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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第十四章

星期二

第十四章

「做成了嗎,結束了嗎?」瑪吉說,「你甩掉格洛麗亞了嗎?你把那個老太婆甩掉了嗎?」格洛麗亞驚得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格雷厄姆想要跟她離婚?格雷厄姆跟自己銷售團隊中的一個人搞外遇,而且這對姦夫淫|婦還想著要甩掉她?格洛麗亞重新將手機放回西裝口袋,讓瑪吉·勞登去跟格雷厄姆那件輕薄宜夏的羊毛西服講話吧。她依然可以聽見她那被外衣籠住了的聲音:「格雷厄姆?你在嗎,格雷厄姆?」就像某個通靈的神人在招魂的時候一再地呼喚著亡靈。
「現在剛剛開始。」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可是事情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時時刻刻都在發生。」(這倒是真話,事實如此。)默多發出了惱怒的咆哮聲,這其中既包含著挫敗感,也包含著相同程度的恐慌。這時候,格雷厄姆的手機在屋子裡間的某個角落裡響了起來,那討人厭的「女武神騎行」的鈴音趕來救場了。
原本需要夫婦分享的雙人床忽然之間變得大而美好。她洗過了床單,將床墊翻了面又拍鬆了,還用吸塵器吸掉了格雷厄姆遺留在枕頭上的死皮。
「格雷厄姆會忘帶他的手機?」
她在袋子里翻了一陣,終於在格雷厄姆的西裝內兜里找到了那部手機。她把手機舉起來,好讓默多聽到那手機鈴聲。
「我們今天下午本該一起開個會,可他沒有來。他現在在家嗎?已經睡了嗎?」
「謝天謝地,瘟神跑路。」格洛麗亞說。某些人根本毫無禮貌。
「瑟索?開什麼玩笑!你說什麼,瑟索嗎?幫幫忙,格洛麗亞,他去瑟索幹嗎?」她為什麼選了瑟索呢?可能是因為瑟索和默多是押韻的。或者說因為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遠的地方了。
正當格洛麗亞想要回答些什麼,跟對方說https://read.99csw.com「你好,瑪吉,我是格洛麗亞」的時候,瑪吉說:「格雷厄姆,親愛的,你在聽嗎?」親愛的?格洛麗亞皺起了眉頭。她想起格雷厄姆和瑪吉·勞登、默多·米勒、司法長官克賴頓一同站在聖誕樹前的情景,格雷厄姆一隻手端著杯威士忌,另一隻手明目張胆地放在瑪吉的後背上,正貼著瑪吉那件黑色縐紗的禮服裙與她白色皺褶的皮膚之間的界線。當晚的侍者都是專門雇來的,有一個托著一盤肉餡餅走到他們身邊。
她想到了重症監護室里彌留之際的格雷厄姆,在那個生死之間的荒涼絕地,他等待著天上偉大的造物主向他揭示他該何去何從。格洛麗亞獨自守著這一切,這是她的秘密,在造物主做出最後的安排之前,她自己要做好接受的準備。她沒有打電話通知尤安或是埃米莉,沒有告訴他們父親正徘徊在死亡的門口,不知道那扇門是否會為他打開。事實上,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她明白,按照慣常的做法,她應該告訴別人,可她不知怎麼就是沒有那麼做的心情。他們會弄得煞有介事,可是照格洛麗亞的想法,等待死亡這件事只有以平和的心態去面對,才不會變得那麼難熬。而且,不管怎麼說,在格雷厄姆死之前,在人們知道這件事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在她還沒為將來的寡婦生涯做好準備的時候,她要讓格雷厄姆乖乖呆在醫院的病床上,在最常見的公共場合躲開眾人的視線。他那麼突然地滑向死亡,弄得她措手不及。格雷厄姆並不是經常讓她那麼措手不及的。在一杯好立克麥乳精、一盤文斯利代爾乳酪配燕麥餅、一本梅芙·賓奇的厚小說的陪伴之下,格洛麗亞爬上了床。文斯利代爾乳酪是她不變的選擇,她從不吃蘭開夏郡乳酪,她對家鄉的忠誠根植在骨髓里。出於同樣的感情因素,她看肥皂劇會選擇《艾默代爾》而不是《加冕街》,因為《艾默代爾》的故事發生在約克郡,就算不是如此,至少片中所反映的真真切切就是她所了解的那個約克郡的樣子。九-九-藏-書
「他忘帶了。」格洛麗亞不屈不撓。
瑪吉·勞登依然像躲避放射物質一樣揮手示意他們走開。格洛麗亞覺得不喜歡甜食的人是有問題的,他們存在人格上的缺陷,就跟那些喜歡喝淡茶的人一樣。茶和糖是性格的試金石。她當時就該明白這一點。
格洛麗亞檢查了一遍門窗,確認都鎖上了,然後啟動了防盜警報系統,再到地下室來查看安全監控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
她手裡的手機忽然發燙了。
「格洛麗亞!這麼晚打攪你不好意思了,可是我一直打不通格雷厄姆的手機。」她聽得出來,默多盡量使用著和善的語氣,可是他本不是個和善的人,因此假裝和善只能讓他聽起來像是在說著胡話。
格洛麗亞循著瓦格納的這段樂曲的曲聲穿過屋子,好像跟隨花衣魔笛手的老鼠,慢慢走進了雜物存儲室,裝著格雷厄姆的隨身物品的塑料袋自她從醫院回來之後就被她扔在那裡了。格雷厄姆要是知道他那套所謂輕薄宜夏的羊毛西裝和那雙手工打造的皮鞋被裝在醫院的一個垃圾袋裡,他一定會氣急敗壞的。九九藏書
