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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第十六章

星期三

第十六章

這個神經不正常的陌生人帶著駕駛手套,理查德覺得這可能不是個好兆頭。這傢伙的指關節在手套的洞口裡凸起著,像是白色皮肉做成的小型環礁,理查德覺得這其中應該包含著某個好笑的段子,也許跟粗俗的年輕人都喜歡文在指節上的「愛」和「恨」的刺青有點關係,不過他怎麼想也想不出任何與之稍微沾點關係的段子,更別說是好笑的段子了。這傢伙忽然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棒球球棒來。
「喬克蘭」,他現在開始這麼稱呼這裏。
他最後想到的是他的訃告。會是誰來寫呢?能寫好嗎?
理查德感到一股尿液的熱流正沿著自己的大腿流下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在電影中應該處理成慢動作鏡頭,掐掉聲音,以背景音樂取而代之。音樂可以是「滔滔不絕的傢伙」的《變態殺手》,也可以是某些憂傷的古典音樂,像是大提琴演奏的東西,這個馬丁會知道。
這傢伙身形魁梧,鼻子醜陋地腫起來了,好像剛剛打完一架。他說起話來鼻音很重,九-九-藏-書說的是英語,有些降調的感覺,也許是諾丁漢郡或者蘭開斯特郡人。理查德·莫特想象事情過後自己到警局做筆錄,他大概會這樣形容這個人,而且會這麼說:「我熟悉各種口音,這是我的工作。」
「啊呀,你他媽的還是,當然啦。」這傢伙說著,將棒子急速地砸了下來,動作比理查德·莫特想象的還要快得多,於是理查德·莫特的世界一下子爆裂成了金星點點(像是老式電燈泡那樣有著細細燈絲的無數盞燈亮起來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完了他的最後一個笑話。他聽到了掌聲,這點他可以起誓,然後那些小燈泡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周遭只剩下黑暗一片,理查德·莫特跟著就飄入了這黑暗的深處。
「很好,」那人說,「這種姿勢很適合你。」
(好吧,他錯會了對方的意思。)「我什麼也不需要你做,馬丁。你他媽的給我閉上嘴,做不到嗎?」理查德·莫特張開嘴,他想說自己不是馬丁,馬丁正在樓上他自己的房間里睡覺,而他很願意幫他帶路,這樣他就可以去打馬丁而不用來打他了,可是他只能夠用沙啞的聲音說出「我是個滑稽演員」這句話。那人仰著頭大笑起來,他的嘴大張著,理查德·莫特甚至能夠看到他靠里的那顆補過的牙齒。他不由自主地抽泣起來。
「我什麼也不想要。」那個人說(平靜得很,他這樣平靜真是太糟了)https://read.99csw.com
「幹嗎?還沒到五點呢。幫幫忙好不好,現在等於還是昨天啊。」
理查德·莫特的腿一下子軟了,他跪在了地上。他從沒經歷過這種事,你可能聽過別人說這種事,但是誰會想到這種事真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你要我吮吸你的雞|巴嗎?」理查德帶著最後的希望說道,他試著表現出饑渴的樣子,儘管恐懼讓他的嘴巴發乾,褲襠里已經被熱烘烘的液體沾濕了。他不知道為了使自己不用被這個人打傷,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很可能他什麼都會做的。
他是四點后才上床睡覺的,那時候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唧唧喳喳,唧唧喳喳,回來那一路上他媽的都是唧唧喳喳的鳥叫聲。他是搭出租回來的,還是走回來的呢?他一直在特拉弗斯酒吧喝酒,那是午夜過後許久的事了,然後他去了洛錫安路的膝上舞俱樂部,他對俱樂部的記憶倒是奇異而生動,那個叫「沙妮婭」(如果他沒有聽錯)的女人將她的陰|部貼到了他臉上。真是個賤貨。展演進行得很順利,中午時分的BBC錄製活動總能吸引那些有教養的老年觀眾,他們永遠覺得BBC就是高品質的代名詞。不過十點鐘的那場演出就……卑劣的人,大部分都是些卑劣的傢伙。
「你今天做的事讓我很不滿意。」
