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你看起來像是剛破產一樣,要不就是和最好的朋友鬧翻了。」
「你真應該看看她在球場上的表現。」我說了蕾切爾早上踢球的情況。
「爸,你下午不應該喝酒的。」
「不用,反正我輸著呢。」
我那天下午去得較晚;停好車后,推開玻璃門走進去。老爸正和幾個老哥們在休息室里玩梭哈,牌桌上空瀰漫著藍色的雪茄煙霧。他腦袋發亮,布滿了老年斑;甩出一把籌碼時,頭皮在燈光照射下泛著微光;看上去似乎比一周前更加衰老。
「其實也不全是糟糕事,」我說,「弗萊希曼太太給了我一樣他的東西。一個打火機,好像挺值錢的呢。」
「打擾你們打牌了,真不好意思。我就在旁邊等著。」
「你們就是妒忌我有個漂亮女兒。」爸爸收起籌碼,向我使了個眼色。他本來就不高,現在背也挺不直了,但彬彬有禮的舉止還是會給人值得信賴的感覺。他很愛笑,一笑起來眼睛就埋在皺紋下看不見了。
他舒適地穩坐在椅子里。
「爸爸,那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的。」我伸手去摟住他。
「你怎麼知道是同一個打火機?」
他皺起眉頭看了一下,然後從襯衣口袋裡拿出老花鏡戴上,仔細審視著打火機。當他再抬起頭看我時,臉上的神采已經退去了。
我告訴了他。
「聽本尼·古德曼一定得配杯酒,」他說。
「砸腦袋?你以前認識一個叫『砸腦袋』的傢伙?」
爸爸把飲料遞給我,然後坐在他那張九*九*藏*書棕色皮革、金線包邊的舊靠椅上,跟著大合唱歌曲《唱吧、唱吧、唱吧》哼了起來;唱完后他雙手展開,「Nu?」
「大家都這麼叫他。」
「什麼事?」
他眼裡閃爍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怎麼了?」
「邁克在幫我查它值多少錢。」我伸手到包底把摸出打火機,「就是這個;邁克說這是芝寶。」我遞給爸爸。
「馬弗的兒子給他帶了一包珍藏的古巴雪茄。」
「好吧,這邊來,里娜。」
我們坐電梯上到三樓,沿走廊往裡走,繞過停在他房門旁的清潔手推車,進到房間里。老爸的房間是一室一廳,客廳很大,乾淨整潔。他放上一張本尼·古德曼的唱片,為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
「艾利,親愛的,」他從房間那邊叫我。
「我以前見過這個打火機。它只可能屬於一個人。」
「女人強大了。」我指向報紙。
「你說是,本·辛克萊?」
「Nu」是個意地緒語單詞,表意靈活,可以是「有什麼新鮮事?」或者「哦,對了」,再或者「找我什麼事?」
我們又坐了幾分鐘,弗蘭克低聲唱起《你在我心靈深處》。read.99csw.com
「你們女人要強大起來啦。」他笑著說,「你媽媽肯定會為你們感到驕傲。」
他抓了抓後頸,「我認識他時,他叫本·斯庫尼克——我們都叫他『砸腦袋』。看這——」他讓我看刻在上面的字母:SKL
「你是說,你——認識——本·辛克萊?」
他立即向我介紹另外幾個一塊打牌的人,全然忘記了我早就認識他們。阿爾渾身圓腫,活像個老年版的皮爾斯布力麵糰寶寶;馬弗又高又瘦,比阿爾稍硬朗;還有弗蘭克,乾癟的臉上戴著厚厚的眼鏡。
「等一下,」我有點懷疑。
爸爸起身去換上《辛納特拉與貝西伯爵》的唱片,跟著響弦鼓鼓刷的節奏打著響指。我的眼睛又飄到報紙上。
「她是個政客。」他輕哼了一聲。
「不算剛才那一盤的話,你才沒輸,傑克,」馬弗喃喃地說。
到了晚年,他卻非常敏銳https://read.99csw.com。我盤算著該跟他說點什麼,「嗯,是有點事,前幾天發生一件挺傷心的事情。」
「是嗎?」他臉上恢復了神采。
我母親一直是個出色的自由主義者,還是在華盛頓長大的,考慮到這一點,她可算是個特別叛逆的人。儘管華盛頓現在風光得很,過去卻是個毫無活力的南部小城。媽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堅守禮節。她常說,權力歸於人民,可你得注意舉止。
