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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量少眯眼,多聆聽,但是什麼也沒聽見。我前主卧室對面的房門移動。我不敢貿然跨入門檻,讓身體持續保持在陰影里,舉起左手當帽子擋住室內天花板照射下來的強光。
地毯上沒有任何沾有血跡的腳印,顯示不可能有人從屋外經由血流成河的浴室進入卧室將門關上。
我迅速地穿過餐廳,再一次呼喚安琪拉的名字,她仍然沒有迴音。我不能再喊第三次,倘若當真有人闖入屋裡,我每喊一次安琪拉的名字就等於向敵人泄漏我所在的位置。
歐森不知怎麼沒有狂吠——不過話說回來,這扇窗位於房子正前方,而狗則待在房子後院。
當我抬頭望,舉槍對準漆黑的樓梯上半層時,卻一個人影也沒有——彷彿是娃娃自己先把頭鈕斷朝我扔過來,然後再將自己扔下樓梯似的。
我倒退著進入客房,準備隨時對走廊上出現的人開槍。
起初當我爬上二樓察看安琪拉的狀況時,在那種隨時可能面臨暴力衝突的威脅下,連我都不得不為自己的鎮定和冷靜感到驚訝。當時,由於濃厚的英雄心態作祟,我甚至有一股冒險犯難的渴望。
我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踏入走廊,空無一人。
我將天花板的大燈關掉,只留下工作桌上的檯燈。在陰影乍然膨脹的瞬間,洋娃娃們似乎閃動了一下,像是準備從陳列架上跳下來一般。它們的眼睛——有的因燈光反射閃閃爍爍,有的則深邃地盯著同一個地方看,看起來一副十分警覺和機靈的模樣。
說時遲那時快,絲絲的煙霧如觸角般向上蔓延,緊接著一股刺鼻的濃煙來勢洶洶地湧上台階,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我感覺得到,我覺得自己就像被巨大海葵吞噬的潛水夫一樣無助。我不斷咳嗽,在嗆鼻的煙霧中掙扎著呼吸,我當下決定往回頭的方向走,改從二樓的窗戶脫逃,不過絕對不要經由安演拉主卧室的浴室。
頂著前廳刺眼的強光,我朝書房敞開的門望過去,確定沒有人在裏面。
一樓燈光的電源另有總開關,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底下透出微光。
乍看之下,我覺得她的喉嚨像是被鈍刀連續割剮過一般,我無法
我一把抓起腳踏車,牽著車穿過涼亭走道,抬頭凝望身後的房屋;很驚訝地發現它居然尚未完全被火吞噬。屋內大火從一間房間迅速蔓延到另一間房間,可是外表上只能看出少許的端倪,明亮的火焰正在燃燒樓上兩扇窗戶的窗帘,還有一朵朵如花瓣般的白色煙霧從閣樓屋檐下的通風口徐徐冒出。
一旦彈匣的子彈用盡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這是安政技工作室架子上最大的一個洋娃娃,幾乎有兩英尺高,它坐在地板上,兩腳往外張開,面向著我,浴室對面的那個房門裡的燈光照在它身上,那是我唯一還沒檢查過的房間。它張開雙臂向前伸,兩隻手上掛著某樣東西。
在我傍晚爽約以後,路易斯。史帝文生想必正在到處找我。如果是這樣的話,局長可能會親自接這通電話。然後,那個光頭先生很可能會跟他一起搭車過來。
我無法冷靜地思考,我的思緒就像泥沼里糾纏交錯的海草,笨重地翻滾。
比今天晚上屍體被輸的這種情況——我的想像力更是豐富得替自己壯膽。在我腦袋瓜里的三百個馬戲團,所有的老虎都等著趁機謀殺它們的馴獸師,所有的小丑們蓬鬆的衣服里都暗藏著屠刀和邪惡的心。
我迅速轉身面對噪音來源的方向,雙手舉起葛洛克手槍,一副很
燭光中我握著槍,倉煌地四處找尋開關。我只找到一個開關,可能正是我要找的,當我按下開關時,一道紅色的光束從槍口下的一個小洞射出,在冰箱門上繪出一個光點。
我賣力地回想壁爐和前廳的相對位置,沿著爐床匍匐前進,然後橫切穿過客廳。
我最大的勝算就是盡量發揮我的長處,也就是利用黑暗的環境,拿陰影作掩護。我橫著身體穿過二樓的走廊,同時留心前後兩側的動靜,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屋內也沒有別人發出任何聲音。
一場詭異的遊戲莫名其妙展開,但是我對遊戲的規則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對手的身份。這下看來情況不妙。
我的右手臂整個下垂,被槍的重量往下拉得近乎垂直,而我左手緊握的筆燈此時則不聽使喚地在牆壁上綉出鋸齒狀的花紋。
我將工作室的門完全推開,顯然沒有人藏在門后。
我無法依照原先計劃一路騎到巴比。海洛威的家,因為我一直咳個不停,嚴重影響我對行車方向的掌握。歐森的步伐也失去原先的穩健,它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才將頑強的煙味排除。
我為此同時感到感動和恐怖。安琪拉對我愛護到能夠精緻雕刻出我臉上的細節,她竟然能夠熟記我的長相,並按照我的樣子製作出可愛的洋娃娃收藏在她的架子上。可是,這樣出乎意料地撞見一個自己的形象,不禁喚醒人們內心深處的原始恐懼——彷彿只要一碰觸到這個魔物,我的心靈和靈魂便會立即被困在其中,接著被困在洋娃娃內的邪靈就會趁機佔據我的肉體,在慶賀解放的同時,他會假冒我的名義在深夜裡啃噬處|女的顱骨,吹食嬰兒的心臟。
