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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幽魂島

第一篇

幽魂島

接著,一個印第安人的身影出現了。如此高大的身材,我只在馬戲團里見過。他的頭好像散發著幽光,在這幽光中我看到一張黑紅色的臉,鷹鉤鼻、高顴骨。他把臉貼在玻璃門上,不知道在看什麼!
隻身一人留在孤島上讀書,和我相伴的僅有一座兩層的度假小屋和一條獨木舟。其間,唯一可稱作打擾的是一些小花栗鼠,以及附近的農民每周上島一次來送新鮮雞蛋和麵包。一切都很好!
客廳玻璃門上的銅把手發出一陣輕微的「咯咯」聲,門被稍稍推開了幾英寸。幾秒鐘后,又被推開幾英寸。我沒有聽到腳步聲,只見兩個黑影進了客廳,後面的那個還輕輕碰了一下那扇玻璃門。
那時正值九月下旬,肥碩的鮭魚和狗魚在湖底悠閑地遊動。它們要等北風和早霜降臨,氣溫驟降后才會慢悠悠地游到湖面上來。楓樹林已透出絳紅和金黃的色澤,潛鳥的叫聲像人的瘋笑,在隱蔽幽靜的海灣上空迴響。這麼古怪詭異的叫聲,在夏季是從來聽不到的。
那天,我對小屋作了一番毫無結果的檢查之後就離開了那個小島,和那個農夫一起到他那裡去度過了我最後十天的「讀書日」。當我最後要離開時,那些該看的書都已看完,我的神志也完全恢復了正常。
正當我尋思著印第安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在這黑夜裡出來時,第三條獨木舟出現了,而且上面同樣坐著兩個印第安人。這條獨木舟悄無聲息地駛過碼頭,這一次離得更近了。我不由得想到,這三條獨木舟會不會是同一條?只是在繞著這個島行駛?
在我動身那天,農夫一早就用他的大船把我的行李送到十二里遠的地方,那裡有每周兩次定期接送獵戶的小輪船。到了下午,我就自己划著獨木舟到那個地方去。但我仍想去看看那個孤島,那個曾使我如此驚魂的怪異之地。
大約在五秒鐘內,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然而,緊接著,我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接連兩道閃電,毫不留情地照亮了整個客廳。只見那個高大的印第安人就站在我右邊兩三步遠的地方,正扭著頭從他又寬又厚的肩膀上方注視著他的夥伴和拖著的那包東西。我看清了他的側影:巨大的鷹鉤鼻,高高的顴骨,黑而直的長發,下巴突出;而且瞬間把這張印第安人的面孔深深印入了腦海,終生難忘。
太陽從湖邊的森林後面落了下去,殷紅的霞光映照在湖面上,我最後一次回頭遙望,仍隱約看到那隻巨大的黑色樺皮獨木舟和那上面的兩個模糊的人影。他們還在繞島環行。隨後,天色越來越暗,湖水也越來越黑。我轉了個彎,夜風迎面吹來,而那座小島和那條獨木舟則被一塊凸起的岩石擋住,再也看不見了。
雨珠刷刷地撒向湖面,原本平靜的湖面頓時變得星星點點;雨珠打在楓樹葉上,落在屋檐上,發出「啪啪」的聲響。接著,又是一道閃電,比前一次更亮,時間也更長,幾乎把整個夜空都照得透亮。炫目的白光照射著整座小屋,我甚至看到窗外樹枝上的雨點在閃閃發光。接著,大風呼呼吹起。不到一分鐘,暴風雨就把一整天積蓄的能量全都釋放了出來。
我想,那兩個印第安人如果想從屋子後面進來,馬上就會發現廚房的門窗早已被關死,是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溜進來的。他們如果通過大門進來,那我就面對著大門,兩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那天我睡得很早,四周一片靜寂,連一絲微風都沒有,除了吱吱作響的床架和窗外潺潺的溪流聲外,我卻聽到了一種異樣的聲響。半夜醒來,那寂靜沉沉地壓在我身上。我不由得毛骨悚然。忽然,我聽到外面走廊里和旁邊的空房間里好像有腳步聲,還有衣服的沙沙聲和壓低嗓門的說話聲。然而,睡意最終壓倒了一切,我的呼吸聲和這些神秘的吵鬧聲漸漸混合在一起,成了夢中的一片模糊聲響。
那兩個印第安人的身影開始移動,奇怪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們要上樓梯,並且正朝我這邊過來。他們移動得很快,又悄無聲息,若不是我神經緊張而注意力高度集中,很可能意識不到他們從我身邊經過。而就在他們從我眼前過去時,我發現那個矮小一點的印第安人身後還像尾巴一樣拖著什麼東西。那東西輕輕滑過地板,我模模糊糊看到,好像是一大包雪松樹的樹枝。不管是什麼,我只能看清它的輪廓。因為我太緊張、太害怕了,連身體也不敢動一動,哪裡還敢伸出頭去看個究竟!
