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6-1

6-1

看到文明的燈火,歐森喜出望外地發出一聲低吟——也可能是鬆了一口氣的緣故,雖然置身市區並不意味著比較安全。
吱吱喳喳的叫聲突然整齊劃一地停歇。
成為成功的廣播電台經理人、偵測世界各地的衝浪情報或撰寫紐約時報的暢銷書,但是它們的聰明或許足以令它們成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危險、最難以控制的有害動物。想想看,以老鼠快速繁殖的能力,假如它們有人類一半聰明,又知道如何避開捕鼠器和老鼠藥的話,會對人類造成多大的災害。
歐森發出低鳴,但是顯然十分克制,彷彿它只想發出警告,不想挑起正面衝突。它面向腳踏車旁側如巨浪般襲來的濃霧,我猜假如我手上現在有手電筒的話,我看到的它八成不只是頸毛悚然,想必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髮都直挺挺地全體豎立。
我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不安的預感里,眼前空蕩蕩的街道,猶如預示一場恐怖的浩劫即將在不久的未來降臨月光灣。我們的小城市嚴
「我的天哪。」我大吃一驚地說,看著歐森進呻|吟邊退回我身邊。
到底要多聰明才算「絕頂聰明」?它們或許還沒有聰明到可以贏得機智猜謎遊戲!或許沒有聰明到可以教授大專程度的詩學課程。
端看答案為何,讓這些怪猴智商提升的過程可能極為驚世駭俗。
歐森和我再度停下腳步。
不過,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我聞到它刺鼻的口臭,吸入它呼出來的氣體。假如病原是經由空氣傳染,我想必已經替自己買到一張前往太平間的單程車票。
濃濃的白霧依然凝結在四周,但是已有漸漸泛光的趨勢。混沌之中,模模糊糊的燈光隱約乍現,是海邊的建築物和街燈的亮光。
歐森又開始前進,我也跟進,速度比先前還快。在這個節骨眼,猶豫不決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在尚未離開這片荒涼的半島返回市區之前,我們都處於危險狀態——即使回到市區也不見得安全。
我的直覺是怪猴只是整個故事的一部份。它們只是史詩的一個章節,不是史詩的全部。還有更多駭人聽聞的事正待發掘。
我不敢在能見度這麼低的情況下貿然騎車。眼前的能見度一直維待在零到六英尺的範圍內擺盪。雖然灣角區沒有樹木或其他障礙物阻擋,但是稍一不慎就很可能就迷失方向,誤從海灘旁的大斜坡衝出去;只要前輪一陷入斜坡的沙堆,整部車就會向前翻覆,我若緊急剎車,立即會頭朝下從腳踏車上摔落沙灘,下場不是跌斷手腳,就是扭傷脖子。
我往接近地面的低處張望,心想可能會看到安演拉描述的那雙亮晶晶的黃褐色眼睛。結果,剎那間出現在迷霧中的竟是個大小與我相仿的黑影,甚至比我還高大。隱隱約約中,形狀模模糊糊的,看起來就像是漂浮在惡夢中的死亡天使,沒有實質只有意像。他愈神秘就讓人愈害怕。沒有哀怨的眼睛,沒有清晰的五官,沒有明顯的外型,到底是人?是猿?還是兩者皆非?猴群的領導者在我眼前出現后又瞬間消失。
是猴子,但不是普通的猴子。
當我們完全脫離南灣角,來到埃姆巴卡德羅大道時,我停下腳步,將塞在夾克口袋的帽子取出,我戴上帽子,扯一扯帽檐,又到了象人整理儀容的時間。
子一口,同時不停甩動身體,企圖把這個不速之客趕下來。
夜已深,此刻的街道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行駛的車輛。整座城市看起來形同廢墟。
