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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阿姆沃斯太太

第二篇

阿姆沃斯太太

「我酷愛空氣和土地,」她說,「我確實期待著死亡,因為那時我就會被埋葬,周圍全是可愛的泥土。不要把我裝在沉重的棺木里——對此,我已經做了清楚的指示。但是空氣怎麼辦呢?噢,我想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要。雜誌?多謝。我一定會還的。晚安!侍弄你的園子,把你的窗子一直開著,你就不會得貧血症。」
「感謝上帝,終於完結了。」伍爾康伯說著,一刻不停地把棺材蓋推回原位。
這個夏天熱得出奇,而且沒有雨水。馬克斯利受著乾旱之苦,而且受著一種巨大的、黑色的夜飛昆蟲的煩擾。它咬傷的地方十分惱人而且有毒。它們晚上飛進來,落在人的皮膚上,悄無聲息,人們什麼也察覺不到,直到尖銳的刺痛宣告人被它咬了。它們不咬手臉,而總是選擇脖子和喉頭作為它們的就食處。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在這種病毒擴散的時候,都認為那是暫時的甲狀腺腫。然後,大約八月中旬,出現了第一起神秘的病案,我們本地的醫生認為那是由於持續發熱加上這種有毒昆蟲叮咬所致。病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阿姆沃斯太太園丁的兒子,癥狀是貧血蒼白,沒精打采,虛弱無力,還伴有極度嗜睡,胃口反常。他的喉頭也有兩個小孔,羅斯大夫猜測一隻那種巨大的昆蟲咬了他。但是奇怪的是被咬的傷口周圍既不腫也沒有發炎。發熱這時已經減退,但是涼爽的天氣沒能使他恢復,男孩雖然狼吞虎咽下去了那麼多食物,可是卻漸漸瘦成了皮包骨頭。
長時間的沉默,我發現這難以置信的恐怖竟然是真的。
當我們這種並不浪漫的友誼臻於穩固,阿姆沃斯太太常常會給我打電話,說她打算過來。如果我正忙於寫作,我得給她(為此我們自然討價還價過)一個坦率的否定回答,回答的時候我能聽見她歡樂的笑聲,並且祝我晚上工作順利。有時,在她打算來到之前,伍爾康伯已經從對面他的宅子里走進來吸支煙、聊聊天,他聽見她打算來我這兒,總是催我讓她來。她和我玩撲克牌,他自己呢,如果我們不反對的話,他看著,並且學著點兒。但是我懷疑他並沒有把很多心思放在牌戲上,因為再清楚不過的是,在他的前額和濃濃的眉毛下,他的雙眼注意的不是牌,而是那個玩牌的人。但是他似乎喜歡讓一個小時這麼過去,而且常常用一種面對某種深奧問題的態度觀察著她,她則興緻勃勃地玩著牌,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審視。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七月一個特別的晚上。
「我在路上告訴你。我們要到墓地去。」
「但這不可能。」我喊道,「她怎麼能像那樣在空中飄浮著呢?她來做什麼?不要告訴我這麼……」
「那是珀爾索少校的宅子,」他說,「立刻跟我去那兒。」
「是的,你確實醒著,」他說,「那個警示來自你的潛意識,它從不完全沉睡,在有致命危險時就向你大聲報警。那麼,為了兩個理由,你必須幫助我:第一是挽救他人,第二是挽救你自己。」
