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我們不再需要擔心那頭動物了。」史密斯柏克懷著希望說。

「它正在吃他，」庫斯伯特答道，「吃大腦。吃啊吃啊吃。在恐龍廳，穿過那間實驗室就到。」

醫生擠開科菲，剪開庫斯伯特的襯衫，檢査他的臉和雙眼。

科菲的指節攥得發白。他們怎麼還不動手？這幫傢伙活像一群老太太！

黑影抬起身子，嘴裏叼著什麼東西，它輕輕擺頭，發出吮吸的聲音。庫斯伯特閉上眼睛，扣動扳機。

忽然傳來了低語聲，但內容彷彿一個炸雷：「紅四，看，有具屍體。」

「水位升得很快。」達戈斯塔說。

但萊特卻蹣跚著朝他們走來：「伊恩，是你嗎？」萊特的聲音中透著困惑。他停下腳步，在一個展櫃的拐角處靠了幾秒鐘。「我不舒服。」他像是在陳述事實。

「你說的是溫斯頓·萊特嗎？博物館的館長？那你肯定是庫斯伯特博士了。萊特在哪兒？」

他在黑洞洞的大廳里瘋狂地尋找。龐大的暴龍骨骼在前方房間中央拔地而起。暴龍前面蹲著三角龍黑乎乎的身影，三角龍低著頭，黑色尖角在黯淡光線中閃著微光。

科菲全身緊繃，伏在對講機上等待，聽著開放頻率上傳來的微弱嘶嘶聲和噼啪靜電雜訊。他聽見槍械的鏗鏘聲和幾聲耳語。

「安靜！」庫斯伯特從齒縫中說。

怪物還是動也不動。

他摔下對講機，往後一靠，茫然望向窗外。運屍車正緩緩駛向龐然聳立的博物館。

那人用失去焦點的雙眼東張西望。

另一名探員打開後門，走進指揮站，衣服淋得透濕：「長官，死者已經運出來了。」

「它知道。」庫斯伯特說。

兩名急救人員抬著擔架走過來，科菲問擔架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說：「你是庫斯伯特？」

一聲尖叫躥出庫斯伯特的喉嚨。「它就在後面！」他喊道，「它會殺了你們所有人！它知道，你能從它的眼神里看出來，它知道！」

「鑰匙！」他喊道，「天哪，拉維尼婭，給我鑰匙！」

「知道什麼？」

科菲感覺到胃部陡然收緊。

「它恨我們。」庫斯伯特說。

魯格槍在他手裡一跳，他聽見轟然槍https://read.99csw.com聲和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再睜開眼睛，庫斯伯特看見傷龍的一根肋骨少了一截。里克曼在他背後拚命吸氣，呻|吟起來。

「長官，我們正在運出最後幾具屍體，」急救隊一名成員說，「壓陣的SWAT隊員剛把庫斯伯特博士運上屋頂。我們聽見樓上有槍聲。需要繼續疏散——？」

「它眼中有哀傷，」庫斯伯特說，「無窮無盡的哀傷。」

他們周圍是一群小型似鴕龍的骨架，在肉食性的傷龍面前擺出U字防守陣型，傷龍垂著頭，張著嘴，巨大的鉤爪伸展開來。庫斯伯特一直很欣賞這個展廳的恢弘氣勢和戲劇色彩，但現在卻為之驚恐。因為他現在知道了被捕獵是什麼滋味。

指揮官抬起頭。

黑影忽然停下，直勾勾地看著他。光線昏暗，庫斯伯特只能看見一個強有力的巨大輪廓和一雙紅色小眼。不知怎的，這雙眼睛似乎充滿智慧。

「你沒事吧？」醫生問，「這是你的血嗎？」

金屬碰撞的咔啦聲繼續傳來。

市長面色憔悴：「就快不行了。有幾個人正在進入休克狀態，要麼就是累垮了，也可能兩者都是。我們這是在往哪兒走？」他用視線在兩人臉上搜尋答案。

他舉起槍，想隔著搭起來的骨架瞄準黑影。

「天空廳的死者。十七具屍體，沒有生還者。」

「大家都還好吧？」達戈斯塔轉身問市長。

「溫斯頓！」庫斯伯特壓低聲音叫道，「快躲起來！」

「冷靜，你安全了！看，他身上有血！」

「知道正在發生什麼，知道得非常清楚。」

「沒有頭，」對講機里的聲音說，「好極了。」

「呼吸三十，脈搏一百二。」一名急救人員說。

「長官，其他的SWAT隊員怎麼辦？不能把他們——」

「長官，他——，」

「有動靜！在那邊！」這一聲叫得很響，嚇得科菲跳了起來，自動武器的槍聲轟然響起，頻道立刻過載，對講機里只傳出陣陣靜電雜訊。

科菲感覺到一陣解脫。不管那是什麼東西，反正都已經死了。沒什麼動物能從剛才傾瀉的那陣彈雨中倖存下來。噩夢九-九-藏-書終於結束。他舒舒服服地坐進椅子里。

「知道什麼？」

庫斯伯特聽見一聲濕乎乎的咀嚼聲，尖叫聲隨即傳來，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聞到了？」科菲湊近對講機。他們就快走進恐龍廳了。他抓緊桌角。

