一覽無遺。

潘德嘉斯特沉吟良久，最後說：「我也是。」

天哪，史密斯柏克心想，一定要活下去，享受他的成功。

潘德嘉斯特點點頭。「我記住了，」他說，「以防這套計劃失敗。」

「可不能告訴大家咱們迷路了。」史密斯柏克悄聲對達戈斯塔說。

佛洛克在黑暗中動了動：「所以我們有些左右為難。」

瑪戈看著佛洛克說：「它為什麼沒有上鉤？」

「怎麼？」

「他沒說？」史密斯柏克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化成冰水了。

「我妻子的四槍有三槍擊中，打斷了兩條前腿的橈尺骨和一隻前足。大水牛一個前滾翻摔倒，離我們跪下的地方僅有幾碼。它還活著，但沒法動彈了。因此，按照職業獵手的說法，我『上了保險』。」

潘德嘉斯特在瑪戈耳邊輕聲說：「離開門口！」

「那麼，現在是誰追獵誰呢？」瑪戈問。無人回答。

潘德嘉斯特關緊房門，熄滅礦工帽上的燈。

潘德嘉斯特聳聳肩：「也許吧。但我不是第一個打傷它的人。血滴是從下層地下室的方向過來的。明白了吧？達戈斯塔副隊長或者他的某位部下早些時候打傷了它，但沒能制住它。它的移動速度非常驚人。」

「如何？」佛洛克急切地答道。

「你看吧。」她對潘德嘉斯特說，從門前讓開。

瑪戈打開安全保管區的門，飛快張望一眼，然後朝潘德嘉斯特點點頭。探員拖著包裹進門。

佛洛克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一會兒，最後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腿部位置最低的兩塊骨頭。」潘德嘉斯特說。

「通常來說，在狩獵大水牛的時候，」潘德嘉斯特說，「你總是瞄準角突根或心臟開槍。如果是這樣，那麼30-30的口徑就不夠用了。我妻子射擊的準頭比我好，她使用了只有獵人才會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的戰術。她單膝跪地，朝這頭大水牛開火，射擊手段以擊倒為目標。」

「很好，」佛洛克打破沉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你打算……呃……擊倒這頭怪獸，那你應該了解一下它的幾個不尋常的read.99csw.com特點。首先，它的後半個身體很可能覆蓋有骨板或鱗片。你的槍恐怕無法打穿。按照我的估計，大腿和小腿均有骨板或鱗片覆蓋，向下一直延伸到跖骨。」

史密斯柏克覺得一股很強的水流打在腿上。背後傳來喊叫聲和濺水聲。

「我明白了。」

「我沒法往前走了。」背後有人哭叫道。史密斯柏克能聽見市長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屬於一名政客，在信誓旦旦地安慰大家，對眾人說他們最想聽的話。他的花招似乎又奏效了。史密斯柏克回頭瞄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眾人。身穿晚禮服的珠光寶氣的幾位瘦削貴婦，身穿燕尾服的幾名中年商人，投資銀行和市區法律事務所的幾個雅痞。每個人他都認識，甚至一個個全叫得出姓名和職位。但現在卻都淪落到了這個境地：在幽深隧洞中躑躅而行，渾身爛泥，被兇殘怪獸追殺。

潘德嘉斯特停了幾秒鐘，這才答道：「這次我看清楚了。它體形巨大。等一等，它轉過來了……天哪，太可怕了，它……它有一張扁平的臉，一雙紅色小眼。上半身毛髮稀疏。跟雕像一模一樣。等一等……等一等……它往這邊來了。」

「還以為看見黑暗中有動靜，」達戈斯塔喃喃道，「肯定是影子吧。」

「在那裡，」瑪戈低聲說，「我能看見。」她的聲音變得更輕了：「噢，天哪。」

黑影落在窺視孔上，周圍忽然漆黑一片。

「啊哈，」佛洛克答道，瑪戈聽得出他鬆了一口氣，「這隻動物很難殺死，但我不認為毫無可能性。我顯然不怎麼擅長狩獵，但只要我們通力合作，應該還是能擊敗它的。」

潘德嘉斯特點點頭：「不幸的是，這把槍讓我落於下風。作為手槍來說，它的威力確實不小，但不可能比得上用硝基火藥的點三七五口徑高速獵槍。如果你能說說這種動物的弱點何在，應該會很有幫助。」

「這個方法只有一個問題。」潘德嘉斯特說。

「這麼說吧，潘德嘉斯特，換了你，你會上當嗎？」

「擊倒？」

潘德嘉斯特一動不動留在原處，視線沿著槍管直視前方。

「不但越來越深，還越流越急了，」達戈斯塔答道，「潘德嘉斯特沒說接下來要往哪兒走。」

瑪戈腦袋裡的微弱聲音忽然變響。

「退後！」潘德嘉斯特叫道。瑪戈聽見咔噠一聲輕響，礦工帽httｐｓ://rｅａｄ•９９cｓw•cｏm的炫目強光短暫地照在她臉上。等瑪戈恢復視覺，她看見潘德嘉斯特單膝跪地，平端手槍瞄準房門，耀眼的光圈直指房間中央。

