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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警覺。」我叮嚀歐森。「要強,要狠。」
歐森始終忠實地配合我的速度前進。它的心情似乎比原先快樂許多,在我身邊大步向前奔跑,看起來比我黑夜裡投射出的身影還要黑。
有時在某種比較罕見的情況下,我會發現歐森陷入一種極度絕望的沮喪感之中。小狗應該不會有這種深奧的煩惱,即使它看起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這兩段簡短的錄音雖然無法向警察或法官證明什麼,卻是唯一能證明的確有不尋常的事發生的證據——而且這件事比我生下來就註定不見天日更不尋常,比活過二十八年絲毫未受色素性于皮症(Xerederma pignentosurn)損傷更叫人嘖嘖稱奇。
她沉思了一會兒。
安琪拉。費里曼拉開窗帘一角,她眼神慌張地迅速看我一眼,然後往騎樓兩旁檢視了一下,確定我是一個人前來。她像是做什麼壞事似的神秘兮兮地將我帶入屋內,隨即將門鎖上。她不停地調整窗帘直到她放心的相信沒有人能從任何空隙偷窺我們為止。
正當找準備下樓找尋歐森的時候,我忽然想起曾經有個七月的夜晚,我從卧室的窗戶看見它坐在後院里,它的頭微微上傾,鼻子揚向晚風中,像是被天空中的什麼東西吸引得出神似的,它深深陷入某種謎樣的情緒當中,沒有海叫。那也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它發出的聲音不是呻|吟,也不是嗚咽,而是一種有氣無力的哭隆,這種奇特的叫聲讓人聽起來忐忑不安。
可能是薩莎帶它到外面來如廁,不過我相信她事後一定會將它帶回屋內。
廚房的窗戶和半透明的窗帘內透著微微跳動的燭光。門上裝飾著四片玻璃,我在其中一片玻璃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我調整腳踏車的變速器,沿著上坡往墓園的方向行駛,沿途瀰漫的尤加利樹香氣,不禁讓人想起火化爐明亮的窗口,和躺在擔架車上香消玉殞的美麗少婦。歐森跟在單車旁大步慢跑,酒店裡的簽歌樂舞穿越高爾夫球場隱約傳來,在我左側某位鄰居家中忽然響起嬰兒的哭聲,我感覺到口袋裡沉甸甸的葛浴克手槍,在我頭頂上夜鷹正用它那削尖的嘴喙捕捉迷失的昆蟲。剎那之間,所有的生和死都受困在這片天地之間。
我拿起信封,信封上有斑斑的水漬,不過摺疊在裏面的那張紙是乾的。
我相信動物的直覺,毫不遲疑地跟著歐森衝到後門口。與我一般高的銀白色西洋杉圍籬環繞住宅的四周,連後門也是西洋杉做的,下扣式的門閂模起來冷冰冰的。我靜悄悄地把門閂向上撥開,低聲咒罵轉動時嘎嘎作響的門軸。
提到動物的心靈,巴比有本事對這個題目發表機智演說,他可以滔滔不絕地把這件事額三料四地說得天翻地覆,我可以替他收取門票,不過,我比較喜歡開一罐啤酒,向後往椅子上一靠,將這場秀留給自己獨享。
它發出低吟,扭著脖子回頭凝望四周坑坑洞洞的景象,好像在說它很不情願將這個傑作半途而廢。
「但是最好有人能紅得起。」
她雙手捧著酒杯,像是從中取暖似的。當她將酒杯舉到唇邊時,看起來顯得格外嬌弱。雖然她有些憔悴,若說她只有三十五歲(比她實際年齡少十五歲),人家也會相信。尤其在這個時刻,她幾乎就像個孩子似的。
而今,將近三年之後,當我再度推開廚房的門來到後面的陽台時,我只希望不要看見歐森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今晚,它和我都沒有時間為心靈的創病療傷。
門外是一條密實的泥土小徑,夾道兩旁一側是成排的房舍,另一邊則是狹長的尤加利老樹。我以為衝出後門時會在外頭遭遇歹徒埋伏,結果小路上半個鬼影子也沒有。
我一鬆開項圈,它就衝過後院,然後在還不到後面陽台的地方忽然停下來。它站著一動也不動,聚精會神地仰頭聆聽,神情十分警覺。
「事情發生在四年前的耶誕夜,」她說。「時間大約是日落後一個小時,當時我正在廚房裡烤餅乾,兩個烤箱同時烤,一個烤巧克力碎片餅乾,另一個烤核桃燕麥餅乾。收音機正開著,某位類似強尼。麥錫斯(Jonny Mithis)的歌手正在引吭高唱『銀色鈴檔』。」
它停止挖洞,可是依然對我不理不睬。它慌張地嗅著新翻過的泥土,泥土的味道連我都聞得到。
