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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第二十七章

星期三

第二十七章

他們白白搜尋了一場,照在水上的光耍了大家一把。
「我不喜歡那個人。」桑迪斬釘截鐵地說,他一向認為自己的道德判斷是不容指摘的。
「生活模仿藝術。」桑迪說道,好像他剛剛創造了這句話。
她終於不再打電話,轉而使用唯一能被十四歲男孩理解的溝通方式,給他發短消息。你在家嗎?到冰箱里找點東西吃。我可能會很晚。愛你的媽媽,親你。給她自己冠以那個稱呼,再把這稱呼寫成文字,這種感覺很怪,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媽媽」。或許她就是錯在這裏了。她錯了嗎?也許吧。
「好好好。行了吧?老天。」路易絲嘆了口氣。她迫切需要喝一杯。一杯酸橙代基里酒。要夠冰,這樣才能凍住她的腦子不必再思考。喝完之後,她想要盡情做|愛。不期而遇地,不動腦筋地,不記得對方長相地,不用付出感情地做|愛。大家都以為隨便找個人上床很方便,其實並非如此。阿奇進入青春期之後,她幾乎就沒有不期而遇的做|愛經歷。當你十幾歲的兒子正在像華夫餅乾一樣薄的石膏灰泥牆面的另一面玩著《俠盜獵車手》遊戲的時候,你怎麼可能帶個男人回家,然後就跟他做|愛呢?每年都會有出人意料的新鮮事發生,你根本不知道有個孩子會碰到這些事。也許生活會一直像這樣進行下去,也許等到阿奇六十歲,而她八十好幾的時候,她還在想著,「哦,我不知道六十歲的男人會做這種事」。
「而且他戴的是他男朋友的手錶。」她說。
「這真的很好。」路易絲當時這麼說,其實她並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那種講究犧牲奉獻的人。她願意以死相護的也只有阿奇一個而已。
「怎麼?」
「這個啊,有個小傢伙說他們正在調查他,有關洗錢還有其他一些事。不過他犯的事看來大得很,涉及賄賂政府高層之類的事情。」
「格倫克萊斯特的房子現在有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傑茜卡問道。
「我不覺得真有什麼屍體,」傑茜卡說,「我想那都是布羅迪編出來的。這整件事肯定是有問題的,而且問題絕不是出在我們的調查上。」
「開玩笑吧。」桑迪笑了起來。
這幾天來,克拉蒙德發生的大事不過是車載警報大肆鳴叫而無人過問,以及一條狗不幸被車撞傷的事。狗現在似乎九九藏書恢復得很好。驚人的低犯罪率——這就是花上一筆小錢,住到愛丁堡最為舒適宜人的地區之一的此地來的好處。
車子停在克拉蒙德海灣南邊的地方,正好可以望見克拉蒙德島。車裡是他們仨,探長桑迪·馬西森、拚命三郎傑茜卡·德拉蒙德和她自己。車窗玻璃已經蒙上了一層水汽,好像車裡坐著的是愛侶或者密謀者,其實他們根本沒在做什麼激動人心的事,他們不過是在談論房價。
警方的無線電一直伴著他們的談話播放著。
「我有個朋友在商業欺詐科。」
她從車裡走出來,朝桑迪和傑茜卡揮舞著她的手機,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要打個電話,不過不想讓你們聽見談話內容。她不知道她不在的時候,他們會怎麼說她。只要他們覺得她工作出色,其他的事她也她走到短堤上,她手機的信號只剩下了一格。傑克森·布羅迪說過島上收不到一點信號,所以他沒法打電話報警。
「我們可以叫外賣嗎?」
「小傢伙?」路易絲說。
桑迪轉頭看著她,突如其來地問道:「你那小子現在怎樣?」父母之間的對話。
「看來俄羅斯人就是當代的美國人。」桑迪·馬西森說。
「討論交通因素對於工廠選擇其地理位置的影響。」這不是沒有可能,哈米什擅長這些。
「可以。你有錢嗎?」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回答。」