我直接走向卧室,卧室里有一扇窗子俯臨著街道。脫衣服時,我彷彿聽見外面不遠處有說話的聲音。但是我沒有特別注意,關了燈,睡著了,陷入了一個極為恐怖的噩夢的深淵。毫無疑問,這是由於我和阿姆沃斯太太說的最後一句話引起的,不過變形扭曲了。我夢見自己醒著,發現我卧室的兩扇窗子都關著。簡直半窒息了,於是我從床上跳起來,走過去把它們打開。第一扇窗子的窗帘拉下來了,我把它推上去,這時,我看見阿姆沃斯太太的臉在外面的黑暗之中懸浮著,靠近窗格玻璃。這是剛開始的噩夢,有著無法形容的恐怖。她朝我點頭微笑。我把窗帘又拉下來,把這可怕的景象擋在外面,沖向屋子另一邊的第二扇窗子,阿姆沃斯太太的臉又在那兒出現。這時恐懼向我全面襲來:我待在沒有空氣的房子里,悶得要死,不論我打開哪扇窗子,阿姆沃斯太太的臉都會漂進來,就像那些悄無聲息的黑色大昆蟲,它們趁人們還沒意識到就把人咬了。這個噩夢的恐怖程度達到了使人尖叫的地步。我窒息住了,大叫著,這時我醒過來,發現我的房間涼爽而安靜,兩扇窗子都開著,窗帘都拉上去了,半圓的月亮高掛天空,在地板上灑下一片橢圓形的寧靜的光輝。但是即使我醒來了,恐怖感也依然持續著,我躺著,輾轉反側。在噩夢攫住我之前,我一定已經睡著很長時間了,因為現在已經快天亮了,不久,東方沉寂的天際就開始露出第一縷晨光。
「那麼,聽著,我告訴你後來發生的事。我把男孩躺著的那間屋子裡的燈全部關掉,監視著。一扇窗子開了一點兒,因為我忘了關它。大約午夜的時候,我聽見外面有什麼東西,顯然想把窗子推得更開一些。我猜得到那是誰——是的,它離地面足有二十英尺。我從窗帘縫隙里往外看,就read.99csw•com在窗子外面,是阿姆沃斯太太的臉,她的手在窗框上。我躡手躡腳走過去,砰的一聲把窗子拉下來,我想我恰好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尖。」
他開始扳著指頭數起來。
但是那天晚上某種東西擾亂了我們通常平靜的社交活動,某種東西掃了阿姆沃斯太太素常的好興緻。她對撲克牌失去了熱情,玩了幾圈就走了。伍爾康伯也沉默著,事實上,他直到她離開才又開口說話。
「噢,真可惜!」她說,「你一點兒都不能使我的血凝固。你從哪兒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伍爾康伯先生?我在印度住了很多年,從來沒聽見過一件這樣的傳聞。一定是集市裡的一些講故事的人瞎編的,他們幹這種事很有名。」
噩夢的記憶再一次更緊地抓住了我。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我問。
讚揚譯
我們拿著鎬、鏟和繩子走向墳墓。土很輕,有很多沙,挖了六下之後,不久我們就挖到了棺材蓋。他用鎬把周圍的土弄鬆,把繩子穿在棺材的把手上,我們試圖把它抬起來。這是件辛苦活兒,費了很長時間,東方已露出曙光,預示著白天的到來,我們終於把棺材弄出來,放在墓邊上。伍爾康伯用螺絲起子將棺材蓋上的拴扣旋松,將蓋放在一邊。我們站在那兒看著阿姆沃斯太太的臉。那雙眼睛,一度因為死亡而閉上了,現在大睜著,雙頰紅潤,那張鮮紅而豐|滿的嘴似乎在微笑。
「我睡覺總是開著窗。」我說。
「我會告訴你。我們知道,現在,就在這個時刻,那個偽裝成她的面貌的吸血鬼正在外面;在吸血。但是它在黎明之前必須回來,它要進入躺在墓中的那個物質形體中去。我們必須等著,然後,在你的幫助下,我會把她的屍體挖出來。如果我是對的,你會看到她就和活著的時候一樣,由於吸收了邪惡的養料,她血管中的血充滿生機地流動著。黎明到來以後,吸血鬼不能離開她的身體,我就會用這個猛擊她,」他指著他的鎬,「穿透她的心臟,由於有惡魔給予她的生機,她會短暫復活。然後她和附著她的惡魔就會真的死去。我們就得把她再埋進去,她也終於解脫了。」
