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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第四十二章

星期四

第四十二章

「我知道。」她從他手裡拿走了那張照片。
「那照片里的女孩呢?」
「發生了一樁謀殺案。」
傑克森不大看小說,幾乎從來不看,也就在度假的時候會偶爾翻翻諜戰或是驚悚類的作品。
伯蒂,這不是意外,這是謀殺!
從星期二開始,馬丁身上似乎發生了許多事。
很明顯,塔維特是個傲慢無禮的討厭鬼,而E.M.沃森(這算是個什麼名字)簡直就是怪胎:她或者是個身材奇差的女人,或者就是個穿著女人衣服的男人。異裝癖總是讓傑克森搞不懂。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穿戴過一樣女性的衣物,除了有次和朱莉婭出去散步,問她借了條羊絨圍巾來戴,結果那天下午他就被頸上那種軟綿綿的感覺和那股香水味弄得叫苦不迭。馬丁似乎對E.M.沃森向他暗送的秋波毫無所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所有人都說我們像姐妹倆。」塔蒂亞娜說。
「你昨晚告訴我要少管閑事,」傑克森對她說,「可是現在你卻自己跑來了。」
「我不知道!」
「我不吃糖的!而且現在發現保羅·布拉德利根本就不存在!可他是我的不在場證人啊。」
「再見。」她說著,朝他揮了揮手。他開始沒有意識到,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再要揮手就顯得像是在故意挖苦人了。然後她就走了,一閃身消失在了那些熱切的愛書者中了。
「我覺得你應該把這些告訴警方,馬丁。」
「你沒有車,是吧,馬丁?」
「可是與此同時,你又擔心某些人會找到你?那個偷了理查德·莫特手機的人,那個闖進你的辦公室的人?」
「不在場證人?」
傑克森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以示鼓勵。接著他轉回身來,發現她就站在他身邊。
儘管馬丁的話句句聽來都是匪夷所思,不過他的故事還是有點可信度的。再說傑克森有資格去說別人嗎?他不是還想救一具落水的死屍,他不是用自己意念的力量殺死了一條狗嗎?傑克森不知道馬丁是不是還跟他母親住在一起。並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好,傑克森就會非常願意跟自己的母親住在一起,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過短暫了。不,馬丁不跟他母親住在一起,他跟理查德·莫特住在一起,不是嗎?「不是住在一起,」馬丁糾正他的說法,「他只是因為過來參加藝術節,要在我這裏住一段時間。實際上,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甚至都不喜歡他。如果殺死他的兇手下一個要殺的是我,那該怎麼辦呢?」
「很抱歉,」馬丁說,「你來幫我的忙真是太好了。」傑克森並不介意,保護馬丁這份差事具備一份工作該有的所有必要條件,他終於可以做些什麼,而不用成天無所事事了(儘管這份差事做起來似乎同無所事事沒什麼差別)。近身的一對一保護其實並不是他所擅長的,不過他年輕的時候學習過保鏢的細則,知道其中的要領。
「他幫壞人做事,壞人法子很多。他們有熟人。」傑克森覺得這話說得實在太不清不楚了。
「你真笨,布羅迪先生。」
「你怎麼付錢呢?」
「一張糖紙?」
「我的想法是,特倫斯·史密斯想殺你是因為你知道你的朋友莉娜是怎麼死的。是他殺了她嗎?」塔蒂亞娜把香煙扔到了地上。穿著書展T恤的男孩原本還在她那具有殺傷力的目光的安全距離之外打轉,這時候疾步衝過來,撿起了那個還在燃燒著的煙頭。他看起來像是那種為了保護其他人會把自己的身體撲到手榴彈上的男孩。
「當然沒有。不過有個叫安娜的好姑娘提到過要幫我給冰箱除霜。」