失望之餘,同行的二十多人當天就回蒙特利爾去了。只有我一人獨自留下,準備在那裡待上九-九-藏-書一兩個星期,為的是把幾本該讀而沒讀的法律書讀完。
還有一個印第安人離我更近,相距還不到十二英寸。這回我看清楚了,他比他的夥伴要矮小得多,相比之下簡直就像個小矮人。他正彎著腰在翻弄他拖著的那包東西,看上去更加古怪而畸形。那包東西呢,啊!我終於看清楚了,果真是一大包雪松樹的樹枝,但當那小矮人撥開樹枝,裏面竟是一具白人男子的屍體!他的頭皮已被剝開,滿臉污血斑斑。
我越發納悶。這是我在整個夏天看到的最大的獨木舟,船首船尾都翹得很高,船身很寬,那不是古代印第安人的戰船嗎?我一頁書也看不進去了。最後,我放下書,想到外面去走一走,活動活動。
我沒猜錯,碼頭那邊傳來了獨木舟被拖上岸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他們把槳放進獨木舟時發出的「咯咯」聲。接著,便是一片沉寂。我不由地想到,那兩個印第安人大概正躡手躡腳朝我的屋子走來。
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我的「閱讀」計劃進展順利。然而,在我獨自生活的第十天,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天我從夢中醒來,突然對自己的房間產生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厭惡感。房間里詭異的氣氛幾乎使我窒息,而我越是想解釋清楚這種厭惡感從何而來,越想讓自己冷靜,越想弄個明白,這種感覺就越厲害。房間里好像有什麼東西讓我莫名地恐懼。說來似乎有點荒唐,但當我穿好衣服后,這種感覺依然揮之不去。我禁不住渾身發抖,且有一種想儘快逃離這房間的衝動;而且,我越是想壓制這種衝動,它就變得越強烈。終於,我箭步衝出房間,穿過走廊,飛步下樓進了廚房。這時,我才稍稍感覺好一點,好像剛從極其危險的瘟疫區里逃了出來。

最後,當我重新坐下來準備看書時,我第一次感到客廳里的空氣似乎在迅速變冷。那天相當悶熱,到了傍晚也不見涼爽。加上客廳里的六盞燈也不至於這麼冷。我想,或許是湖面上的寒風吹進了屋子,於是就起身把對著走廊的那扇玻璃門也關了。
夜已深,周圍更加寂靜,就連花栗鼠也沒了動靜。我入神地看著書,直到廚房裡傳來喑啞的鐘聲——是九下。鐘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洪亮,就像一把大鐵鎚在重重地敲擊著。
我認出了那具屍體,那正是我自己的臉!……
此時,睡覺對我來說成了大問題。我打定主意,如果回卧室后還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我就搬到客廳去睡。我還盡量說服自己,這並不是向荒唐的恐懼感屈服,而只是為了能安然入睡,因為只有睡好了,第二天才能繼續看書。
我的眼睛這時已完全適應了黑暗。我能看清楚我的書桌几乎佔了大半個客廳,而且只有書桌兩旁留有一點空隙可供行走;我還能看清楚緊靠書桌的那幾張木椅子的筆直的椅背,甚至能看清楚我放在白色桌布上的書和墨水瓶。在我左邊不到三英尺的地方是通往廚房的過道,通往樓上卧室的樓梯也在那裡,我都能看清楚。我還看到窗外沒有一根樹枝在搖,甚至沒有一片樹葉在動。
那兩個印第安人上了樓。我沒有一絲放鬆,仍龜縮在那個角落裡瑟瑟發抖。除了呼吸稍稍順暢一點,我仍然覺得渾身不舒服。剛才他們在我眼前時,似乎有一道詭異的光,引導著我的視線,使我看清了他們的動作;現在,他們上了樓,那道詭異的光也就隨之消失了。客廳里又變得一片昏暗,我只能勉強看出窗戶和那扇玻璃門。