我只想衝到樓下,逃出去,騎上我的腳踏車,逃得愈遠愈好。
曼紐。拉米瑞茲也愛莫能助,因為他今晚必須在局裡當班,我不放心請別的警官協助。據我猜想,月光灣地區涉案的警察應該不只史帝文生局長,或許除了曼紐以外,整個警方都是同謀。事實上,儘管我們之間交情匪淺,我還是無法完全信任曼紐,必須等我對整件事情有更進一步的了解才能下定論。
在一片窒礙難行的黑暗中,我聞到東西燃燒的味道。
但是我十分確定,此時此刻,在安琪拉家裡,我所面對的絕對不是那個光頭先生,這種玩躲迷藏遊戲裝神弄鬼的做法不是他的作風,快、狠、殘暴才符合他的胃口。
我懷著哀悼、興奮、好奇、恐懼、傷感和深沉的問號,沿著人行道迅速駛向路燈較稀疏的街道,歐森則氣喘喘地跟在我旁邊闊步向前奔跑。
我無心在那裡等候謎底揭曉,一窺從房裡衝出來的人究竟是誰,我只是卯足全力往樓梯跑。
這是禱告,不是咒罵,或許兩者都是。
我壓下帽檐低著頭,頂著天花板上照射下來的強光眯著眼睛向內張望,沒有看到任何入侵者的蹤影。床的兩邊有側桿,床尾有一片擋腳板,床罩就從那裡塞到底下,所以床下的空隙一覽無遺。
為了選購一把連文學教授都能操作自如的武器,父親不惜多花一些錢購買配備雷射瞄準裝置的手槍,好傢夥。
平常的時候——假如有這種時候的話——我常以生動的想像自娛,巴比。海格威戲稱為「腦袋瓜里有read•99csw•com三百個馬戲團」。這無疑是我得自父母的真傳,他們聰明到知道人能知道的很少,好學到從不停止學習,洞察力敏銳到能夠理解所有的事物都包含無限的可能性。當我還小的時候,他們常閱讀米恩(A A Mime)和碧爾翠絲。帕特的詩句給我聽,當然,由於我很早熟,他們也讀唐諾。爵士提斯(Donald Jus JuStice )
安琪拉依然不見蹤影。
隨後我揚起頭刺探空氣,試圖判斷安全範圍的高度。範圍不高,只有四到六英寸左右。然而,這淺淺的空氣層應該足以讓我支撐到找到出口為止。
我側著身體往走廊的方向移動,明知哪裡可能有埋伏,還好什麼事也沒發生。我一踏出門檻,立即將我身後的房門用力關上,阻隔那個即將從衣櫥里冒出來的不速之客——假如我聽到的門軸轉動聲並非憑空幻想的話。
當我開始往門口走的時候,所有的燈突然瞬間熄滅。有人將總開關切斷。
然而,我還是渾身充滿罪惡感,像是俺溺在冰冷的海水中無法呼吸,我站著幾乎喘不過氣。
我背貼著卧室的牆站著,仔細聆聽。我屏住呼吸,但是我無法克制狂奔的心跳,它就像萬馬奔騰時的馬蹄聲「喀答喀答」亂響,我覺得像是被自己的身體出賣一樣。
最後一個房間,檢查一遍,確保背後的安全,然後就直接衝下樓梯。
有時候,沒有任何地方比我們自己的意識更為黑暗,就像沒有月光的心靈午夜。
我側著身體一腳短暫地跨入明亮的房間內,同時兼顧室內和室外的機動性。
床的兩側各有一道垂著窗帘布的窗戶,兩者都從裏面鎖著。
我把腳踏車輕輕停靠在一個墓碑上,墓碑上頭豎立著一座花崗岩雕塑的光環天使。我坐下來——頭頂上沒有光環——將背靠在一個上頭豎立十字架的石頭墓碑上。
我朝工作室張望,檯燈的微光依然亮著,並沒有人侵者藏匿在內。
假如安棋拉有小孩的話,這很可能成為小男孩或小女孩的房間。
樹榦間稀疏的星光,枝葉間灑落的月光,高大的橡樹,宜人的黑暗,和安息的墓碑——對歐森來說,這裏還代表好奇的松鼠氣味,是的,我們又回到了緊鄰聖柏納天主教堂的墓園。
它舔舔我的臉,嘴裏吐出濃濃的狗口臭味,不過那實在不能怪它。
床頭燈依然亮著。
我再度用雙手舉起手槍,瞄準印象中衣櫃所在的位置。然後我想了想將槍口對準的方向往左移動三寸,緊接著立即向右掃描到原處。
反正只要火焰不出現在我面前,我都能假裝起火勢發生在屋內的另一個盡頭。然而此時此刻,我連這最後幻想的避難空間都保不住。我再也無法安於火光由遠處反射而來的幻想,因為我已經無法分辨熊熊的火焰到底在方寸之內還是在幾尺之外,也分不清火勢究
當我離開房間的時候裏面並沒有其他人,而且在我進入走廊之後並沒有人從我面前經過,房間里的人只有可能是兇手——想必是從樓下陽台的屋頂爬進浴室的窗口,當我發現安琪拉的屍體時,他可能就藏匿在屋頂上。
「嘿,老弟。」我想說,結果只勉強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乾嘔聲。
我的嘴又干又苦,我差點順手把那瓶白蘭地一起帶走。不過,巴比。海洛威那裡會有啤酒,那更夠味。
讓我感到最詭異的不是娃娃本身有什麼奇怪,而是那份逼真的似曾相識感,它竟然有我的臉,它是模仿我的長相製作的。
化妝室的門是開著的,我將門整個推開,用不著開燈就看得見裏面沒有人。
第二次的叫聲比前次更短促微弱——但很明顯地是痛苦和驚慌的慘叫聲。
