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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聯想到老式西部片里印地安人在夜晚呼叫彼此的暗號,他們在對拓荒者的驛馬車群發動攻擊前,通常會模仿鳥類和豺狼的叫聲統合攻擊行動。
「帶著它一起進去洗,反正毛巾多得是。」
「帥。」
木屋內有一間寬敞的客廳,一間辦公室,巴比常在裏面追蹤世界各地的大浪消息,還有一間卧室、一間廚房和浴室。室內的牆壁全是做過亮光處理的柚木,色澤深而飽滿,此外還有視野遼闊的大型玻璃窗戶、石面地板和舒適的傢具。屋內的裝飾,除了天然的裝滿外,僅限於八幅琵雅。科里克精湛的水彩畫作,巴比到現在還深愛著她,雖然她決定離開他獨自到歐胡島(Oahu)北岸的威美雅灣(WaimeaBay )過一陣子。她把那裡稱為她的精神故鄉;當地和諧和美景帶給她心靈的平靜,她需要那樣才能決定自己是否要接受自己的命運。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巴比也不明白。琵雅說她離開一兩個月,結果轉眼已經過了三年。威美雅灣的海浪大多從很深的海里湧出,浪頭打起來就像一面牆那麼高,琵雅說那裡的海浪就像半透明的翡翠。
我回答:「今天晚上的戰況實在太激烈了。」雖然有一肚子新聞要迫切想說,但是我不由得深深沉浸在巴比樂園的熱帶旋律中。
「為什麼要那麼做?」
「今天外頭有好幾波不尋常的巨浪。」他說:「六尺高,形狀完美的巨浪。」
我用紙巾擦拭我的皮夾克和棒球帽。它們還是帶有濃厚的煙味,帽子的味道尤其嚴重。微光中,我只能隱約看見帽檐上方的文字「神秘列車」。我用大拇指的圓頂抹拭這幾個綉上去的字,腦海里浮現當初發現這項帽子的地點,那個不見天日的水泥密室位於衛文堡最荒涼的區域內。
後來,我發現它站在半掩的前門口小心謹慎地向屋外窺探。原來它早就撤退到客廳里,躲在門檻旁邊。它的耳朵垂貼在頭上,低著頭,脖子上的毛髮全體豎立,像是觸電一樣。它既不嘶吼也不呻|吟,只是身體兩側不停地顫抖。
等我講到傑西。平恩在教堂威脅湯姆神父的時候,我們已經各自吃了三個墨西哥餅。他又去包了兩個,端來桌上。
「而且髒得要命,去沖個澡,先拿幾件我的衣服去穿,我來弄幾個脆皮墨西哥餅。」
星星,月亮,沙灘,雜草和一種被監視的感覺。
巴比已經將收音機打開,轉到薩莎主持節目的頻道,節目剛剛才開始。已經是午夜了。她沒有提到我,也沒有介紹要將這首歌獻給誰,但是她播放的是克里斯·艾薩客(Chris Isaak )的「心形的世界」
我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除此之外,他的老爸老媽一輩子不是為這件事生氣,就是對那件事不滿,巴比早就已經免疫了。他們經營和編輯本地的報紙,總是以推動公共政策改革的十字軍自居,因為他們覺得大多數的居民不是太自私自利、罔顧正義,就是太無知愚蠢,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增進他們的利益。他們希望巴比能將他們這份「經營當代偉大刊物的狂熱『發揚光大,但是巴比只想逃離家人叫罵的理想主義,逃離所有骨子裡掩飾不住的嫉妒、積怨和自我中心。巴比想要的只是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他的父母也渴望平靜,他們要我們整個星球,要地球這座大太空船的每個角落都充滿和平,問題是他們連自己家門內的和平都無法擺平。
我們之間的交談常用極少的字表達很多的含意,所以人們常將我們誤認為兄弟,其實不僅僅是因為我們身高、體重、體型類似的緣故。
「有什麼事嗎?」我問。
我用沾滿煤煙的手摸摸自己的臉。「某人謀殺了安琪拉。費里曼,企圖放火燒了她的房子掩滅證據,連我也差點就跟著升天。」
「我以為我出去游兩圈就洗乾淨了。」
結果,它蹦蹦跳跳地跑到樓梯左側幾英尺的沙堆里,抬起一隻後腳,盡情讓膀胱宣洩。
「好傢夥。」他用讚歎的語氣看著槍說。
「這是新的。」我說。
雖然薩莎早先已經餵過歐森,但是它還是替自己乞討到幾塊雞肉,不過它休想再從我這裏騙到另一瓶海尼根。
雖然他有極深色的棕發,和像烏鴉一樣黑得發藍的眼珠,我們還是時常被誤認為是親兄弟。我們兩個人也都有不少衝浪的腫繭,巴比斜靠在冰箱旁時,就不時心不在焉地用一腳的腳底摩擦另一腳腳背上的腫繭,那是長時間壓迫衝浪板導致的塊狀鈣質沉澱;通常是當你趴在板上划水前進的時候壓迫到腳趾和腳背造成的。我們膝蓋上也有,巴比下面的肋骨上也有一些。
「它要喝海尼根。」
「我說的是水的溫度,聽我的話,水太冰了,沖個熱水澡會比較好。」
