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篇 同木乃伊的對話

第三篇

同木乃伊的對話

那兒已經聚集了不少迫不及待的人,都在很不耐煩地等待我。木乃伊就平躺在餐桌上,我一進屋,檢查就開始了。
要把盒子打開而不損壞是件棘手的事,等到好不容易完成了這項工程,我們發現裏面還有一個盒子,做成棺材的形狀。比外面的這隻小許多,但其他方面與它完全一樣。兩個盒子之間的空隙中填滿松香,在某種程度上磨損了裏面這隻盒子的顏色。
「這些秘傳——您用的這個名稱非常貼切——通常和未經重寫的歷史中記載的事實一樣——也就是說,沒有一處不是大錯特錯、荒謬不經的。」
「請原諒,」波諾納醫生插言道,伸手輕輕按住埃及人的胳膊,「請原諒,先生,我是否可以打斷您一下?」
木乃伊從白金漢先生嘴裏得不到答案,便怒氣沖沖地轉向格里登先生,用命令的口氣籠統地問我們究竟想幹什麼。
因為沒有找到刀口的痕迹,波諾納醫生開始準備解剖的器具,這時我注意到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鍾。於是大家決定把剖屍檢查推遲到次日晚上再做。我們正準備暫時分手,有人突然提出用伏打電池做一兩個實驗。
打開了第二隻盒子(這次倒沒怎麼費力),裏面又是一隻盒子,也是棺材的形狀,與第二隻盒子十分相似,只是木料有所不同,用的是雪松,仍然散發著松木特殊的芳香氣味。第二隻和第三隻盒子之間沒有空隙——兩隻盒子嚴絲合縫地套在一起。
「去看看,」他衝動地嚷道,「看看紐約草地球場的噴泉!如果這個設想不著邊際的話,就去端詳一下華盛頓的國會大廈!」接著這位身材矮小的醫生十分詳細地形容了他所提及的那個建築物的各部分比例。他說光是門廊就有二十四根柱子作為裝飾,每根柱子直徑五英尺,間隔十英尺。
談話很快熱烈起來。自然,我們對奧拉米斯泰鴻仍然活著這一不同尋常的事實表示了極大的好奇。
「看看我們的建築吧。」他忘乎所以地大喊,使兩位旅行家大為憤慨,他們把他掐得青一塊紫一塊也無濟於事。
他饒有興味地聽著,而且似乎覺得頗為有趣。我們說完以後,他說很久以前曾經發生過十分類似的事情。埃及的十三個省突然決定同時獨立,為人類樹立一個光輝的榜樣,他們選舉足智多謀的人召集會議,編寫別出心裁、構思獨特的憲法。他們一度搞得有聲有色,轟轟烈烈;不過他們吹牛的本事也是駭人聽聞的。最後的結局是這十三個省和其他十五到二十個省合而為一,成為世上前所未有的最令人厭憎和無法忍受的專制統治。
我們費了好大週摺才使屍體太陽穴部位的幾處肌肉裸|露出來。它們看上去不像身體其他部分那樣僵硬如石,可是不出我們所料,接通電線之後,肌肉對電流絲毫沒有反應,這第一個實驗看來是一錘定音了。於是我們為自己的荒唐之舉開懷大笑一通。可是就在大家互道晚安的時候,我的目光碰巧落在木乃伊的眼睛上,頓時驚訝得目瞪口呆。事實上,在短短的一瞥中,我確信自己看見那對我們認為是玻璃做成的眼球,原來顯然是死死盯著什麼東西的,現在卻幾乎合上了,只能看見一小部分白膜。
前一天晚上的酒會使我神經過於緊張。我頭痛欲裂,昏昏欲睡。因此,我打消了晚上的外出計劃。我覺得較為明智的做法是胡亂吃幾口晚飯就上床睡覺。
當然,晚飯必須清淡。我特別喜歡威爾士乳酪,不過,一頓吃一磅乳酪不是任何時候都合適的。話說回來,若吃兩磅我的腸胃還是能夠接受的,而兩磅和三磅之間只有一個區區的數的差別,我大概還冒險吃了第四磅,妻子硬說是五磅——她顯然是把兩樁事情搞混了。我願意承認五這個抽象數字,可它具體指的是布朗黑啤酒的瓶數。沒有這種酒做作料,威爾士乳酪簡直難以下咽。