最後還是理性獲勝,我拿刀和拿槍的技術半斤八兩。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找不到這間屋子的出口。開玩笑,這並非什麼豪華巨宅或城堡,只不過是一棟七個廳兩套半浴室的房子,而且當中並沒有任何特別寬敞的房間,就算全國最厲害的房屋仲介業者用盡三寸不爛之舌,也沒有辦法將它描述成能滿足威爾斯親王和其隨從的豪宅大院。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予人一種說不出的曲折迂迴感,下樓梯時,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已被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後來,我才發現我感覺到的不是黑暗而是空氣:一道道如蟒蛇般的熱氣流正沿著樓梯往上沖。
此外,拿刀往另一個人身上又剮又刺,似乎比扣扳機需要更多的冷血殘酷。當然,遇到自己或安琪拉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我會不顧一切採取任何必要的手段,但是我不否認單是開槍可能比拿刀廝殺肉搏適合我。在衝突的關頭,容不下任何一點畏縮,一丁點都可能讓你喪命。
華里士。史帝文生(Wallace Sieve.)給我聽。從那之後,我的想像力總是摻雜著詩句當中描述的意象:從提莫席。提姆(TimothyTill )的十個小指頭到血泊中掙扎的螢火蟲。在特別的時候——好
這棟屋子不算很大,還沒有大到令她聽不見我呼喊她的程度,她的沉默讓我產生不祥的預感。
我不願意打開衣櫃的門。
然而,由於我罹患XP症,加上我的眼睛一遇到強光就會瞬間感到刺痛和流淚,我只能仰賴我右手的手槍和左手的筆燈對這些地方進行搜索。這樣做不僅不自然,耗費時間,而且相當危險。每當我踏入一個房間,不管我身子蹲得多低或行動多快速,敵人立即能在我細小的筆燈還沒照到地之前,從筆燈的亮光確切掌握我的位置。
我的右腳跟不慎踏空,整個人往前傾,差點跌倒,猛然撞到平台邊的牆壁之後才保持住身體的平衡。
二樓共有四道門,其中有三道是關著的,只有第四道門——離樓梯最遠的一道門——是開著的,裏面透出一絲微弱的光線。
走在洋溢著茉莉花香的拱形花架下,推著腳踏車,車輪發出輕微的轉動聲,我帶著急速的心跳尾隨歐森來到前門。它跳躍起來用前腳將門閂須開,這是它的特殊才藝之一,我以前也見它這麼做過。然後我們一起沿著通往馬路的人行道前進,走得很快但不是用跑的。
我已經為了拯救安琪拉來到二樓,事到如今我已經救不了她。
洋娃娃只不過是玩偶罷了,對我毫無威脅可言。
黑暗讓我失去了方向。雖然我敢確定一定能擊中衣櫃,但是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正中兩扇門的中心點。第一槍一定得正中目標,因為槍口的紅外線即刻會暴露我所在的位置。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兩階並一階往下跑,正當我快要接近樓梯中間的平台時,仿我製作的洋娃娃頭突然從我身邊呼嘯而過,在我面前的牆上砸得粉碎。
一道兩扇門式的窗戶整個被打開https://read.99csw.com,這不是一般浴室常見的小窗戶,這扇窗大得足以讓兇手從這裏逃跑,他身上一定也濺滿了死者的鮮血。
我還是走到浴室門口重新檢查一次,這一次,我把筆燈留在口袋裡,僅仰賴卧室里微弱的燈光,因為我不需要,也不想看見血淋淋的現場。兩扇門式的窗戶依然敞開著,浴室里的味道就和兩分鐘前一樣難聞,癱在馬桶邊上的人形是安琪拉沒錯,雖然她整個人被仁慈的陰影掩蓋,我依稀可見她驚訝中張大的嘴,和瞪大的雙眼,一眨也不眨。
走廊里除了時間的移動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雖然我被煙嚇得驚慌失措,雖然我的雙眼被煙嗆得眼淚直流,但是我仍然可以清楚看見二樓閃動的亮光。
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青少年精神病院,發瘋的青少年病患在殘暴地推翻他們的管束者之後,在興奮重獲自由之餘,開始興高采烈地玩耍。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們從其他房間里傳來的竊笑聲,搗在冰冷的小手后陰險而清脆的咯咯笑聲。
感謝上帝,我的射擊方向完全錯誤,因為即使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之中,我都可以認出我喉頭上冰冷的鼻子和我耳朵上溫熱的舔吻來自我唯一的一隻狗,也就是我最忠實的夥伴,我的歐森。
來到客廳里,我沒有停下來關燈,但是我盡量別過臉往旁邊跨一大步繞過去。
可是裏面只有我一個人。
當電話終於安靜下來時,我的頭腦似乎已被刺耳的電話鈴聲弄清醒。我關掉筆燈,將它放回口袋,舉起身邊的手槍——我這才發現有人已經將二樓走廊的燈光打開。敞開的窗戶和窗框上的血跡讓我以為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看來我估計錯誤,闖入者還在現場,而且正在我目前的位置和樓梯之間的某個地方準備向我偷襲。
他們一定算準我會朝樓梯衝下去,不過,不按牌理出牌可能比較安全,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衝進主卧室里。我連門把都懶得轉,用力把門踹開,舉著葛洛克手槍破門而人,隨時準備對任何移動的物體連續射擊四到五發的子彈。