「沒有,還有雖然我覺得好像不太可能,不過有人說他們覺得費我思是家清潔公司。」
路易絲笑了,她打開車窗,讓熱氣跑出去。海水正在退潮,她在濕漉漉的空氣中嗅到了一股並不強烈的污水的氣味。她從來說不清楚,桑迪·馬西森是不是故意在逗樂。應該不大可能,他這人好像從不愛刻薄人,自然就不可能說出什麼俏皮話。他是人如其名,那薑黃色的頭髮,小鬍子,還有長頸鹿色系的雀斑。他會讓路易絲想到餅乾,白脫甜鬆餅或者姜味餅乾,也可能是消化餅乾。
「布雷德山外那個哈特之家開發的住宅區嗎?」桑迪·馬西森說,「我們去那裡看過,我們都覺得價錢太貴了。」
「名人?」
「你們明天還要上學。」
「在愛丁堡,只要有兩個以上的人聚在一起就說這事。」路易絲說。
他是那種中規中矩的人,已婚,有兩個孩子和一條溫順的狗,持有觀看哈茨足球俱樂部比賽的季票,周末還會和岳父母全家一起燒烤。他曾經對她說過,他現在已經擁有了自己過去所嚮往的一切,他願意為保護其中的任何一樣而去死,甚至是那張哈茨俱樂部的季票。
「戴十字架耳釘的女孩」,像是維米爾那幅失落的畫作。路易絲和朋友一起到電影院看過《戴珍珠耳環的少九九藏書女》,她的朋友也是兩個單身女人。那部電影就是拍給到了一定年紀的單身女人看的——寧靜而柔和的情境、讓人心酸的劇情、濃重的藝術氛圍和徹頭徹尾的哀傷情調。它使她(片刻之間)很想生活在十七世紀的荷蘭。她年輕的時候常常幻想生活在過去,這主要是因為現在太讓人失望了。
「制服警什麼事?」她鑽進車裡,問道。
「你住哪兒,頭?」傑茜卡問道。
「真不敢相信那些地方居然有那麼多9開金的玩意兒。」一名警員向她報告說。
「牙科報告還沒出來嗎?」路易絲說。
「如果你在的話,阿奇,能接下電話嗎?」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路易絲不明白她幹嘛要自找麻煩,他是從來不接電話的,除非他覺得打電話來的是他的朋友。她又試著撥打了他的手機,可是馬上被轉入了答錄系統。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在他頸背處植入跟蹤裝置。
「對不起啊,頭。」厚臉皮的女人。路易絲不相信她的話,如果不是身邊常備食物,她怎麼可能長得這麼肥呢。路易絲覺得自己應該對女同胞多點溫情厚意,全國警察部隊中只有25%是女性,她們應該互相扶持啊,多的是這種姐妹情深的話,可是坦白說,她真想把傑茜卡推到牆角,惡狠狠地給她點厲害嘗嘗。
「真心為您安家,」傑茜卡說,「誰不知道格雷厄姆·哈特快垮台了。」
「『垮台』?你聽起來好像《條子》里的臨時演員。」對,那就是傑茜卡,路易絲甚至能夠看到她晚上回到家,將穿著沉重的靴子的雙腳蹺到桌子上,邊吃外帶食物邊看《條子》的樣子。
路易絲在法院辦事的時候,她那個因流感而人員銳減的小團隊一整個早上都忙得不可開交,大部分人是在挨家挨戶做著盤查。有人發現什麼不尋常之事嗎?有人看到過一個女人掉進水裡嗎?有人看到海岸邊有一個女人嗎?有人看到過一個女人嗎?有人看到過什麼嗎?所有問題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潛水員什麼也沒找到。路易絲看著他們鑽出水面。蛙人,以前是這麼稱呼他們的,現在不大聽到了。他們讓她想到《大西洋底來的人》
「我看到死人了。」傑茜卡吟誦道。
「我想我更喜歡《我是觀察家》。」桑迪·馬西森說。
「誰戴著手錶?」路易絲聽得一頭霧水。
九_九_藏_書「當然。」
路易絲突然覺得不可思議的累。