安琪拉啜了一大口,她繼續說:「我從頭到尾只想好好當個護土,可是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這些癥狀通常發生在灼傷或長時間接受光線曝晒之後——有時候發生的原因不明——不過由嚴重的身體創傷或休克也可能導致同樣的後果。常見的癥狀包括頭部或手部的顫抖,聽力喪失,口齒不情,甚至智力障礙。這種神經性失調是漸進式、永久性的傷害,我心裡有數自己隨時會出現初期癥狀,結果沒想到什麼癥狀也沒有。
我書桌上的電話連接著一部答錄機,在留言閃燈務的計數器上顯示我有兩個新留言。
「我不明白。」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將百葉窗捲起,赫然發現歐森就在樓下的後院里。它正忙著在灑著銀色月光的草坪上挖洞。這種舉動頗不尋常,因為它平日十分守規矩,從來不會在院子里亂挖洞。我看著歐森放棄原先挖得正起勁的洞,轉移到右側幾尺處換挖另一個洞,它的行為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我們從頭到尾只遇見四部汽車。每一次我都得眯著眼睛撇開臉往旁邊看,避免和車燈迎面相對。
偉大的詩人威廉。狄思。豪威爾(William Dean Howeds )曾說死亡就沉在每個人的杯底。顯然我的杯底還沉著一些甜茶。還有杏桃白蘭地。
「我知道。」
出於直覺,我立即將手槍放下,並用床罩的一角拭去自己可能留下的指紋。我懷疑自己是否中了別人故意款贓設下的圈套。
它忽然豎起耳朵,不是因為聽到薩莎的名字,也不是因為我說的隻字https://read.99csw.com片語。它從我緊抓項圈的手裡強而有力地扭轉身體往屋子的方向看。
根據答錄機的時間日期自動記錄,第一通電話是半個小時前打來的。這則答錄持續了兩分鐘之久,雖然打電話的人一句話也沒有說。起初他只是深深的吸氣,接著又同樣慢慢地把氣吐出,彷彿他具備某種法力,即使只透過電話線也能將我房間中的氣息嗅得一清二楚講判定我到底在不在家。過了一會之後,他開始低聲哼吟,好像忘了自己正在錄音這回事,就像做白日夢做得出神似的不自覺地自哼自唱,哼的調子五音不全,旋律不流暢,忽高忽低,不停反覆,聽起來十分詭異,就像瘋子描述死亡大使對他合唱的歌聲。
然而,為了讓他們天衣無縫的計謀繼續得逞,他們極可能不惜採取任何激烈的手段防止風聲走漏。他們或許連一丁點破綻都不願意留下——也就是說他們勢必要殺我滅口。
「他那個時候人清醒著嗎?」
我猜我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家,只是不宜久留。兩分鐘內就算我沒出現在警察局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他們至少會在約定的時間過後再等我十分鐘,等到史帝文生局長恍然大悟,知道我看見他與偷父親遺體的盜賊會面時,已經為時已晚。
往左走,沿著小徑上坡可以直通市中心區,路的盡頭是聖相納天主教堂附屬的墓園。往右走,可以沿著小徑一路下坡到沿海的平地。
「猴子?」我重複她的話,心想我一定聽錯了。
我靜悄悄地站在浴室里仔細聆聽屋內行無任何奇怪的聲音。如果硬要說有別人在屋裡的話,想必也只是出竅的幽靈。我回到床邊,猶豫了~會兒,又將手槍執起,正在把玩的時候,不小心把子彈匣彈出來。彈匣是全滿的。我把彈匣用力塞回論內。由於對武器沒有任何實際經驗,我覺得這把手槍比我想像中來得重:它大約有一磅半重。
事實上,我並不認為自己的一生有多痛苦,說它與眾不同倒恰當些。若是我把精力都發泄在憤怒上,或把所有的夜晚都虛耗在渴望當正常人的夢想上,那麼我這一生鐵定要像花崗岩一樣硬得讓人難以消受,逼得自己最後只有撞牆自殺。然而,藉著欣賞自己的不同點,並將自己的特質發揚光大,我這一生並不比大多數人難過,恐怕還比有些人容易些。
「我其實不是很餓。」我坦白地告訴她。「我晚點會去找你。」
「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她說。
歐森尾巴下垂,兩耳平貼地從我身邊一溜煙跑到後門口。
我將車推出涼亭來到屋子後方,我把車靠在支撐騎樓屋頂的其中一根紅木柱子上。
槍支的購買日期是一個關鍵,突然間,每一件事似乎都變得暗藏玄機。
她慢慢地試圖引入主題,她說:「當我母親卧病在床行動不便的時候,我最喜歡替她拿東西。一杯冰茶,一個三明治,她的葯,即使只是替她在椅了上放個枕頭都好,我很樂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後來,我開始幫她拿便盆。到最後當她大小便失禁的時候,我幫她拿乾淨的床單。我一點也不介意。每當我拿東西給她的時候,她總是對我微笑,用她腫脹的手梳整我的頭髮。我無法治好她的病,無法讓她再度能跑能跳,也無法減輕她的痛苦或恐懼,但是我可以陪伴她,讓她覺得舒適一些,並隨時看察她的病情——對我來說,做那些事比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都來得有意義。」