「爸,別開玩笑了。」但我從他臉上看出他並沒有開玩笑。
這時,音樂結束了,屋裡的空氣更加沉悶。
「我不是和你說了嘛,爸。好萊塢是俗人的,請叫我里娜·韋特繆勒。」
老爸住在司考基的一所養老院里。那座殖民地風格建築的後面是一個花園,約一英畝大小;大堂里有個很大的休息室,每天有服務人員清潔房間,買菜做飯,人們稱之為輔助生活型住房;住在這裏不用自己鋪床、做飯、搞清潔。我一直懇求院方將我放進等候入院的名單里,但老爸說,你得先掙一大筆錢,然後才能收買那幫強盜。
「拿女兒當幌子,土腹蛇?」這是弗蘭克說的。
「我還記得他拿到這個打火機的時候。這是第一批有雕刻圖案的芝寶打火機。他當時特別得意,總是隨身帶著,為女士們點煙。」爸爸輕輕拔動打火輪,打出一個火花。
「蕾切爾怎麼樣了?」
「搬去和你住怎樣?」
「我挺好的,爸爸。你呢https://read•99csw.com?」
「再說了,有多少人會這樣張揚地把自己的外號刻在打火機上?這一定是砸腦袋的。」
「對。」
「要喝什麼?」
「所以呢?我應該搬走,就因為在這裏可以抽到不錯的雪茄?」他打量著我。
「我想是因為,如果他憎恨你,就會砸扁你的腦袋吧。」
「噢,爸爸,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我頓時感覺非常內疚。一個年老的男人和女人孤零零地死去,死後也沒有家人為他們哀悼,他聽到這種事肯定會難受。
我脫口就說了露絲·弗萊希曼的來信和我在羅傑斯公園的經歷。等我說完這些時,太陽從雲縫裡鑽了出來。午後的光線斜斜地從窗戶射進來,照出老爸驚訝而傷感的神情。
他給我準備飲料的時候,我瞄了一下攤開在沙發上的報紙。有條頭版新聞說的是老大黨推出的聯邦參議員候選人是瑪麗安·艾弗森,對手卻是現任的民主党參議員。艾弗森承襲了利迪·多爾的溫和保守,發表的言論句句中肯,甚至主張墮胎合法化。
老爸領我走向電梯,「謝謝夥計們,贏了不少呢。」
「她,你怎麼看?」
「還是富二代。」
「怎麼了,親愛的?」
「她出現得可真是時候。」
「還不僅僅在運動方面,」我說。爸爸一臉迷惑。
「爸,你得注意—https://read.99csw.com—」
我看著雙手——該修一下指甲了。
「我的好萊塢明星怎樣了?」自從《歡慶芝加哥》節目播出后,他就這樣地稱呼我,半是玩笑,半是自豪。
「健怡可樂,謝謝。」
「你看這裏。」爸爸指著上面的圖案,一個男人靠著燈柱。
「那是什麼名字呀?」
我瞟了一眼打火機,又看著爸爸。
「你再說一下,從哪裡弄到的?」
「他們稱這個圖案為『醉漢』。這是第一批雕刻在打火機上的圖案,應該是36年出產的。砸腦袋買了一個,也讓米勒酒吧的所有男孩使用。你知道,因為混酒吧的關係。」他身子前傾。
「好吧好吧,你贏了。」頑固的傢伙,就是不讓我替他操心。
「你搬來這兒之前從不抽煙的。」
我糾結著要不要和他說錢的事情。他向來不喜歡巴里,主要因為我們是德裔猶太人,而巴里的家族來自克拉科夫東部,他不是猶太人。老爸那個時代的人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重。在他眼裡,巴里從來就不是個成功的房地產律師,只是個不能給他女兒幸福的小混混。我好像都已經聽到他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會這樣」了;於是決定不給他說巴里的事。
我抬起頭來,「沒事,怎麼問這個?」
「現在擔心這事有點晚了。」他又往杯子里放了三塊冰。
「Sorgsichnicht,艾利。我早晚要被你嘮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