這突如其來深不見底的黑暗連我都不感到歡迎,窗戶被厚重的窗帘緊緊遮蓋,銀色的月光根本找不到空隙鑽入,四周黑上加黑。
扎著站起來的聲音。顯然的,我對她死去的悲傷之情已經轉變成對自身性命安危的恐懼。她儼然已變成另一個東西,像是死亡本身、像怪物,握著人們終將死亡、腐爛、化為塵土的事實對我迎面痛擊。很慚愧地,我甚至有點憎恨她,因為我之所以上樓全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救她,我痛恨她害我陷入這個困境,我痛恨自己痛恨她,我最敬愛的護土,痛恨她害我痛恨我自己。
假如他在逃走之後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回頭把我殺掉以免留下任何人證,那麼他根本沒有必要打開燈向我宣示他的存在,他應該會選擇向我偷襲。
偶爾在晚間新聞看到有人葬生火窟的駭人消息時,我們始終難以理解他們為什麼不能夠從門口或窗戶逃生,尤其大多數門窗都在十二步的距離之內,除非他們喝醉酒,或者嗑藥過度,或者愚蠢到沖回熊熊火焰中拯救家貓云云。這樣說聽起來可能有些忘恩負義,畢竟就某方面來說,今天傍晚若不是那一隻貓我可能早就沒命了。無論如何,我現在總算明白人們在這種情況下喪生的原因,嗆人的煙霧和黑暗其實比毒品和酒精更讓人暈頭轉向,毒氣吸得愈多腦筋就愈不靈光,最後整個人精神潰散,愈驚慌注意力愈無法集中。
忍受再仔細多看她一眼。
這時斷了頭的洋娃娃,整整齊齊地穿著黑色衣服,從台階上被打下來,我趕緊低頭閃避,只見它從我的頭頂上掠過,重重地撞在我身後的牆壁上。
我一頭霧水地回到卧室中央。
我聽見身後的房門碰一聲打開。
我朝走廊快速地掃描了一眼,依然只有我一個人。
這些年來,安琪拉的洋娃娃賣的賣,送的送。這些僅存的洋娃娃顯然是她會不得割愛的得意作品。即使處於眼前這樣危急的情況,即使在隨時面臨瘋狂殺手持鈍刀偷襲的高度警覺下,我依然一眼就看出每個洋娃娃的臉部各具特色——彷彿安琪拉製作的不僅僅是洋娃娃,而是永遠無法懷胎生養的她想像中孩子可愛的臉龐。
天上的雲影如同銀白色地面下的魚群一般浮遊過灑滿月光的草坪。
懂自己在做什麼的樣子,其實我只是模仿警匪動作片裡布魯斯威利、史特龍、史瓦辛格、克休伊斯威特和凱基的動作,舉止之間好像我也完全知道他們在從事什麼不法勾當似的。我以為我會撞見一個橫眉豎目的彪形大漢,高舉著手拿著一把彎刀衝著我來,但是走廊上仍然只有我單獨一個人。
我大聲呼喚安琪拉的名字。她沒有回答。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四處摸索,好不容易才觸摸到樓梯的扶手。已經發汗的手單手抓著光滑的原木扶梯,一步一步走樓梯下層,朝前廳移動。
起先我以為那是一頂跟我一樓一樣的帽子,然後才發現那其實就是我的帽子,我先前明明放在樓下廚房的餐桌上。
我不小心撞倒床,迅速轉身,暫時將視線轉離門口和衣櫃,上前勘察床上的娃娃。它向上張開的手掌心上各有一隻眼睛,不是手工繪製的眼睛,而是人眼。
死寂,如同傷口湧出的鮮血,從樓下涌到樓上。緊接著又傳來一陣響聲,不過那只是屋外的風聲,晚風在屋檐下吹起的輓歌。
只要燈光和情況正確,任何一個娃娃都可以顯出一種詭異和邪惡的特質。但這個娃娃不同,因為我完全無法從它的臉上看出任何險惡的表情,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頸背不寒而慄,就像參加萬聖節化裝舞會時的感覺一樣。
我鼓起全身的力氣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忽然覺得想吐,像是有一隻鰻魚要從喉嚨游出來似的,但是我跟先前一樣硬將它吞下去。
我關掉天花板上的大燈。仍有一盞桌燈亮著當作我的指引。
左邊的第二道門只開了一小個縫隙,除了狹窄一線光之外裏面什麼也看不見。我用槍托用力將門朝裏面推開。是主卧室,看起來極為舒適,床上鋪得十分整齊,一條色彩鮮艷的毯子垂掛在安樂椅一邊的扶手上,腳凳上放了一份摺疊的報紙;梳妝台上陳列的精緻香水瓶閃閃發亮。
門上的布簾靜悄悄地從我指間松落滑過門玻璃,此時,屋內又傳來另一聲悶悶的重響,連牆壁也跟著為之一震。
再度降臨在我身上。
當我穿過廚房來到餐廳敞開的門邊時,我考慮了一下是否應該把槍放回口袋改回廚房抽屜里拿刀。安琪拉描述猴子的故事時,曾經把收藏刀子的地點指給我看。
我儘可能讓自己不這麼明顯九-九-藏-書地往浴室靠近,手中的葛洛克對準門和門框之間那道黑色的縫隙。我朝門一推,門毫無反擊地敞開。
剎那間,我整個人就跟骨灰罈里的灰燼一樣動彈不得,儘管生命依然在我體內流動,我的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高速不停跳動,再也無法維持先前溫和的運轉,就像籠中的松鼠般朝肋骨的骨架暈頭亂撞。
兇手不可能從主卧室的浴室經由主卧室逃跑;如果是那樣的話,米白色的地毯上一定會留下沾著血跡的足印。但是他為什麼要先從樓上窗口逃跑,然後立即再經由樓下的窗戶或門折返呢?