她走了回來,終於又有了信號。數聲鈴音之後,她的答錄機咔噠一聲切入,她聽到一個自信的男性聲音告訴她,現在無人接聽電話,所以她需要「留言」。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沒有說「請」或者「謝謝你」(我是個但求冒犯的彬彬有禮的女人),沒有說「對不起,家裡沒人」(開門揖盜),也沒有許下肯定會有人回電的承諾。這個男性聲音是一個朋友的丈夫的,路易絲在被垃圾電話騷擾得不勝其煩之後錄下這聲音並安裝了留言系統。雖說她的電話並未列入電話簿,騷擾電話還是多得令人髮指,有些人就是會逐個撥打電話號碼,直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這樣的人成百上千,他們不厭其煩地打電話給沒有防備的女人,來打發他們微不足道的光陰,以為對方都是好心腸的撒瑪利亞人,或是兒童熱線的諮詢員。壞胚,卑瑣又下流。她有種感覺,那個打騷擾電話的人可能是阿奇的朋友哈米什,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你看,」沒有等來任何答案,路易絲說道,「溺水身亡的女人是很少見的。」
「沒有。」路易絲說,「他們僅憑手錶就確定了死者的身份嗎?」
「格倫克萊斯特。」路易絲很不情願地說,她一點也不願意跟傑茜卡談論自己的私人生活。
「理查德·莫特,」桑迪·馬西森漫不經心地說,「八十年代的滑稽演員。你聽說發生的事了嗎?」
「有。」
她讀書的時候就見識過這類人,拚命打探別人的隱私,然後利用這些消息來讓她好看。路易絲·門羅的媽媽是個酒鬼,路易絲·門羅的伙食是免費的,路易絲·門羅是個騙子。
「說得不是很明白,對吧?」桑迪說,「警方徵詢,是否有人見到女人落水——『落水』?這太含糊了。」
傑茜卡看著她,臉上顯出憂慮的神情,好像她以為這個問題是某種強制性測試的一部分,如果想要成為便衣警察,就必須知道這些神秘問題的答案。她攢著那對粗短的眉毛,努力想要記起某些她本來就不知道的東西。
「好啊,」路易絲說,「阿奇很好。好極了。」她試著用一種更明朗的聲調說道:「他好極了。」桑迪也有個兒子,不過才六、七歲大,還是天真無邪的時候。
「沉降啊之類的。」
有很多在商店偷東西的案件。要是阿奇初試偷竊之後沒能收手,那會怎麼樣呢?要是他下次再被抓,她又會怎麼做呢?路易絲看了看她的表,他現在應該放學回到家了。
「羅伯特·坎貝爾,科林·薩瑟蘭,」傑茜卡介面答道,「出風頭的名人謀殺案就得老江湖來辦。」
「這樣還……」桑迪說,好像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觀點九-九-藏-書
「為什麼『垮台』?」
「我一直在打你電話,可你就是不接。」
「這個嘛,就是很含糊,」路易絲說,「她是在水裡被發現的,總歸是以某種方式落水的。」
「什麼課題?」接著是無法聽清的一段短促的對話,毫無疑問是哈米什在教阿奇怎麼說,阿奇重新對著電話聽筒說話的時候顯得十分洋洋自得。
「告訴我一個溺水身亡的有名的女人。」路易絲說。
「富人唄。」
「我們」聽起來像是加重了語氣,路易絲注意到了,那個詞包含了他的小世界,我和我的妻子和我的兩個孩子和我的溫順的狗。一個帶著個說不出父親是誰的孩子的單身女人沒資格說這個詞。桑迪雖然不聰明,不過是個肯努力幹活的人,他沒有一點想象力,因此他不會對妻子之外的女人有非分之想,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所以他不太可能超越目前的職位。
不過他總能為自己的孩子做該做的事情,他不會閃爍其詞,他不會編瞎話,他也不會亂施小惠——有事沒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這樣的人更不會在一輛警車的後座上跟刑偵科的督察發|生|關|系,爛醉如泥,甚至忘記了性|交作為一種生物必需只能是指向一種目的。(我在對你濫用職權呢,路易絲。嘻嘻哈哈,他們笑得多歡啊。天哪。)「我的房子很小。」路易絲替自己解釋說。
「供求關係啊,頭,」桑迪·馬西森說,「這城市供少於求。」路易絲更喜歡聽別人叫她「女士」而不是「頭」,「女士」至少讓她聽起來像個女人(像是介於貴族和女校長之間的某種身份,而這兩種身份本身都相當吸引人),而「頭」卻使她成為了男人堆里的一個。不過,不成為男人堆里的一個,又怎麼發號施令呢?「我在《晚報》上讀到一篇文章,」桑迪·馬西森繼續說道,「說是愛丁堡的高價房還不夠多。百萬富翁們為高檔房源爭得頭破血流。」