那年他十二歲,還從來沒有穿過西裝,再次穿上西裝也是好多年以後了(弗朗西斯的葬禮看來並未重要到要穿西裝的地步),他對葬禮那天所有的記憶,就是穿著向其他人借來的並不合身的西裝,坐在賈德太太家廚房裡的小桌邊上,一邊吃著鳥眼牌的雞肉餡餅,一邊喝著甜茶,瞧見那桌子上鋪著的塑料桌布斑斑點點都是煙灰燙出的印子。記住的竟都是這樣的事,真是奇怪。read•99csw•com
「有我在,沒人敢把你怎麼樣,馬丁。」他請他放寬心。這種話只有電影里的人才說,不過馬丁聽了似乎覺得很滿意。
塔蒂亞娜用自己尖銳的肘部在他受傷的肋部撞了一下,發著嘶嘶聲說道:「當心點。」
「我不會躲起來的,」馬丁說,「人必須正視自己所懼怕的。」按照傑克森的經驗,通常來說,人最好還是避開自己最為懼怕的事情。有的時候,真是不知進退非真勇啊。
他本以為咖啡吧里會有人走到他面前,帶著輕蔑的嗤笑問他是打算把這本書買下來呢,還是準備坐在這裏看上一整天的免費書,不過他後來發現,根本沒人會管這事,只要他樂意,他真可以一整天都坐在那裡,在一杯難以下咽的牛奶咖啡和一塊更難下咽的藍莓鬆餅陪伴之下,不用付一個子兒就將亞歷克斯·布萊克的全部作品看個遍。沒有人工作,所以書也是免費的。
「她在首飾店裡買來的,聖詹姆斯廣場的首飾店。一對給自己,一對給我——是禮物。她信教。好人。碰上了壞人。」她點起一根煙,望向遠處,那樣子好像正在看著什麼不甚可見的東西。
看到那根香煙,穿著書展T恤的男孩子快步向她跑了過來。她只看了他一眼,那孩子就自動停在了二十步以外。
「一把韋林?」傑克森問道。馬丁怎麼會懂槍支的?還知道韋林呢,看在上帝的分上。
傑克森不知道他昨晚在草地公園裡逃跑之後,警方是否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很可能沒有,不過最好還是離那張疏而不漏的法網遠點。馬丁肯定跟他是一樣的感覺,傑克森剛剛拿起一份地產報,他就拿過來蓋住了自己的臉。如果馬丁真的接到了殺死理查德·莫特的兇手打來的電話,那麼他現在就是知情不報,連帶著傑克森也成了他的同犯。想到自己身上居然重複累加起了那麼多罪名,傑克森只能長嘆一聲。
「嗯,你說過了。」馬丁知道真實和虛構之間的區別嗎?別忘了他可是個作家。
「我告訴過你了,」她有些生氣地說,「真心為您安家。」她向他靠過來,樣子有些嚇人,兩隻綠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好吧,瘋狂的俄羅斯女孩,」他說,「你怎麼樣?」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句話也不說就將一張照片遞到他手裡。
「好了,好了,冷靜點。」傑克森嘆了口氣。
「我們要去買房子。」
塔蒂亞娜不會使用過去時態,傑克森注意到,那個死去的女孩因此繼續留在了已不再屬於她的現在里。他想到了自己以前工作的時候看到過的所有那些死去女孩的照片,憂鬱又像沉重的鉛塊那樣在他心裏往下墜。
照片里是一個背對海堤站著的女孩,不知是在哪裡拍的。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聖安德魯斯一日游。」瘋狂的俄羅斯女孩說。
傑克森不知道馬丁犯過什麼「罪」。在公交車靠站點停車嗎?寫那些胡說八道的小說嗎?馬丁做得很好,彬彬九_九_藏_書有禮地簽名然後微笑。
「不對,要來找我的不是某個人,」馬丁說,「要來找我的是囊括萬有的公理。」
「別去那兒,賴利小姐,」她那個男僕說,「那可不是一個可愛的年輕姑娘應該看的東西。」尼娜·賴利有個助手,他們這些人不都有助手嗎?蝙蝠俠身邊的羅賓。我發現了一個重要情況,伯蒂。我必須見你。有個叫伯特的人曾經是他哥哥弗朗西斯最好的朋友。他們都是焊工,都喜歡玩橄欖球。在弗朗西斯的葬禮上,伯特悲痛得難以自持(對於哥哥的葬禮,傑克森能記起的也只有這個了),他站在墓穴邊哭泣,喉頭哽咽著,那種男性化的笨拙的抽泣樣子,這個壯漢大概自從斷奶之後就從來沒哭過。弗朗西斯是自殺的,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傑克森現在覺得這就是他哥哥會做的事。
「不是他打的,我知道不是他。兇手肯定拿走了他的手機——他的手機已經找不到了——然後他用那個手機給我打了電話。」
他喜歡維米爾,所有那些冷靜超然的室內場景表現的都是他所能觸及到的生活瑣事,永遠定格住了的某個時刻,要知道生活並不是聖母瑪利亞的傳奇經歷,也不是無休無止的睡蓮,生活是細碎的平庸——手捧罐子倒著牛奶的女人,坐在廚房桌邊吃著雞肉餡餅的男孩。