「嗯」
「不只一個。」
巴比大概只憑著第六感行動,他甚至不用看歐森的舉動來證明他的直覺。
他說:「那玩意兒,喝個兩杯,包準你和海豹聊天。」那是衝浪人對嘔吐的代號。
「有人在那裡。」
沖澡間寬敞得足以容納四個人,剛好適合替狗洗澡。
此刻,感到毛骨悚然的不僅僅是歐森而已。
當它回到陽台上時,身體兩側明顯地顫抖。它再度往東看,但是它沒有回複原先的吼聲,反倒緊張地低吟。
當我漫步走回木屋時,巴比早已站在前門迎接我。由於我們的友誼,他家裡所有的燈都安裝了變阻器;這個時候他已將燈光調暗到燭光的亮度。
我從以前就知道他是個神秘兮兮的人物,但是他從來沒這樣莫測高深過。
「為什麼呢?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他們是誰?」我反覆又問了一次。
我說道:「歐森被嚇得半死。」
安琪拉。費里曼說過的話再度在我耳畔響起,當時我說衛文堡已經關閉了一年半,她則回應我的話說:「有些事情不會死,也不能死,無論我們多麼希望它們死。」
他從不擺出一副地盤老大的模樣,但是大家都把他當成聖塔芭芭拉到聖塔克魯茲海岸的地主般對他必恭必敬。只有那些將好好的海浪劃破,害大家都不能玩的搗蛋鬼才會令他失去耐性,他嫌惡那些把衝浪當成在高速公路上開車的人,也不喜歡那些終日做白日夢的人,但是對我們這些熱愛海洋,和海洋韻律同步的每一個人來說,他不僅僅是好朋友,而且是莫大的啟發。https://read.99csw.com寇基有一大群的朋友和仰慕者,當中不少是他認識三十多年的好友,所以當他將全部的遺產留給僅認識八年的巴比時,大家莫不為之大惑不解。
在巴比樂園待過幾分鐘之後,不知不覺輕鬆許多,我想我可以慢慢切入話題了。
環繞木屋四周的灣角盡頭,遍地都是沙丘和凝結著銀白色月光的雜草。眼前沒有半個人影。
對於你看重的一切,你隨時願意奉獻頭腦,感情,和靈魂。這是高貴。
有人正從直落沙灘的坡頂,沙丘和沙丘之間的空隙,或草縫中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凝視的目光是有重量的,這道目光就像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向我席捲而來,而且不是平緩的小浪,感覺上就像被兩個人高的巨浪狠狠地捶打在身上。
「外面冷得要死。」
我則斜靠在洗碗槽旁的流理台邊。旁邊有一張配有椅子的餐桌,但是在廚房裡,巴比和我習慣斜站著說話。
「現在似乎已經歸於平靜。」
我回頭朝木屋敞開的前門張望,歐森已經退到門檻后老遠,躲在客廳很裏面的地方。這是它頭一次在夜裡感到如此渾身不自在。
當我跟著他走進屋內時,那種被監視的感覺依然如影隨形。那些來歷不明的眼光讓我背上發毛,就像平緩的沙灘被寄居蟹走過一樣。在關上前門之前,我的目光再度環繞夜色一周,但是那些不速之客依然躲在暗處。
歐森有很多特質——奇怪,只是其中一項——但是它絕對不是懦弱愚蠢之輩。不論它在躲避什麼,一定是值得讓它感到畏懼的事物。
他的腳趾和腳背上都結了腫繭,他的膝蓋骨和肋骨下方也是。
加州從南到北的衝浪家一致認為寇基這一生死而無憾,而且死得其所。耳鼻喉感染鼻咽癌,兩眼罹患角膜翼狀贅片,寇基一點也不埋怨,這些病痛統統加起來不僅比無聊的心臟病強,也比用一輩子待在辦公室換取的優厚收入有趣。衝浪是生命,也是死亡,大自然的力量浩瀚無窮,想到寇基令人羡慕地在這個世界走過美好一生,內心不禁一陣悸動,對許多人來說,這個世界帶給他們的煩惱多於一切。
我將今晚發生的一切盡量濃縮地說給巴比聽,包括在醫院停車場、寇克殯儀館的火葬室,以及在殯儀館後山被一大群看不見臉孔的人追趕的事。
巴比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逕自清出彈殼仔細聆聽四周的動靜。
「當然可以。逍遙法外的殺人犯到處都是。」
「反正,」我凝望著漆黑的窗外說:「我不怕。」
當它搖著尾巴,用懇求的眼神抬頭望著巴比時,巴比說「沒有你的份了,毛毛臉。」
「要不要把百葉窗拉下來?」我建議。
「他們以前曾經在這裏出沒過嗎?」
歐森從台階口轉身離開,將鼻子擠進陽台東邊的兩報欄杆中間,它不朝西往巴比所在的方向看,反而朝東沿著海灣往市區的方向聚精會神地注視,它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吼聲。
一陣詭異的阿比鳥叫聲從灣角頂點傳來,劃破深沉的寧靜。另一陣回應的叫聲,從木屋附近的沙丘上揚起,聽起來和前一個叫聲一樣尖銳和恐怖。