一例,它們的牙齒看起來既孔武有力又邪惡。總而言之,恆河猴咬人的威力是無庸置疑的,因為無論它們牙齒的結構如何,它們已經用殺害安琪拉。費里曼來證實它們具有殺人的能力,而且又快又狠。
況且,有沒有噪音或許並不打緊,猴子是感官敏銳的動物,能夠察覺極細微的動靜;事實上,它們單憑氣味就可以輕鬆地找到我。
再者,對抗大風浪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零點騎上它,大胆地踏九-九-藏-書浪出去,沿著水面滑入沒花的殿堂里,享受被綠色海浪完全包圍的刺|激,從頭到尾踩著衝浪板乘風破浪,大呼過痛,完全沒有任何畏懼。這麼做不僅僅酷,簡直是現代經典。
火速趕往瑪莉娜碼頭的路上,我不小心騎得太快,害得歐森無法跟上我的速度。我看見它使盡全力向前奔跑,耳朵上下拍打,氣喘如牛,但還是節節落後。
我手裡緊緊握著葛洛克手槍,手與手槍彷彿已經焊接在一起。
我們前進不到三、四十英尺,那種詭異的叫聲再度響起,跟先前一樣前呼后應。
突然間,那種尖銳的叫聲再度響起,刺穿層層的濃霧,將我從沉思中搖醒。
另一陣叫聲在迷霧中響起,引來兩個不同來源的低沉喧雜訊呼應。
成千上百的疑問在我的腦海里翻雲覆雨。每一個都同樣瘋狂。
接著猴群的頭頭再度出現,動作比上次更快,它的外型彎彎扭扭的,看起來就像是隨風飄動的披風,它在出現后又乍然消失,但是它的短暫停留已經足以讓歐森打消窮追不捨的念頭。
此外,為了保持平衡和加快速度,我勢必要用雙手握住車把,也就是說必須暫時把手槍擱在口袋裡。尤其在跟巴比交談之後,我更不願意讓槍離手片刻,在大霧之中,隨時可能有東西在我身邊出沒而不自知,等我發現之後再從口袋拔槍就來不及了。
微弱的鏗鏘聲在我身後響起,我猛然轉身,發現我的腳踏車正被不明物體拖入濃霧中。腳踏車平躺在地上,車輪的輻條在拖曳的過程中梳過細沙,僅剩後輪還往視線中。在千鈞一髮的一刻,我俯身單手抓住車輪。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這一群猴子總共到底有幾隻,或許只是二到四隻,或許十隻,或許更多。想到我從來沒開過槍——除了稍早那全然意外的一槍之外——我大概沒有能力在自已被制伏之前將所有的猴子解決掉。
它們明白巴比拿照相機的動機,所以把照相機偷走,連他的新相機它們也不放過。
阿瑪界登。結束,尾聲,亞麥加(即希臘文的最後一個字母),末世審判日,把門一關將所有的燈光打亮吧。
「乖,過來這邊。」我慌張地說,它立刻走到我身邊。
猴子,猴子將導致世界末日。靈長類的天啟時刻即將來臨。
歐森嚇得身體為之一顫,當下完全停住。我也跟著停下腳步,輪子的滴滴答答聲霎時化為寧靜。
最後,遊戲顯然暫時告一段落,我一手握著手槍,一手推著腳踏車沿著灣角往東走,歐森小步跟在我身旁。
衛文堡機密計劃的領導者擔憂安玻拉是否被那隻猴子抓傷或咬傷。從那些科學家的恐懼研判,那隻猴子可能帶有某種經由血液、唾液或其他體液感染的傳染性病毒。所以他們才強迫她做例行的身體檢驗。四年來,他們逼迫她每個月定期做抽血檢驗,表示這種疾病的潛伏期可能很長。
我們的距離十分接近,即使在惡劣的光線和濃霧下,它那黃澄澄的眼睛依然清晰可見,看起來炯炯有神,冷酷強悍。它毫不畏懼地瞪著我,我不敢貿然開槍,唯恐慌亂中誤射歐森。
由於濃霧中聲音的傳遞相當混淆,我無法確切判斷聲音來源的距離,只知道它們就在不遠處。
灰濛濛的霧牆猶如幽靈般靜悄悄地滑過,像是個無止盡的幽靈艦隊,而推動船身的是某種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沒有吱吱叫,沒有尖銳的叫聲,沒有風的嘆息,也沒有海潮的低吟。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死了而不自知的鬼魂,站在生命出口的迴廊上,等待末世審判的大門在我面前敞開。
如果不是疾病,那又是什麼呢?