伍爾康伯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下決心,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她。
「但是她死了將近兩個月了。」我說。
「你怎麼猜到了?」他說,「有,有一隻那種可惡的昆蟲似乎咬了她兩次。她在不斷流血。」
那天晚上,根據後來發生的事情看,是第一次在我的眼前揭開恐怖秘密的面紗。我當時並不知道,雖然我從那以後注意到了,如果她打電話說打算來,她總是不僅問我是不是有空,還要問伍爾康伯先生是否和我在一起。如果是的話,她就說,她不破壞兩個老單身漢的閑聊了,並且笑著祝我晚安。伍爾康伯這次在阿姆沃斯太太露面之前已經和我一起待了半個小時左右,一直和我談著中世紀有關吸血鬼的信仰,他宣稱這個問題在醫學界把它作為一個打破了的迷信而扔進垃圾堆之前,尚未得到充分研究,正是那些邊緣問題之一。他坐在那兒,表情陰鬱而熱切,追溯著那種神秘災難的歷史,把它講得透徹易懂,他在劍橋的時候,曾就此發表過一個令人敬佩的演講。所有那些災難都有同樣的普遍特徵:一個那樣的吸血幽靈附上一個活人的身體,將超自然的力量即蝙蝠似的飛翔能力給予這個活人,晚上它享受著血的盛宴。當它的宿主死了之後,它繼續附在屍體上,屍體因此不腐爛。白天它休息,晚上它離開墳墓,開始進行它那可怕的勾當。中世紀似乎沒有一個歐洲國家逃過了它們的危害,更早一些年頭,類似的事在羅馬、希臘和猶太歷史中發現過。
「有,我把她的女僕叫起來了。」
「他就是一個受害者。」他說,「自然,我剛才說話的時候差不多忘了。」
早晨五點的鐘聲從塔樓上傳來,這時,月亮已經落下去很久了,晴朗的天空中星光閃爍。又過了幾分鐘,我覺得伍爾康伯的手輕輕碰了碰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形,身材高大,正從右邊過來。她悄無聲息,那動作不是在走,而是在滑行和漂浮。她穿過墓地走到我們全神貫注觀察著的那個墳墓。她繞著它轉動,好像要確認一下,然後面向我們筆直地站了一會兒。我的眼睛現在在灰暗中已經適應了,很容易就能看清她的臉,分辨出她的相貌。
「我禁止你那麼做。」他說,「你不能和他一起坐,也不能看他。你像我一樣知道得很清楚,這是為什麼。」
我突然覺得很恐怖,因為我記起了頭天晚上做的夢,我起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如此荒謬而不可思議,我立即把它從頭腦中揮出去了。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不久,我就過街到他的宅子去,他睡覺,我看守十二個鐘頭read.99csw.com,那天晚上再去守夜。因此,接下去的二十四小時不是我就是伍爾康伯總是待在屋子裡,屋子裡躺著那個男孩,他現在一小時比一小時更強壯。第二天是星期六,早晨天氣晴朗,陽光燦爛,當我過街去他的宅子值班時,去往布萊頓的車流已經開始呼嘯不停。我看見伍爾康伯從宅子里走出來,他臉色愉快,那預示著他的病人有好消息,同時,我看見阿姆沃斯太太從路邊寬寬的草地上走過來,她朝我致意,手裡提著個籃子。我們三個碰面了。我注意到(我看見伍爾康伯也注意到了)她左手的一根手指上纏著繃帶。
「你要我做什麼?」我問。
我告訴他我的夢,他陰鬱地微笑了。
「啊!很可能是這樣。」他說。
「等一下,少校,」伍爾康伯說,「她喉嚨上有什麼痕迹嗎?」
「來,」他說。
他來和我會面的時候帶來了一把鎬、一把鏟子和一把螺絲起子,肩膀上還繞著一長卷繩子。我們一邊走,他一邊告訴我,我們將要面臨的是什麼樣的可怕時刻。