當年俊朗還是個年輕人——西元一九四一年,年僅二十一歲,甫自法學研究所畢業的高材生——他不幸被困在曼贊納(Manzanar),也就是二次世界大戰無數效忠的日裔美國士兵被囚禁的集中營。戰爭結束后,憤怒和羞辱讓他成為一名活躍的行動派人士,拚命為受壓迫的群眾爭取正義公理。五年之後,他對贏得公平正義的可能性失望透項,並且深深體認到那些所謂的受壓迫者,一旦有機會,同樣會變成貪圖自身利益的壓迫者。
巴比最後問我一個問題,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安琪拉說的一句話:「所以她告訴你那是一隻猴子但又不是一隻猴子。」
在那一瞬間我想到那個人會不會是平恩,不可能,歐森不可能這麼畏懼傑西。平恩或任何像他那樣的傢伙。
不過,若是你膽敢給它兩瓶,包準它會為你刷新「派對野獸」的定義。
巴比在灰敦學院讀完大一的那個暑假,納完稅之後,正式繼承了那棟木屋和一筆為數不多的現款,接著便放棄學業,這件事令他的父母火冒三丈。他不在乎父母的憤怒,畢竟,沙灘和大海是他的,前途也是他自己的。
「嗯,如果它真的被嚇到,」巴比說:「我也不怪它,我自己也差點被嚇個半死。」
於是他轉行專司個人傷害法,仗著他如南太平洋颱風捲起的巨浪般勢如破竹的學習能力,他很快便成為整箇舊金山區最頂尖的個人傷害法律師。
有時候我夢想著自己漫步在那一片沙灘上,聆聽如雷貫耳的浪潮聲。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坦白地說。
這不是新世紀多愁善感的言論,這隻是一般的常識。
「我沒有說他們應該。我只是說他們常常得逞。」
我倒著身子穿越陽台,走到木屋西面的角落,試著在觀望前院動靜的同時儘可能不讓巴比脫離我的視線——假如那的確是巴比的話。但是,沒多久,他便沿著南面的坡項消失於房子後方。
每個迫切期待吸取經驗、練就衝浪本事的小三腳貓都是他的門生。
巴比想了一想我說的話,然後他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將放掃帚的櫥櫃打開,印象中那個櫥櫃從來沒有上鎖,他從狹長的柜子里取出一把氣壓式的散彈獵槍。
寇基·柯林斯(Cnuky Chilins ),早在巴比出生前就建造這棟木屋的主人,是個性格真誠的好人,可是他非常沉迷於生活的享受。從沖澡間斜角對過來的這座四人用,大理石鑲邊的泡沫浴缸就是一例。
「所以,」巴比說:「你老爸死了。」
「什麼?」
寇基在巴比身上看到一種與生俱來的智慧,雖然他當時還是個孩子,卻已擁有他三十七歲才有的體悟。他想表示對那份智慧的尊崇和鼓勵。難得他有這份心,願上帝賜福給他。
海浪是如此的緩慢,讓人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看到波浪,而且每一道波浪都不長。雖然已經過了下弦月,但看起來就和最低潮差不多。
「烈的。」我回答。
「去過醫院之後;」他說:「你輾轉到黑人合唱團客串演唱了幾首歌。」
歐森和我緊跟著巴比穿過客廳來到前門的陽台,迎面拂來九*九*藏*書的海風有淡淡的海草腥味。
並非巴比冷酷或不體貼,他說好指的是父親不用再受病痛折磨。
我穿過陽台,走下三層木頭台階,踩在沙地上,試著將周圍的沙丘仔細再視察一次。零零星星的野草叢在微風口如波浪般此起彼落,遠處岸邊的燈光在拍上岸的浪正當中閃爍,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巴比和我從十一歲就開始衝浪,白天他沖,晚上我們兩個一起沖。不少衝浪族喜歡在月光下活動,但是月亮西下之後再出來活動的人就不多了。巴比和我最喜歡在連星光都沒有的黑夜裡向巨浪挑戰。
我們把事情搞砸了,克里斯……比我們從前闖過的禍還要嚴重得多……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回已經犯下的錯。
「難道你要走上報復一途?」
我對著低吼的歐森說:「你又在嚇唬我了。」
「感覺起來大概在華氏六十度左右。」
「巴比?」
木屋面朝北。此時海灣內沒有任何船隻——至少我們看不見任何燈光。向東眺望,沿著海岸的市區燈光閃閃爍爍,和山區的萬家燈火連成一片燈海。
「而且我父親的癌症不僅僅是癌症那麼單純。」
我將在安琪拉。費里曼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告訴巴比。
巴比回問:「可樂那、海尼根,還是魯溫柏拉?」
每個月,巴比都會打一通電話給琵雅,有時候是琵雅打電話給巴比。
靠著那棟木屋和少許的本錢,巴比開創了他現在賴以維生的事業,而且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平靜。