在歐森與我遭受猴群攻擊之前,我一直試著找出這些猴子與眾不同的地方;現在讓我再度回到原先的謎題。這些猴子大胆、處心積慮和一般害羞、頭腦簡單的恆河猴大不相同。最明顯的差異是,它們的脾氣火爆並且生性兇猛。但是暴力傾read•99csw•com向並非區分這兩種猴子的主要特質;那只是結果,不是原因。我看出兩者最重大的差異,但是我無法解釋也不願意多往那個角度去想。
這些殺人兇手故布疑陣的行徑——包括拿瓷娃娃裝神弄鬼和大玩躲迷藏遊戲等等——似乎和頑童的把戲十分類似。在安淇拉家的那幾間房間里,想必藏了不下一隻的猴子,由於體型較小,所以可以輕易躲藏在一般人藏不進去的地方,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移動。
由於我原本就不指望能活到長大成人,父母親始終讓我在嬉戲。
當我踩著腳踏車駛過荒涼的街道時,我的思維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到新世紀怪猴的主題上。我確定我已經找出恆河猴和這些夜裡出沒的怪猴間的差異,但是我極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似乎沒有別的解釋,這些猴子的智商遠遠超過普通的猴子。
無論如何,目前的能見度幾近於零,在完全看不到它們的眼睛和黑影的情況下,我不敢朝濃霧裡胡亂掃射,徒然浪費彈藥。等到彈藥用罄之後,它們要抓我就和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它猛然搞下我的帽子,我連忙用槍托打它,它抓著帽子跳到地上,我踢它一腳,結果踢個正著,把帽子從它手裡踢落。它大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入濃霧中,消失影蹤。
我順手從地上抓起我的帽子,可是沒有立即將帽子戴回頭頂上,我將它拆好,塞入夾克內側的口袋。
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他們為什麼要強迫安琪拉進行結紮手術。沒錯,有些疾病會隨著母體感染到胎兒,但是根據安琪拉的描述,我不
我不想讓自己發燒的想像力再添油加醋,但是我忍不住要想恆河猴的牙齒究竟長什麼樣子,全部都是臼齒嗎?不可能,就算是草食性動物(假設恆河猴是草食性動物的話)也需要撕咬水果皮、果核或果殼。它們一定也有門牙,甚至還有虎牙,就跟人類一樣。這些怪猴雖然主動攻擊安琪拉,但是恆河猴本身在進化上並非扮演狩獵者的角色,因此它們不具備僚牙。不過,有些猩猩的確有獠牙。狒狒就是
比普通的猴子聰明很多,簡直聰明絕頂。
我轉身面向黑影的方向,霎時有個東西朝我腿邊掠過,我還來不及看清楚,就讓它消失在濃霧裡。
我盡量保持步伐的輕快,用左手推著腳踏車,裝出一副安然自得的樣子,歐森稍微超前我一些。它顯得十分謹慎,在墳墓堆里吹口哨總歸不是明智之舉。它不時左顧右盼。
街燈的照明使得能見度驟然提高到一百英尺左右,濃霧就像古老死海的幽靈海浪般洶湧澎湃地湧入大街小巷;泛著金黃色的燈光從一顆小水滴傳遞到下一顆小水滴。
那些猴子還在監視我們,只是與我們保持較遠的距離,白霧中不再有黑影出沒,但是我知道它們還在那裡,隨它們愛怎樣就怎樣。
突然間,很奇怪地,安琪拉慘死的臉龐乍然浮現腦海。我這才明白自己第一眼發現她的屍體時,錯看了哪一點。她的喉嚨看起來像是被一把鈍刀連續割了好幾次,因為傷口相當不整齊。其實,那並非刀割,而是被撕咬后狠狠嚼斷的痕迹。當時我站在浴室門口,非常不願意看她的死狀,現在我才真正把她的傷口看仔細。
歐森跟著後面猛追,大聲咆吠,完全忘了害怕這回事。我叫它回來。它也不聽。