「我必須告訴你的事,」他說,「現在對你來說太不可思議,難以置信,但是在黎明之前我們就會看到這是否是不合事實。非常意外,也非常幸運的是,你看見了那個鬼怪,它那超現實的形體,不管你願意怎麼稱呼它吧,是阿姆沃斯太太的樣子,正在進行它那恐怖的勾當,因此,毫無疑問,她活著的時候附在她身上的吸血鬼,在她死後還活在她身體上。這是沒有例外的——確實,她死後的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等待著。如果我是對的,我們就會發現她的屍體沒有腐爛,不受侵蝕。」
「我正要去找羅斯大夫,」他急急地說,「我妻子突然病了。我上樓的時候,她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我發現她臉色白得像幽靈,筋疲力盡。那之前她似乎在睡覺——對不起,我得走了。」
「我會看見你做什麼呢?」我說。
「我一點也想不出。」我說。
「不,不用猜。她回來了,你看見了她。告訴我怎麼回事。」
「敲一下,它就全完了。」伍爾康伯說,「你別看。」
因此,對一個像我自己這樣的人而言,弗朗西斯·伍爾康伯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鄰居,因為我對於他所謂的「不明確而且危險的地方」有一種激動而強烈的好奇心。去年春天,我們這個小團體又增加了一個最受歡迎的人,那就是阿姆沃斯太太,她是個寡婦,丈夫在印度當過文職官員,曾做過西北部省區的法官,他在白沙瓦去世后,她回了英格蘭,在倫敦待了一年,她發現自己受不了城裡的霧氣和污穢,渴求鄉村更充足的空氣與陽光。她在馬克斯利定居下來,還有一個更特殊的原因,因為她的祖先一百年前還一直是這個地方的居民,在現在已經廢棄的古老的教堂墓地里,有很多墓碑上刻著她娘家的姓氏:查斯頓。她身材高大,充滿活力,生氣勃勃而又親切和藹,她的這種性格很快就使馬克斯利活躍起來,社交活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頻繁。我們這兒大多數人是單身漢或是老姑娘,要不就是年紀大的,都不太傾向於花費金錢並付出努力來顯示我們的殷勤好客。迄今為止,舉辦一個小小的樂融融的茶會,茶會之後玩橋牌,然後穿著橡膠套鞋(如果地是濕的)回家再去吃一頓孤獨的正餐,這大概就是我們節日歡宴的頂峰了。但是阿姆沃斯太太給我們展示了一種更熱鬧的做法,她率先舉辦午餐會和小型晚宴,為大家樹立了榜樣,我們就起而效仿。其他晚上,當沒有這樣的招待活動需要出門時,我若是給阿姆沃斯太太的宅子打電話——她的宅子離我的不到一百碼,問她我是否可以在晚餐後過去玩撲克牌,以消磨就寢之前的時間,得到的回答大約總是主人的歡迎,一個像我這樣的獨身男人發現這很令人愉快。她總在家裡,以一種夥伴式的熱切態度希望有別人的陪伴,總有一杯香濃的波爾多紅葡萄酒,一杯咖啡,一支雪茄招待客人,當然還有撲克牌戲。她也彈鋼琴,她的彈法自由自在,活力充沛,她的嗓音很迷人,會自彈自唱。當白天變長,開燈的時間延遲時,我們在她的花園裡玩牌戲,幾個月之間,她就把這個花園從蜒蚰和蝸牛的活動場變成了一個花朵茂盛綻放的地方。她總是歡樂快活,對什麼都感興趣,她對音樂感興趣,對園藝感興趣,更是玩各種遊戲的全能高手。每個人(只有一個例外)都喜歡她,每個人都覺得她帶來了陽光。那一個例外是弗朗西斯·伍爾康伯。他,雖然他坦言不喜歡她,但又承認對她極感興趣。這對我來說總是顯得有些奇怪,因為像她那樣愉快而歡樂,我看不出她有什麼能引來猜測或是激起旁人的猜疑。她的形象是如此健康而坦率,並無神秘莫測之感。但是伍爾康伯對她的興趣確實是毫無疑問的,人們能看見他觀察她、審視她九*九*藏*書。就年齡而言,她坦率地主動提供了信息,說是四十五歲。但是她行動敏捷,積極活躍,皮膚也沒有受到皺紋的侵害,頭髮烏黑,這都使人難以相信她不是採取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策略,加了十歲年紀而不是減了十歲。