事情的發展令巴比相當震驚。我們兩個人十一歲的時候就結識寇基。柯林斯,那時我們經常抱著衝浪板騎著單車到灣角盡頭探險。
巴比拿著獵槍朝鄰近的沙丘開了一槍,差點把我嚇得大動脈破裂。
我們一起度過「三腳貓」的階段,然後變成無可救藥的「衝浪怪物」,等到我們十四歲的時候,我們已經升級成「衝浪納粹」,到了巴比
「既然這樣你幹嘛問我?」
「我沒有多喝。」
「聽起來不僅僅是或許。」
我從來就想不通他到底如何知道我的到來,我和歐森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巴比就是知道。
「那個流浪漢,他們甚至將他的眼睛挖出來。」
「他們殺了一個搭便車的流浪漢,拿他的屍體和父親的遺體交換,這種齷齪事你大概不想知道。」
一團有幾百英尺高的巨大白霧逐漸在西側漆黑的海面上現形,一股被月光粉飾的白色霧氣,同時往南北兩側延伸開來。不知道它會往內陸移動還是整個晚上都滯留在原處,但是不管它的動向如何,在它前方始終有一股安靜的力量向前推擠。一群塘鵝安靜地拍著翅膀從半島上方低空飛過,消失在黑漆漆的海灣水面上。當最後一絲的海風也靜止的時候,修長的野草也跟著垂下來一動也不動。我終於能較清晰地聽見緩緩拍岸的浪潮聲,雖然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起來比哄人入睡的呢喃還輕柔。
槍聲的迴響從海灣反彈回來然後逐漸消逝,當最後一波迴音也被西邊的霧團吸收之後,我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開槍?」
我知道現在不宜再繼續追問下去。如果他不是為了勾起我的好奇心故作神秘,就是想鞏固他那以古怪出名的寶貝聲譽,要不然就是有充分的理由瞞著我不讓我知道。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現在正處於那片無人可及的巴比禁地,彷彿他正站在衝浪板上穿過一道捲成中空的驚濤巨浪。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總而言之與偷走父親遺體的是同一幫人。」
我用時間緩和自己緊張的情緒,逕自將腳踏車斜倚在前門的陽台欄杆上,然後從木屋旁走到灣角的頂點。在那裡,我和歐森一同仁立在沙坡頂,沙灘就在前方直落三十英尺下的地方。
「是啊,像我如此虔誠的基督徒,怎麼可以衝浪呢,乾脆改在海面上走路算了。」
「有人。」
他雙手握著散彈槍,隨時準備射擊,用近乎軍事化的熟練技巧進行搜索。他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到任何嚴重的問題,一定第一個先告訴我。
「他們是誰?」
「他們是誰?」
「你知道嗎,巴比,或許人生不僅僅是衝浪,性|愛,食物和啤酒而已。」
此刻薩莎正在播放克里斯·文薩客的「兩顆心」(Two Hearts)。
「讓墨西哥餅更夠味。」
當然,我的皮膚不是古銅色,不像巴比那樣。他豈止是古銅色,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全副棕色的太陽神。一年到頭,尤其是夏季里,他整個人儼然就是一片均勻抹滿奶油的烤吐司。他習慣和麥拉寧黑色素大跳曼波,或許有一天我們會死在同樣的陽光下,那片他熱情擁抱、我拚命躲避的陽光。
「我快餓昏了。」我說。
或許那個奔跑的人影只是雲的陰影,或許,但是我不那麼認為。
我想起平恩故意拿手槍朝教堂天花板開槍,加強他對湯姆。艾略特神父施加的恐嚇。
歐森停止咆哮,砰砰地衝下陽台的台階,像在追逐獵物的樣子。
木屋位於月光灣南側突出的灣角,與角尖十分接近,是方圓四分之三英里內唯一的建築物。環繞周圍的儘是拍岸的海浪。
我不知情地聳聳肩,「只為了證明他們有能力那麼做?」
「不要。」我說:「現在這樣已經很夠味了。」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禁令我忐忑不安,說實在的,我寧可聽見它激動的狂吠。
對我來說,巴比不僅只是一個知心好友,也是我的鎮定劑。
歐森打了一個隔,啤酒容易讓它腸子脹氣。
「他們是誰?你到底想警告誰?」
歐森走到台階口僵直地站著,它抬起頭向前探視,在空氣中嗅個沒停,彷彿急著從海草味中嗅出另一種更有趣的氣味。
「不用。這樣做反而欲蓋彌彰。」
「待在這裏別動,要是我把什麼人趕出來,告訴他在我們尚未在他的停車券上授權前,不準離開。」
我們邊灌著啤酒邊閑聊,歐森也開心地舔它碗里的啤酒。