我感到頭暈目眩,一陣劇烈的頭痛從我左邊的太陽穴成對角線將我的頭撕裂成兩半。煙霧和滿人眼中的成威汗水讓我的雙眼感到陣陣刺痛。我沒有窒息,但是竄入底層空氣的辛辣濃煙讓我不停乾嘔,我覺得自己大概逃不過這場劫難。
衣櫃的門依然靜靜地懸在門軸上。
房間里沒有可供人進出的衣櫥,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長形的、有抽屜的核批木五斗櫃,和一個大型的直立式衣櫃,柜子下方有兩個左右對稱的抽屜,上方則是兩扇高大的門。衣櫃門后的空間大得足以藏匿一個成年人,不管他身上有沒有帶鏈鋸都容納得下。
想必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昏了頭,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另外一個娃娃在房內等著我,這個娃娃就坐在床鋪正中央,雙臂向前張開,就跟在我後面的克里斯多福。雪諾娃娃的動作一樣,可是由於它全身被強光籠罩,我無法看清它粉紅的小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
我有些迷信地避免和那個洋娃娃接觸,我往旁邊跨一大步繞過去,直接走向浴室對面的房間。是一間客房,裏面的布置十分簡單。
不是我主動前來質問安琪拉問題的,不是我害她落得這般下場,是她先打電話找我的,雖然她特地使用車上的無線電話聯絡,但還是有人知道她會走漏風聲必須立即殺她滅口,或許那些面目不明的幕後陰謀者,覺得絕望的她會變成他們嚴重的威脅。她今天傍晚剛辭去醫院的工作,她覺得已經失去活下去的意義,而且她很恐懼自己即將改變,不管她說的變是什麼意思,她是個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損失的女人,完全不受他們的掌握,就算我沒有應她的電話邀約前來,他們照樣會殺了她。
想要活命,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要保持冷靜。用頭腦思考。每接近一道門都要格外謹慎小心。然後一寸一寸退出這棟房子。每一步都要確保背後的安全。
我聞到的不僅是鮮血的味道,臨死前,她的排泄失去控制,我覺得整個人沐浴在惡臭之中。
平台上,光滑的瓷娃娃臉在我腳下碎裂一地,我憤而轉身準備向我的攻擊者正面迎戰。
衣櫃笨重地站在我視線的眼角,如果衣櫃的門突然打開,我不用啟動雷射瞄準器就能用九厘米手槍把門鑿出好幾個洞。
竄動的火光是屋內別處火焰的反射,只可惜它們無法提供足夠的照明,幫助我找尋出路。四面八方的陣陣閃光只有讓我更加迷惑和恐慌。
假如附近的鄰居發現我在房子失火時匆匆離去,史帝文生局長極可能會以此當作籍口將我緝捕歸案,然後以我拒捕為由一槍將我擊斃,不論我到底有沒有反抗的事實。
我緊張地回頭朝房門張望,還好沒有人跟隨在我後面。
我對手槍的操作並不十分熟悉,但是我知道有些機種的手槍設有「安全啟動」系統,內部的保險裝置只有在扣下扳機時才會解開,在射擊之後又會自動銜接。或許這把槍就是這類型的槍支。假如不是的話,萬一遇到與敵人正面衝突時我很可能會發現自己子彈射不出來——要不然就是手忙腳亂之中誤射自己的腳。
燈還是暗著,我在一片濃重的茫茫煙霧中瘋狂地匍匐前進,朝我印象中前門的方向爬行,那是最近的出口。烏漆抹黑之中,我最先碰到的是沙發,依照直覺判斷,我應該已經穿過拱門來到客廳,和我想像中走的路線起碼偏離了九十度。
我們運氣好,四周沒有目擊證人,街道上沒有汽車行駛,也沒有行走的路人。
假如兇手仍在主卧室里,那麼他根本不可能溜到我背後將二樓的燈全部打開。依照這樣研判,闖入者一共有兩個人,我現在正被他們腹背包夾。
她畢生為人奉獻,而今,居然有人無視於她無私的付出,對她下此毒手,奪走她唯一僅剩的生命。
我一看就知道不妙,而且完完全全、實實在在、絕絕對對的不妙。
我驚慌失措地舉起雙臂遮住我的眼睛,四散紛飛的瓷娃娃碎片劃過我的臉和胸膛。
安琪拉的手垂在身體兩旁,兩手幾乎整個藏在毛衣的袖子里。
我下定決心要回到前廳,然後再從那裡爬到前門。我貼近地面拚命地呼吸愈來愈刺鼻的空氣,同時匍匐穿過客廳,藉著手時抵住地毯的力量拖曳身體前進,繞過傢具,直到我一頭用力撞在壁爐前突起的磚造爐床上。結果我愈爬離前廳愈遠,而且我也不可能像聖誕老公公那樣從煙囪爬回雪橇。
繼續前進。
我在樓梯中間的平台轉身,發現上層的樓梯比下層的樓梯還要黑。客廳里的燈完全照不到這麼高的地方。我靜悄悄地迅速爬上樓梯。
我每吸入一口氣,就忍不住咳嗽一次,我的窒息感和恐懼感也跟著遞增,於是我屏住呼吸,一路來到前廳。一到那裡,我整個人跌跪下來,伸直身體趴在地上,赫然發現我竟然能夠呼吸。雖然空氣溫度很高而且聞起來有股酸味,但是相對地來說,即使是太平洋吹來的清新海風也從沒讓我感到如此興奮過。