我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他們當然不聽我的,」他敘說著這件事,「因為沒有什麼比在諸如此類的研究中所用的方法和獲得的知識更可怕了。人類身體的功能,廣義地說,是已知的。無論如何,它們是已經被研究過而且得出了結論的領域。但是,在它們以外,還有一個更廣大的未被發現的領域,它確實存在。真正的知識先驅是那些不惜被人嘲笑為輕信與迷信的人,他們想進入那些不明確的而且可能有危險的地方,由此開拓人類的知識領域。我認為自己沒有羅盤和背囊進入未知領域,比像個金絲雀似的待在籠子里,嘰嘰喳喳地說著那些已知的知識對人類更有用一些。另外,對於一個知道自己只是個學者的人來說,教書這個職業非常非常糟糕;要教書你只消做一頭自命不凡的笨驢就行。」
「我不知道。那正是我們得弄清楚的。」
「快進來,」我說,「免得我的血被嚇得凝固了。伍爾康伯先生正在試圖嚇唬我。」
這時,我聽見我的門環以一種愉快的、急切的方式響著,正是阿姆沃斯太太習慣宣告她到來的方式。我走過去開門。
這時談話明顯出現了一個停頓,我看見伍爾康伯正觀察著她,她也注視著他,眼睛一動不動,雙唇張開。然後,她那快樂的笑聲驅散了這頗為緊張的沉默。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的臉上發生如此令人恐怖的變化,好似她的臉一下子失去血色,變成了一種灰濛濛的顏色。她舉起手,好像要擋開那根指著她的手指,手指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反對的標記。她畏縮地向後退向路上。忽然傳來汽車喇叭尖厲的叫聲,急剎車聲和喊叫聲——這是一輛路過的汽車。太晚了,一聲長長的尖叫被半路卡斷。她的身體在第一個輪子碾過之後從路面上彈起來,接著又是第二隻輪子碾過。她的身體躺在那兒,顫抖著,抽搐著,然後靜止不動了。
「很不幸,」他說,「因為這次爆發,讓我們姑且稱它為一種很神秘的疾病吧,正是在白沙瓦,她和她丈夫所在的地方,而且……」
她那生機勃勃的、豐腴的身軀似乎立刻使屋子變滿了。
「第一,」他說,「在白沙瓦曾爆發過類似這個男孩得的這種病,她丈夫就死於這種病。第二,阿姆沃斯太太反對我把男孩移到我宅子里。第三,她,或者附在她身體上的那個魔鬼,是一個強有力而致命的動物,想進到人家去。除此之外還有,中世紀的時候,就在馬克斯利這兒,吸血事件蔓延過。那個吸血鬼,根據記載,就是伊麗莎白·查斯頓……我看出你記起了阿姆沃斯太太娘家的姓氏。最後,那個男孩今天早晨強壯了一些。如果吸血鬼昨天又吸過他的血的話,他現在肯定不會還活著。你對此怎麼解釋?」
「啊,可是多麼有趣!」她說,「我喜歡使我的血被嚇得凝固。繼續說你的鬼故事,伍爾康伯先生。我喜歡鬼故事。」
他用雙手抓住鎬,把它舉起一兩英寸,胳臂好使勁,然後他用盡全力把鎬朝她的胸部猛擊下去。雖然她已經死了這麼久,但是一股鮮血還是高高地噴向空中,「嘩啦」一聲重重地落在裹屍布上,與此同時,從那鮮紅的雙唇中發出一聲長長的、駭人的喊叫,那叫聲像汽笛一樣升高,又漸漸消失。隨之快如閃電似的,她臉上出現了腐爛的跡象,紅潤的膚色也消退了,成了死灰色,豐|滿的雙頰陷了下去,嘴也垂了下來。