我的記憶接著回到安琪拉家的浴室,她慘死時驚煌的雙眼和無聲的「噢」嘴形赫然浮現腦腦。一種強烈的直覺再度將我緊緊套住,我忽略了她身上的一個重要線索。但是就像上次一樣,我愈努力召喚記憶中她那被鮮血濺滿的臉,我的印象不僅沒有變清楚,反而愈來愈模糊。
巴比從廚房往外走,想看看究竟訪客是誰,我連忙叫住他:「兄弟https://read•99csw•com。」然後將葛洛克手槍遞給他。
「衝鋒陷陣。」
巴比嘆了一口氣,身體向後往椅背一靠。「比方說,你一直在等著上浪,情況十分壯觀,大浪在海岸激起,一波波二十尺高的浪緊接而來,那是對你極限的挑戰,但是你知道你的能力可以勉強應付,結果整個過程中你始終像個救生圈似的待在起點,那樣才叫做懦弱。
我繼續描述今晚的經歷,為了不想冒被巴比嘲諷的危險,我故意不提那隻貓引我走出山路的事,但是我向他描述排在下水道最後兩個台階上的骷髏頭。我告訴他我看見史帝文生局長和那個戴著耳環的光頭先生交頭接耳,還有在床上發現這把手槍的事。
「我從來沒有說人生就是如此。我只說過人生應當如此。」
「想必狗先生今晚吃了不少苦頭。」
巴比從廚房的冰箱里抽出一瓶可樂那,然後將酒瓶遞給我。
在那一瞬間,少管閑事的智慧和好奇心的驅使在他的天平上互相抗衡。「假如有必要的時候,我隨時可以忘記自己聽過什麼話。」
為了充分享受翻騰的浪潮聲,寇基衝浪的時候不一定都戴著耳塞,也因此慢慢染上鼻咽癌;每次內耳道被冷水充斥的時候就不自主地收縮,久而久之發展成良性肺瘤,將耳道阻塞。等他五十歲的時候,寇基的左耳已患有嚴重的間歇性重聽。每個衝浪人都有大浪里翻滾后鼻水川流不止的經驗,你必須像火山爆發似的把被海浪衝擊時咽鼻吸入的鹹鹹海水摸出來;類似的狀況通常也發生在和穿著三點式比基尼泳裝的噴火美女交談的時候。經過二十年的巨浪衝擊和後續尼加拉瀑布式的流鼻水之後,寇基逐漸發展為鼻咽癌,必須動手術減輕頭痛和恢復鼻咽腔的暢通。每到動手術的周年紀念日,他一定會舉辦宴會大肆慶祝鼻腔暢通。由於經年累月受到艷陽曝晒和接觸海水,寇基的眼睛也因此染上所謂的「衝浪人的眼睛」——角膜翼狀贅片,先是眼白上的結膜增厚,最後連眼角膜也受到波及。他的視力漸漸惡化。
沒有柏油路,也沒有石子路可以通往灣角,唯一的通道是一條寬闊的石徑,兩旁堆積著淺淺的沙丘,全靠沙灘上一些高大稀疏的雜草鬆散地將沙丘固定在原處。
他有些猶豫地看著手槍,又看著我。「放輕鬆點。」
老天,我實在太愛夜晚的大海了。它是黑暗蒸餾成的液體,沒有任何地方比洶湧的黑色浪潮更讓我有家的感覺。浪潮里唯一的亮光來自身體會發光的浮游生物,它們在受到驚動時,身體會自動發出亮光,有時候它們可以讓波浪透出檸檬綠色的強光,但是這種光對我的眼睛不會贊成傷害。在夜晚的海上,我不需要躲藏,也無須為任何事物撇開目光。
「難不成我在和狗說話?」
他從冰箱取出一罐塔巴斯客辣椒醬,灑了幾滴在他已經吃了一半的墨西哥餅上。
「是的。」
隨著聲帶穩定地運轉,歐森低沉的吼聲持續不斷。
「你說什麼?」
我們之間有許多類似之處,身高相同,體重相當,體型也一樣。
「她那時心情很沮喪,很惶恐,極度地惶恐,但是她並沒有醉。而且,有人為了堵她的嘴不惜將她殺害,可見她要告訴我的話一定隱含什麼內幕。」
「是,我還以為克里斯。艾薩客正在電台拿著槍抵著她的頭呢。」
由於海風的緣故,浪潮不是十分平穩,突如其來的狂風常常造成風向驟然轉變,雖然身在市區里的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極盡目力張望,但是仍然無法看出東邊有任何人影或可疑的威脅。歐森的眼睛依然直直盯著那個方向。我只看見高大稀疏的雜草隨風擺動。此時的風勢相當微弱,甚至連沙丘上堆積的沙都吹不動。
我們繼續裝出一副一點也不受威脅的模樣。
他略帶嘲諷地說:「杏桃白蘭地。」
當我意識到歐森不再低吟時,我回頭一看才發現它已不見蹤影。
這段路通常十分平靜,讓人很容易陷入沉思。今夜的灣角區依然寧靜,但是看起來卻像月球上的岩脈一樣陌生,我不停回頭張望,生怕有人在背後追逐。
「你及時趕到醫院,所以一切都很酷。」
除了漸漸消逝的風聲之外,我什麼也沒聽到。緊閉的窗戶外加平緩的海浪,我甚至連海濤的聲音都聽不見,但是我注意到歐森也警覺起來。
即使在這樣的三月天,他依然赤著雙腳,不過他改穿牛仔褲,而不是清一色的游泳短褲——他為這個季節所做的讓步,還包括在短袖的夏威夷襯衫內加一件長袖圓領的白色棉衫,襯衫上的圖案全是色彩鮮艷而奇特的鸚鵡和棕桐樹。
那不是真話,但是我決定放他一馬。
巴比沒有回答,他調整了一下握槍的姿勢,繼續保持準備射擊的狀態,同時仔細觀察四周的夜色。
我點點頭,薩莎一定跟他說了。
巴比繼承了這棟木屋。
「她確切的用字,假如我還記得的話,是……『它外表看起來像一隻猴子,它是一隻猴子,是又不是,那就是問題所在。」』「她似乎把口風守得很緊?」