「他們弄錯了死者的身份。」傑茜卡說。
「哈米什今晚可以在家裡過夜嗎?」
「我這個女孩是因為海洛因攝入過量而死亡的,」他劈頭就說,「還沒有確定身份。牙科的法醫說她的嘴裏都是,我就引用原話吧,『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指的是外國的補牙填料。看起來像是東歐的。」
「清潔公司?」她剛同吉姆·塔克道完再見,她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那是間兩車位的車庫。」桑迪·馬西森說。
「好的。」
「是嗎?你有個朋友?」
「亞歷克斯·布萊克。聽說過嗎?」
「如果真有這麼個人的話。」傑茜卡說。
路易絲餓得簡直可以吞下一匹馬,早飯之後她就再沒吃過東西。
「我堅決主張結束調查,」他轉向傑茜卡說,「回家,詹姆斯。」
路易九_九_藏_書絲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外面的雨。這地方下起雨來真是蕭瑟。不下雨也一樣蕭瑟。
「我剛剛打你電話打不通。」阿奇抱怨說。
「他媽媽同意他過夜嗎?」
「我們有個地理課題要一起研究。」
「去他媽的鬼差使。他們明天會在福斯電台的廣播里打點簡訊,不過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也就只能這樣了。如果海里有屍體的話,那屍體大概總會衝上岸來的。我不覺得我們還有什麼好做的。」
「給我們這個。」傑茜卡說著,將一份《晚報》遞到她手裡,她已經幫她把報紙翻到了裏面的一頁,現在正將那一頁上的某個小標題指給她看,「警方請公眾協助調查」。
她打了個噴嚏,於是桑迪說:「但願你沒有染上流感。」路易絲並不在乎傑茜卡是否染上流感。
「俄羅斯人?」路易絲說,「哪些俄羅斯人?」
「上星期有人出10萬買下了一間車庫,」傑茜卡發著牢騷,「這是有多不正常啊!我連喬奇區一套首房都買不起。」
阿奇能做的也只有把披薩或是漢堡從冰箱里拿出來,然後放到微波爐里。再怎麼試著勸說他完成更富挑戰性的任務也只是徒勞(煎個蛋吧,煎蛋這種事你一定做得到的)。
「這個嘛,看起來大概是臉沒了。」傑茜卡說,那種隨便的態度就跟別人說「你的薯條要放醋嗎」別無二致。
「你有什麼吃的東西嗎?」她對傑茜卡說。
「誰在管默奇斯頓區的謀殺案?」她問道。
「理查德·莫特,」傑茜卡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說道,「戴著另一個人的手錶。他的男朋友。而且,那個男朋友,注意聽,是個罪案小說作家。」
「沒有,什麼事?」路易絲說。
「問題?」路易絲說。
「俄羅斯人遷進來了。」傑茜卡說。
「他跟另外一個人住在一起,那是個作家,對吧?」他質詢地轉向傑茜卡(天哪,他們倆真像在說雙口相聲),傑茜卡點頭稱是,接了他的茬往下講。
看來十字架耳釘要比想象的多得多,可是卻沒人記得有一個身高5英尺6英寸、體重120磅的金髮女郎來買過這麼一對。
「什麼都行。」
她看到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員敲了敲傑茜卡那邊的車窗玻璃,然後遞給了她什麼東西。
她的電話響了,來電的不是阿奇而是吉姆·塔克。
那名字聽起來有幾分耳熟。
路易絲派出了兩名警員,去市裡的那些廉價首飾商店查訪十字架形狀的金色耳釘。
她給自己的團隊看了那張從停屍間里拿來的粉紅卡片,沒告訴他們這是怎麼搞到的,只是讓他們四處去問問有沒有人聽說過費我思,可是克拉蒙德那些怡然世外的好居民似乎從未接觸過那些個女孩子會遞出寫著電話號碼的粉色小卡片的人群。
「別忘了喂貓,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