我讓腳蹬車輕輕橫躺在草地上,在正忙著挖地洞的歐森身旁蹲下,伸手抓住它的項圈,稍微使勁強迫它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這隻不過是人生的遊戲規則罷了。」我說。「若要參与這場比
那天晚上歐森對我的怨恨並沒有讓我對它心生畏懼,相反的我可以感覺到它的恐懼。我知道它的問題不是脾氣暴躁也不是身體疾病,而是心靈上的惡疾。
我迅速地將收據和警察局的問卷調查表放回托爾槍支專賣店的信封當中。不論這是證據也好,垃圾也罷,我決定先將它藏在我的床墊和底下的彈簧墊之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兄?」我左思右想,而歐森只是一股勁不停地挖、挖、挖。
我以為當我打開前門跨進家裡的時候會看到歐森在玄關等候,結果它並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在那裡迎接我。我呼叫它的名字,它也沒有出現;如果它在黑暗向我走近,我應該會聽見它走路時厚實的腳底踩在地板上的啪啪聲。
在槍的旁邊還有一隻白色的信封躺在米白色的床罩上。我一直到現在才發現。
它可能剛巧心情不好,大多數的時候,它是個性情幽默、喜好玩耍的好伴侶,它的尾巴總是搖個不停,精力充沛得足以掃遍月光灣的大街小巷。但是,每隔一陣子,它就會像被整個世界壓垮似的,無精打采地躺在地上,跟鋪在地面上的地毯沒什麼兩樣;一雙哀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視前方,像是沉浸在回憶或什麼狗輩先知先覺當中發獃,它總是默不作聲,只是偶而有氣無力的嘆口氣。
「明早你下班之後就回家,我會在那裡等你。我是說,如果方便的話。」
「阻止也沒有用。」她回答,仍是愁容滿面。
勇者無懼。
我回到家還不到十分鐘,但是,我不宜再多耽擱。
也沒有歐森的蹤影。
儘管如此,它依然朝天空凝視,頻頻發出凄慘的低鳴,完全無視於我的呼喚。
反正事實勝於雄辯,我知道在那個七月夜裡,歐森對我是愛恨交加的,我也知道天空里一定有某種讓它感到痛苦的東西,可能是天上的星星,天空的黑暗,抑或是它憑空想象出來的某種事物。
「我也愛你。」我回答。
「沒有經歷什麼掙扎。」
有時候我忘記自己表達感情太過直接,可能會不小心把人嚇到——現在就是——讓聽者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激動。
他們也變了。「
我連忙一腳踏入隔壁的浴室,將低瓦數的燈光九九藏書打開。還好浴缸里沒有被暗殺身亡的金髮女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愈來愈擔心這隻狗崽子會出事。不論將九厘米葛洛克手槍放在我床上的人是誰,這個人極可能已經對歐森下毒手或綁架。
到安琪拉。費里曼家的路上,我儘可能抄小路,這樣一來不僅可以避開許多車輛,路燈也比較稀疏。遇到沒有選擇非得穿過重重路燈的時候,我只好硬著頭皮猛踩踏板。
院子里的西南角已經被它挖了半打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洞,走在當中,我必須十分小心以免扭傷腳踝。在後院那四分之一的草坪上被連根拔起的草,和被它掘起的泥塊到處散落了一地。
「歐森?」我呼喚它的名字。
頭頂上,夜鷹俯衝、翱翔、盤旋,在空中捕捉飛蟻和早春的飛蛾,發出「拼一拼一拼」的鳴叫聲。
任何言談,不論再怎麼誠懇,在這個時候說出來,都只會流於虛偽,就像醋不管怎麼喝都是酸的一般。
我替答錄機換上一卷新帶子,把舊的錄音帶藏在書桌旁垃圾桶里一堆寫過的廢紙團底層。
「好極了。我愛你,雪人。」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那個情況下,這個字眼聽起來有說不出的滑稽,我忍不住又開始懷疑安琪拉的神智是否清醒。
「歐森。
「變?」
賽,我們就得同意有一天退出競賽。「
我閉上眼睛試著想像那個耶誕夜廚房裡的情景——其實也是藉此機會避開安琪拉的眼神。
這隻狗既不在父親的卧房或浴室,也不在可供人進出的衣櫥里。
唯恐被它前爪鏟起的泥土濺到,我保持安全距離地從旁邊繞到它正在挖掘的洞口前方。