享樂、感官盡情發揮、和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成長,讓我學習活在當下不計未來:簡而言之,他們教我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對自己和每個人這一生的安排;為自己的缺陷、才華和恩賜心懷感恩,因為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當然,他們也體認到訓練我自我約束的重要性,並教導我要尊重他人。但是,事實上,當你真心相信生命具有屬靈的層次,相信自己是整個神秘的宇宙拼盤中精心設計的一部分時,你自然而然會這麼做。雖然我比父母長命的機率很低,爸媽仍然在我首九*九*藏*書次診斷出XP症時為將來的後事預做準備,他們買了一筆為數可觀的人壽保險,如今這筆錢為我提供了我相當充裕的生活費,就算我從今以後不靠寫書和發表文章賺取一毛錢都無所謂。生來就與嬉戲、享樂、和美好的事物為伍,註定一輩子無法工作,註定無須像一般人那樣承擔沉重的責任,我大可以放棄寫作,盡情做個成天只知道衝浪的小混混,相較之下,巴比。海港威簡直就是個要命的工作狂,跟一顆包心大白菜一樣不懂得什麼叫享樂。再者,我可以盡情擁抱精懶的生活,無須感到任何罪惡感或慚愧,也不用經歷良心的自責和懷疑,因為我自小就養成人類未被逐出伊甸園之前的原始人性。如同有人生而為男,有人生而為女,我的生命同樣受到命運的操縱,由於我的XP症,我對命中注定的感觸比任何人都還要深刻,這樣的體認帶來莫大的心靈解放。
黑暗中海潮聲如心跳般規律地陣陣傳來。不知道薩莎此時正在播放克里斯。艾薩客的哪一首歌。
有好一會兒,我急促地喘息,全身不由自主的發抖,科得即使用雙手握住手槍也無法防止槍口上下抖動。然後,我漸漸恢復冷靜,心跳也不再急促得像要從肋骨里撞出來似的。
想到它們的殘暴以及與生俱來的敵意,不禁令人對人類文明可能會遭遇的浩劫憂心如焚。
猴群的首領再度從灰濛濛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它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撲而下,當然,這飛翔的動作全然出於我的幻覺。
平緩的浪潮穿過支撐碼頭的柱子,輕輕拍打海堤,發出如同蜜月床上肌膚與肌膚接觸般清柔的響聲。潮濕的空氣散發出淡淡芳香,混合著海水鹹味、新鮮海藻、木錙油、鐵鏽和某些無法辨別的氣味。
安演技預測的世界末日或許並非無稽之談,假如我知道真相的話,假如有那麼一天,我的評估或許比她更悲觀。只可惜,末日先找上了安琪拉。
歐森也驚訝地吠了一聲,看來它也遭遇了類似的狀況。
我的心跳加速,不斷安撫自己它們只是猴子,不是肉食性動物,它們只吃水果、莓子和核果,是愛好和平的動物,無奈心跳還是慢不下來。
我曾問過安琪拉那隻猴子是否帶有傳染疾病。她的回答否認了這樣的說法:「我寧可那是一種疾病,是就好了,或許我的病現在早已痊癒,或許我早就一死了之。死亡總比接下來的下場要好。」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受困海底深處的潛水天,卡在充滿浮游生物和海草的亂流里找不到出路,偏偏卻在這個時刻瞥見一隻尋找獵物的鯊魚,而我只能待在原處坐以待斃。
歐森吼了一聲,我瞞冊地向後倒退,一不小心觸動了雷射瞄準器,一束紅光刺穿迷霧。在這當中,猴群的首領看起來始終模模糊糊的,就像布滿冰霜的窗戶外呼嘯而過的黑影。我還來不及將紅心對準它,它就已經完全消失在重重白霧之中。
這簡直瘋狂到極點。每次,我好不容易用合理的順序把事實拼湊起來,就沒頭沒腦地被無法理解的巨浪徹底推翻。
濃霧導致聽覺的混淆。我依稀聽見朦朧的海濤聲,但是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讓人彷彿置身四周環海的島嶼而非半島。
不是火。不是冰。比那還糟糕。
歐森也回到我身邊。
我愈想愈恐怖,搞不好我和歐森的頭骨也會變成它們的展示品,我們的肉會全部被剝光,眼睛被挖掉,只剩光溜溜的骨頭。
假如我殺了其中一隻,剩餘的猴子可能會嚇得落荒而逃。但是它們的反應也可能像那隻吃橘子的猴子一樣,一看到安演拉揮動掃帚就勃然大怒,徒然引發它們的憤怒和攻擊性。
