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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是說,自從我離婚。」
蕾切爾出生前我也正兒八經地上過班,那時在11頻道工作了幾年,製作了幾部紀錄片;那些片子現在也還作為「備胎」而時有播放。或許將來某一天,待我的經濟狀況穩定后——唔——誰知道呢?
我剛把中西部互惠保險公司的稿子給他們發過去,就聽到一個破舊消聲器的嘎嘎聲,馬上又是一輛道奇公羊卡車停進車道的聲音。門鈴響了,外面站著一位高個子男人;他頭髮烏黑,兩鬢斑白,正透過紗門朝我這邊笑。
有電話打進來,我這頭「嘟嘟」地響,打斷了他的話。
「那和政治無關。」
「薩拉呢?」
「不是,不是。」他搖著頭說,「我是想跟你提個建議。」他怯怯地笑了笑。
「這可是易貝網買家報的價。」
蘇珊和我提過瑪麗安·艾弗森的募捐集會。
「福阿德,我不——」
「艾利——」
「稍後打給你。」又切換回來,並用上我那套職業語氣。
「不用。警察認為這是一起偶然事件,癮君子乾的。」
「艾利,我是麥克。怎麼樣了?」
「肯定是被毒品燒壞腦袋了。」
「刮腿毛?」
「深感榮幸;但我還是得說,我不涉足政治。」
我扭了扭脖子,這幾年脖子上的肌肉僵硬了許多。從人體工程學上講,我的工作姿勢太糟。
他繼續說,他家曾送他到英國的公立學校讀書,那時,西式教育在他們那一帶還沒成為一種必需。後來,家人叫他回國的時候,他雖然也順從地回去了,卻從未真正融入過家鄉的生活。六日戰爭爆發以前,他就搬到了美國。
「媽媽,別人都這麼做。我不想落在她們後面。」
「我很好,你呢?」
「卡蒂颳了嗎?」
他臉上浮現九_九_藏_書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不是……《古蘭經》說,尚未有生命的土地是真主給我們的一種神諭。我們必須賦予它生命,並利用土地生產穀物,這樣的話,就會有更多生命可以享受到大地的果實。我們通過這種方式向真主表達謝意,他創造了地球所生產的一切。」
而現在,不知怎麼的,一個類似《暴風雨》的情節總是出現在我腦海里。海難可當作是災難,愛麗兒則象徵內部系統,一有風吹草動就展開行動。但我還不能確定要如何處理卡列班,或密蘭達和弗第南的愛情。我又抿了一口橙汁。也許靈感會來的。
「也沒偷多少。」我把事情告訴了他。
「媽媽?」
浴室門開了,蕾切爾裹著塊毛巾走出來,皮膚上冒出一絲絲熱氣,濕濕的捲髮像光環一樣圍繞著她的臉。
「我不會每周都來這邊,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但是,我們可以一點一點地把這地方弄好。當然,需要你來幫點忙。」
「你好,請稍等一下。」我切換到麥克的電話。
一小時后電話響了——鈴聲嚇了我一跳。
春天是讓人狂躁的季節。當晚的本地新聞報道了耶利米·吉布斯,聖約堂的領導人的講話;他保證要支持新納粹分子在司考基鎮的遊行。這個教堂實際上是個不加掩飾的白人分裂主義組織;蕾切爾一位同學的哥哥丹·桑頓,那個在羅傑斯公園胡亂射殺猶太人的傢伙,就是這個組織的成員。吉布斯老奸巨猾,總是踩著法律的底線做事;據說,他還利用一個技術上非常先進的網站招募成員。
「可不是嘛。」
他跟著我出來,「我就是沖這個來的。」
我?臉「刷」的一下紅了。
我們第一次交談時,我問他,既然在荒漠中長大,怎麼會成為一名園藝師的。他回答說,新月沃土從敘利亞東北部穿過,那裡有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而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那裡耕作。九九藏書
「可你做了《歡慶芝加哥》呀。」
「我還應該提下,我們為合作方提供很有競爭力的報酬,應該是非常有競爭力的。」
「就像核冬天降臨似的?」我打開紗門走到外面。
