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如果你認為競選視頻會是好的邊欄新聞，那你肯定是飢不擇食了。」
這時錄音師讓我們別說話了，他要開始錄製鳥兒和小動物們蘇醒的聲音。一陣微風掃過草地，天空漸漸亮起來，那兩棵樹上的幾片指狀的紫色雲朵慢慢染上了深紅色。寒冷也逐漸散掉，只剩下幾縷薄霧纏繞著玉米梗。我們在泥路上安頓好，等著太陽出來。
「這個報道可能會大受歡迎。」
「問得好。」這男人食指指向邁克。
我向他擺了擺手指，他晃晃鑰匙。我轉過身，邁克正得意地笑。
「沒錯。這裏沒什麼賣點。」
「我知道明天是星期六，不過，你能把窗口配音做完就更好。」
「那車呢？」邁克問。
「我也要去。」他推門出去時又上下打量我，「我們那時再談。Ciao。」
「哥們，我發誓。我親眼看到的，還有照片為證。」他拍拍他的相機。
為了找到最佳拍攝點，他肯定專程跑了一趟。
「逗你的。」邁克咯咯地笑著說。
「可別再這樣了。」我跌靠在一根柵欄柱上。
「海關人員把他們遣送回墨西哥。我是說，他們本來就應該這樣做，對嗎？不能讓那些非法移民玷污了我們的國土。給他們幾塊錢，把他們送上了開往卡塔赫納的汽車。」他說。
他笑了笑，「而且，不等你說，我用了中性密度的濾光片。光密度不是6就是9。」
「視頻在市場營銷的戰場上是威力巨大的武器。我想挖掘它是怎樣構思的，你的期望是什麼。你懂的，」他露齒而笑。
「邁克？」
他把相機裝在三腳架上，然後繞了個大圈轉過身來面向我，手掌往上一攤。
「後來怎樣了？」邁克問。
「給我買個奶昔，紀念一下『牛奶節』。」
「就這樣，海關把這輛車攔下，打開車門。好傢夥，這輛福特遠征里至少擠了30個人。是輛新車，和你的一樣。這些叔叔呀、阿姨呀、表親呀、孩子呀，都想偷渡入境。」
午休時，我們在當地麥當勞用餐。到處是引人注目的黃色、紅色和褐色塑料製品，瀰漫著精心營造的歡樂氣氛。這樣的環境，是從「牛奶節」歌頌健康的氛圍中短暫逃離的好去處。我佔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按摩自己的下顎，笑得都要抽筋了，然後打開我的巨無霸。邁克要了份沙拉和健怡可樂，坐了下來。
那人張開手掌。
「我得保持住自己少女般的身材啊。」
一小時后，我們靠咖啡和甜甜圈撐著，開車去了鎮里。哈佛鎮大約有6千人口，過去一直是乳品業中心，特別是二戰期間。戰爭結束后，雖然農業人口減少，但一家摩托羅拉工廠還支撐著這個社區的經濟。此外，為紀念該鎮的歷史，哈佛鎮每年六月都舉辦為期四天的「牛奶節」。
我想過帶一個指南針的，但那又顯得不相信麥克能考慮周到。製片人應該相信自己的團隊。真該死，早知這樣我就該聽從直覺。我朝車廂走去。
「笑什麼？」
九-九-藏-書邁克和員工們從車上卸下器材。我把喝完的咖啡紙杯收集起來，扔進塑料袋。
邁克扭過頭，看到我走來，拇指朝我這邊一指。
邁克把他那輛超大福特遠徵車里的座椅、立體聲揚聲器和杯架卸了，差不多全部用來裝了大型金屬器材箱。這輛廂式車給我的感覺就像一架小型運輸機。我擠進去，緊挨著相機箱和錄音師。邁克的攝影師遞給我一杯咖啡。
「越來越有格調了，是吧？記者要報道你啦，又這又那的。你不久就可以在河北區安家了。」
但卡塔赫納在哥倫比亞，並不在墨西哥呀。
儀式上，瑪麗安按慣例發表了一通陳詞濫調，時間精確地控制在8秒之內，然後開始與人群展開互動。我們拿著攝像機跟著她。期間，她向一個身穿短褲和短襯衫的小女孩彎下腰，雙手握著女孩的手。女孩抬頭，用崇拜的神情朝她笑。我轉向邁克，他向我豎起大姆指。
「這才是重點，哥們。海關沒收了。就是佔為已有，說它屬於美國政府。墨西哥人對此毫無辦法。」
我點點頭。
「找我有事？」
我瞪了他一眼，他聳聳肩，「開個玩笑。」
「吃飯——還是吃人啊？」
「你4號要和她一起乘飛機嗎？」
「太完美了！」
「差不多吧。」他聳聳肩。
我把托盤裡的東西全倒入垃圾桶。雖然我不會為任何輿論感到焦慮，但也不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在為政治候選人工作；而且我討厭記者——他們自以為有權力介入別人的生活和工作，只因為是「第四等級」。九*九*藏*書
「好吧，你想想這事。」他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
「合作什麼？」
他一個手指指向我。
「她來了，你和她說吧。」
他把手伸進我的薯條袋裡，「那你要付出代價。」
「什麼意思？」
「說得好。」
「我才不信。」邁克說。
邁克笑了。