當一個男人把我喚醒時,外面已是陽光明媚。我就躺在我摔倒的那個地方,見有個農夫站在客廳里,手裡還拿著幾隻麵包。我對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仍心有餘悸,所以當那個淳樸的農夫扶我起來,撿起我身邊的槍並關切地問我一連串問題時,可以想象,我的回答只是寥寥數語,不但沒有多作解釋,甚至有點語無倫次。

屋外,夜依然是那麼寂靜;空氣凝滯不動,島上寂靜無聲,連樹枝也不再搖晃。天上的雲塊就像厚厚的窗帘一樣覆蓋著湖面,黑暗正以一種不尋常的速度吞沒著一切。此時,日落處還有一絲微光尚未消失殆盡。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祥的氣息和死一般的沉寂。這往往意味著暴風雨要來了。
就如前面所說,我當時處於一種極不正常的精神狀態。就像身處夢境似的,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既感到恐懼,又覺得虛幻。我的知覺變得異常敏https://read•99csw•com銳,任何細微的動靜都能銘記在心,但我的思維卻變得極其愚鈍,除了最簡單的算術題,也許什麼都不能思考。
梁亮
於是,那天晚上我就把床搬到樓下的客廳里,而且面對著大門。之後我似乎安心了不少。樓上卧室的門已被我鎖上,那裡再有什麼鬼魅出沒,我也不用擔心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本能地後退幾步,躲到了一塊大岩石後面。我想看看這獨木舟是否還會出現。剛才我一直傻乎乎地站在光亮處,現在好了,我可以看清湖面上發生的事情,湖面上的人卻看不到我。
儘管屋外雷聲、雨聲、風聲不絕於耳,我仍能聽到屋內哪怕最細微的動靜。那陣寂靜只持續了幾秒鐘,接著我就聽出他們好像又在走動。我不停地打戰,恐懼而痛苦。他們離開了我的卧室,走到了樓梯口。隨後,他們就下樓了。他們拖著那包東西好像磕磕絆絆的,在樓梯上不得不一級級往下拖。我聽得出,那包東西變得更重了。
在這種時候,怎麼會有獨木舟經過小島?我頗為詫異。因為所有來湖區度假的遊客早在幾個星期前就全走了,而這座小島附近也沒有任何秋季航線。
在準備早飯時,我細想著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希望從中發現恐懼感的來源。我唯一能夠想起的是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我突然驚醒,聽見走廊地板的聲響。我敢肯定那裡有人在走動。我於是取槍下樓,查看所有的門窗,但卻並無異樣,只有幾隻老鼠躥過,外加幾隻甲蟲在地板上爬行。這顯然不能解答我心中的疑問。
正在我想象著那萬分恐怖的一幕之際,我看到那身材稍矮的印第安人用手指了指天花板,另一個則抬頭看了看。我看懂了,他們要上樓!而他們所指的那個房間,不就是我的卧室嗎!怪不得從今天早上起,我總覺得卧室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使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惶惶不安;要不然的話,我此刻理應在那裡,而且正熟睡著。
一陣長而又長的寂靜,大約有一百秒,靜得好像宇宙尚未形成,天地尚未誕生。接著是一聲長長的、顫抖的、駭人的尖叫,劃破死一般的寂靜,又戛然而止。這時,另一個印第安人好像也進了卧室,因為我聽到他拖著那包東西的聲音。接著就是「砰」的一聲,好像什麼重物落了下來。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我利用那天剩餘的時間忙著把自己的東西從帳篷搬進客廳,補充食品儲備,還砍了許多木頭,以備一星期的生爐取暖之用。將近日落時分,我又划著獨木舟繞小島巡視一圈。在此以前,我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做這些事情的,現在一個人離群索居,就不得不自力更生了。