天空終於放晴了。好像為了對過去幾周的壞天氣表示歉意,陽光特別溫和,暖暖地照耀著大地。所有的綠色植物似乎一夜之間全醒了,從土裡探出頭來,就連地面也都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和清新的氣息。過一陣就該打理草坪了。以前都是巴里在管院子的事,為了和別人家的草坪不相上下,他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我過去常常取笑他這種「綠色攀比心」。
「我保證你婚禮前肯定會刮的。」
「我告訴你吧。」
「也沒有,不過——」
「前面一個小時左右她會和捐贈人談事情,但八點以後應該有時間會見你。」
「出現這種違法行為,我感覺很不安,」他在錄像片斷中說,「但我們的憲章要求我們不要同情其他民族。」
前幾年剛開始遊行時,許多人,包括猶太人和非猶太人,對這種在以大屠殺倖存者為主的社區里舉行納粹遊行的行為,表示了極大的憤慨。雖然有針鋒相對的反示威遊行,但一群群凶神惡煞的暴徒,佩戴著納粹黨卍字形臂章,舉著納粹旗幟,仍然邁著正步走上了街頭;期間只發生了幾起類似於丟石頭的小事故。當然,遊行可以如此順利地進行,也可能是因為警察在一路上都安排了密集的保護線。從那時起,他們每年都舉辦這樣的遊行;於是,就像某種習以為常的肢體殘疾一樣,已經沒人太過關注這件事情了——包括那些大屠殺的倖存者。
「聽著,我剛說了,我很榮幸,但是——」
我的腳尖在地上划來划去。即使在西方國家呆了三十年,福阿德說起話來仍read•99csw.com然像個離鄉背井的人,他的性情適合於更加簡單的時代,即信仰在生活中佔據重要部分的時代。我逃避任何需要信仰的事情,我無法接受那些我看不到、碰不到也體驗不到的信仰;但我試著與之共存,萬一上帝真的存在呢?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要免費幫我?
「艾利,最近怎麼樣?熬過冬天了?」
「幸虧是那樣。」
「在芝加哥,任何事情都和政治有關。」
「艾利,我希望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但是,自從你——從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他清了一下喉嚨,「候選人讓我聯繫你。」
「居然沒偷電視和錄像機?」
「嗯,寶貝兒?」我關掉電視。
「我們正在策劃一個競選用的視頻,非常希望可以請到你來製作。很多人強烈推薦你。」
「是的。從那時起,你的草坪和花園,哎,就——」
「是啊。嘿,給你個好消息。記得那個芝寶打火機嗎?可以賣到一千美元呢。」
「艾哈邁德在杜克大學讀完了一年級,納塔利秋天就要進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了。」
一針見血。我放下杯子。
「福阿德,真是意外呀。」我打開紗門,希望他不是來要求我把他雇傭回來——我可負擔不起。
「呃,沒有,但她媽媽——」
我不再說話了。
「對呀。」
「什麼?」她熱切地抬起頭來。
「多年生植物?」
我洗了個澡,然後拿了杯橙汁到樓上的工作間。今天得交中西部互惠保險公司的稿子了。這是一份內部營銷視頻腳本,說的是公司如何得心應手地處理災難。雖然這個視頻不會贏個奧斯卡獎回來,但我感覺自己有義務尋找一種有創意的製作方式,在保持自己的工作興趣的同時,也要交出一份好作品。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我知道。但我現在沒有多餘的收入來處理它,而且我也不太會打理花花草草。」
「才得一支打火機,便失若干珍珠粒。」
我伸手去拿橙汁,告訴他入室盜竊的事情。他在那頭安靜地聽著,然後說,「你上周可真是夠倒霉的。」
「來吧,」福阿德說。
「艾利,你好,我是羅傑·沃林斯基,瑪麗安·艾弗森的競選經理。」冷靜、自信的聲音九_九_藏_書,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腔調。
「艾利·福爾曼。」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他憑什麼可以那麼上鏡?憑什麼用這麼輕快的語氣說那十秒鐘的話?