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該前進還是後退呢?兩個選擇都一樣糟,反正兩邊都鋪滿了厚厚的狗屎,我又沒有穿長簡塑膠雨鞋,走哪邊下場都一樣。
一陣陣橘紅色的火舌不時吐向接近地面的空氣層,將團團的煙霧頓時照亮。看起來就像是大平原上的閃電雷光。從貼在地毯上的角度放眼望去;這米色的尼龍纖維嚴然就像是一片遼闊乾旱的草原,被間歇的閃電照得通明。而濃濃煙霧下這道狹窄的活命空間,彷彿就像是睡夢中跌入的另一個時空。
我毫不考慮地再往樓下沖,這一次步伐更為加快,沖向唯一能找到新鮮空氣的地方。如果有的話,最可能找到新鮮空氣的地方就是地面最低處,因為煙霧和火焰在往上沖的同時很自然地從底部吸人冷空氣幫助燃燒。
我退回走廊,拿著葛洛克手槍往左,往右,再往左掃視,結果什麼人影都沒見著。
由於床頭燈的燈光無法將我眼前的視線照明,我連忙摸索口袋裡的筆燈。光線掃過白色地磚上的一攤紅水,牆壁上濺滿了動脈噴出的鮮血。安琪拉。費里曼倒在血泊里,頭向後仰靠在馬桶的邊緣上。她瞪大的九九藏書雙眼慘白而無光澤,讓我聯想到曾經在沙灘上看見的死海鷗的眼睛。
從浴室窗口吹來的風不可能有足夠力量讓卧室的門關上。再者,我明明看到一道陰影,風絕不可能產生陰影。
我決定不再追逐內心的幽靈,再度回到走廊上,沒想到一個洋娃娃正在那裡等著我。
其中一個立燈是開著的,燈泡的燭光並不強,而且大多數的光線都已經被縐褶的布燈罩遮住。
衣櫥的一扇門正敞開著,或許安琪拉就是上樓從裏面取東西,但是裏面除了衣服和鞋盒之外什麼也沒有。旁邊浴室的門也開著,裏面黑漆漆的。這時若有人從裏面往外看,我剛好成為最明顯的目標。
樓下的燈光突然間也全部熄滅。
我知道那雙眼睛最後見到的事物是一輛應他手勢在他面前停下來的白色廂型車,然後是一位理光頭戴著一隻珍珠耳環的男人。
竟是衝著我的方向而來,還是朝遠離我的方向燃燒。炫目的火光不僅無法提供指引,反而加重我內心的焦躁不安。
正當我處於極度惶恐之中時,突然有個東西從我背上擦過,並輕觸我的脖子和下巴,是活的東西。我透過腦海里的三百個馬戲團看見被巫術喚醒的安琪拉。費里曼,她趴著身子沿著地面滑到我身邊,試圖用她冰冷的嘴唇在我的喉嚨上種下血淋淋的死亡之吻。受到嚴重缺氧的影響,即使這樣恐怖的意象都無法讓我的頭腦回復清醒,我驚慌失措地亂開了一槍。
兇手顯然沒有從窗口逃逸,但我或許可以嘗試,我不想再回到走廊上。
走廊的這一側接下來是一間浴室。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線過濾掉磁磚和鏡子炫目的反光,即使如此,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見室內的每一個角落,顯然沒有人埋伏在裏面。
我們離去將近一個街口的時候,我聽見費里曼住宅的玻璃開始爆破,想必是劇烈膨脹的高溫所導致。
我緊緊眯著雙眼,試著不去想頭頂上高溫的熱氣,向下伸手抓住歐森粗寬的皮項圈,由於它就緊貼在我的腿邊,所以並不難找。
當我伸手將浴室內的燈光關閉時,我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噪音,是從主卧室傳出來的,一陣短暫的敲擊聲,像是在木頭上輕輕敲打的響聲。我從眼角的餘光感覺到有東西在移動。
結果,裏面只放了一個有許多抽屜的工具櫥櫃,一張有靠背的椅子,和兩張拼成L 型的工作桌。她平常都在這裏從事她的消遣,製作洋娃娃。
安琪技是個製作洋娃娃的高手,工作室盡頭展示架上的三十個洋娃娃就是最好的證明。每一件作品所穿的服裝全部都由安琪拉親手縫製,不僅充滿創意並且製作起來極為費心,牛仔和牛仔女郎的服裝、水兵服、帶有蓬裙的宴會服……等等。然而,最令人嘆為觀止的還是洋娃娃的臉部製作。她以無比的耐心和天份精心雕琢每一個洋娃娃的頭,然後將它們放人車庫的窯中燒烤,有一些燒成不反光的素瓷,有一些則燒成亮瓷。臉部的所有細節全部由手工精心繪製,使得每一張臉都看起來栩栩如生。
我有股立刻從樓梯衝下樓的衝動,衝到樓下跑出去,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但是這回我不敢輕易地放過背後三個還沒有檢查的房間,否則,我的下場就會和安琪拉一樣,從背後被人割喉而死。
餐桌上放著點燃蠟燭的紅寶石色燭台,玻璃酒杯,和一瓶打開的杏桃白蘭地。看著這張擺設舒適的餐桌,我覺得過去幾分鐘發生的事恍如一場惡夢,彷彿安琪拉會再一次神情黯然地穿著她先生的羊毛衣,和我一起坐在這裏,斟一杯酒,將她的故事說完。
或許她只是不小心從墊腳的板凳摔下來扭傷腳踝,或許我聽到的只不過是風聲和屋檐下小鳥的叫聲,或許月亮是起司做成的,而天空則是灑滿星型糖果的巧克力派。