是猴子,但是又不是猴子,很明顯是從衛文堡逃出來的。
就是這樣,我牽著腳踏車沿著半島往東走,繼續換而不舍地試圖從日落後所見所聞的每一件事理出頭緒。
我緩慢地轉頭環顧霧茫茫的四周圍,聚精會神地希望能聽九-九-藏-書出一點動靜,但是這些猴子的~舉一動就和飄移的濃霧一樣寂靜無聲。
然正為扮演幽靈城做綵排。
我拋開腳踏車,任它砰的一聲摔在沙地上。然後我雙手握著手槍,三百六十度地轉了一圈,尋找可疑的目標。
歐森偷偷抬頭看著我,歪著頭露出很關切的表情,然後嗔了一聲,像是表達他的許可似的。畢竟,它是象人的狗,它自我形象的一部份有賴於我舉止和儀容的端莊。
起初我只是聽到或感覺到它們在我右手邊幾英尺的地方跑來跑去。後來,我無意間在地上瞥見一個外型模糊的黑影靜悄悄地快速向我逼近。
藏在白霧中的偷車賊和我展開一場拉鋸戰,結果我輕鬆地獲勝,顯示我的對手只是一兩隻恆河猴,不是它們魁武的首領。我將腳踏車豎起來,斜靠在我身側,隨即再度舉起手槍。
我想起在疏洪水道的階梯上見到的那堆骷髏頭骨,搜集頭骨的人或許不是什麼不良青少年。有可能是猴群在排列展示它們的戰利品,這個可能性不禁讓人感到忐忑不安。
此刻連海潮聲也被濃密的霧團所掩蓋,我只能聽見歐森急促地喘氣,和我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聲,其他什麼也聽不見。
跟衛文堡的機密計劃相比,從潘朵拉的盒子里傾巢而出的所有侵蝕人性的罪惡——戰爭、蟲災、疾病、飢荒、洪水——或許都只是小巫見大巫。
就算猴群想繼續跟蹤我們,它們也無法正大光明地出沒,而且必須保持較遠的距離,才不會被輕易發現。就像愛倫坡(Poe )的《太平間謀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里的角色一樣,它們只能躡手躡腳地潛伏在公園、沒有燈光的小巷、陽台、圍牆和屋頂。
它們能從安演拉工作室的三十個洋娃娃中認出我的臉,然後用那個洋娃娃來嚇唬我。事後,它們甚至懂得放火掩飾謀殺案。
我餘悸猶存地勉強告訴自己沒事,我沒事,我沒有被咬到。假如我被抓傷的話,怎麼可能一點刺痛感都沒有,臉上手上都沒有。沒事,我沒有被抓傷,感謝上帝。要是那些猴子攜帶的傳染性病原只能經由體液接觸傳染,那麼我應該沒有被感染。
驚慌和憤怒的叫囂聲隨之響起,聽得出來是猴子的叫聲,至少有六隻以上。
不僅如此,我隱約記得她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口,只是當時我沒有膽量細看。在她的手上有明顯的咬痕,印象中她臉上好像也有一個傷口。
單從外表來看,至少在安琪拉廚房出現的那一隻長得跟正常的恆河猴沒有兩樣,雖然它算是同類中體型較大的。她只說:「它有恐怖的黃褐色眼睛。」但是據我所知,這在靈長類動物當中算是很正常的眼睛顏色。巴比也沒有提起任何奇怪的特徵,除了舉止怪異,和異常魁武的猴王之外,沒有畸形的頭顱,額頭上沒有第三隻眼睛,脖子上也沒有縫線,表示它們不是維克特·法蘭肯斯坦醫生(Dr.VctorFrankenstein)的曾曾曾曾曾孫女海勒·法蘭肯斯坦(HeatherFrankenstein )秘密實驗室里合成的科學怪人。
認為衛文堡的這些人是基於關心她或胎兒的理由強迫她結紮。他們的動機顯然不是出於關愛,而是出於恐懼過度膨脹導致的驚慌。
等到歐森和我走出沙地,抵達岩石路面的時候,我們已經被厚厚的濃霧團團包圍。霧氣深達幾百英尺,雖然偶爾有一絲銀白色的月光穿越重重雲霧滲透到地面,眼前灰濛濛的情景卻比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黑夜更令人茫然分不清方向。
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安琪拉這麼說。
車輪的輪軸和鐵鏈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明顯地泄漏我的行蹤,若要消除噪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腳踏車舉起來帶著走,但是我光憑單手恐怕撐不了多遠。