「當面付現金,給管家。我通常會給她們留點小費。」
他想起了穿著粉色制服的瑪麗尤特,一個女僕,也是朋友,她在我們負責打掃的一棟房子里發現了一個被人殺死的男人。又是費我思。他們似乎把觸角伸到了傑克森去過的所有地方。你說聯繫嗎,我說的就是聯繫。馬丁是怎麼知道他們的呢?「都是些和氣的女人,」馬丁說,「優秀的清潔人員。穿著粉色衣服。」
「有人在我家裡被謀殺了!理查德·莫特,一個滑稽演員,然後他給我打了電話。」
馬丁的車停在他家外面的街道上,昨天早上他把它扔在那裡了。罪案現場的封鎖帶把整條私家車道都攔在了裏面,能夠看到不同級別的警察正從房子里走進走出,有穿制服的,也有便衣。
他似乎有些精神錯亂了。當然,各種各樣的精神錯亂也多得很。傑克森不是很肯定馬丁是否屬於精神錯亂的第二種類型,不過馬丁看來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或許有點太過條理分明了,這讓傑克森感到有那麼點嫌惡。
「特倫斯·史密斯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傑克森問道。
「囊括萬有的公理?」馬丁說得這好像是個人似的,啟示錄的四名騎手的護駕者。
喬茜有好幾本相冊的照片,裏面記錄了瑪莉自從出世以來的成長曆程。有一天他們都將回歸塵土,或許之後會有某個人找到一本相冊,從跳蚤市場或者汽車後備箱集市或者將來可能會有的任何其他市場里,然後這個人也同樣會為這段已經消逝的不為人知的生命感到傷悲。
「放鬆離合,馬丁。」傑克森喃喃道九_九_藏_書。他其實沒想把這話大聲說出來,沒有人會喜歡有個不開車的後座司機(在當前的情形下是前座司機)在那兒瞎指揮,至少他的前妻曾經一再地這樣提醒過他。如果說女人其實是混跡在人群中、未被識破身份的神的話,那麼男人活在這世界上又有什麼意義呢?「對不起。」馬丁說,他差點擦到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快遞員。傑克森很想從他手裡搶過車子的駕駛權,不過或許還是讓這傢伙感覺到自己正在掌控著什麼才好,儘管這種掌控很糟糕。
「我怎麼才能找到他?」
他姐姐的葬禮沒有給傑克森留下任何記憶,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參加,那時他正跟一個鄰居待在一起。賈德太太。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到賈德太太了,同樣久違了的還有她家房後會客廳里那加了厚軟墊的剪絨毯的煤煙味,她嘴裏那顆為她稍稍添上些吉普賽的浪蕩風致的裝在上顎犬齒位置的金牙,雖說這個跟煤礦結下終身不解之緣的人(父親是礦工,丈夫是礦工,兒子也是礦工)其實處處都循規蹈矩。傑克森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去參加尼亞姆的葬禮了(他還記得他當時穿著的那套黑西裝,那種廉價的毛氈面料,這套西裝他之前從未見過,之後也再沒看到),可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他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聽到他父親說,「該走了,兒子,」他只是默默無言地搖著頭。弗朗西斯粗聲粗氣地說,「來吧,傑克森,要是你不去跟她好好說聲再見,你會後悔的。」可是傑克森對於沒去參加那個可怕的葬禮從來沒有後悔過。不過弗蘭西斯說得沒錯,他也從來沒有跟尼亞姆真正說過再見。
傑克森拚命克制住自己想要打哈欠的衝動。鏡篷里空氣混濁,熱得夠嗆。具有反諷意義的解構浪漫主義作品,台上那個正在介紹幾位作家的形容枯槁的女人說,她的話好像並不是專門說給面前的觀眾聽的。傑克森不知道她說的這是什麼意思。她穿著一件低領上衣,從裸|露的皮膚中可以看到那嶙峋的胸骨,而衣服包著的兩隻乾癟的乳|房則無力地懸垂著。來人帶這女人去好好吃一頓吧,傑克森心想。他臉上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腦海中卻浮想聯翩地顯現出朱莉婭雙乳的模樣,這對乳|房他近來少有機會看到。路易絲·門羅的乳|房要小得多了,這一點不用看到她光著身子的樣子也能知道。不過至少她還是有的,這毫無疑問。他不應該去想路易絲·門羅光著身子的樣子。