「我還有一些事要補充,」我說,「這可能與它有關,也可能與它無關。你說那個——那個幽靈在黎明之前會短暫地出來。」
我看見,正如他習慣的那樣,他在專心觀察著她。
「她就是死了兩年也會是這樣,如果吸血鬼附在她身體上的話。因此記著:不管你看見我做了什麼,那都不是針對她做的,按照自然進程,她的屍體現在應該為她墓上的青草提供養料了。我要做的事是針對那極其邪惡的鬼怪的,它給她的身體一種生命的幻象。」
「是的。」
第二天上午我還沒下樓—因為黎明之後我睡得很遲,伍爾康伯就打電話來,想知道他是否可以立刻見我。他走進來,臉色陰沉,全神貫注,我注意到他拿出了還沒裝滿的煙斗。
「首先,我要你幫我看守那個男孩,保證她不靠近他。最後,我要你幫我把那個東西找出來,暴露它,摧毀它。它不是人:它是一個人形化的惡魔。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們要採取一些什麼步驟。」
他把空煙斗放在早餐桌上,我剛在桌邊坐下沒多久。他抱著胳臂,雙眼從他那突出的眉毛下定定地看著我。
她把手在嘴上划拉了一下,好像在擦它,突然爆發出咯咯的笑聲,這九-九-藏-書笑聲讓我不由得毛髮直豎。然後她跳上墳墓,雙手高舉在頭上,一寸寸地消失在泥土中。伍爾康伯的手一直放在我胳臂上,示意我保持安靜,但是現在他把胳臂移開了。
我的呼吸變成了急促的喘息,好像我剛跑過——而且我現在的確在跑,還恐懼地回顧著,我跑過那把我的房子和伍爾康伯的房子隔開的一百碼距離,我如飛的腳步把我帶到的是他的宅子,下一分鐘我就已經在他的宅子里。
「你來告訴我什麼事?」他問,「或者我來猜一猜。」
白天很快到來了,我們就像著了魔似地乾著,把棺材又放進墳墓中去,鏟土把它蓋上……當我們走回馬克斯利的時候,鳥兒正發出第一陣啁啾的鳴叫。
「什麼?」我問。
一天晚上,我在村子遠遠的另一頭吃飯,大約十一點的時候,我走回家。月光異乎尋常地明亮,照得一切都如同蝕刻畫一般清晰。我正走到阿姆沃斯太太曾住過的房子對面,上面有一塊牌子寫著出租,忽然,我聽到她的前門「咔嗒」響了一聲,接著我看見她就站在那兒,我一下子不寒而慄,全身發抖。她的側影在月光下栩栩如生,正轉向我,我不會認錯她。她似乎沒看見我(她花園前面紫杉籬笆的陰影確實罩住了我),她迅速穿過馬路,進入正對面屋子的大門裡。她在那兒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你們兩個早上好,」她說,「我聽說你的病人情況不錯,伍爾康伯先生。我給他帶來了一碗果凍,想和他一起坐一個小時。他和我是好朋友。我對他的康復感到十分高興。」
他走了,伍爾康伯轉向我。「我現在知道我們該怎麼辦,」他說,「把你的衣服換了,我到你宅子去和你會面。」
三天之後,她被埋在馬克斯利村外的墓地里,遵照的是她自己設計好的埋葬方式,這是她告訴過我的。她那突然而可怕的死亡,在我們這個小團體里引起的震驚漸漸平息。只有兩個人,那就是伍爾康伯和我,由於她的死亡所帶來的解脫,從一開始就覺得恐怖心情減輕了。不過,我們當然只是兩個人私下討論,一點也沒有暗示旁人,由於她的死亡,避免了更大的恐怖事件發生。可是,很奇怪的是,我的情況似乎如此,而伍爾康伯對有關她的某些事並未滿意,並且也不回答我對於此事的疑問。平靜而溫暖的九月還有接下來的十月一天天過去,樹開始變黃,樹葉落了,他的不安也放鬆了。但是,還沒到十一月,表面上的寧靜又驟然變為颶風襲來。
「啊,晚上的空氣多清新!」她說著,盡情地吸著清涼的空氣。「晚上的空氣和園藝最是強身健體。與豐厚的地球母親赤|裸相親,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振奮的了。挖了地之後,你會覺得從沒有過的清爽——黑色的手,黑色的指甲,靴子上滿是泥土。」她歡快地大聲笑起來。