我的來複槍就擱在客廳的一個角落裡,彈膛里有十發子彈,但現在回屋去取槍已來不及了。我想回去守在那裡,或許更為有利。於是我轉身就跑,還小心翼翼地從樹林中的另一條小路折回,免得被他們看見。
這時,客廳里的空氣好像凝結了,我喘不過氣來。確實,我覺得萬分恐懼,但我保證,我並沒有因為恐懼而喪失理智。我只是覺得自己處於一種奇異的精神狀態:肉體上的恐懼似乎已不再影響到我的內在情緒。我固然覺得恐懼,雙手卻牢牢握著那支來複槍,與此同時,我又覺得要靠這支槍來對付那兩個印第安人,實在是不可能的。說真的,我覺得我好像不是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眼前發生的一切好像既和我有關,又和我無關。我只是個旁觀者,但又不得不參与其中。總之,那天夜裡,我的感覺太混亂,太怪誕,至今都說不清楚。但不管怎麼說,我至死都不會忘記那種可怕的恐懼感;如果那段時間再拖得長一點,我肯定會精神崩潰。
〔英國〕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
夜寂靜無聲,天黑得超乎想象。我磕磕碰碰地沿著門前的小徑來到湖邊的小碼頭上。湖水正輕拍著湖岸,發出輕輕的咕噥聲。遠處,樹林里傳來一棵大樹倒下的聲音,而且在凝重的空氣中迴響著,彷彿遠處傳來的一聲槍響。此外就再沒有其他聲音打破這裏的沉寂了。
我也拚命划動船槳;說真的,在我一生中還從未有一次劃得這麼快。過了幾分鐘,我回頭看,發現印第安人已改變方向,又在繞島環行。
島上到處生長著楓樹、鐵杉和雪松。前門和走廊前唯有一條小徑穿過森林直通湖邊碼頭。林木緊緊圍著小屋,最細微的一陣輕風,也會讓九-九-藏-書枝條擦到屋頂,輕扣到小屋的木質牆壁。日落後不一會兒,夜色便濃得化不開,在門外十碼遠的地方,僅靠客廳四扇窗戶透出的燈光,一英尺外的東西就休想看見,稍走幾步便有可能撞上樹榦。
我等著他們的出現。奇怪得很,我這時竟然鎮靜了一點。也可能是麻木了,可能是暴風雨的緣故,我好像被大自然注入了麻醉劑。不管怎樣,對於後來發生的事情來說,我當時的麻木真是大自然的仁慈。他們在靠近我,好像越來越近了。他們拖著的那包東西也表明他們在靠近我,因為它發出的聲音越來越響了。
整幢房子上上下下走了一遍,我決定把自己的卧室設在一間有著小巧陽台的房間里。小陽台就在走廊的上方。房間很小,床卻很大。那床墊是所有房間中最好的,還有一扇小小的氣窗可以看日出日落。我的卧室下面是客廳,那是我起居和閱讀的地方。
令人窒息的靜謐維持了片刻,我突然聽到走廊里的地板在「吱吱」響,還有「篤篤」的腳步聲。那聲音彷彿是不經耳朵直入我的大腦的。就在萬分震驚之際,我突然看到一張人臉貼在客廳和走廊之間的玻璃門上。我驚懼得渾身打戰。
這絕對不是好事。如果猜得不錯,那麼此時出現的獨木舟就應該是衝著我來的。我雖未聽說過印第安人和這片荒野之地的其他居民有過暴力衝突,但那種可能性確實存在……不過,我盡量拋除這樣可怕的想法,而是竭力想象其他可能來放鬆自己。這種方法通常都很有效,可惜這一次卻一點也不起作用。
我只知道那兩個印第安人此刻已上了樓。他們好像遲疑了片刻。他們想幹什麼?我不知道。他們好像在全神貫注地傾聽,又好像在東張西望。接著,我從他們發出的極輕微的聲響中感覺到,其中的一個,也就是那個身材高大的,穿過走廊,走進了我頭頂上方的那個房間——那正是我的卧室!要不是今天早上我在卧室里感覺異常,此刻我正躺在那裡,而那個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我床前!