「不!」他們這幫人還挺愛吵。不管是杜格爾·塔維特,還是E.M.沃森,他都從來沒有聽說過。說起來,在昨天傍晚之前,他連亞歷克斯·布萊克也沒有聽說過。到書展來的路上,他拐到一家書店裡待了一會,在書店的咖啡吧里把亞歷克斯·布萊克的一本小說粗粗地翻了一遍。小說里反映的是某種反烏托邦的英國社會,無關宏旨但又無傷大雅,貴族和獵場看守人充斥在紙間——可是這些人好像都沒有性生活(這一點跟馬丁給人的中性感覺是吻合的)。謀殺似乎荒謬地成了某種清白無礙的日常事務,隨之而來的也不過是些並不怎麼討人嫌的屍體,這就像是星期天晚間檔的電視節目情節,可以在泡著熱水澡,喝著一大杯熱可可的時候輕鬆享用。農奴們並沒有揭竿而起,他們在枷鎖中怡然自得,滿心歡喜,而散發著陳腐氣息的特權階級也並未毀掉尼娜·賴利那充滿原野氣息而又溫和有禮的心境。
傑克森成功地將馬丁從E.M.沃森別有企圖的魔爪中扯開。
他因此具有了某種尊嚴,這種尊嚴他這一生可能都從來不曾真正得到過。
「得啦,馬丁,甘地是不是這麼說過,『你也以眼還眼,我也以眼還眼,那世界人民都瞎了』?」
他感到一種彷彿與https://read.99csw.com有夫之婦通姦而產生的內疚情緒深深地刺傷了他。徹頭徹尾的壞傢伙。
「好的。要我開車嗎?」傑克森說,突然間覺得躍躍欲試。馬丁的那輛威達一點也不誘人,不過它至少有四個輪子和一台引擎。
「不,不用,沒關係。」馬丁禮貌地說,好像他是幫傑克森的忙一樣,看在上帝份上。他說著就鑽進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那車子像袋鼠一樣跳躍了幾步之後,終於開起來了。
他不能老是這麼叫她。她說過——她說了什麼呀?找喬喬。這好像不太可能。那是妓|女的名字。
每當下一個等待簽名的讀者走向馬丁的時候,他那抬起來看著對方的臉總是透著幾分緊張,就好像他覺得那個要來殺他的陌生人馬上就會出現似的。傑克森不明白,如果他那麼不放心自己的安全,又為什麼要來參加活動呢。
「塔蒂亞娜?」傑克森不知道這名字是否與「提泰妮婭」同源。他看過朱莉婭在某個戲劇學校排演的《仲夏夜之夢》中飾演仙后的劇照,她光著腳,幾乎赤身裸體,她那蓬亂到驚人程度的頭髮披散著,頭上戴著花環。一個野姑娘。但願他當時就能認識她。
「非常好的人。」
「把實情告訴我。是特倫斯·史密斯殺死莉娜的嗎?」
「等等!理查德·莫特在你家裡被謀殺了?」
「女孩子有改變心意的權利。」
「為什麼打?」
「再議。」傑克森對那個人說,其實他並不想表現得這樣不近人情。他今天實在沒有心情同別人糾纏。
「我發現了她,」傑克森說,「我發現了你的朋友莉娜,可是後來又找不到她了。」
「謀殺案?」傑克森得修正一下自己剛才的觀點:也許這就是精神錯亂的第二種類型。
「她更喜歡別人叫她貝蒂·梅。」馬丁小聲地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傑克森。
然後,他注意到,這裏那種看起來好像不用上班的人就更多了,國家的經濟怎能不垮塌呢?還有誰是真正在工作的呢?那些被剝奪權利的外國人——名叫瑪麗尤特和索菲婭的女孩。還有電腦怪傑們,成百上千臉上長著粉刺、從來沒有見過陽光的男孩子,開在金融區的旅館套間,那些賣橘子的人,也就這些了。當然,還有緊急情況救援單位,這些部門是從不休息的。他不知道朱莉婭今天會做些什麼。他態度謹慎地看了一眼手錶,也許她正跟某個人吃午飯。演戲不算是真正的工作,從任何角度來說都不是。
當然傑克森身上也發生了許多事,不過馬丁可是平白無故地獲得霉運的眷顧的。
「是嗎?」傑克森說。
她聳了聳肩,說道:「塔蒂亞娜。也不是什麼秘密。」
「你的真名是什麼?」他問她。對傑克森來說,真名向來是很重要的。我的名字叫傑克森·布羅迪。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順便問一句?」馬丁說。
你跟別人說了六個字而已(你有什麼事嗎?),好像你把靈魂都抵押給他了。