理查德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們兩人之間那種奇特而濃烈的私密氣氛被打破了。他們都抬九*九*藏*書眼注視著咖啡桌上的電話,這個外界干擾顯得非常怪異。理查德·莫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應不應該伸手去拿起電話,打開它,不管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的會是誰,沖對方喊道,救救我,有個瘋子跟我在一起,然後告訴對方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告訴對方這裏的地址(就像電影里那樣,他突然記起了朱迪·福斯特在《戰慄空間》里的樣子),不過他知道這根本沒用,他的手還沒摸到電話就會被那瘋子的棒球球棒給打折了。這瘋子的力氣那麼大,他簡直無法想象那一棒子甩下去得有多疼。他聽見自己像只狗一樣嗚嗚哀嚎起來。朱迪·福斯特比他有骨氣得多,她是不會像這樣嗚嗚哀嚎的。
「搞什——?」理查德·莫特說,那人已經把他強行推到了起居室里。
九十年代初的時候,他曾經嘗試過影視劇表演,在《條子》里出演一個小角色,那個人(是個喜劇演員,所以他算是本色出演)被個發了瘋的女人跟蹤,那女人想要殺了他,太陽山警察局的探員提供給這個人的建議是,如果他想要活下去,那他就必須想著他能夠活read.99csw•com下去,他要去想象自己在遇襲之後的生活。這些話此刻又回到了理查德·莫特的腦中,然而他馬上想起來,他飾演的那個角色最後還是被那個發了瘋的跟蹤者殺掉了。
馬丁沒有在客房裡放個鍾真是有欠周到。外面很亮,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這地方几乎從來不會有黑夜。
「要是你問我這歌怎樣,我會告訴你,要多娘有多娘,」他對理查德說,「你不覺得嗎?」
「你這個下流胚。」那人說。
「你這麼稱呼這件事?」
他腦袋裡的那個警鈴又響起來了,他這才發現是門鈴在響。他媽的馬丁幹嘛不去開門呢?又響了,時間更長了。老天啊。他暈暈乎乎地下了床,走下樓去。大門居然只是關著,沒有像往常那樣用插銷、鎖和鏈條重重疊疊地牢牢鎖住,馬丁總是喜歡那樣禁錮住自己,他在有些方面就像個老太太。他基本上就是個老太太。理查德·莫特打開門,刺目的陽光立刻照在了他身上,終於知道吸血鬼碰到日光是什麼感覺了。門外站著一個人,這人既不是郵遞員也不是送奶工,更不是其他任何需要在大清早就來把他吵醒的人,就是那麼個傢伙。
「我不明白。我們根本沒見過面,我們見過嗎?」理查德過日子,從來不關心自己有沒有得罪人,他現在忽然覺得,也許自己過去應該多長點心眼。
「是說演出嗎?」理查德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來找我就是因為你不滿意我的演出嗎?」九九藏書
卑劣的雜種。太陽冷淡地將它的手指透過窗帘捅了進來,他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戴著馬丁的勞力士錶。四點四十分。馬丁不需要這樣一塊表,他的氣質根本配不上勞力士。他有沒有可能把表送給他呢?或者,也許他可以「不小心」把這塊手錶帶回自己的家。
「對你不是,」站在門外的那個人說,粗暴地將他往裡推,「對你,現在就是第二天。」
「你給我跪好了,把臉對著我。」
理查德·莫特在驚悸中醒來。他覺得好像有個警鈴在他腦袋裡響了起來。他不知道現在幾點。
「你想要什麼?」他口乾舌燥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想要什麼都可以,沒問題。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理查德·莫特的腦子在絕望中飛快地過了遍馬丁家裡的財物名錄。一台不錯的立體聲音響,還有一台棒極了的寬屏電視就放在他身後的角落裡。他有氣無力地抬起手,朝那台電視的方向伸出去,忽然發現了自己手腕上的勞力士錶,於是又想要讓那個人注意到馬丁的這塊表。
電話不響了。那瘋子將電話揣進了自己兜里,大笑著唱起《羅賓漢》的主題曲來。
愛丁堡,北方的雅典,他媽的真好笑。他感覺自己嘴裏的那東西好像不是他的舌頭,而是趁他睡覺時爬進去的一隻蛞蝓,蛞蝓爬行時留下的鼻涕印子還掛在他下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