這時,藉著從客廳窗戶里透出的亮光,我又看到一條獨木舟,而且同樣飛快地在我眼前駛過,消失在黑沉沉的湖面上了。
我沒法再安心看書了。不知怎麼,那隻幽靈般的獨木舟在朦朧的湖面上滑行的景象似乎深深印入了我的腦海,而且時不時地在我眼前的書頁上晃動。
我合上一本書,又打開另一本,準備繼續看下去。然而,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多久。我很快發現,一段文字往往要讀上幾遍才能懂,而這樣簡單的段落本不需如此。隨後我意識到自己走了神,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集中。更麻煩的是,我發現自己翻書時會兩頁一翻,卻又渾然不知,直到讀完了一頁才知道前面有兩頁沒讀。情況變得越來越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可能是因為太疲勞;恰恰相反,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勞,頭腦還很清醒。我再次努力凝神閱讀。才過一會兒,就發現自己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兩眼直愣愣地注視著前面的空氣。
故事發生在加拿大湖區的一個幽僻的小島上。那裡湖水清涼,在炎熱的夏天常吸引蒙特利爾和多倫多的市民去那裡休閑度假。就這麼一點特色,似乎還不足以打動我們這些心理學系的學生。然而,我們還是去了那裡。
兩個印第安人終於下了樓梯。先出現的是那個高大的印第安人的巨大身影,接著是一聲悶響——他們拖著的那包東西從最後一級樓梯上落到了地上。又是一陣寂靜。隨後,我看見那高大的印第安人轉了轉身,好像是去幫了一下他的同伴。他們繼續朝我而來,而且還是要從我這邊繞過書桌。那個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已走到我面前,後面緊跟著他的同伴——他仍拖著那包看上去很重的東西。此時客廳里很暗,一切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我睜大眼睛再一看,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他們停了下來,而這時,窗外的暴風雨也突然停了——風聲和雨聲全都停息了。靜謐,黑暗,可怕的靜謐和黑暗。
他們好像沒有發現我。我盯著他們看。他們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做手勢。但我仍然覺得可怕至極,因為客廳很小,而且無論他們從哪裡走,都要從書桌旁邊走過。要是這樣的話,如果他們從我邊走的話,那和我只有六英寸距離!這樣擦肩而過,結果會怎樣呢?
這一回我看得更真切,是一艘樺皮獨木舟,和第一隻樣子很像,有高而彎曲的船首和船尾,上面還畫著飾紋。有兩個印第安人在划船,一個在船尾,一個在船頭。他們身材高大魁梧,我看得很清楚https://read.99csw.com。但是,儘管這第二隻樺皮獨木舟離小島要近得多,我還是認為他們是路過這裏回保護區的印第安人。他們的保護區大約離這裡有十五英里。
然而,當我重上獨木舟準備出發時,我卻發現前面另有一條獨木舟正在繞小島環行。我覺得奇怪,因為那條獨木舟不但很不尋常,而且好像是從什麼地方突然蹦出來的。我於是緊隨其後,看它是否會消失在那塊突起的岩石後面。那條獨木舟不僅有著高而彎曲的船首和船尾,上面還真的坐著兩個印第安人。我不由得一陣緊張,繼續划著獨木舟在那片水域徘徊,想看看它是否會從小島的另一端出現。果真,不到五分鐘,它又出現在我的視野里,而且和我相距不到兩百碼。那獨木舟上的兩個印第安人正在拚命划動船槳,朝我直撲過來!