「十字架耳環是怎麼回事?」他問。
「我曾經犯過罪,」馬丁說,「現在是時候要懲罰我了。以眼還眼。」傑克森很想說些讓他振作起來的話。
「我把筆記本電腦朝開本田車的人扔過去之後,電腦就沒了。」傑克森在夏洛特廣場的書展會場里同馬丁碰面的時候,他急促地說。
他對藝術同樣不在行。印象派所有那些模糊的圖像都無法激起他一點共鳴,他曾經看著那些無窮無盡的睡蓮,然後心裏想著,這有什麼意義呢?而宗教畫則讓他read.99csw.com感覺像是置身天主教堂。他喜歡具象派美術,那種能夠告訴別人某件事的畫。
這傢伙確實給人一種禁慾的感覺,他讓傑克森想起牧師或是修士的形象。E.M.——尤斯塔西婭·瑪格麗特,還是愛德華·馬爾科姆呢?不管她叫什麼,這位E.M.就別再對馬丁白費心思了。在「簽售帳篷」里(剛開始,他把名字看成了「唱歌帳篷」,這讓他覺得既驚奇又困惑),傑克森像個秘密行動人員那樣站在馬丁身後,他不禁覺得自己有點滑稽。整個書展就是帳篷大集會,這有那麼點讓他想起軍隊的營地。突然間,他記起了昨晚大帳篷里的氣味,那種帆布蓋在草地上的熟悉的氣味。瘋狂的俄羅斯女孩,像個女土匪頭子,她的匕首抵著他的咽喉。
「對,塔蒂亞娜。」
「因為醫院方面擔心開標緻車的人可能存在腦震蕩的情況,所以我到旅館里跟他待了一個晚上。他的名字是保羅·布拉德利,可是事實證明: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因為根本沒有這個人。他並不存在。可是他確實存在的呀,你看到他了,不是嗎?他有把槍,一把韋林。可接下來我失去了知覺,我覺得是他給我下了葯,然後他偷了我的錢包。我根本不介意這個,可是我救過他的命啊。」
「老天啊,」他低聲說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他開始找那把匕首——沒看到並不代表它就不在她身上。在前世里,在上一個王朝的統治下,他覺得她會是個間諜(或者,很可能是個刺客)。
「你這個笨蛋,該死的雜種,弗朗西斯。」伯特衝著正被抬入墓穴的棺材憤然喊道,接著就有兩個人生拉硬拽地把他從墓口拉開了。別人叫弗朗西斯向來都是叫他的全名,他從來不是「弗蘭克」或者「弗蘭」。
「然後有人闖進了我的辦公室,噯,不是闖進,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不過地板上有張糖紙——」
「不!」
不管怎麼說,應該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八十年代核裁軍運動某次示威遊行,他在維持治安的時候看到隊伍里有人穿的T恤上就印著這行字。去年在朱莉婭的勸說下,他參加了一次反戰遊行。由此可見,他的生活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也許今世里的她也是。
他更喜歡真實的故事,看真實的故事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獲取知識,即使他看完就忘個精光。他其實並不覺得小說有什麼意義,但是他不會四處去說,因為那樣別人會覺得你是個下里巴人。也許他就是下里巴人。朱莉婭非常愛看小說,她手邊永遠有本閱讀正酣的小說,不過說起來,她的整個職業生涯都是建立在這樣那樣的虛構故事的基礎上,而他的整個職業生涯卻都是建立在真人真事的基礎上。
「莉娜。她二十五歲。」照片里陽光明媚,女孩的頭髮被風吹得四散飄動,小小的十字架在她耳垂上依稀可見。他的美人魚。她看起來同塔蒂亞娜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她的眼神要柔和得多。
「把你的手機交給他們,他們就能想辦法查出那通來電是怎麼回事了。」
「她們就沒人……叫我怎麼說呢,馬丁?她們就沒人提供點特殊服務?」
「是的。然後他給我打了電話。」
馬丁顯然應該躺在一間拉上窗帘的房間里聽聽舒緩的音樂,可是他歇斯底里地堅持要來書展,雖然今天的活動在傑克森看來好像無關緊要。有位記者想要採訪馬丁,傑克森同他小聲交流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