杏桃白蘭地實在甜得稱不上是白蘭地,不過沒有我想像中的甜,而且其實很烈。但是,不管喝下多少都無法讓我忘記我的父母,也無法讓安琪拉忘卻她的母親。
我自己一整天都睡不著,躺在床上想著緊閉的百葉窗外燦爛的炎炎夏日,天空就像一個倒放的藍色瓷碗,沿著碗的邊緣有鳥兒自在地飛翔,那是白晝的烏兒,我只在圖片里見過。還有蜜蜂和蝴蝶。白天的影子清晰鮮明,夜裡的影子永遠比不上。甜美的酣睡無法將我滲透,因為我的腦海里盛滿了苦澀的渴望。
我低頭看了一下腕表,上面的時間是以放光的兩極真空管顯示。
它喚了一聲,彷彿已經對自己的任務完全了解。或許它真的能聽懂我的話,不管巴比。海洛威和那些為理性主義把關的人士怎麼說。
當第一通答錄切斷時,我發現自己早已雙拳緊握,而且毫無幫助地憋了一股氣在肺里c 我將於熱的晦氣一口氣吐出,慢慢吸入甜美清涼的新鮮空氣,但是我仍激動得無法把拳頭放開。
然而,她的一番話倒是很成功地與廚房內的暖氣和酒精的熱度達成抗衡,我已經不想脫外套了。
我盡量給她時間。白蘭地相當的不錯。
她又用那個字眼,變。
港灣和太平洋。
安琪拉住的那條街地勢較高,她那棟迷人的西班牙式住宅四周都庇蔭在花季末到的木蘭花樹下。我看見前面的房間里都沒有開燈。我從旁邊沒有上鎖的側門走入一條圍滿了花叢的涼亭式走道,涼亭的兩側和拱頂上爬滿了茉莉花。夏季里,五片花瓣的小白花一簇簇地盛開,花架上就像垂掛了層層白色的蕾絲般嬌艷。在這個早春時節里,嫩綠的枝葉在風車狀的花朵襯托下,顯得格外生意盎然。
雖然廚房裡相當暖和,安琪拉除了運動服之外還套了一件羊毛衣。這件粉針鉤的毛衣大概是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毛衣的長度拖到膝蓋,肩膀的接縫垂到手葉上方,卷了又卷的袖口厚厚的一圈就像是鐵手銬一樣。一身厚重的衣服使得安琪拉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瘦小。她顯然覺得很冷,她看起來簡直毫無血色,而且還不停發抖。
我直接走到最近的床頭櫃。從上層的抽屜里拿出我平常存放零用錢的信封。裏面只剩一百八十元,但是有總比沒有好。雖然我不知道該將這些現金挪作何用,但我想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准沒錯,於是我把全部的錢都放入牛仔褲的口袋裡。當我關上床頭櫃的抽屜時,我注意到床罩上有一個黑黑的東西。我將它拿起來,赫然發現果然跟黑暗裡看起來是同一樣東西——一把手槍。
就算歐森跟薩莎一起走了,又是誰將這把九厘米的葛洛克手槍從父親的房間拿到我房間里?不會是薩莎,她不可能知道父親有這麼一把槍,而且她也絕不會擅自到父親的房裡亂翻。
雖然所有的電視都會放出紫外線輻射,我這些年來還是看了不少的電影,因為只要我坐的地方不要距離電視熒幕太近,都還算安全。我看過很多無辜好人——從開利。格蘭特( Cary Grant ),詹姆士。史都華(James Stewart ),到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 )——為他們從來沒犯的罪被無情追殺,或被捏造的證據誣陷入獄的故事。
我敢斷定他是個陌生人;如果是我的朋友,即使只是哼唱的聲音我都能辨別。我也很確定他沒有撥錯電話號碼;無論如何,這個人一定和父親死後發生的一連串離奇事件脫不了關係。
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確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但是她需要時間把要講的話一行一列整頓好,再讓它們像分裂式的隊伍一樣穿過餐桌行送到我面前,不管她要告訴我的是什麼事,這件事一定令她感到十分害怕。她的恐懼寫在臉上,顫抖的身子骨和慘白的臉已經表露無遺。
「沒有人能將所有的責任扛在自己肩上。」
歐森沒有在書房內。
它沒有回應,它繼續瘋狂地挖個沒停。
「什麼時候?」
「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
「而你現在就是最好的護上。」我誠懇地說。
我走入我的房間,扭開微弱的燈光,但是仍然沒有發現歐森的蹤跡。
薩莎說:「人生真沒意思。」
我忍不住深深吸人茉莉花濃郁的芳https://read.99csw.com香,正當我品味花香的同時,歐森連打了兩個噴嚏。
我的腳踏車停靠在陽台上,我牽著車走下台階,把車推到正忙著挖洞的狗兒面前。
狗類有想像力嗎?誰說沒有呢?