就我來說,我覺得一切正常,只是站到一邊,躲到埃及人的拳頭的襲擊範圍以外。波諾納醫生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對木乃伊怒目而視,滿臉漲得通紅。格里登先生摸摸鬍子,把襯衫領子翻了上去。白金漢先生低垂下頭,把右手的大拇指塞進了左邊的嘴角里。
「不過我的意思,」白金漢先生繼續說,「不是指您下葬時的年齡,(事實上我很願意承認您還是個年輕人,)而是指您包在柏油里度過的那段漫長的時間,從您的樣子看,您是柏油包身的。」
聽了這話,白金漢先生渾身微微一震,把右手大拇指從左邊嘴角里抽出來。作為補償,又把左手大拇指塞進了右邊嘴角里。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活得那麼久,再加上如您剛才所說,有時還把壽命分成幾段來活,這想必非常有助於知識的普遍發展和積累。因此在我看來,古埃及人之所以在所有的具體科學上都大大落後于現代人,尤其是美國人,只能是因為埃及人的頭骨異常堅硬的緣故。」
然後,我們https://read•99csw•com談起民主的美妙之處和重要意義,不知怎樣才能使伯爵準確地感受我們生活在這個沒有君主、可以自由投票的時代所享受到的利益。
「埃及的什麼之一?」木乃伊大喊一聲,猛地站了起來。
「我必須再次承認,」伯爵謙和有加地回答,「我有些不大明白您的意思,請問,您所指的是哪些具體科學?」
「格里登先生,聽到您以這樣的方式說話,我感到萬分震驚,」伯爵說著,重新坐回椅子里。「地球上沒有任何國家承認有一個以上的神。對於我們來說,蜣螂、靈鳥等等(像類似的動物對於其他人那樣)都是象徵物,是我們敬奉造物者的媒介,造物者如此崇高,是不能用更直接的方式去接近的。」
「啊,我看出來了;多麼可悲的無知!我在這裏不便細述,但是有必要說明一下,在埃及製作木乃伊(準確地說)就是無限期地停止被製作者的一切動物性功能。我指的是最廣義的『動物性』,不僅包括肉體的,還包括精神的和本質的存在。我再說一遍,我們製作木乃伊的首要原理是中止並無休止地暫停被製作者的一切動物性功能,簡單地說,一個人被製成木乃伊時處於什麼狀態,就會一直保持那種狀態。由於我有幸屬於蜣螂血統,我是被活著製作成木乃伊的,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
「這是毫無疑問的,」伯爵回答。「所有碰巧被活著製成木乃伊的人,便會繼續活著。甚至還有一些故意被這樣製成木乃伊的人,由於製作者的疏忽,可能現在還被留在墓穴里。」
醫生把他的話重複一遍,又附加了許多解釋,才使那位外國人理解了他的意思。最後埃及人遲疑地說道:
聽到這話,我們大家都聳了聳肩膀,其中一兩個人還意味深長地摸了摸額頭。西里·白金漢先生輕蔑地先是瞟瞟奧拉米斯泰鴻的枕骨,繼而又瞟瞟他的前頭骨,然後說道:
「可是我們特別感到費解的是,」波諾納先生說,「您五千年前在埃及已經死亡安葬,怎麼今天又能在這裏復活,而且還顯得氣色頗佳呢?」
「不錯,蜣螂是一個非常顯赫而稀少的家族的徽章或『紋章』,有蜣螂血統是指屬於以蜣螂徽章為標誌的家族成員之一,我這是比喻的說法。」
「是這樣的,在埃及,製作木乃伊的一般方法是先把屍體的內臟和腦子挖空后再塗抹防腐香料;只有蜣螂家族不照此章辦理。所以我若不是蜣螂家族成員,我的內臟和腦子便不復存在;而缺了這兩樣東西中的任何一樣,都會給生活帶來不便。」