果然是來尋找新客戶的。
「我想你可以——」
「他們偷了些什麼?」
我們不好意思地相視一笑,「你先說。」
候選人?
我笑了笑,「十二歲,都成大姑娘了。嘿,福阿德——」
「你至少和她見個面,怎樣?她這周要舉辦一個籌資活動,希望邀請你來參加。因為她總是要到處跑,所以這是個見面的好機會。」
「我什麼時候可以刮腿毛呀?」
星期一早上總是充滿了希望。有首兒歌說,生活將給予你什麼,取決於你的出生日期;對此,我有自己的看法。我最喜歡的是星期一,它就像張白紙,一個嶄新的機會,可以藉此從頭來過,學著避免犯錯,也可以開始養成良好的飲食習慣。
「我們班裡就只有我沒颳了,大家都覺得我是個怪胎。」
「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沃林斯基先生?」
福阿德是個虔誠的伊斯蘭教徒,並且親阿拉伯,但我們相處得很好。我猜想大概是因為我們都努力地去實現各自的美國夢,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會調和一個人的思想。福阿德的追夢挺順利;現在他除了提供園藝服務外,還擁有一個園藝用品商店。
她不滿地哼了一聲,跺著腳走開了。
「是這樣的嗎?」他聽起來有些驚訝。我拿起橙汁,來回晃動杯身,看果肉粘在杯壁上。
「哦,怪不得。」他裝作沒看到我發熱的臉頰。
報道切換到吉布斯在羅傑斯公園發生槍擊事件時的資料錄像。他英俊瀟洒,一頭金髮往後梳得光溜溜的,稀疏的鬍子,冰冷的藍色眼睛,穿著一件筆挺的西裝,看著像銀行家或者律師;我感覺他應該是後者,儘管他從未進入律師業。
「蕾切爾怎樣了?」
「我說不準,沃林斯基先——」
「稍等,麥克。」我拍了下鉤鍵開關換了條線。
「不會吧?」
「福阿德,你太慷慨了。」我已經記不起上次別人對我這麼慷慨——應該是,無私——是什麼時候了,「為什麼?你事情那麼多,沒必要來我這做善事呀。」
來人是福阿德·瓦利德·阿爾·哈姆拉——我家以前的園藝師read.99csw.com,離婚以前就是福阿德打理我們的草坪。他是三十年前從敘利亞移民過來的。我記得巴里是如何地愛發號施令,而福阿德又是如何地恭敬謙卑,就像英國的僕人對待君主一樣。但巴里一轉過身去,我就看到福阿德眼裡狡黠、嘲笑的神情;我一下子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我不想看到我幾年來的心血白費。我偶爾過來幫你弄一下怎樣?不收費。順便也教你一些園藝知識。」
我也不是一直都製作企業宣傳片。大學的時候接觸了愛德華·默羅,受他的啟發,就去學了影視製作。我也希望製作那種可以改變世界,極有影響力的紀錄片。但中途,我被使用影像而非文字來講述故事的挑戰誘惑,開始嘗試做故事片。遺憾的是,那時我已經和巴里在一起,所以遲遲沒有去紐約或洛杉機發展。那個時候在芝加哥打拚,就只能做些工業或商業廣告,但我把不做商業廣告作為底線。然而現在,我還是得靠製作20至30分鐘的商業廣告來賺取生活費。不過,我們稱之為企業形象片。
他歪著頭,準備說什麼,但似乎還要再想仔細了才說。然後他耐心地給我講解了多年生植物和一年生植物的區別。他給我指了院子里的金銀花、石竹植物和繡球花,這些植物長著長著很快就會呈現出不同的繁盛狀態,還保證下個月給我帶些一年生植物來。我連連點頭。或許「綠色攀比心」是會傳染的吧。
「那麼考利呢?」
我們一起檢查了庭院,就像獵人在打獵前檢查獵犬一樣。當然,「庭院」只是個委婉的說法——我的草坪大概就兩個停車位那麼寬。福阿德建議我馬上買點兒除雜草的肥料,他來施肥,還說我還應該買一盆美樂棵來養多年生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