永遠別拋下你的朋友。朋友是唯一能幫助我們走完這一生的伴侶——九-九-藏-書他們是此生中我們唯一希望能在下輩子見到的東西。
這時一隻吱吱叫的猴子突然從濃霧中跳出來,跳到歐森背上。
歐森發出狂吠,急忙把頭轉過來轉過去,氣得咬牙切齒,拚命想咬猴
叫聲似乎是從西側和南側傳來,不一會兒,一陣回應前者的叫聲隨即傳出,依我研判,聲音的來源應該在北側和東側。我們顯然遭到包圍。
它神情緊張地又小解一次,把它肚子里的最後一滴啤酒都釋放出來。我很訝異自己竟然沒有嚇得尿濕褲子。
歐森和我繼續輕快地向前邁進,但是我強忍著不快跑。若是我拔腿就跑,它們可能會將我的倉皇逃逸解釋為恐懼。對狩獵的動物來說,恐懼就代表弱勢,若讓它們發現我處於弱勢,很可能會發動攻擊。
坦白說,我猛踩腳踏車的真正原因,並不是為了儘快趕往瑪莉娜碼頭,而是潛意識地想奮力跑在這波恐怖的浪潮前面。然而,不論我再怎麼奮力踩踏板,我永遠逃不過,除了我的狗之外,我什麼也跑不贏。
想起父親臨死前的叮嚀,我不再踩踏板,任由腳踏車向前滑行,好讓歐森能輕鬆地追上我。
歐森也能嗅出它們的位置。在這樣霧蒙蒙的黑夜裡,我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它黑溜溜的身體,但是我看不清楚它脖子上的鬃毛是否已嚇得全體豎立,如果是的話,就明確顯示猴子就在附近。
生化戰爭,地球上每個國家的領導人一致關口否認自己的國家正為這種恐怖戰爭進行準備工作。他們高呼上帝的聖名,大談歷史的審判,簽下厚厚的反生化武器條約,信誓旦旦絕不從事這種禽獸不如的研究或武器發展。在此同時,各國卻私底下忙著調製炭疽症雞尾酒,包裝黑死病液化噴霧器,研製數量驚人的新病毒和細菌,科學家的需求量之高,包準作在世界各地大排長龍的失業中心裏找不到一個失業的科學家。
城市的燈光已然不見蹤影。
我一邊走,一邊沉思這些猴子和普通的恆河猴之間有何差異。
這些怪猴真的是實驗室的逃兵嗎?是因為它們太聰明抓不到才任它們四處遊盪嗎?倘若真是如此,那麼它們當初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聰明呢?它們到底想要什麼?它們到底有什麼陰謀?為什麼不發動大舉的捕捉行動追蹤包圍它們,然後把它們統統關回較堅固的籠子里,讓它們沒有機會再逃脫呢?
猴子還沒在歐森背上站穩就被迫跳下來,它轉而用它那二十五磅結實的肌肉和骨架重重地向我握過來,我踉蹌地向後倒退,它得寸進尺地爬到我胸前,抓著我的皮夾克不放,我若是朝它開槍,很可能會同時打傷我自己。
巴比的態度,堅持與現世的喧囂擾攘敬而遠之的強烈決心,和安享慷懶寧靜的堅持,始終被我視為差強人意的人生選擇。如今看來,他的選擇不僅差強人意,而且符合邏輯,充滿智慧,想必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結果。
難道它們只是衛文堡某些陰謀人土操縱的工具?就像警察單位訓練的警犬。或像海軍用來偵測敵人潛水艇的海豚,據謠傳,它們甚至被用來攜帶附磁鐵的炸藥到敵艦的船身上安置。
我騎上單車,沿著埃姆巴卡德羅大道北駛。那位到廣播電台透過薩莎與我聯繫的人,此刻正在他停泊在瑪莉娜碼頭的遊艇里等候我的到來。
衛文堡的大人物們想必在從事某種細菌戰的研究,但是這依然無法解釋他們實驗室里的猴子為什麼比一般的猴子聰明。
在那一刻,我們彼此面對面,我的眼對著它殺氣騰騰的眼。它露出牙齒,兇惡地嘶嘶叫,嘴裏吐出令人反胃的刺鼻口臭。它是只猴子,但又不是猴子,那肆無忌憚的眼神里透露出的詭異尤其令人害怕。
我感覺到有東西從我的大腿後方擦身而過,並扯我的褲腳,我知道那不是歐森,因為我聽見它發出邪惡的嘶嘶聲。我用力踢它一腳,可是沒有踢到。我還沒看清楚它的模樣,它就消失在白霧裡。
這回我們不顧一切地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