我無話可說,只好提高嗓門,慨嘆埃及人對蒸汽一無所知。
就這樣吃完一頓節儉的晚飯,我戴上睡帽,滿心希望把它戴到第二天中午,然後一頭倒在枕頭上。由於我心無旁騖,很快便陷入沉沉的夢鄉。
我有點氣餒,但馬上又開始向他提出一些有關天文學知識的問題。這時我們中間那位一直沒有開口的同伴悄悄對我耳語道,有關這方面的知識,我最好去看看托勒密(托勒密,公元二世紀希臘天文學家、地理學家和數學家。)(天知道托勒密是何許人也)的作品,以及普盧塔克(普盧塔克(約46—119后),希臘傳記作家。)的月相說。
格里登先生用埃及語做了一番長篇大論的回答。如果不是因為美國的印刷所里缺少象形文字的鉛字,我倒很願意在這裏把他的精彩演說原樣抄錄出來。
波諾納
這下我們陣腳大亂,決定還是把話題轉向玄學為妙。我們派人取來一本《日晷》(《日晷》,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波士頓地區一群「超驗主義者」出版的綜合文藝刊物,愛默生曾任主編。),讀了裏面的一兩個章節,內容晦澀不明,總之是關於波士頓人所說的「偉大的進步運動」。
「您為什麼不說話?白金漢先生?您聽到我的問話沒有?快把大拇指從嘴裏拿出來!」
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是比喻意義上還是字面意義上——其效果都是觸電性的。第一步,木乃伊的眼睛睜開了,飛快地眨了幾分鐘,就像巴尼斯先生表演啞劇時做的那樣,第二步,他打了個噴嚏,第三步,他坐了起來,第四步,他朝波諾納醫生晃了晃拳頭,第五步,他轉向格里登先生和白金漢先生,用純正的埃及語對他們說道:
隨後我問木乃伊是否見過火鏡和透鏡,是否知道一般的玻璃製作方法。然而我提問的話音未落,那位沉默的朋友又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肘,請求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去讀一讀代奧多勒斯·西克勒斯的著作。至於伯爵,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只是問我現代人有沒有用來像埃及人那樣在寶石上刻出精美浮雕的顯微鏡。正在我考慮如何作答時,矮小的波諾納醫生以一種十分奇特的方式發言了。https://read.99csw.com
我親愛的好友,見信后請無論如何速來我處,和我們共同慶祝。經過我長期的軟磨硬泡,市博物館館長終於同意讓我檢查那具木乃伊——您知道是哪一具。我獲准打開裹屍布,如果需要還可以剖開屍體。只有幾個朋友參加——其中當然少不了您。木乃伊此刻就在寒舍,我們準備今晚十一點打開裹屍布。
「啊,是的;我隱約明白您的意思了,當然,柏油或許也很管用——可是在我們那個時候,我們只用二氯化汞。」
我走到桌邊,看見桌上放了一隻大盒子,或者說箱子,將近七英尺長,大約三英尺寬,兩英尺半高。它呈長方形——不是棺材的形狀。我們起初以為它用的材料是槭木,用刀切進去以後才發現是硬紙板,更確切地說,是龍舌蘭草做的紙漿板。上面繪滿了表現喪葬場面和其他哀悼內容的圖畫——其間許多地方都以不同的花樣寫著同一組象形文字,顯然是代表著死者的姓名。幸好格里登先生也是我們中間的一員,他毫不費力地就翻譯出這些字母。原來它們只是一些音節,表示「奧拉米斯泰鴻」這個詞。
「我以為,」白金漢先生說,「您應該早就死了。」