「是薩莎嗎?」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我來到聖柏納塞國,這是我最喜愛的地方之一,在燈火通明的都市裡,這裏就像一處黑暗的避風港。六株橡樹如大柱子般支撐著枝葉交錯形成的屋頂,樹蔭下的墓園靜悄悄的行列分明就像圖書館的陳列;一排排的墓碑則像極了書架上擺設的書籍,每一本書上都印著被生命書頁除名的死者姓名,他們或許已經在別處被人們淡忘,但是在這裏,他們永遠都會被記得。
它放棄挖掘的洞,又回到前一個洞,嗅一嗅,然後又開始動工,彷彿試圖與中國大陸的狗同伴聯絡。或許它知道父親已經死了,動物具有敏銳的直覺,薩莎稍早也這麼說過。或許拚命挖洞只是歐森發泄內心哀傷和緊張情緒的方式。
「我看見別人做出不可原諒的事,可是我沒有勇氣阻止他們,知情不報罪過是一樣的。」
我不太理解她話里的含意,但我耐心地等她自己解釋。
她的酒杯則滿得幾乎要溢了出來。而且那已經不是她的第一杯。
「親愛的,從你牙牙學語開始,我就一直是你的專任護土。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個孩子。」
它的哭聲愈來愈尖細,就像吹玻璃的人在火焰上修飾一隻花瓶時發出的嘶嘶口哨聲,其聲音之微弱連離我們最近的鄰居都不會受到干擾,但願是它聲音中的凄楚讓我也為之動容。任憑吹玻璃的工匠能吹出再暗的玻璃或再怪異的形狀,都比不上它的哭聲黑暗和怪異。
它顯然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病,我只看出它的滿腹哀傷似乎和天上的星星有關。然而,倘若狗類的視覺如眾所周知般薄弱,它們應該看不清天上的星星,甚至根本看不見。可是,為什麼星星會帶給歐森這麼深切的苦楚呢?今晚的夜色和之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差別啊。
我再度回到自己的卧房,在一個柜子的抽屜里找到一副備份的太陽眼鏡,我順手把眼鏡盒夾在襯衫的口袋裡。
她凝望著紅玻璃燭杯中的火焰,神情黯然地回答:「護士的工作是救人活命,而我現在卻成為死神的助手。」
「這是事實。」
我的皮夾克口袋深度足以藏住這把手槍,它重重地垂在我右手邊的口袋裡,不像死氣沉沉的鐵塊,倒像是什麼活生生的玩意兒,好比一條蟄伏的蛇。我每移動一下,它就跟著扭轉身軀:又胖又遲緩,就像一團粗粗的線圈。
我摘下夾在皮帶上的大哥大,開機鍵人薩莎的行動電話號碼。
餐桌的中央有三個許願蠟燭,分別盛裝在紅寶石色的玻璃燭台里。紅色動脈似的紅光爬過光滑的松木桌面。桌上還放了瓶杏桃白蘭地酒。安琪拉遞給我一隻酒杯,我斟了半杯。
「老爸走了。」我說,話中的含意不是她能夠完全明白的。
外科醫生當然不贊成在黑暗或微亮的手術房裡將我的腹腔切開動手術。但是暴露在手術台的強光下,我身上任何一寸沒有被保護的皮膚肯定會因此導致嚴重灼傷,導致黑色素沉澱,並且妨礙傷口的複原。他們將手術切口以下的身體部位全部遮蓋——從鼠蹊部到腳趾——用的是三層棉質床單,並用別針固定,以免手術當中不慎滑落,這算最是簡單的部份。要遮蓋我的頭和上半身還得用額外的床單,他們必須同時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光害,還得不時讓麻醉醫師拿筆燈伸到床單底下量我的血壓和體溫,調整麻醉面罩的位置,並檢查連接心電圖的電子感測器是否都確實地服貼在我的胸膛和手腕上,以便持續監控我的心跳。他們正常的手續是用一塊布將整個腹部蓋起來,只留下一個洞口讓開刀部位的皮膚暴露在外面,但在我這個案例,這個長方形的洞口必須儘可能減低到很小的一條縫。他們將用來撐開切口的牽引器準備好,並且在洞口附近暴露的肚皮貼上保護膠帶,一直貼到預定的手術切口旁邊,一切就緒之後他們才敢在我身上開刀。我的腸子不管醫生們要它曝晒多少的強光都無所謂,可是等他們手術到那個階段的時候,我的盲腸已經破裂。雖然他們做了很仔細的清潔消毒工作,依然引發後繼性的腹膜炎;接著演變成潰瘍和敗血性的休克,兩天之後我再度被推進手術房。
至少我知道它們會作夢,我觀察過它們睡覺的模樣,看見它們夢見追逐兔子時踢動小腿,聽過它們在夢中嗚咽和嘆息,或在夢中齜牙咧嘴對敵人發出吼聲。
九年前,我不小。已得了盲腸炎,就跟不少案例一樣,等到病情發作時已經演變成急性盲腸炎。那天吃完早餐之後,我只是覺得有些消化不良,到了午餐之前,我忽然開始嘔吐;臉色發紅,全身盜汗,劇烈的胃絞痛讓我整個人像被丟入熱油鍋中的蝦子一樣蜷縮起來。