大概就在這個時期,有一天下午我在街上遇見羅斯大夫,我問他的病人情況如何,他說恐怕那個男孩要死了。他坦白承認,這個病例讓他迷惑不解,束手無策。他能想得到的病因只是某種無名的致命的貧血症。但是他想知道伍爾康伯先生是否會同意看看那個男孩,期望他能對這個病例有一些新見解。因為伍爾康伯先生那天晚上要與我一起用餐,我提議羅斯大夫和我們一起吃飯。他不能來吃飯,但是他說晚一點他會順道來拜訪。他來的時候,伍爾康伯先生立即同意運用自己的專業技術幫助他處置病人,他們馬上一起走了。我這個晚上的社交聚會也就泡了湯。我打電話給阿姆沃斯太太,想知道我是否可以打擾她一個小時。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且極表歡迎。玩著撲克牌,又有音樂,一個小時因此延長成了兩個小時。她說到那個男孩,他正絕望地躺著,他的病很神秘,她告訴我她常去看他,給他帶去營養豐富的美味食品。但是今天——她說著,那雙善良的眼睛濕潤了,恐怕那是她最後一次看他了。我知道她和伍爾康伯互有惡感,於是沒有告訴她醫生請他去會診了。我回家的時候,她陪我走到門口,因為她想呼吸晚上的空氣,還想向我借一本雜誌,上面有一篇她想讀的園藝方面的文章。
「還說昨晚的事,」他說,「我堅持他應當從他父親的小木屋裡移到我的宅子里。我們把他抬上擔架的時候,你猜遇到了誰?除了阿姆沃斯太太沒有別人。她對我們把他移走表示極為震驚:現在,你想想,她為什麼這樣?」
「你猜不到。」我說。
「怎麼回事?」我問。
「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說,「所以我得首先告訴你昨天晚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我和那個大夫過去看他的小病人,發現他還活著,但是活不多久了。我心裏立即做出診斷,這種貧血,任何其他解釋都無法說明它到底意味著什麼。這個男孩是吸血鬼的受害者。」
我們到了墓地,月光明亮,找到她的墳墓一點不難。它離小教堂大約有二十https://read.99csw.com碼,我們躲在小教堂門廊的陰影里。從那兒,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墓地,視野開闊。現在我們必須等待墓地的惡魔住客回來。這個夜晚天氣溫暖,沒有一絲風,但是即使有一陣冷風刮來我也不會覺得什麼,因為我的心思全放在這個夜晚和黎明將要發生的事情上。小教堂塔樓上的鍾一刻一刻地報著時,我吃驚地發現時間過得飛快。
一分鐘之後,我們就在宅子對面。我剛才經過時,裏面全是黑的,現在樓上有幾個房間亮著燈。我們到宅子跟前的時候,前門開了,珀索爾少校從大門裡走出來。他看見我們,停住了腳步。
「把所有這些例證放在一起,那可是極為可觀的一大串,但它們都被認為是胡說八道,」他說,「在很多不同的年代,有幾百個完全獨立的證人證明這種現象出現過,我還不知道一種能說明所有事實的解釋。如果你說『噢,那麼,如果這些是事實,我們現在還會遇到嗎?』我可以給你兩個答案。一種情況是:那些已知是中世紀的疾病,比如說黑死病,那時確實存在,而自那之後就絕跡了,但是我們並不能因此斷言這種疾病從未存在過。在黑死病侵襲英格蘭,奪去了諾福克大量人口的時候,就在這個地區,大約二百年前,確實爆發過吸血事件,馬克斯利正是它的中心。我的第二個回答是更為肯定的,因為我告訴你吸血事件現在絕沒有消失。一兩年前它確實在印度爆發了。」