「願意效勞。」那木乃伊從眼鏡後面從容不迫地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回答——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冒昧地直接向他提問。
埃及人板著臉孔對他瞅了幾分鐘,然後用譏諷的口吻說:
然而在一陣驚恐之後,我們當然決定立刻繼續進行試驗,這一次是從右腳的大拇指入手。我們在拇指籽骨的外側切了個口子,露出了外展肌的根部。我們重新調整了電池,這次把電流接在了切開的神經上——突然,木乃伊好像活了一般,先是右膝一提,幾乎碰到肚皮,然後右腿以驚人的力量朝下一蹬,狠狠地踢了波諾納醫生一腳,使那位紳士像離弦之箭一樣從窗口飛了出去,摔在下面的大街上。
我不能說這個現象使我感到驚恐,因為「驚恐」這個詞對我並不確切。不過,要不是那點布朗黑啤酒壯膽,我也可能會有些緊張的。至於在場的其他人,他們完全顧不上掩飾自己的極度恐懼。波諾納醫生魂飛魄散。格里登先生用某種神秘的方式使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想西里·白金漢先生大概不會悍然否認自己手腳並用地鑽到了桌子下面。
「諸神之一。」旅行家重複道。
伯爵淡淡地說,「偉大的運動」在他們那個時代是極為平常的,至於進步,有一段時間它確實把人困擾,可是從未有過任何進展。
接著是片刻的冷場,最後波諾納醫生重新拾起話頭。
我不妨順便提一句,以下的有木乃伊參加的全部談話都是說的古埃及語,由白金漢先生和格里登先生加以翻譯(這是對我和另外幾個遊歷不廣的人而言)。這兩位先生說起木乃伊的母語來流利動聽,非常地道。然而我還是注意到(當然是因為談話涉及一些完全現代的概念,它們對這位客人來說無疑是完全陌生的),這兩位旅行家有時不得不藉助一些直觀的方法來表達某個特殊的意思。比如,有一次格里登先生怎麼也不能使埃及人明白「政治」一詞的意思,最後他急中生智,用炭筆在牆上畫了一個酒糟鼻子的矮個兒紳士,身上穿著破衣爛衫,站在一個樹樁上,左腿縮在後面,右手握拳向前擲去,兩眼朝天,嘴巴張開成九十度的直角。同樣的,白金漢先生怎麼也講不清「假髮」這個非常現代的概念,最後(在波諾納醫生的建議下),他臉色變得慘白,同意把自己頭上戴的脫下來。
我一聲大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立刻都發現了這一事實。
「那麼,根據您剛才的解釋來看,」他說,「尼羅河附近的墓穴里很可能還存在著其他蜣螂家族的木乃伊,都處於存活狀態?」
這引起一連串活躍的提問和計算,最後終於發現,對這位木乃伊對年代的判斷顯然存在嚴重錯誤。他被埋入埃雷西亞斯墓穴距今已經有五千零五十年零幾個月了。
將紙莎草剝掉,我們發現肉體保存得極好,聞不到什麼異味。膚色微紅,皮膚堅實潤滑,富有光澤,牙齒和頭髮也都完好無損,眼珠(似乎)已被拿掉,換成了玻璃的,非常漂亮而且居然栩栩如生,只是有點過於執著地凝視著。手指和指甲都鈴了金,煞是耀眼。
然而,人的願望什麼時候實現過呢?沒等我打完第三聲呼嚕,大門上的門鈴便猛地響起來。跟著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頓時就把我吵醒了。一分鐘后,我還在揉著眼睛,我妻子把一張紙條塞到了我的眼前,那是我的老朋友波諾納醫生寫來的。紙條上這麼寫著:
「我必須承認,您提到的觀點是我前所未聞的。在我們那個時代,就我所知,從未有人產生如此怪誕的念頭,居然會想到宇宙(或這個世界,如果你們同意的話)九-九-藏-書有著一個開端。我記得有一次,唯一的一次,聽到一個喜歡思慮的人隱隱約約提到過人類的起源,正是這個人說起過你們所使用的『亞當』(或曰『紅土』)這個字眼。不過,他是從一般的意義上使用這個詞的,意指從肥沃的土壤里自然生長出(就像一千種低等生物的生長方式一樣)——我是說,自然生長出人類的五大群體,他們在地球上五個各具特色而又大體相等的部分同時生長出來。」
伯爵說很遺憾他一時記不清阿茲納克城那些主要建築的具體面積,它們建立於悠悠的遠古,不過直到他下葬的時候,那些遺迹還屹立在底比斯西邊廣袤的沙漠中。不過,(說到門廊)他記得在某個名叫卡納克的郊區有一座規模較小的宮殿,其門廊由一百四十四根柱子構成,每根柱子周長為三十七英尺,間隔為二十五英尺。有一條兩英里的大路從尼羅河直達宮殿的門廊,路旁林立著獅身人面像、雕塑、方尖塔,高度從二十、六十到一百英尺不等。宮殿本身(據他回憶)的一個邊長為兩英里,周長大約有七英里,內外兩面牆壁都繪滿了華麗的象形文字。他雖然沒有一口斷定,說在那座宮殿的圍牆裡可以建造五六十幢醫生所說的國會大廈,不過他顯然認為二三百個國會大廈稍微擠擠未必就塞不進去。然而,他(伯爵)無法矢口否認醫生描述的草地球場的噴泉確實新穎別緻、氣派宏偉、無與倫比。他不得不承認在埃及和其他地方從未見過類似的設計。
我又提到我們的鋼鐵,那位外國人翹起鼻子,問我們的鋼鐵能否刻出方尖塔上那些鮮明的雕刻,那全部是用銅製的利器刻成的。
〔美國〕愛倫·坡
我們所有的人爭相發言,非常詳細地列舉了大量骨相學的假設和動物磁力學的奇迹。
「不過,」醫生繼續說,「既然從您下葬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至少五千年,我便想當然地認為,您那個時候的歷史——暫且不說傳說——肯定對上帝創造天地這個人類普遍感興趣的題目有過相當明確的論述,您大概知道,這一事件的發生距您生活的時代只有短短的一千年。」
我問那個篡權的暴君叫什麼名字。
「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說,「根本不值一提。設計拙劣,鋪設得也很粗糙,當然比不上我們寬闊平直、裝有鐵槽的砌道,埃及人能在砌道上運輸整座寺廟和高達一百五十英尺的堅固的方尖塔。」
「我原來以為,」格里登先生非常謙恭地說,「蜣螂是埃及的諸神之一。」
「我必須說,先生們,我為你們的行為感到既羞辱又震驚。波諾納醫生這樣做不足為奇,他是個矮小肥胖,沒有頭腦的可憐的傻瓜。我可憐並且原諒他。可是您,格里登先生,還有您,西里·白金漢先生,你們在埃及旅行並居住了那麼久,別人都以為你們是出生在當地的莊園里——我是說,你們在我們中間待了那麼長時間,我想你們說埃及話就像用自己的母語寫東西一樣流利——我一直把你們當成木乃伊的忠實朋友看待——我滿以為你們會有更多的紳士風度,可是你們卻站在一旁,任憑我受到這樣無禮的對待而一言不發,這叫我怎麼想呢?你們由著湯姆、狄克和哈里在這樣的大冷天掀掉我的棺材,剝掉我的衣服,還幫助並慫恿那個可恥的小惡棍波諾納醫生揪住我的鼻子,這一切都叫我怎麼想呢?」
他承認我們在這方面的確擁有一定的知識,但接著反問我如何把卡納克這樣一個小宮殿的柱頭放到門楣上去。
「如果我當時像你們說的那樣已經死亡,」伯爵回答,「很可能我此刻也還是一具死屍;因為我看出你們還處在流電療法的初級階段,無法完成在我們遠古時代看來十分普通的事情。實際的情形是,當時我昏厥過去,我的好友們以為我已經死亡,或至少奄奄一息,便立刻把我製成木乃伊——我想你們知道製作木乃伊的主要原理吧?」