我想和安琪拉。費里曼談一談,因為她在答錄機里的留言似乎透露著隱情。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事實的真相。不過,我必須先撥電話給薩莎,她一定在等待父親的消息。
第二通電話是在我進門前幾分鐘才打進來的,撥電話來的是一直服侍父親病榻的護士安改拉。費里曼。她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但是我認得出她那微弱而悅耳的聲音,她在電話里從頭到尾就像只焦躁不安地在籬笆上跳來跳去的小鳥。
羅德是她的死去的丈夫。三年半多以前,也就是安琪技描述的那個聖誕夜過後的六個月,羅德在這棟房子的車庫舉槍自盡。他的朋友和鄰居們無不大為震驚,安琪拉更是受了極大的打擊。羅德是個性格外向,具有相當幽默感,人緣頗佳,很少愁眉苦臉的人,實在沒有明顯的理由使他自取性命。
我連忙扶起腳踏車。
當我把一隻手放在它頭上輕輕撫摸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一陣
「我從小到大隻想當護士。」她又重read.99csw.com複說了次。「有很長的一段歲月,它的確是令人滿意的工作,但是它也有恐怖和悲傷的一面,尤其是當我們失去病人的時候。但大多數的時間,這都算是一份相當有代價的工作。」當她從白蘭地抬起頭時,她的眼睛就像被某件事的回憶掀開似的睜得斗大。「天哪,當你得盲腸炎的時候,我簡直嚇得半死。我還以為我會這樣失去我的小克里斯。」
她說:「假如我要把這件事的始末告訴你,就必須趁現在,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快要變了。」
狗兒還是埋著頭,一邊挖一邊把鼻子栽到地上猛嗅。
總而言之,那一整晚,我一直坐在後院里和歐森作伴,雖然它可能不願意我陪。它用怨怒的眼神看著我,時而舉頭對著高掛的天空發出如刮鬍刀般犀利的嘶鳴,它不自主的全身發抖,在院子里不停打轉直到天亮,最後它回到我身邊,精疲力竭地格頭靠在我腿上,它終於不再假我了。
「克里斯,我有話要跟你說,我必須要跟你談談,就是今天晚上,任何時間只要你方便。我現在人在車上,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我住的地方,請你務必來找我,不要打電話給我,我不信任電話,本來甚至連這通電話我都不想打,但是我必須要見你一面。來的時候從後門進來,不管你多晚聽到這通答錄,再晚來都沒關係,我不會睡著,我睡不著。」
由這裏往南,也就是尤加利樹叢的後方,有一座高爾夫球場,緊鄰的是月光灣酒店和鄉村俱樂部。星期五晚上的這個時間,從高大的樹榦之間放眼望去,整座高爾夫球場嚴然像是一片波濤洶湧的黑海,而遠處酒店窗口琥珀色的燈光則讓人聯想到一艘永遠航向大溪地的豪華郵輪。
「還是很沒意思。你人還在醫院里嗎?」
「我無法阻止他們。」她說。「但是我可以停止替他們守密,克里斯,你有權利知道你的父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即使知道真相的後果只有更痛苦。就算沒有這件事你這一生也已經夠苦了。」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我把屋內所有的燈光關掉,現在每個房間里都沒有燈光,留下黑漆漆的一片,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任何陰森森的鬼臉貼在窗玻璃上。歐森顯然察覺到有人在附近,因為它開始從屋子倒退。突然間它以貓的敏捷一跳轉身,朝著我快跑過來。
手槍我則暫時保管,這或許是別人設下的圈套,就像電影裏面一樣,但是我覺得有槍在身邊比較安全,要是我知道如何使用就更好了。
歐森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閑晃,邊走邊嗅松鼠的氣味,它們白天的時候會跑到墳墓附近撿拾像實。歐森不是喜好追蹤獵物的獵人,而是試圖滿足好奇心的學者。
我按下鍵盤上的完畢鈕,將電話關機,然後將它夾回皮帶上。我騎著腳踏車駛出墓園,我那四隻腳的同伴也緊跟在後,只不過似乎不太情願離開那裡,它滿腦子都在想松鼠。
她舔去唇上的杏桃白蘭地,茫然地望著她的酒杯。「那時我的母親罹患風濕性關節炎,她的病情惡化得異常快速,太快了。在我六歲的時候,她已經必須仰賴腿架和拐杖才能行動。我才過了十二歲生日不久,她便開始卧病不起。到我十六歲的時候,她就過世了。」