夜視攝像頭拍出來的圖像全是怪異的綠色和灰色,花園因此完全變了樣,成了幽靈眼中鬼影幢幢的世界。車道旁有一大片杜鵑的灌木叢,那密葉深處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閃閃發光的,像是煤玉上的兩顆鑽石。那是一對眼睛。格洛麗亞想不出有什麼動物能有那麼高。熊嗎?馬嗎?好像都不是。眨眼工夫,它已經溜了。它是夜的生靈。
遠遠地,格洛麗亞聽到了煙火在空中綻開的聲音,那是城堡的軍事演習結束的標誌。資本主義真的救了全人類嗎?現在看來好像並非如此,不過再要去跟格雷厄姆爭論恐怕已經是太遲了。
「瑪吉·勞登。」格洛麗亞輕聲自語,試著在腦中勾畫出她的形象。她是格雷厄姆的銷售部門裡新添的一員,一個年近五十、長著張瘦削的臉蛋的女人,染黑的短髮頭盔一般貼在她腦袋上,像甲殼蟲的硬殼一樣。格洛麗亞最近一次見她是在聖誕節的時候。每年聖誕節,他們位於格蘭奇的家裡都會嘉賓滿堂,法官啊,高級警司啊,磚石供應商啊,屋頂承包商啊,還有哈特之家某些格外有幸的員工都會被邀請來共享香檳和肉餡餅。
「不在,他去了瑟索。」https://read.99csw•com
格洛麗亞不記得之前有哪個銷售人員曾被邀請來參加過他們的聖誕派對。
正當她愜意地躺倒時,有夠多倒霉,電話竟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格洛麗亞一直認為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應當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她拒絕在自己的床邊安裝電話。她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如果她已經上了床,那麼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睡覺,而不是跟別人說話。而格雷厄姆的手機就像是經過外科手術安裝在他耳朵邊了一樣,他也不需要在卧室里配備固定電話。
「什麼時候開始的?」
最好,她想著,這通電話可以解決掉那些人所有的問題。電話上的來電顯示提示著「帕姆」的名字。
「聽見了嗎?」她說,「這是『女武神騎行』。我告訴你他忘帶了。」默多好像哼了一聲,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前門的花園一片寂靜,只有一隻狐狸輕快地在草坪上跑動。格洛麗亞晚上經常會為狐狸們在外面放點吃的,剛開始的時候是一些剩菜剩飯,現在她會專門為它們準備食物,有時是一小包豬肉腸,有時是一塊紅燜牛排。她給刺蝟(來光顧的刺蝟應該不止一隻,不過具體數量她可說不上來)準備的是貓糧、麵包和牛奶。這些東西當然狐狸也會吃。有時候會看到兔子在草坪上跑來跑去(狐狸也會吃它們的),左鄰右舍跑過來的貓多得格洛麗亞都數不清,還有單單在夜間活動的怕見生人的小鼠。狐狸最喜歡怕見生人的小鼠了。
格雷厄姆向瑪吉側著身子,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什麼,他下巴的贅肉都快擦到她那蟲膠清漆一般單薄地裹在頭上的頭髮了。格洛麗亞覺得他好像不太可能是在評價她最近剛從多比園藝中心買來的聖誕樹裝飾燈,不過她那時又想著,他做出這樣的舉止只是因為他是格雷厄姆。她總是覺得,要是他是個掃垃圾的,或者是個報亭老闆,他肯定就不會那麼招女人了。如果他沒錢又沒權,也沒有那種領導九-九-藏-書氣質,他也就是個老男人而已(實話實說)。
格洛麗亞嘆了口氣,拿起了聽筒。對方卻不是帕姆,而是帕姆的丈夫默多。
攝像頭雖然是高科技的結晶,可是它們沒法跑出去,在樹叢中嗅來嗅去,沒法對貿然闖入者又吼又叫。要是格雷厄姆死了,格洛麗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希菲爾德的寵物之家去領一隻眼神溫柔的獵狗或者一隻蹦蹦跳跳的小狗回家。格雷厄姆不喜歡動物,家裡沒有養過寵物,就是因為他說自己對皮毛嚴重過敏。格洛麗亞從沒見他因為皮毛而過敏過,她甚至從沒見他過敏過。有一次,她從鄰居家養的貓身上弄了點毛回來(可憐的小東西那時候在脫毛,只要摸它幾下,走開時就能搞到一手的毛),將毛放到了格雷厄姆的枕頭底下之後,她放棄了大半個晚上的睡眠來觀察他的反應,沒想到他像往常一樣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還想著要吃「兩隻水煮蛋」。格洛麗亞覺得,要是有隻小狗陪著她的孩子們一起長大,她那兩個孩子的個性可能會好些。
而且床邊還有個應付「緊急情況」的緊急按鈕,雖然格洛麗亞想不出卧室里會發生什麼緊急情況需要她按下緊急按鈕。也許是格雷厄姆「緊急」地需要做|愛。她極不情願地下了床,走下樓去。
她接通了格雷厄姆的手機,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格雷厄姆,是我,瑪吉。你在哪裡?我整個下午都在打你的電話。」
「他正在那裡建個住宅區。」
默多聽到這話,簡直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
「可這也沒法解釋他不接手機啊。」
她還記得瑪吉穿著那雙不合腳的庫爾特·蓋格牌高跟鞋,像只蟑螂一樣在大廳里的瓷磚地上走著。
格雷厄姆拿了兩個,而且將它們同時塞進了嘴裏。
有時候,在地下室里看監視器,就好像在看《動物世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