我忍不住再看一眼那雙小手上供奉的眼睛——血淋淋的棕色眼珠,像牛奶一樣濕潤輪滑,赤|裸裸的雙眼露出既嚇人又惶恐的眼神。
我還沒有擺脫這個幻想的糾纏,我以為我會聽見她在浴室里掙
我站在門外,試著將肺里最後幾抹濃煙吐盡,同時將手槍插入夾克的口袋裡。我一邊在牛仔褲上抹去手心的汗水,一邊神情緊張地掃視後院以防誤中埋伏遭人攻擊。
接著是噁心反胃,如同一隻肥碩的鰻魚在我的腸胃裡翻滾後向上游到喉頭,幾乎要從我的口中噴出來,我硬是將它咽下。我想要儘快離開這裏,但是我動彈不得,恐慌和罪惡幾乎將我壓垮。
廚房的門閂已經鬆開。雖然歐森聰明過人,但是我懷疑它有能力打開鎖住的門進來找我更何況,它沒有鑰匙。
我背對著浴室,突然間我覺得毛骨悚然,像是有成群的蜘蛛在我骨髓中爬行般。我腦海里看見安琪拉在我身後,不是躺在馬桶邊,而是血淋淋地站著滴血,瞪大的雙眼就像銀幣似的閃閃發亮,當她試著開口說話時,淚淚的鮮血從她被割開的喉嚨里咕嗜咕嚕地湧出來。
打開窗戶的人也有可能是安琪拉。假如一樓陽台的屋頂又剛好在窗口下,那麼兇手很可能從那裡潛入之後又從那裡脫逃。
歐森把鼻子貼近地面可以呼吸的地方,我則必須屏住呼吸,不理會那些搔鼻的煙霧,讓狗兒帶領我穿過屋內。它儘可能帶我避開傢具,我無法相信它居然能在這樣恐怖的慘劇當中自娛。我走著走著迎面撞在門框上,還好沒有撞斷牙齒。然而,在這段短暫的行程當中,我由衷感謝上帝以XP症而非失明來考驗我。
我討厭自己的手一直不停地發抖,但是在這個該死的節骨眼上,我當然不能停下來做深呼吸運動或靜坐。
我雙手握著葛洛克手槍一步步爬上樓梯,隨時準備在發現有人移動時按下雷射瞄準開關。我不時提醒自己要做英雄就不能失手開槍誤射安琪拉。
就算床底下的空隙足以容納一個人,卡在彈簧墊和地板之間背上頂著床架木條的滋味一定不好受。無論如何,不可能有人能在我踢開門那麼短的瞬間鑽人床底下。
我近乎盲目地衝到門口,然後側身躲在門邊,因為我相信此時門外一定有人正拿著一把鈍刀隨時準備在我衝出門口的時候割斷我的喉嚨。
我一邊喃喃地咒罵,一邊將夾克口袋裡的葛洛克手槍拔|出|來。
繼續移動,別讓自己成為容易瞄準的目標。
如果不是吸人過量廢氣導致的時間感誤差,那麼就是火勢蔓延的速度超乎尋常地快速。縱火的人大概使用了加速燃燒的燃料,可能是汽油之類的東西。
我上樓時緊閉的三道門此地時都大肆敞開,門內的房間里亮著令人怯步的強光。
我跑到樓梯當中的平台,往上走了三四階之後猛然停住腳步。
然後,我突然想到如果它有辦法進到屋子裡找到我,它一定也能帶領我找到九-九-藏-書出路,最好趕在我的牛仔褲和它的毛皮著火之前即刻行動。
她看起來好天真無辜,她看起來彷彿只有十二歲。
我跨上腳踏車,一腳踩在地上以保持平衡。當我回頭凝視那棟房屋時,晚風正吹動高大的木蘭花樹,枝葉間隱約可見火焰從一樓和二樓的幾扇窗戶探出火舌。
我不能冒險盲目射擊,不管這個該死的傢伙是何許人物,連續發射幾枚子彈將他就地正法的可能性是有,但我也可能只是輕微傷到他,最怕的是不僅沒住到他反而更激怒地。
正當我覺得如果我不立即趴到地上可能會當場暈厥的時候,我感覺到一股冷空氣迎面拂來,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我竟然能看得見。我們正在廚房裡,火勢還沒有蔓延到這個地方,這裏也沒有煙,因為後門吹送來的風把煙都往餐廳的方向吹。
就在幾個街口外的地方,消防大隊的救火車紛紛抵達費里曼的住所,尖銳的警笛聲霎時化為寧靜。
十分鐘的轉變真大,轉眼之間,我已經深刻的體認到,此刻就算我有編幅俠一半的沉著,也無法擺脫這些障礙,對於冒險犯難,我已經不抱任何浪漫的幻想。
我朝樓梯日和唯一還沒進去過的那個房間兩處來回張望,心裡有數隨時會有麻煩從其中一邊出現。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從瓷娃娃手裡一把抓回我的帽子,將它戴在頭上。
我把帽子遺忘在廚房裡,沒戴帽子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全身赤|裸暴露在外一般,於是我趕緊將前廳天花板的燈光關掉。黑暗的恩澤
床頭柜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我只想離它遠遠的,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打電話來的人就是那個在我答錄機里深深喘氣的人,他會試著用他獵犬般的嗅覺竊取我的精華,如吸塵器般將我的靈魂吸出軀體然後經由電話線抽走。我不想聽他低沉、詭異又五音不全的低吟。
原來我看到的移動是主卧室的門從裏面被一推關上的動作。從移動的門板和門框之間快速縮窄的光線中,我看見一道歪曲的陰影在扭轉后消失,隨即房門砰地一聲像銀行金庫的鐵門般重重關上。