他們下了一半樓梯,我就感到極度恐懼。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要是他們到了客廳,這時正好有一道閃電,那他們的模樣不就全都顯現在我眼前了嗎?更為可怕的是,我也會暴露在他們面前!對此,我只能屏住呼吸等著,聽憑這種不祥的預感的煎熬。那短短几分鐘,漫長得沒有盡頭,簡直就像過了幾個小時。
我住的小屋共有六個小卧室,每個卧室都用松木板隔開,裏面放著木製床架、床墊和一把椅子。我在這些房間里只找到兩面鏡子,其中一面還是破的。
然而,那漫長的瞬間終於熬了過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兩個黑影已和我擦肩而過,而且已經到了樓梯口。他們和我擦肩而過時相距不到六英寸,我只覺得就像一陣冷風刮過。他們顯然沒有碰到我,而且我相信他們也沒有看到我,就連他們拖著的那包東西也沒有碰到我的腳。在如此驚險的一刻,這麼一點小運氣雖微不足道,但仍使我感到慶幸。
我只覺得脊背一陣寒戰,手腳冰涼。心臟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動,接著又發瘋似的怦怦亂跳。他們一定聽到了我心跳的聲音,甚至聽到了血在我大腦里涌動的聲音!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一串串冷汗從臉頰上落下,我甚至想瘋狂喊叫。我要喊叫,我要像孩子一樣用頭猛撞牆壁!我要把這裏弄得震天響!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我的緊張和恐懼。
或許正因為此,我竟然有了一點勇氣。我握緊手裡的槍,準備對著玻璃門射擊。然而,我卻發現自己無法扣動扳機。我的全身肌肉都已麻痹,因為過度恐懼而幾近癱瘓。這真是太可怕了!
顯然,我的潛意識裡有什麼東西在作怪。有什麼事情被我忽略了。是廚房的門窗沒有關好?我趕緊過去,發現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或許是火爐?跑去一查,也沒有什麼問題。我檢查了屋子裡的燈,還上樓查看每一個房間,然後又在屋子裡上下轉了一圈,甚至還去了地窖。一切正常!所有的地方,所有的東西,都安然無恙。但我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時,忽然間,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接著是一聲巨響,原本死氣沉沉的天空頓時在電閃雷鳴中變得瘋狂起來。足足有五秒鐘,我震驚地看著客廳里所有的東西都被照得雪亮。窗外,一排排樹木儼然而立;我看到遠處島嶼上空閃電陣陣,聽到湖面上雷聲隆隆。接著,就像天池的閘門崩裂,大雨像洪水般傾瀉而下。
當我在屋子裡走動時,木地板會吱吱作響。房間里分明還殘留著先前住客的痕迹。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真是獨自一人留在這兒,不由得希望能找到某個落下的夥伴。或許,他正費力地要擠進一個根本容不下他的箱子里,躲藏起來。有一間卧室的房門比較沉,打開它頗費時間。我便自然而然地想到,或許有人正藏在卧室里,緊拉著把手。我若打開門,迎面就會撞到那人的雙眼。
這時,那使我身心癱瘓的恐懼,終於變成了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怒火。我大吼一聲,伸出雙臂撲向那身材高大的印第安巨人,想掐住他的喉嚨。但我撲了個空,摔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難道他們非要從我身邊經過嗎?我想躲開,但我的腿好像也失去了知覺。我像站在一小截樹枝上,或者一塊凹凸不平的石塊上,搖搖欲墜,就是貼著牆也站不穩了。好像有一種恐怖的力,正把我往前推,往前扯。我頭暈目眩,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在那兩個印第安人經過我身邊時頹然倒下!