三個人沉默下來。潘德嘉斯特走近房門。

史密斯柏克很擔心，但沒有喪失理智。早些時候，剛意識到博物館怪獸的傳聞並非子虛烏有時，驚恐也曾暫時攫住他的心神。但現在，比起死亡本身，精疲力竭、渾身濕透的他更怕在死前沒能寫完這本新書。不知道這意味著他很勇敢還是很貪婪，抑或是愚不可及。不管怎樣，他都清楚此刻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將價值連城。在馬戲團餐廳召開首發酒會。早安美國，今日秀，唐納修，奧普拉。

「血！」佛洛克悶哼一聲，俯下身去，「你打傷它了！」

「後來呢？」佛洛克說。

門上傳來發悶的砰然輕響，古老的木門吱嘎作響。門把手咔噠咔噠轉動。長久的沉默，然後是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是怪物靠在門上的刺耳噼啪聲。

潘德嘉斯特陷入沉默，最後說：「應該不會。」

「它什麼樣子？」佛洛克的聲音里透著急切。

房間里暫時陷入沉默。瑪戈繼續從窺視孔觀察走廊，但一言不發。

「別上來。」潘德嘉斯特說。他踢開破碎的門，一步一步挪進走廊。瑪戈聽見轟然槍聲，緊接著又是一聲。寂靜隨後降臨。不知過了多久，潘德嘉斯特回到房間里，示意他們過來。小小的紅色血滴沿著走廊延伸向前方，繞過拐角消失了。

「實話實說，」探員答道，「我妻子過世之前，我每年冬天都要去東非幾周，狩獵大型動物。我妻子曾醉心於狩獵。」

「我明白了。」佛洛克說。

「是——？」

「在安全保管區的門口站住了，」潘德嘉斯特平靜地答道，「進去了一下，又很快退了出來。正在左右張望，嗅聞空氣。」

「膝蓋前側和小腿，」潘德嘉斯特點頭道，「你所形容的射擊目標已經很不尋常了。這種動物要被擊倒到什麼程度才會喪失行動能力？」

史密斯柏克拿著手電筒，但光束幾乎無法刺穿沉重的黑暗。達戈斯塔稍稍在前，端著手槍。隧洞不斷向前延伸，污水奔涌而過，消失在低矮拱頂下的黑暗中。要麼是他們還在走下坡路，要麼是水流越來越高了。史密斯柏克能感覺到水流正在沖刷他的大腿。

「是的。它們相當於馬的骹骨。瞄九-九-藏-書準關節之下的位置打。說起來，關節本身也許就是它的弱點。」

「潘德嘉斯特，打開礦工帽的燈！」她喊道，「照它！」

潘德嘉斯特走上前來，隔了一會兒說：「非常好。只要手電筒里的電池還撐得住，我們就藏得非常安全。」他從門前退開，好奇地問：「你怎麼會記得有這個房間？」

誰也沒法像他這樣書寫前後經過，其他作家都沒有他的第一手資料。他將成為英雄。他，小威廉·史密斯柏克，在達戈斯塔回去敲掉門鎖的時候，用手電筒抵擋住了怪物。他，史密斯柏克，想到了用手電筒卡住那扇門。他是達戈斯塔副隊長的左膀右臂。

寂靜重又籠罩了房間。

「那就是了。」佛洛克答道，「我們低估了它。不能再認為它是一隻蠢笨野獸了。它的智力比得上人類。如果我沒記錯，賓客在展覽現場發現的那具屍體是被藏起來的，對吧？怪獸知道你們在追獵它。很顯然，它學會了該怎麼藏匿獵物。另外——」他猶豫片刻，「我認為我們需要對付的不止是單純的饑渴。今晚吃掉的人類有可能已經滿足了它的渴求。但另一方面它受了傷。如果你關於南非大水牛的類比說得通的話，這隻動物現在或許並不饑渴，而是非常憤怒。」

瑪戈步步後退，幾乎不敢呼吸。「它在幹什麼？」她輕聲說。

「朝左邊照，那兒。」達戈斯塔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史密斯柏克遵命而行。什麼也沒有。

「絕對正確！」佛洛克喊道。

「我認為這東西的前肢更容易受傷，」佛洛克繼續道，「外推器形容前肢較不強壯。如果直接打中掌骨和腕關節，應該能打傷它。」

「原諒我問一聲，你在武器方面的經驗如何？」

佛洛克回望她：「我們要對付的這隻怪獸擁有異乎尋常的智力。」「你難道在說它覺察到了我們的陷阱？」潘德嘉斯特的語氣里有一絲懷疑。

瑪戈打開保險庫的門，潘德嘉斯特繞著複雜的路線走來走去。他們把包裹放進房間，鎖好保險庫華麗的門。

「把它關進存放惠特塞板條箱的那間庫房，」佛洛克說，「必須拖延足夠長的時間，讓我們關門。」

「很難說。恐怕得打傷兩條前腿和至少一條後腿。即便如此，它仍然能夠爬行。」佛洛克咳嗽兩聲，「能做到嗎？」

佛洛克在他們背後的黑暗中清清喉嚨：「潘德嘉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