顫抖傳遍它全身。它猛然站起來,踏步走開,只從一段距離外默默回頭看我,我敢說在那一剎那它對我充滿怨恨。它依然愛我,畢竟它還是我的狗,它沒有辦法不愛我,但是它同時也恨我入骨。在七月溫暖的空氣中,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恨意從它身上散發出來。
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淚水,為了壓抑著不讓淚流下,她先是緊咬雙唇,然後伸手尋求白蘭地的慰藉。
犯過的錯都還要嚴重。為了自尊、好勝、嫉妒……我們完蛋了,全部完蛋。噢,老天,我們完了,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已經鑄下的大錯完全沒有挽救的餘地。「
我想不出任何有意義或有幫助的話安慰她,沒有人想得出來。
「在車上。正要去賓奇小吃用餐,順便在那裡準備今晚節目的台詞。『他再過三個小時就要上廣播節目。」或者我可以選擇外帶,然後我們找個地方一起用餐。「
她希望我反問她,於是我順口問:「你的意思是……」
就算讓它出來胡作非為的人是薩莎,歐森也不會出賣她。它不敢正眼瞧我,怕被我識破真相。
即使到了那個節骨眼,他們也不見得會到家裡來找我。畢竟找對他們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且將來也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威脅。我沒有任何具體的證據來證明我今晚的所見所聞。
看著歐森不停地埋頭苦幹,我對它說:「有沒有找到好吃的骨頭啊?」
「這是我們的小暗語。」
「就算你嘗試阻止他們,你覺得你阻止得了嗎?」
我四處找尋歐森的蹤影,心想可能會忽然聽見門被用力擠開,或樓下打破玻璃的聲音,接著就會聽見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但屋內始終一片死寂,安靜得令人發毛,就像池塘的水面一般充滿張力。
她在電話響第二聲時就接起電話。
我從來沒見過這件武器。我父親從來不曾擁有過槍支。
她在磨得光亮的松木餐桌旁坐下,並邀請我在她對面的座位坐下。
儘管萬籟俱寂,從距離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地方,我幾乎聽不見它低沉的吼聲。
「不,我相信你沒有。」
「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一直夢想成為一名護士。」
「你有這麼多的朋友……但是你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敵人,」安琪拉繼續說道:「他們都是危險的壞蛋,而且。當中有些人很怪異……
「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你不能,我也不能,哪怕連上帝也束手無策。」她的眼神從燭光轉移到酒杯里金黃色的液體上,她用微弱但堅定的語氣說:「我們把事情搞砸了,克里斯,這次闖下的禍比我們從前
了。可是,手槍還放在我的口袋裡,我擔心脫袖子的時候手槍會不慎掉落地面或撞到椅子。我不https://read.99csw.com想讓安琪拉受到驚嚇,她看到槍一定會嚇得半死。
先前,在父親病危時,薩莎便已經表達過她的哀傷之情。而此時,她雖然極力克制,但是她難過得有些哽咽的聲音還是逃不過我的耳朵:「他……他是否走得很安詳?」
「我那時已經十九歲,不小嘍。」
「猴子。」她鄭重地重申。
「有什麼東西嗎,小子?」我低聲問。
「嗯,還好我們有機會踉彼此道別。」
我忍不住抓抓頸背,才發現脖子上根本沒有蜘蛛在爬。
她接著說:「羅德隨時都會到家。接下來的整個耶誕節周末,我們兩個人都不用上班。」
就在破曉之前,我回到樓上的卧房裡,這比我平常就寢的時間稍微早些;歐森也跟隨我上樓。大多數的時候,每當它遵循我的規律就寢時,它會縮成一團睡在我腳邊,但是那一次它出乎意料地背對著我睡在我身邊,我輕輕撫摸著它壯碩的頭和柔軟的黑色毛皮,一直到它睡著為止。
有一回它獨自坐在我房間衣櫥的大鏡子前,凝視自己鏡中的倒影達半個小時之久——以狗的心靈時間來看,這就跟永恆一樣久,因為它們對事物的體驗通常是以兩分鐘好奇和三分鐘熱度來計算。排除了犬類的虛榮心和單純的疑惑兩大因素之後,我依然看不出它的影像到底有哪裡可以如此令它著迷。它看起來似乎滿腹憂傷,兩耳下垂,肩膀松垮垮,尾巴一搖也不搖。我發誓,有時候我真的看見它眼裡熱淚盈眶,幾乎隨時要奪眶而出。