我坐在那裡看書,頭腦很清醒。一想到廚房裡還有五條黑鱸魚,明天早上又會有附近的農民送新鮮麵包和雞蛋來,我心裏甚至有點樂滋滋的,很快就https://read.99csw•com沉浸在我的法律書里了。
我順路到了那裡,繞島巡視一圈之後,我又把那座小屋檢查了一遍。當我再次進入樓上的卧室時,我並沒有異樣的感覺。那地方顯然沒什麼特別。
現在,就在這四堵牆壁之間,我和那兩個黑影面對面。他們看到我了嗎?看到我這個獃滯而僵硬地站在角落裡的人了嗎?我全身的血一下子涌了上來,頭腦嗡嗡作響。儘管我氣也不敢透,但我擔心我會控制不住而喘出聲來。
當他們朝我這邊移動時,那身材魁梧的印第安人還用他一隻巨大的手抹了一下我的書桌。我緊咬嘴唇,呼吸像烈焰一樣炙熱,簡直會把我的鼻孔燒焦。我試著閉上眼睛,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但我的眼皮也僵硬了,根本不聽我使喚。
一進客廳,我就隨手關上大門,還迅速關掉了客廳里的六盞燈。幾乎與此同時,我站到客屋的一個角落裡,拿起那支來複槍,背靠著牆壁,手指扣在冰冷的扳機上。在門和我之間是我的書桌,上面放著一堆書,現在成了我的掩體。眼前一片漆黑,我一時什麼也看不見。但過了幾分鐘,我的眼睛似乎習慣了黑暗,客廳的輪廓漸漸浮現出來,最後連窗框也隱約可見了。又過了幾分鐘,大門和走廊里的兩扇窗也漸漸清晰起來。我很高興,我想那兩個印第安人要是真進屋的話,我就在暗中監視他們,看他們想幹什麼。
沈睿譯
廚房裡的鍾喑啞地敲了八下。我洗完盤子后關了廚房的門,走進客廳。所有的燈都開著。白天我還擦了燈罩,此時客廳里特別明亮。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到五分鐘,獨木舟第四次出現了。這一次離碼頭還不到二十碼。我覺得那兩個印第安人好像要上岸,同時認出他們就是剛才那兩個印第安人,掌舵的還是那個彪形大漢——我沒看錯,就是他!我想,他們一定有什麼目的,所以繞著小島轉了幾圈后才打算上岸。我在暗處死死盯著他們。但就在這時,他們卻消失在黑夜裡,連划槳聲也聽不見了。接著,獨木舟又悄然出現。這一次,他們大概真要上岸了。我最好有所準備。但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再說,在這樣的孤島上,在這樣的深夜裡,要我一對二(還是兩個高大魁梧的印第安人!)也是難以想象的。
整個上午,我照例看書。中午稍事休息后我準備去游泳,然後再做午飯。突然,那種感覺又不期而至,而且更加強烈。就在我要上樓去拿一本書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進屋后,更不舒服,惶惶不可自制。於是,我決定不再看書,整個下午划著獨木舟釣魚。直到黃昏,我帶著五六條黑鱸魚回來,準備做晚飯。
過了一會兒,我向窗外張望。由於客廳里的燈光透過窗戶照出去,不遠處的湖面也隱約可見。這時,我突然看到有一條獨木舟出現在湖面上,但一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它大約離岸只有一百英尺,速度奇快。
上岸時,我這才感到小島是那麼孤寂。日落西山,北方透出一點暮色微光。黑夜轉眼就要降臨。好在獨木舟已安全靠岸,我把它翻轉過來,摸索著沿那條林間小路回到走廊前。六盞燈立刻在前屋亮起,但到我去廚房用餐時,屋子還是影影綽綽的。燈光不夠亮,我甚至能從屋頂的空隙間窺見星星。
劉文榮校
不知為何,這個黑影在那裡足足停留了五分鐘。他好像彎著腰在朝客廳里張望,看上去仍和玻璃門一樣高。在他身後,還有一個稍稍矮小一點的印第安人的身影。兩個人影左右晃動著,像兩棵在風裡搖擺的大樹。而我,除了屏息瞪眼,在這五分鐘里已被驚嚇得手足無措。我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不過,我的同伴們在離開小島時曾得到過多次警告,要他們提防印第安人,晚上也不要獨自在外面待得太久以免凍傷,因為這兒氣溫會降到零下四十度。他們走後,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小島遠離人煙,與世隔絕,方圓六七十里內沒有別的島嶼。大片的森林就在我身後不到兩三米處,沒有任何人居住和活動的痕迹。不過,小島看起來雖籠罩在荒涼和沉寂中,那些岩石和樹林間似乎還回蕩著兩個月前人們留下的歡聲笑語,時時喚起我的回憶。當我走在岩石間時,我會恍惚覺得有人在叫喊,而且不止一次,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屏住呼吸站在那裡,等著將要發生的事情。屋子裡死寂得像座墳墓,我好像聽到血在我血管里流動的聲音,它流得太快了,簡直是在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