我在距離巴比家不到三分之一路程左右的地方下車開始徒步前進。這段路堆滿了不到一英尺深的軟沙,像座小山坡似的橫越在石徑上。對巴比的四輪傳動吉普車來說稱不上什麼障礙,可是踩著腳踏車穿越這段路可比登天還難。
巴比喝了一些啤酒,一句話也沒說。
就和前一次一樣,他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包裹著雞肉絲、生菜、起司和燒沙醬(salsa )的墨西哥餅美味可口極了。這次我們不斜靠在洗碗槽旁,改坐在廚房的餐桌上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拿啤酒將食物灌下肚子里。
「不管怎麼說,就是不應該讓他們得逞。」
正當歐森唏哩呼嚕地舔飲它的海尼根時,巴比也替自己開了一瓶可樂那,然後斜倚在冰箱上。
此刻,在巴比的沖澡間里,當我替歐森洗刷身上的煤灰時,它還是一直不停地發抖,當時的水很暖和,它的顫抖顯然和洗澡本身無關。
或許寇基,還沒改名前本名是田川俊朗,喜歡幻想自己和三個沙灘美女一起共浴,或許他只是個極度愛乾淨的人。
正當我開始擔心巴比的安危時,他忽然從木屋東側的轉角冒出來。他朝我走過來,赤|裸的雙腳沾滿了沙子,他沒有看著我,眼神始終不停地在沙丘和沙丘之https://read.99csw.com間掃視。
「給我可樂那。」
當我回頭觀察四周的動靜時,我突然從眼角的餘光瞥見某個移動的物體,模模糊糊的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半蹲著身子奔跑,從東側經過木屋跑到西側,動作十分敏捷,步伐大而且矯健地穿越坡頂旁最近的一堆沙丘,距離我大約只有四十英尺。
「別管閑事。」他說。
「怎麼可以讓那些殺人犯逍遙法外。」
巴比的浴室既寬敞又豪華,地板是清一色的黑色花崗石,洗手台也是,精緻美觀的抽木櫥櫃,和一片接一片四邊切成斜角的大鏡子。
他把一整瓶啤酒倒人放在地板上的一個法琅碗里,碗是平常為歐森準備的。碗上用粗大的字體寫著玫瑰花苞(ROZE BUD),影射歐森·威爾斯(Orso Wells)著作《大國民》(Ctizen Kane )里那個小孩子雪車上所寫的字。
他安靜了好久,我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現在該怎麼辦?」
這棟一層樓的木屋的外牆是由柚木建造,屋頂用的則是西洋杉木片瓦。經過風吹日晒雨淋后的木板在月光下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彷彿正被戀人愛撫的女體。房屋的三面全是寬闊的陽台,上面擺著搖椅和搖籃椅。四周完全沒有樹木,整個地表只有沙和短草。總而言之,在那裡,你想看的不是近距離的風景,而是天空、海洋和月光灣燈光閃爍的夜景,只不過市區看起來似乎比四分之三英里還更遙遠。
他們有時候只講幾分鐘,有時候則講好幾個小時。她沒有和別的男人交往,而且她真的很愛巴比。琵雅是我見過最善良、溫和和聰穎的人之一。我始終無法明白她這麼做的理由,巴比也不明白。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始終耐心地守候。
每一個時鐘的兩個指針都像是一把大剪刀,將我們一點一滴地修剪;每一個數位題示的計時器,都一閃一閃地將我們引向爆破。寸金難買寸光陰。事實上,寇基贈與巴比的不是時間,而是一個可以不需要仰賴時鐘,也不必意識到時鐘度日的寶貴機會,讓生命走得更溫柔順暢,減低被時間修剪的憤怒。
「老爸特地選了有雷射瞄準器的。」
我懷疑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他替歐森開了一瓶海尼根,「半瓶還是一瓶?」
我們只擁有大海,愛,和時間。大海是上帝的恩賜。憑著你個人的行動,你一定會找到真愛。所以我將時間贈與給你。
我把瓶蓋扭開,猛灌了一大口,沒有加檸檬,沒有加鹽,沒有任何偽裝。
「令人難以置信。」巴比說。
沙丘附近的動靜依然扣住他全盤的注意力,就這樣腦筋僵持了將近一分鐘之後,巴比突然轉頭看著我,彷彿現在才想起我站在他身邊似的。「我們進去吧。你先把那糟糕透頂的丹佐·華盛頓(Denzel-washigh )偽裝洗掉,我去隨便搞幾個要命的墨西哥餅來當宵夜。」
最後,當那種類似阿比烏的叫聲完全停止之後,巴比才喃喃自言自語地說:「或許不是很有必要,但是偶爾讓他們嘗嘗鉛彈從頭頂上飛過的滋味也無妨。」
薩莎在播放「畢業日」(GradUation Day)。
「好。」他說。
對巴比這種衝浪高手而言,這棟木屋簡直就是最理想的住所。