「我在告訴你我看到的,」他說,「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她都在外面飄動著,就像某種可怕的蝙蝠,想要進到人家去。現在把我告訴你的各種情況放到一起想想。」
「準確地說它不是鬼故事,」他說,「我只是告訴我們的主人吸血事件還沒有絕跡。我在說僅僅幾年之前印度有過一次爆發。」
我看見伍爾康伯正要進一步說一些事,但他止住了自己。
〔英國〕愛德華·弗里德里希·本森
他說話的時候又拿起了鎬,將鎬頭放在她左胸上,估量好距離。雖然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還是不能把眼光移開。
我幸運地在這個村子里擁有一幢小小的、喬治王時代的房子,更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非常有趣、非常令人精神振奮的鄰居,他叫弗朗西斯·伍爾康伯,是最堅定的馬克斯利居民,他的房子坐落在村子的街道邊,正對著我的。將近兩年,他從來不在外住宿。雖然他還在中年,但卻辭去了他在劍橋大學的生理學教授職位,全身心投入到對於超自然的奇怪現象的研究之中,這些現象似乎不僅與人類的身體特徵還與精神特徵有關。的確,他的退隱與他對於科學版圖邊緣那些未知的、奇怪之處的強烈興趣不無關係。一些更信奉唯物主義的人則堅定地否認它們的存在。伍爾康伯認為所有醫科學生都應當通過某種催眠術方面的考試,劍橋的學士學位考試應當測驗學生在某些科目方面的知識,比如死亡時的外貌、鬧鬼的宅子、吸血鬼、自動書寫和鬼魂附體現象之類。
馬克斯利村位於蘇塞克斯郡的丘陵地區,這個地區石楠叢生、松樹遍野。去年夏秋時節,那些奇怪事件就發生在這個村子里。在全英格蘭,你都找不出一塊比這個村子更可愛、更健康的地方了。如果風從南方來,它就滿載著大海的氣息,吹向東部高地,使它免受三月的酷寒;如果風從西方和北方來,它吹過好幾英里芬芳的森林和石楠叢,才吹到村子里。就人口來說,這個村子本身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它風景美麗,舒適宜人。村子里只有一條街,路面寬闊,兩邊都有大片的綠地,街的中段矗立著一座小小的諾曼底式教堂,還有一個久已廢棄的古代墓地。至於其他的,村子還有十幾所小小的、安靜的喬治王時代的房子,紅磚牆,長窗戶,每所房子前面都有一方花園,後面還有一塊更大的空地。還有二十來個商店,數十個茅草屋頂的小木屋,那是附近莊園里的工人住的,這就是這個安靜的小村莊全部的建築了。不過,令人悲哀的是,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時候,這個村子普遍的寧靜被打破了。因為村子位於倫敦和布萊頓之間的主幹路上,於是村子安靜的街道成了飛馳的汽車和自行車的競賽跑道。人們在村外豎了一塊牌子,請他們慢一點,但這看來只是鼓勵他們加速而已,因為這條路很開闊,而且是筆直的,他們確實沒有理由不加速。馬克斯利的女士們為了防塵,一見有汽車開過來,就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不過,因為街道鋪了柏油,他們實在不需要採取這樣的防塵措施。但是,星期天深夜,這群飛車族過去之後,我們又能過上五天快樂而閑適的隱居生活了。鐵路罷工使全國都如此大受震動,但我們卻絲毫不受影響,因為馬克斯利的大部分居民都從不離開這兒。
「有人和她在一起嗎?」伍爾康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