「是誰讓你到外面來的?」
「嘿,老兄。」
歐森並沒有在樓梯口,也沒有在二樓走廊等我。
「沒有,我在外面閑逛,四處遊盪,試著消耗一點體力。你人在哪裡?」
「我還得到一些地方辦事,夥伴,」我對它說:「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我把帽子摘下,考慮想把夾克也一併脫去,廚房裡實在太暖和
「明天早上我要留在薩莎家,我不想把你單獨留在這裏。」
她給我一個擁抱,一如往常有力、充滿骨感和堅定的擁抱,雖然我可以感覺出她不尋常的疲憊。
「我可以感覺得到,我不知道自己一個月或半年之後會變成什麼人,但是我知道那將是我不喜歡的樣子,想到就令我感到害怕。」
帶著口袋裡沉沉的葛洛克手槍走下樓梯,我不禁憶起那個七月夜,我走到後院坐在歐森旁聽它如泣如訴……
她接著又說:「加果你還有機會……儘管只是一絲機會,你就必須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應該如何告訴你,我想我應該從那隻猴子開始說起。」
最後當她從酒杯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就像一片荒蕪的池塘,將我自小到大心目中充滿朝氣的安琪技。費里曼整個淹沒。我正對著她的雙眼,那黯淡晦澀的眼神,不禁讓我頸背緊繃,我再也不覺得「猴子」這個字眼有什麼可笑之處。
這時晚風乍歇,皎潔的滿月就像孩童飛走的氣球一樣高掛在樹上。
我把筆燈從床頭櫃的抽屜里取出,把燈光貼近信封。除了印刷在左上角的寄件人住址:月光灣的托爾槍支專賣店之外,整個信封全是空白的。這隻沒有密封的信封,上面沒有貼郵票也沒有蓋郵戮,可是有點給折,上面還有可疑的齒痕。
它的眼神不像是星光燦爛的黑色夜空,倒像是飽受蹂躪的黑色泥土,深途而神秘。
我這些想法一句也沒跟安琪拉說。如果她向我透露真相的動機是出於對我的憐憫,那麼我更應該登上飽受苦難的面具,將自己塑造成純粹的悲劇角色。我可以裝成馬克白,我可以是發瘋的李爾王,我也可以是魔鬼終結者里的阿諾史瓦辛格,註定一生多災多難。
早先的時候,薩莎曾經到家裡來喂它吃東西,或許她走的時候把歐森一起帶走了。如果歐森當時和我離開家的時候一樣鬱鬱寡歡,尤其當它心情變得更糟的時候,薩莎可能不忍心將它獨自留在家裡,因為她的同情心就和皿管里流的血液一樣多。
當我從敗血性的休克恢復並脫離生命危險之後,接下來的幾個月當中,我一直以為這一場病可能會引發XP症的一些神經併發症。
控制樓梯上掛燈的開關裝有一組變阻器,家裡大多數的開關皆是如此。我把燈光從最暗調亮一些,方便我爬上樓梯。
由於仁愛醫院準備特殊手術的時間嚴重延誤,害我差點送命。
雖然她的口齒十分清晰,可是我不禁要懷疑她是不是之前不只喝了一杯白蘭地。我試著息事寧人地猜想她一定是酒後誇張失言,把她察覺到的災難從短暫的小風暴說得跟颶風一樣嚴重。
我露出微笑地說:「我愛你,安琪拉。」
我藉由等燈仔細審規裏面的文件,赫然發現標準格式的申請表謄本上有著父親工整的字跡,他向本地的警察局擔保他沒有任何犯罪或精神疾病的記錄,所以他沒有理由不能持有這把手槍。裏面還有一張原始收據的複印紙謄寫本,上面註明這是一把九厘米葛洛克一七式手槍,以及父親是以支票付款等等。收據上的日期不禁讓我打了一身寒顫:兩年前的一月十八日,父親在母親車禍死亡后第三天就買了這把葛洛克手槍,彷彿他突然覺得自己需要保護似的。
它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時而盯著我看——沒有一隻狗能像它那樣與人四目相覷——它會凝視著天空,有時候全身僵硬,氣得發抖,有時候則顯得分外脆弱,頻頻沮喪的哀鳴。
我跟巴比。海洛威提過這件事,他說狗類不可能具有很人的能力,也不可能經歷像沮喪這種複雜的情緒,它們的感情世界就和它們的理性世界一樣簡單。當巴比知道我依然堅持自己的詮釋沒有錯時,他氣憤地說:「聽著,小雪,如果你再繼續拿這種新世紀殘渣到我這裏對我疲勞轟炸,那你還不如買一把機關槍打掉我的腦袋算了,總比讓你這些無聊的小故事和白痴理論凌遲致死好過些,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是聖方濟也是一樣——我當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