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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第三十八章

星期四

第三十八章

「媽的。」她說。
他跌跌撞撞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眼前出現的都是家人的屍體。
路易絲用她的瑪格牌手電筒掃視了一遍牆面。她現在能夠看得很清楚松鼠是從哪裡跑掉的了——房屋的牆體上有道裂縫,肯定有一整塊水泥面都發生了向外傾掀的情況,或者(既然是哈特之家,這種情況更為可能)這塊水泥面一開始就是這樣傾掀著的。她又將手電筒照向山牆,活像個打開法老墓穴之門的考古學家,當她發現有條裂縫向下發散為數條,在磚塊間的灰漿中延伸出金字塔形狀時,她不由得愁眉緊鎖。這種事情應該怪不到松鼠頭上吧。
「真心為——」
「謝謝。」她說著,從他手裡接過咖啡,「你得抓緊時間了,哈米什,上學要遲到了。」她格外用力地說出「上學」這兩個字,就是為了提醒他,實際上,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過是個孩子。她很想看到他那圓滑的資產階級面孔呈現出受窘之後的怒容,可是他卻說:「天哪,路易絲,你真該降降火氣。」路易絲套上件鬆鬆垮垮的運動衫,跑到了屋子外面。哈米什讓她氣得七竅生煙,現在還沒有平復,而那傢伙現在卻正在她的廚房裡做著早飯,像在自己家裡那樣無所拘束。可他煮的咖啡倒是驚人地好喝。阿奇根本不知道怎麼煮咖啡,他只會泡速溶咖啡。路易絲不知道哈米什會不會煮咖啡給自己的媽媽喝。能有人為你做事,這種感覺肯定很不錯。也許他在自己家裡就跟阿奇一樣沉默寡言、四處亂撞,或者相反,也許到哈米什家之後,阿奇會像方特勒羅伊小爵爺那樣跑來跑去,對哈米什的媽媽說著「讓我給您再倒點茶吧,桑德斯太太」之類的話。https://read.99csw•com
吹口氣,吹口氣,把你的房子來吹倒。故事里的大灰狼沒能把磚石修成的房子吹倒,那是聰明的小豬造的。不幸的是,路易絲的房子並不是聰明的小豬造的。路易絲的房子就是出自大灰狼之手,那就是格雷厄姆·哈特。傑茜卡是怎麼說的?沉降啊之類的。
「我聽清楚了。你不會還在做你的偵查工作吧,是嗎?『真心為您安家』是哈特之家的廣告語。這家公司總部在愛丁堡,現在還是家族產業。格雷厄姆·哈特是蘇格蘭大亨,百萬富商,頭銜很多。我就住在一棟哈特之家的房子里,那根本是一堆豆腐渣。松鼠正在吃掉我的房子。」
它現在幾乎日夜酣睡。既然這已經是它最後的日子了,她就開始想到諸如這可能是它最後一次吃早飯,這或許是它最後一次洗澡,這說不定是它最後一次到外面散步之類的話。她不再給它買貓糧,而是到馬莎百貨的食品櫃檯選購有機的煙熏鮭魚、煮過的雞胸肉片和整盒的新鮮蛋奶糊,這些東西它頂多隻能勉強吃下一兩口,路易斯猜想,它這麼做更多是為了讓她高興,而不是真有什麼胃口。最後的晚餐。阿奇抱怨說,喂他吃的東西都比不上喂貓吃的,他沒說錯。
「我覺得這要比肉眼所見複雜得多,伯蒂。」然後她突然想起來了——「亞歷克斯·布萊克」是那個房主人的名字,理查德·莫特在他的房子read.99csw.com里被謀殺了。馬丁·坎寧是他的真名——或者,另外那個才是真名嗎?她的兒子,她本心不壞的兒子,居然非法持有一件肯定來自謀殺現場的物件。除此之外,他們還做了什麼?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彷彿瞬間被掏空了。
然而她接下來對他的態度就更粗魯了,他的聲音竟讓她感到喜出望外,為此她要懲罰他。
不,這個夢做得有點太不著邊際了。
「我只想知道,」他說,「聽到『真心為您安家』這句話,你會想到什麼?」
「我在裏面放了牛奶,不過沒擱糖,路易絲,」他說,「我覺得你應該是那種比較注意身材的人。」她很想揍他,可是她不想讓咖啡濺得走廊里都是,也不想被他當銀行家的老爹起訴,那個老混蛋路易絲在開家長會的時候見過一次。無怪乎銀行家和「淫行家」是同音的。
爬到最後一級的時候,她感覺到有隻手在她裸|露的手臂上碰了一下,差點驚得魂飛魄散。哈米什正要把一杯咖啡遞到她手裡,那樣子像是一個得力的管家,除了他只穿著一條平腳短褲之外。太早熟了。她忽然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用來當睡衣的這件舊T恤是如此之短,這小混蛋在她從梯子上爬下來的整個過程中一直都仰著頭往裡面看呢。
「裂得真夠厲害的。」有人說。
遠處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動,那東西小而靈活,拖著一條灰色的掃把尾巴,鑽進了花蛇電纜與底樓起居室上的小吊頂交界處的一個小洞里,不見了。那是一隻松鼠。
路易絲想象著女孩子的房間大概會有指甲油、鉛筆和廉價糖果的味道。而阿奇的房間則好比是睾丸酮和臭腳丫混合的濃味精油。昏暗中,她唯一能辨識出來的只有阿奇那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
「什麼?」