突然間,他從冰箱前面站直,傾耳聆聽。
又過了四年之後,他帶著這些年來可觀的銀行投資,毅然決然地離開法律界。一九五六年當他三十六歲的時候,他在月光灣南側的灣角蓋了這棟木屋,花了大筆鈔票接通地下水電和電話線。憑著最後一絲冷淡的幽默感,他試著不讓自己的憤世嫉俗變成尖酸刻薄,在搬入木屋的那一天起田川俊朗正式易名為寇基。柯林斯,然後終其一生日日與沙灘和浩瀚的海洋為伴。
他光著腳走下台階,穿越沙丘從陡峭的斜坡俯視沙灘。可能有人躺在斜坡上,利用斜坡做掩護偷窺木屋的動靜。巴比沿著突起的坡項往灣角頂點的方向走,一邊視察斜坡上有無可疑人物,同時不停回頭觀望和木屋之間這塊區域的動靜。
它連看我一眼表示聽我說話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專註地盯著陽台外荒涼的沙丘。雖然它將黑色的嘴唇往後拉露出牙齒,但是並沒有發出任何吼叫聲。它顯然已經不再懷有攻擊的意圖,露出牙齒只是顯露極端的厭惡和反感。
我瞥了漆黑的窗外一眼,心想或許外頭有人正拿著槍對準我,搞不好我正在夜視瞄準器的準星上。然後我又想到,假如他們有心要槍殺我們,大可以趁我們在外面沙丘上的時候將我們統統解決。
聽完這一連串的事情經過,他只淡淡地問我一句:「來點塔巴斯客辣椒醬嗎?」
可能有人會趁我往東看的時候突然狠狠地給巴比一刀,他可能還來不及尖叫就被砍倒在地,我可能一點也察覺不到。因此,此刻從頂點沿灣角南側往木屋方向回走的歡影有可能是任何人。
從陸地吹向海面的風最好,可以將海面撫平。陸風能將浪頭激起浪花,延長海浪持續的時間,並在破浪之前先把海浪掏成中空。
「是啊,日落之後就慢慢消退了。」
「從頭到腳被嚇得半死,它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的那隻狗一向都像吃了能心豹子膽似的。」
穿越客廳的途中,巴比附帶問了一句:「有尾巴的傢伙今天晚上也要喝兩杯嗎?」
「把這件事忘了,繼續過你的日子。」
我的父母試著給予我同樣的禮物。不過,由於我的XP症,時間滴滴答答的聲音總是在我耳際環繞。或許巴比偶爾也會聽見這樣的聲音。或許沒有人能完完全全擺脫時間的意識。
有時候,巴比可以穩若磐石,他會沉靜到讓你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聽你說話。他孩提的時候就偶爾會這樣,但是隨著年紀愈大,這種近乎不可思議的泰然自若就愈根深蒂固。我費了好大的勁將這樣一段驚人離奇探險故事告訴他,而他的反應卻跟聽完籃球比賽一樣。
為了解釋這麼做的原因,經營這塊房地產的負責人交給巴比一封寇基的親筆信函,堪稱一篇文字精簡的傑作。
環抱海灣的南北兩座灣角是天然形成的地形,猶如兩個彎曲的半島:它們皆是一座巨大死火山外線的遺迹。海灣本身就是當年的火山口,經過多年的海浪衝擊之後,堆積了層層的海沙。南灣角的海邊大約有三百到四百英尺寬,角尖處則縮窄九九藏書到一百英尺左右。
從城裡望過來,巴比家的燈光與內灣區的距離顯得格外遙遠,外來的遊客常將它誤認為一艘停泊在外海的船隻。對長居本地的居民而言,這棟木屋則是最佳的地標。
木屋興建於四十五年前,當時許多沿海建築物的相關規定都尚未制訂,它也始終沒有鄰居,因為在那個時候,海邊便宜的土地多得是,大多數地方的風勢和天候都比灣角適宜居住,而且離市區較近便於各種線路的架設。等到海邊的土地瓜分完畢,後面山坡上的土地緊接著客滿,然後加州海岸事務委員會就頒命令全面禁止在灣角區興建房舍。
「我也不知道。」
九年前,他因為過世免去一道眼科手術——他不是死於皮膚癌。
「扔瓶啤酒給我吧?」我開口就問。
「歐森也需要美容一下。」
他點點頭繼續喝他的啤酒。
「淡的還是烈的?」
這不是巴比樂園一貫的生活型態,我忍不住反過來對他說:「放輕鬆點。」
當我步上陽台階時,巴比對我做了一個沙卡(shaka )的手勢,這是衝浪人慣用的手勢,比起「星際爭霸戰」(sta Trek)里交換的手勢簡單得多,他們的手勢可能也是仿造沙卡設計的。沙卡手勢其實很簡單,將中間的三根手指往下彎曲到掌心,大拇指和小指自然向兩側伸展,然後情懶地擺手即可。它的含意相當豐富——包括哈羅、你好嗎、放輕鬆、祝你衝浪愉快等等,全部都是表達友善的意思,別人絕對不會將你的手勢當成羞辱,除非你做手勢的對象不是衝浪族,而是洛杉磯的幫派份子,那可就另當別論了,搞不好還會被人一槍打死。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夥伴?」我問。
巴比:大多數人看重的東西,你不看重。這是智慧。