「還有一具，」另一個聲音悄聲說，「看見沒？躺在那群恐龍中間。」

「那頭該死的動物！」

「紅七，掩護我們的撤離路徑。這裏沒有其他出口。」

他聽見一個強自壓抑的聲音。

「媽的，媽的，媽的。」科菲連連咒罵。他有一瞬間聽見了尖叫聲，接著又是靜電雜訊；然後是機關槍有節奏的槍聲；最後，寂靜。有什麼東西叮噹作響——是什麼呢？恐龍骨架散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滾動？

黏糊糊的水拍打著史密斯柏克的腰際。單是保持平衡就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了。他的雙腿早就變得麻木，身體打著哆嗦。

車門砰然關閉。

「下了他的槍。」另外一個人說。

「紅一！」他朝麥克風叫道，「紅一！收到沒有？」

「指揮官，說話啊！收到沒有？有人嗎！」

「快出來！」科菲喊道：「趕緊出來！他媽的出來，收起繩梯！」

「別再提他的名字了。」

「紅四，夠遠了。」

庫斯伯特忽然癱軟下去。

「咱們走。」他領著里克曼離開門口，經過三角龍帶有鉤爪的巨足，走進黑暗的深處。庫斯伯特忽然拽著公關主任跑向牆邊，帶著她一起蹲下。庫斯伯特瞪大雙眼，豎起耳朵，望向朦朧暗處。白堊紀恐龍廳靜如墳墓。連雨聲都無法進入這個黑暗的密室。全部光亮都來自高處的一排天窗。

「進去幹掉那東西！」科菲吼道，「當心別傷著萊特博士。保留一個頻道，全時間和我保持聯繫。」

「你說不行就不行？」科菲朝著遠去的救護車喊道，「去你媽的，庫斯伯特！你說不行就不行？」

「也許是這樣。說起來，」達戈斯塔慢吞吞地說，「剛才你反應很快，用手電筒卡住了那扇門。你似乎救了大家的命。」

「關掉燈，待在陰影里。紅七，掩護骨架左邊。紅三，右邊。紅四，到後面牆邊，掩護對面區域。」

「拉https://read.99csw.com維尼婭？」

怪物緩緩地移向側面，腦袋始終對著庫斯伯特，再忽然一閃，就消失了。

科菲走出指揮站，跑向圍成一圈的救護車，他腦袋發木。一支SWAT小隊怎麼就這麼沒了呢？

「我不知道，」里克曼抓緊他的胳膊，啜泣道，「你殺了它嗎？」

「不知道。」

恐龍廳的入口就在他們身後，但被一扇沉重的緊急鐵門堵住了。「溫斯頓在哪兒？」庫斯伯特悄聲說，眼睛隔著傷龍的骨架窺視前方。

「誰？你在說什麼死者？」

咔噠一聲。

里克曼在他背後尖叫著抱住腦袋。

「別浪費時間跟他說話了，他在胡言亂語。」

「不，他們說是一頭動物。但也不能冒險。」

「別被勝利沖昏了頭。」達戈斯塔壓過水聲說。

「請別傷害我。」庫斯伯特懇求道。

忽然，轟隆一聲響徹恐龍廳，在巨大的空間內瘋狂回蕩。緊接著又是霹靂一聲。在昏暗的光線中，庫斯伯特看見萊特的辦公室房門已經變成了一個參差不齊的窟窿。一個黑影從洞口浮現出來。

「不知道。」庫斯伯特答道。

「他們剛把他降到街面上。」

長久的沉默。科菲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和微弱的腳步聲。

達戈斯塔猶豫片刻。「呃，我沒法提供決定性的意見，」他最後說，「我和史密斯柏克先去右邊探探路。」

幾秒鐘慢慢過去，庫斯伯特感覺到他開始逐漸失去理智了。外面忽然一個閃電，光從天窗中照下來，庫斯伯特清清楚楚地看見怪獸正沿著身邊這面牆衝著自己飛奔而來，那雙紅色小眼死死盯著他的臉。