她從床上爬起來,輕手九*九*藏*書輕腳地穿過走廊,打開了阿奇的房門——她就是想確認一下,噩夢是不是只是個噩夢。兩個男孩都四腳朝天做著春秋大夢,阿奇躺在自己的床上,哈米什則裹在地板上的睡袋裡。房間里充斥著男孩子的那種臭味。
她一下子驚醒了,醒得太過突然,導致心動過速、大汗淋漓,她甚至花了好幾秒鐘才認識到那是個夢。她是聽到那種喀嚓咔嚓的聲音才醒悟過來的。是從牆壁里傳出來的嗎?或者,是從她頭頂上傳來的?確實是頭頂上。指爪摳木頭的聲音,喀嚓咔嚓,有東西在跑。停下來了。又跑起來了,又停下來了。她努力地想那會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閣樓里的嚙齒目動物奧運會。要是兩年前,她還可以把糖豆放到那上面去,貓科終結者來了。它現在正在床上睡著,這會兒挨著她的腳挪了挪身體。她很想了解它對於這種喀嚓咔嚓事件的專業意見,可是她不想打攪它的睡眠。
他有時候真是喜歡忸怩作態,這麼說來,也許他並不像他所表現的那樣,是個色迷迷的異性戀者。她有勇氣對康斯特方警署她那些同事們說我的兒子是個同性戀嗎?要驕傲地大聲說出來。不知怎麼地,她就是無法想象這種話該怎麼說出口。十四歲,她提醒自己,他們還是孩子,他們根本無法認清自己,無法明白自己的需求。她穿過馬路,將她的手機從哈米什手裡搶了過來。
她笨手笨腳地穿過活板門,從梯子上爬下來。
至於哈米什是否依然存在生命的徵象,她可沒功夫細看,就她個人而言,像他那樣的男孩早就應該被清理掉了。
等到阿奇和哈米什舒舒服服地躺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一邊吃早飯,一邊看音樂電視台的節目,對於他們那個無聊的小世界以外的任何事情都視而不見的時候,她悄悄溜進了九九藏書阿奇的房間。她敲擊了那台休眠中的電腦的空格鍵,某個文檔中的一個頁面於是出現在了屏幕上。她向下翻頁看著,「你知道,伯蒂,你得記住有錢人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她站在馬路另一邊的人行道上,一邊啜飲咖啡,一邊仔細察看房子石牆上的裂痕。
路易絲被一種奇異的恐懼攫住了,那是關於某部紀錄片或是電影(真實或是虛構,她說不清楚)的一些模糊的記憶,有個男人從昏迷中醒來,發現就在他睡著的時候,他全家人都被屠殺了。
她回頭看見住她隔壁的一個鄰居正用鑰匙給車解鎖。他衝著她家正門的方向點頭示意,然後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他的家庭成員們緊隨其後魚貫而入。路易絲腳步敏捷地從她原來站的地方挪開幾步,向上看去,門廊之上有條極為深長的裂縫在磚石牆面中延伸著,已經形成了階梯式山牆般的脈絡。
她從枕頭下面取出她的警用重型瑪格牌手電筒,來到樓梯口,把天花板活板門上安著的拉姆齊牌梯子拉了下來。她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將活板門抬起來,心裏想到某些東西跳到她頭上,纏在她的頭髮里出不來,然後啃咬著她的耳朵和嘴唇的可怕畫面。
「喂。」路易絲衝著電話厲聲說道,說完她就後悔了,因為打電話來的是傑克森·布羅迪。
「我知道,小姐。他們比我們有錢。」這是一部紀實文學或者小說。
「媽的,媽的,媽的。」他的車氣鼓鼓地絕塵而去。
那個鄰居搖了搖頭。他是某個派別的基督教徒,車子上貼著一張那種魚形貼紙,他自然會對警員有更高的期望。每個工作日早晨,九-九-藏-書他開車送他的孩子們去上學,星期六早晨,他開車帶他們去游泳,星期天早晨,他們要去教堂報到。正派人先生。正常家庭。她討厭他們。
哈米什出現在正門前,手裡高舉著她的手機。
阿奇在寫小說嗎?那樣的話,豬都會飛了。而且就算阿奇真的在寫小說,他也不會寫這種小說,他會寫的是計算機系統控制的機械怪物毀滅地球的故事,額外附贈像充氣娃娃那樣順從的女性人物。她打開了我的文檔,發現這部小說存在一張光碟上。這張光碟肯定不是阿奇的。裏面還有署名為「亞歷克斯·布萊克」的信件,看起來是對粉絲來信的回復。另外一些署有相同地址的信件則是一個叫馬丁·坎寧的人寫的。這裏存著作者手稿的一部分,是一部小說——其中的這幾個章節被冠以「黑島之死」的名字。阿奇和哈米什昨天晚上大聲念出來的就是這個。
「有位紳士向你致電。」他說。
房子裏面,她聽見她的手機不知在哪個房間里響了起來。
晨光從閣樓天窗里傾瀉進來,再加上瓦片縫隙間滲進來的亮光,閣樓的光線倒是比她想象的要亮一些。可是路易絲確信瓦片之間是不應該有縫隙的。這裏一點也算不上是個閣樓,既沒有鋪設地板,也沒有架設電線,這裏只不過是個放水箱的屋頂平台。一條電纜曲里拐彎地橫穿過整個地面,它本應該被收藏在某些管道中的,如今她能看到的是,電纜的一截塑料封套已經被徹底吃乾淨了,就剩下裸|露在外面的電線了。屋椽和托梁的木質粗陋不堪,甚至已經朽爛碎裂,而且根本沒有鋪設隔熱材料。路易絲不知道建造未加裝隔熱材料的新房子是不是一種違法行為。屋頂的情況似乎更為清晰地表明這房子給人的感覺就是完全沒有竣工。
「媽的。」她說著,看見他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