這種情節若是在電影里,娃娃出現后緊接著就會冒出來一個兇惡的彪形大漢,一個戴著很酷的曲棍球面具的彪形大漢,也有可能戴著頭罩,他手裡會拿著一把更酷的鏈鋸,或是一把氣壓式指尖手槍,甚至更要不得的拿著一把大得足以把牛頭斬下的斧頭。
我驚慌地回過頭,她並沒有站在我身後,我鬆了一口氣,但是嘴裏喘出的熱氣充分顯示這個幻想的逼真度。
有人放了兩把火,樓上一把,樓下一把。看來那些不見蹤影的瘋狂小子愈玩愈起勁,而且似乎人數驚人。不由得令我想起在殯儀館後山,那些彷彿從地底下源源不斷湧出的狩獵殺手,難不成桑第。寇克具有神奇的法力,能喚出墳墓里的殭屍。
顯然我在客廳里開的那一槍,並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
我按掉燈光的開關,令人全身舒暢的陰影再度籠罩走廊,相對顯得另外三個房間里的燈光格外明亮。
這不太妙。
雖然我沒有受過這樣的訓練,但是眼前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能執行這項任務。坦白說,我曾想過奪門逃跑,躍上我的單車,先騎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打電話報警。可是,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我這輩子恐怕永遠都無法正視鏡中的自己,或歐森的眼睛。
當然,任何地毯著火的地方則完全沒有安全範圍可言。
我感覺手心濕黏黏的,手槍的握柄也被手心冒出的冷汗弄得有些滑。
我抬頭朝樓梯中間的平台張望,樓梯從那裡開始向後轉折到上面我看不見的地方。依我看來,樓上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我習慣黑暗的眼睛就是我最大的優勢。
但是我沒有因此得意忘形地躺在那裡大肆享受新鮮空氣。我僅稍微休息片刻,藉機做幾次深呼吸清除肺部穢氣,並擠出口水將嘴裏的煙油吐出。
按捺不住內心的悲痛,我忍不住全身發抖,我憤恨地轉身離開浴室。
我的大哥大電話系在我的腰帶上。我一邊上樓,心裏邊想是否要打電話報警。
我不喜歡就這麼從那三道緊閉的門前走過,至少應該先確定裏面是否有人再說,否則,很可能會從背後遭到偷襲。
除了被風吹動的植物之外,一切萬籟俱寂。
然而,除了我萬馬奔騰的心跳聲之外,我突然聽見衣櫃門軸轉動的聲音,衣櫃的門眼看就要打開。
可供人進出的衣櫥大門敞開著,裏面一覽無遺,顯然沒有人藏匿其中。但是為了謹慎起見,我還是仔細檢查一遍。在筆燈照明下,我看見衣櫥的天花板上有一個通往閣樓的出口,即使出口處原先就架好一道摺疊式梯子,也不可能有人能在我破門而入的兩三秒鐘之內迅速地爬上洞口並將樓梯收回去。
我試著將窗戶打開。並隨時留意卧室門口的動靜,窗戶已經被油漆封死,這兩扇都是裝有堅框的法式窗,所以就算我打破玻璃也不可能爬得出去。
想當年我才十三歲就敢跑到火化場偷看遺體火化。但是,縱然過了這麼多年,我對上防腐劑的過程還是望之卻步。
我的心臟也沒閑著;它依然溫和地運轉著,沒有任何加速的跡象,這點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若換作是昨天,我根本無法想像自己竟然能如此迅速地適應隨時可能面臨的暴力衝突。我甚至開始對危險產生一股的莫名渴望。
我繼續移動,走向走廊邊的浴室,裏面依舊空無一人,我有點想上洗手間,不過這時候不大方便,我繼續移動。
我的天哪。
是火。
現在我走到娃娃面前,它穿著黑色的球鞋,黑色的牛仔褲,和一件黑色的T 恤。它手裡捧著的東西是一項深藍色的棒球帽,上面用紅色的線綉著四個字「神秘列車」。
除了時而咆哮的晚風之外,這個夜晚顯得分外地寧靜。月光灣不是個大城市,但是到了夜裡也有它獨特的聲音,幾輛疾駛而過的汽車、遠處酒吧傳來的音樂、年輕人在陽台上練吉他的聲音、狗叫聲、掃街車底下刷子運轉的沙沙聲、推嬰兒車的聲音、挨姆巴卡德羅大道盡頭千年廣場外高中生聚會的笑鬧聲、美鐵(Amtrako )乘客列車和貨運列車疾駛而過時的汽笛聲……然而,此時卻都鴉雀無聲。今晚什麼聲音也聽不到,讓人恍若置身於莫加維沙漠(Mojave Desert )里最偏僻死寂的小鎮社區。
我拚命眨眼,試圖把視力弄清楚,屋內紅色的火光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只隱約地感覺到它毛茸茸的臉貼在我前方的地面上。
尖叫聲短促而且渺茫,感覺起來就跟後院里移動的月光一樣不真實,或許只是我自己心裏有鬼。就像那隻猴子一樣,似是而非,似有若無。
一股味道讓我在門檻前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