「別掙扎了！」

「帶他回天空廳，讓急救隊疏散他，」指揮官吩咐兩名隊員，「你們三個，咱們走。快。」他拿起對講機：「掩體，我是紅一。我們找到庫斯伯特了，正在送他出來。」

隔著傷龍骨架，庫斯伯特能看見黑影飛快奔過開闊的地面。衝著我來了，他心想——但是，黑影忽然撲向萊特的身影。兩個黑影合二為一。

庫斯伯特轉過身，驚恐地發現萊特就靠在一條劍龍的尾巴上。他眼睜睜地看著萊特左右搖晃，好不容易才站穩。

醫生https://read.99csw.com的視線順著庫斯伯特的腿部看下去，伸手摸了一遍雙腿和腹股溝，然後檢査他的頸部。

「這話是他媽的什麼意思？」

「有血，」醫生說，「你受傷了嗎？」

醫生轉而對急救人員說：「帶他去觀察。」急救人員推著擔架走開了。

急救人員拉開救護車的門，科菲喊道：「它是什麼樣子？」

庫斯伯特慌張後退，手電筒的燈光在地面上掃來掃去。他發狂般地轉身。四周靜如墳墓。房間里充滿了怪獸的惡臭。他忽然發現已經跌跌撞撞地進了恐龍廳，連忙摔上房門。

「它也許還在。」有人低聲說。

「請走開。」他說，冷靜得讓他自己吃驚。

黑影慢慢穿進破碎的房門，像貓一樣踏過滿地木屑。庫斯伯特感覺到兩腿麻癢難當，他想開槍，但雙手就是不聽指揮。

「庫斯伯特！」科菲小跑著跟上他，「你看見它了嗎？」「看見它？」庫斯伯特重複道。

「他們死了！明白嗎？這是命令！」

又是一陣槍械的鏗鏘聲和咔噠聲，又是幾下粗重的呼吸聲。

他發狂般地把頻率切換到天空廳里的隊員。

他所聽見的只有靜電雜訊。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長官，潘德嘉斯特探員請求和你通話。」科菲慢慢搖頭：「不。我不想跟那個混蛋說話，明白了？」

里克曼鬆開手，向後爬進兩具似鴕龍的骨架之間，壓抑著哭聲，蜷曲成胎兒的姿勢。

就像來自某個半被遺忘的夢境，庫斯伯特聽見從舊實驗室方向遠遠地傳來人們交談的聲音。他忽然拔腿就跑，對任何障礙物都不管不顧，他跑過砸爛的房門，跑過萊特的實驗室，跑進實驗室外黑洞洞的走廊。他聽見自己在尖叫，一束強光忽然照在臉上，有人抓住他，把他按在牆上。

「有，」庫斯伯特最後答道，「萊特。里克曼。」

他聽見一聲啜泣，感覺到一把鑰匙被塞進手裡。他飛快地鎖上門。

「我們要找的就是他？」

「紅四！霍斯金斯！天哪！」指揮官的叫喊聲驟然響起。叫聲被斷斷續續的射擊聲淹沒，接著又是靜電雜訊。是不是還有一聲尖叫？科菲猛地跳起，轉身面對站在背後的探員。他張開嘴，卻發不九*九*藏*書出任何聲音。他在探員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驚恐的表情。

「你沒法殺死它。」庫斯伯特斬釘截鐵但又平靜地說。

指揮官走上前來，搖晃著庫斯伯特的肩膀問：「後面還有其他人嗎？」

「庫斯伯特呢？從實驗室里救出來的那傢伙？他出來了嗎？」

大廳再次陷入難以忍耐的寂靜。他四處張望，用視線探查陰影。這裡有那麼多黑暗的角落，他希望萊特已經藏進了其中之一。

他調轉槍口，也不瞄準就連開三槍，一道道白色閃光照亮了擺滿一個個架子的黑色顱骨、牙齒和鉤爪——真正的怪獸忽然消失在了這片早已滅絕的兇狠生物的海洋中——槍忽然咔噠一聲，擊錘落在打空的彈倉上。

市長扭頭看看眾人，湊近達戈斯塔，用懇求的語氣低聲說：「你看，我知道你們迷路了。你也知道你們迷路了。但如果被後面這幫人知道，恐怕就沒法讓他們前進哪怕一步了。站在這兒我凍得直打哆嗦，水位也越來越高。所以不如大家一起碰碰運氣吧？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就算現在想原路返回，有一半人也抗不住逆流。」

「打偏了，」庫斯伯特低聲說，「請放開我。你這樣我沒法開槍。」

「我要和他說話。」

「伊恩？」

「我有槍，」庫斯伯特輕聲說，他仔細瞄準對方，平靜地說，「如果你不走開，那我就開槍了。」

「他瘋了。」科菲自言自語道。

「他們在這間實驗室里。」觀瞄手指著藍圖上的一點說。突入階段順利完成，隊伍已經處於博物館腹地，所以他和科菲也回到了移動指揮站里，避開滂沱大雨。

「多謝誇獎。」史密斯柏克越來越喜歡達戈斯塔了。

「實驗室安全，」對講機里傳出指揮官單調的聲音，「繼續進入恐龍廳。另一扇門也被打爛。」

「是的。」一個聲音答道。

達戈斯塔注視了市長几秒鐘，最後說：「好吧。」然後轉向眾人喊道：「諸位聽我說，我們走右邊這條隧洞。大家請手拉手排成一排。盡量抓緊。貼緊牆壁——隧洞中央的水流太急了。如果有人滑倒，喊一聲就行，但無論如何也別鬆手。都聽明白了吧？咱們出發。」

前方怪物的黑影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