「可是這與您活著有什麼關係呢?」
於是在他的提議下,我們馬上在屍體的鼻尖上深深地切了一刀,醫生親自動手狠狠揪住死者的鼻子,粗暴地接上電流。
這時我插嘴詢問伯爵,他們那個時代的人能否計算出日食。他不以為然地微微一笑,說他們能夠做到。
我們又重新打起精神,醫生莊重地向木乃伊發問,希望他以紳士的名義坦率回答,埃及人——不管在什麼時期——可曾掌握波的藥液或布蘭德里斯藥片的製作方法。
這時我們看到伯爵(這似乎是奧拉米斯泰鴻的頭銜)輕輕打了個哆嗦——無疑是著涼了。醫生立刻奔向他的藏衣室,轉眼取回一件詹寧斯服裝店最佳款式的黑色外衣,一條天藍色格子布的吊帶褲,一件粉紅色方格棉布內衣,一件翻邊的織錦緞背心,一件白色寬鬆大衣,一根彎頭拐杖,一頂無檐帽,一雙黑漆皮鞋,read.99csw.com一雙淡黃色山羊皮手套,一副眼鏡,一圈鬍鬚,還有一個瀑布式領結。由於伯爵和醫生的身材有所差異(比例大約是二比一),在把這些衣服加到埃及人身上時遇到了一些困難,然而當一切都弄妥之後,他可以說是穿戴齊全了。於是格里登先生讓他挽著自己的手臂,帶他到火爐邊的一張舒適的椅子里坐下,醫生馬上拉響鈴擋,讓僕人送雪茄煙和葡萄酒來。
打開第三隻盒子,我們發現了那具木乃伊,並把它取了出來。我們原以為它會像通常的那樣周身裹著層層密密的亞麻布匹或布條,結果發現屍體沒有裹布,而是裝在一個套子里。套子是紙莎草做成的,外麵糊了一層灰泥,上面鍍了金,繪滿了圖畫。圖畫表現了死者靈魂應當履行的種種義務和它被不同的神祇接見的情景,還有許多相同的人像,很可能是被製成木乃伊的那人的肖像。套子從頭到腳有一條分欄或垂直的銘文,用音形一體的象形文字寫成,仍然是他的姓名和身份,以及他的親屬的姓名和身份。
回到家裡,我發現已經是凌晨四點,便徑直上床睡覺。現在是上午十點,我是七點起床的,為我的家人和全人類的利益寫下這些記錄。我的家人我再也不會見到。我的妻子是個潑婦。事實上,我已經從心底里厭倦了這種生活,厭倦了整個十九世紀。我認為如今一切都不可救藥。而且我很想知道二〇四五年的總統是誰。因此,等我刮好鬍子,飲完一杯咖啡,我就立刻到波諾納醫生那裡去,請他把我製作成木乃伊,就此沉睡兩三百年。
「什麼,」伯爵顯得十分震驚,「我才七百多歲,我父親活了一千歲,而且死的時候還沒有到昏庸老朽的地步。」
這件寶貝一直存放在博物館里,和薩布里塔什上尉看到它時的狀態毫無二致——就是說,棺材原封未動。八年來它就這樣擺在那裡。人們只能參觀它的外形。因此,現在供我們支配的木乃伊是完整無缺的。那些了解這種古董未遭洗劫地到達我們海岸有多麼稀罕的人,就會立刻明白我們完全有理由慶祝我們的好運。
「當然可以,先生,」伯爵停住話頭,回答道。
一般人肯定以為,我們在當時的情況下聽到這樣一番話,或者奪門而逃,或者大發歇斯底里,或者全體暈倒。三者必居其一。實際上,當時這三種行為中的任何一種或者三種全部發生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說實在話,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沒有採取其中的任何一種,不過也許真正的原因應該到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里去尋找。它本身就是按相反的規律而發展的,如今凡是自相矛盾和不可能的事情,一般都用它來解釋。也可能是木乃伊那副十分自然、不容置疑的神氣,使他的話不能使人產生恐懼,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事實是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而且似乎並不覺得有特別出格的地方。
