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認為，這傢伙是把自己的積鬱都發泄在孩子身上了。或許嬰兒潮出生的人都把競爭看得太重太重了。但我覺得，他應該是還沒從越南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確，我們這一代人對戰爭從來沒什麼好感。我們所經歷的不是像凡爾登戰役和諾曼底登陸那樣可稱之為「神聖」的戰爭。相反，有的只是那場不光彩的游擊戰，我們的青年成了越共的活靶子；還有另外一場戰爭，我們甚至懷疑是否應該參戰。三十年後，所有壓抑著的挫敗感，都由那樣的傢伙發泄出來。遺憾的是，那些人並沒有因為這種發泄而變得平和一些。九-九-藏-書

「為什麼？」

「大約10萬。」

我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憤怒。

蕾切爾踢的是中衛。在一陣特別激烈的對抗后，她搶到了球，然後傳給前鋒，前鋒運球直下，射門得分。

激怒我！這是他的一貫做法。很快，股票下跌也會怪到我頭上了。

場地上空徘徊著陰沉的霧氣，偶爾有冷冷的雨點打在臉上。地上有些地方還結著冰，但大部分地面已經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我帶了一熱水瓶的咖啡，但這一節結束時手指還是凍得麻木了。

「剛做了一個漂亮的助攻。」我如實描述。

「巴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支票不會好轉呢？如九_九_藏_書果它越跌越低怎麼辦？」

我的目光飄到他後面，猜想他會說些關於婚禮、公寓和蜜月之類的話，但場地另一頭的歡呼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對方進球了。我們這邊紛紛發出嘆息聲。巴里低頭看著地面。

我雙手抱著微溫的熱水瓶。他從來不擅長說謊。

我盯著他：「你還好吧？」

「哦。」

「比賽結束后打算帶她去哪兒？」

巴里聳聳肩。我換了個姿勢站立。通常，他會迫不及待地向我炫耀他為蕾切爾安排的一連串周末計劃，就好像我們在競相博得女兒的好感，而贏家就是讓她在周末晚上玩得最精疲力盡的那一方。

「好球……」我們這邊爆發出一片歡呼聲。我和其他家長一起大聲喝彩，完全不顧這種行為是否符合父母身份。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她表現得怎樣？」他看向場上。

「沒特別的安排？」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有支股票虧了。」

「說吧。」

「怎麼了？」

「很好呀。」他的目光從一個守門員飛快地轉向另一個。

「可能回我家。」

「你沒搞清楚吧？我沒必要讓步。法官是這麼說的九*九*藏*書，你必須確保我按時收到支票。」

「賺回來？說什麼呀，巴里？」

他穿著羊絨背心、高領毛衣、牛仔褲和工作靴，的確看著不錯。事實上，他唯一不太完美的地方就是鼻子，太長太窄。但這點反而讓他的帥氣恰到好處。

「你呢？」

果然，他接著說，「我要跟你說點事兒。」

「你又開始炒股了呀。」離婚前，我們開過一個網上交易的共同帳戶，屬於一家小型財團聯盟的當日交易，裏面沒多少錢，因為是心理諮詢師建議我們找點事情一起做才開的。離婚的時候關閉了那個帳戶，把錢分了。

他的下巴動了起來：「現在正是買進的好時機。這樣吧，艾利。你肯定可以撐幾個月的，我到時會把錢還給你。」

「我可能暫時無法支付蕾切爾的撫養費。」我就知道。

有個男人，是蕾切爾隊友的父親，特別能「瞎攪和」。他總要設法攪進每場比賽，在場外大聲喊叫，指揮他女兒這樣那樣。而每當他的指揮沒起到作用時，就責備他女兒。儘管那孩子是隊里踢得最好的一個！但長此以往，恐怕幾年後，她就會是一副染著一頭藍發、抹著黑色口九*九*藏*書紅，身上到處打著各種圓環的樣子了！

「那是一家很棒的投資公司。我對他們做過大量研究，他們是有這個實力的，只是市場形勢太糟了。現在他們正轉型向房地產發展。會賺回來的。」

「巴里，我不能同意。你知道我過得有多緊嗎？」

一到星期六上午，無論經過附近哪片空地，都會看到一群群身穿鮮艷襯衫短褲、戴著護膝的少男少女們追著球跑來跑去。現在，有組織的足球賽已經成為一種孩子們不容錯過的成長儀式了。當然，父母也得跟著出來，帶著摺疊椅、咖啡等，還有各自評頭論足的立場。

「不會再跌了。我們——我是虧慘了，但現在不跌了，我保證。反正就幾個月而已。」

「現在已經觸底了，馬上就會好轉，我想繼續買下去，等它回升。」

一陣刺痛竄過脊樑；聽說，他有了女友。我盡量做出無所謂的樣子。

「不愧是我的女兒。」

「我——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天哪，艾利，別這樣！你還不至於要去申請社會救濟吧。」

「10萬？」我叫了一聲。這一瞬間，球場邊緣的吵鬧聲突然變得空洞，好像從空管子里傳過來似https://read.99csw.com的。

「多少？」又一陣遲疑。

又來這一套。他總是向我保證，說些甜言蜜語，勾畫出誘人的圖景，而我總是相信他。但現在我們已經不再是夫妻，我也沒必要再陪他玩這遊戲了。

「去我爸那裡。」

我在球門區看完了剩下的比賽——獨自一人。

我忽略掉他滿是佔有慾的虛榮心。

巴里回給我一個笑臉，那感覺就像在說，我知道我看起來特帥。

他眼裡的暖意消失了。

我回過頭去，眼前突然一亮，頓時又泄了氣。該死！真希望我前夫不要長得那麼像凱文·科斯特納。看來我下半輩子註定要在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中度過了。我沖他一笑。

女孩們在場地上閃過來躲過去的，像是泥海里飄來盪去的浮標。

「等等，你才虧了十萬，就連女兒的撫養費都付不起了，還要投錢進去！」

「是個高科技術孵化中心，」他繼續說，「他們買了幾家新興的科技公司。但這不是他們的錯，」他謹慎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