我並非存心引導我的狗朋友酗酒,它不是天天都喝啤酒,而且通常都是和我分著喝一瓶。況且,它有它喜歡享受的樂趣,我不想剝奪它的這些樂趣。想想它魁武的體重,哪是一瓶啤酒可以輕易灌醉的。
我循著它注視的方向望去。即使在滿月和沒有雲朵遮住月光的情況下,我依然什麼都沒瞧見。
我想它一定是追逐什麼東西去了,不過它竟然能夠這樣靜悄悄地跑走,真是不可思議。我緊張兮兮地循原路橫越陽台回到樓梯口,灑著月光的沙堆里到處都看不到歐森的身影。
「你問我?」
等到我用好幾條毛巾將狗的身體擦乾,又拿琵雅留下來的吹風機將它的毛吹蓬的時候,它才停止發抖。我穿上巴比的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長袖的藍色棉質休閑襯衫,歐森則如霧蒙蒙的玻璃看了好幾次,好像很擔心外面有什麼怪物似的,可是它的自信心顯然正在逐漸恢復當中。
一片狹長的雲絲從月亮的下巴脫落,就像從法老王木乃伊乾癟癟的臉上撕下一條殘破不堪的繃帶。
從高中畢業,我取得私塾同等學歷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已練就了一身衝浪的好本事。現在的巴比不僅僅是衝浪高手,他簡直就是衝浪萬事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紛紛前來向他請教何時才會有大浪出現。
巴比說:「這可是標準的克里斯。艾薩客特別節目。」
鯊魚攻擊,而是被大海親手奪取性命。雖然寇基當時已經年屆六十九歲,他依然在狂風巨浪下出海衝浪,頂著二十英尺的瘋狗派和隆隆狂濤乘風破浪,就算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紀的年輕小夥子也不敢輕易嘗試。根據目擊者描述,他一個人自得其樂地消作其中,不時興奮地曝叫,有好幾次,他被浪頭衝上半空中,和浪舌競賽的他試圖在極端恐怖的直浪里馳騁,結果一次又一次被大浪灌頂——直到他好不容易雪恥成功時,卻被一波壓倒性的大浪打入海里。像那樣規模的巨浪威力可以重達幾千噸,大量的水衝擊下來,任人如何地掙扎都無濟於事,就算是游泳健將也難免在水底被困上半分鐘以上的時間無法喘氣,甚至更長的時間。糟糕的是,寇基浮出水面的時機錯誤,一出水面立即被下一波大浪重重打入海底,就這樣接連兩次被打入水裡而淹死。
他默不作聲,但是我總算等到他開口,他最後說了一句:「我也不是很確定。」
「她是為我放的。」
往西看,巴比已經走到頂點,但仍繼續沿著斜坡頂移動。雖然我還看得見他,但是在我的視線當中,他看起來只不過是海天黑幕中一個灰濛濛的人影。
其實,歐森那一夜之所以失魂落魄,沮喪地遙望星辰,又拒絕我任何撫慰,或許正是因為對自己生命一點一滴流逝的體認。人們總是說動物的頭腦簡單,根本不可能想到它們有一天會死的事實。但是無可否認地,每一隻動物都有與生俱來的求生意志和意識到危險的本能。如果它們懂得努力求生,它們就應該了解什麼是死亡,無論科學家和哲學家是怎麼說的。
我迫不及待想一五一十將日落後發生的每一件事告訴他,但是巴比是個崇尚悠閑度日的人。他的態度要是再更悠閑一點,可能早就沒命了。除了衝浪的時候之外,他喜歡寧靜的生活,甚至可以說非常地珍惜。如果你要做巴比。海洛威的朋友,就必須試著去了解他的人生觀:所有在離沙灘半英裡外發生的事完全與他無關,無論再嚴肅的場合都不能成為強迫他穿西裝打領帶的理由。他擅長慵懶的對話勝過喋喋不休的交談,習慣間接而非直接的表達。
「巴比,或許我母親的死不是意外。」
我忍不住一再地往餐桌旁的窗外觀望,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外面監視我們。起先,我以為巴比沒有這種感覺,後來我才發現,他每隔一陣子就會聚精會神地向黑漆漆的窗外凝視,雖然他始終刻意擺出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
多虧一條祖父級的早期條款才讓這棟木屋得以保存下來。多年之後,巴比成為木屋的主人。巴比希望自己能死在一個很特殊的地方,他曾經這麼說過,他道出這個心愿的時候,四周充滿了拍岸的海潮聲,不過他打算活到二十一世紀中之後,甚至再多活更久。
(Heart Shaped World),因為那是我最喜歡的歌曲。
「最好的驅逐工具。」
他沒有詢問我的感覺,因為他不用問也知道。
接著我們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到我們吃完最後一輪墨西哥餅為止。
「你真是好哥兒們。」我說。
「某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