我轉過身來，見他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指南針。
我往嘴裏塞著薯條，「我們拍了多少？」
拉蒙特一隻手指指向我。
邁克沒有回答我。
我皺起眉頭，「報道視頻？」
「你就是寫瑪麗安專題的那位。」
「雖然我不想承認。」我雙手在褲子上擦拭了下。
你當然該道歉。
我看過去。遠處的空地上立著兩棵樹，高低不一，烏黑的枝幹印在地平線上，有如非洲般的異國情調。前景是腳踝那麼高的玉米梗，沿著對角線鋪開。鏡頭裡有明顯的對稱感，卻又不至極端。
「對我有點信心嘛。」他把指南針遞給我。
「不是吧，」邁克說。
「當然不會是。」
「你之前就來考察過，是不是？」
「但確實搞不清楚哪兒是東邊。」
幾分鐘后，天邊出現一抹紅暈。邁克打開攝影機。深紅色鑲邊的雲朵變成了金黃色，樹榦從鋼筆畫變為彩色畫，太陽掛在樹冠。我們禁不住喝起彩來。
「你就是是製作九九藏書芝加哥街頭影視的那位。」他上下打量著我，「你現在做競選視頻？」
「那你還做？」
「嘿。我也是出於無奈，」他說，「當然，不是指你的視頻。」他耳朵刷地一下紅了。
「他也得吃飯呀。」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讓無聊工作擋道的人。
「我希望可以合作。」
鬍子男扭頭看過來，「嗨，我是斯蒂芬·拉蒙特，《芝加哥論壇報》記者。」
周五夜裡，邁克來接我時，夜色正濃，昆蟲已經睡去，鳥兒尚還未蘇醒，大地一片沉寂。趁著與瑪麗安見面前的幾個小時，我們出發去拍攝一些幕後花絮。邁克有個朋友，在伊利諾伊州的哈佛鎮附近有個30英畝的農場，我們打算在那兒拍攝破曉時分的牧場美景。
「抱歉。」
「可能現在正有人開著這輛車往德克薩斯州運毒品呢。」
我僵住了，對他話語中的暗示很反感。好像我的水準降到了無恥的廣告製作商級別一樣。
「馬卡寶寶就做馬卡寶寶該做的事。」我聳聳肩。這是蕾切爾看的一個兒童劇里極有特色的一句話。
「包括特寫鏡頭，一共拍了五盒。每盒30分鐘，原始素材就有兩個多小時。」
看樣子應該為此欽佩他一下啰。我們握了手。
我盯著他的托盤，「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在鎮中心廣場開始拍攝。其他城市中心常有的陣亡無名軍人雕像，這裏卻見不到，只有一個名叫「哈邁達」的黑白花牛雕塑優雅地立在廣場上。廣場上聚集了一小群人，瑪麗安穿著無可挑剔的藍白色聖約翰服裝，用一把大剪刀剪斷一條長絲帶。隨即人群歡呼喝彩，一大片氣球飄上天空。我拍拍邁克的肩膀。他把鏡頭往上移，拍下了這一幕。
ｈｔｔｐs://rｅａd.9９ｃｓｗ.com「還指望你呢。」
「我的系列。我在為《論壇報》報道瑪麗安的競選情況。這會是個非常有趣的邊欄新聞。」
「祝福你，我的孩子。」我從他手裡接過紙杯。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合攏雙手。
一下公路，我們就駛上一條鄉村馬路。車頭燈偶爾掃過農場、穀倉，或街邊小店，除此之外，四周大都是嫩玉米田和大豆田，它們在黑暗裡無限延伸，猶如沒有邊界而不斷膨脹的宇宙。我不停轉身往後看，總感覺會有輛褐色汽車在後面跟著，卻什麼也沒看見，只有空闊的夜色。我們在一條泥土路上停了下來，泥路將玉米田一分為二。這時天色稍稍變亮，漆黑轉為木炭黑，一隻鳥兒發出微弱的啁啾聲。
「我肯定你會找到其他更好的新聞。」
他雙手攤開。
「那個女人會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人人都喜歡她。沒有競爭對手，而且我們還有四個月的時間。」
「給，你負責日出的位置。確保它正好從」——他指過玉米地——「那裡升起。」
我去櫃檯要了一份巧克力奶昔，但是他們給我的化學湯料里是否有一點真牛奶，很值得懷疑。然後我打電話給蕾切爾。學校兩天前就放假了，她現在住在吉娜家，這時正和卡蒂在游泳池裡玩。回到桌前，奶昔盒已經空了，還有我的薯條袋，而邁克正和一個留著鬍鬚的男子交談，那人穿著狩獵衫，肩上掛著個相機。
「我們在做些微不足道的事。現在他還想在我們的小事上再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把雙手插|進口袋。
邁克笑起來。拉蒙特皺起眉頭——顯然他沒有孩子。
「據我所知，這車一開始就該屬於美國。這些非法入境的勞工可能就是搶來的。」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