「先生!」奧拉米斯泰鴻伯爵說。
「您是否能夠解釋一下,」我說,「您說的『故意被這樣製成木乃伊』是什麼意思?」
我又提到我們巨大的機械動力。
這時我問公爵對我們的鐵路有何看法。
馬愛農譯
我們全體衝出去準備收拾遇難者支離破碎的遺體,卻喜出望外地在樓梯上與他相遇,他正急急忙忙地往樓上爬,全身洋溢著熱烈的求知慾望,比先前更加堅定了全力以赴進行實驗的決心。
這個儀式結束后,大家趕緊七手八腳地修補我們的實驗對象遭受的手術刀的傷害。我們為他縫合太陽穴上的傷口,給他腳上纏了繃帶,還往他鼻尖上貼了一塊一英寸見方的黑膏藥。
「願意效勞,」他說,「在我那個時代,人類的一般壽命大約是八百年。除非因為極其罕見的意外事故,很少有人在六百歲以前死亡,而活到一千歲以上的人也寥寥無幾,八百歲被看做是正常的壽命。在發現了我剛才向你們講述的木乃伊的製作方法之後,我們的哲人想到,如果把這自然的壽命分成幾段來活,就可以滿足我們可嘉的好奇心,同時也可以使科學得到很大的進步。確實,從歷史學來說,經驗證明這種做法是十分必要的。比如說,一個歷史學家活到五百歲的時候,可以傾注大量心血撰寫一部作品,然後讓人把他精心製作成木乃伊,並事先向製作者交代清楚,讓他們在一段時間——比如五六百年吧——之後使他復活。這段時間結束之後,他恢復了生命,一定會發現自己的偉大著作已經變成一種供人隨意塗抹的筆記本——也就是說,變成了一群群惱羞成怒的評論家們發表種種互相矛盾的推測、批評和人身攻擊的文學角斗場。這些以註解、校訂等名目出現的推測,對原文進行大肆的圍攻和歪曲,聲勢浩大,喧賓奪主,以至於作者必須打著燈籠尋找他自己的文章。等終於找到,卻總是發現根本不read.99csw•com值得浪費精力去尋找。歷史學家把作品重新寫過之後,他的使命還要求他立刻根據他自己的知識和經驗,著手糾正後世關於他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的訛傳。這種重新撰寫和親自糾正的工作,由一位位哲人身體力行,有效地阻止了我們的歷史退化為純粹的無稽之談。」
「什麼包身?」伯爵問。
「這我理解,」白金漢先生說,「如此說來,我們得到的所有完整的木乃伊都屬於蜣螂家族?」
對這個問題我決定裝聾作啞,轉而問他是否知道自流井,他只是揚起了眉毛。格里登先生拚命向我使眼色,低聲告訴我說,受雇在大綠洲鑽井取水的工程師們最近剛剛發現一口埃及自流井。
這是幾年前波諾納醫生的侄子阿瑟·薩布里塔什上尉帶回來的兩具木乃伊中的一具。原來埋在利比亞山區的埃雷西亞斯附近的一座墓穴里,在距尼羅河上游的底比斯很遠的地方。這一地區的洞穴雖然不如底比斯的石墓那樣宏偉壯觀,卻更加引人關注。因為它們保存了埃及人民間生活的大量見證。據說我們這具木乃伊所在的那個洞穴中就充斥著這樣的實物——洞壁上繪滿壁畫和淺浮雕,還有雕像、花瓶和圖案豐富的鑲嵌作品,顯示了死者的巨大財富。
我們眼看就要陷入窘境,幸好,波諾納醫生重新振作起來,為我們解了圍。他問埃及人敢否在重要的服裝上與現代人一比高下。
「我只想請教您一個問題,」醫生說,「您剛才說歷史學家親自糾正關於他生活的那個時代的傳說。我請問您,先生,一般來說,這些秘傳中有多大成分是正確的呢?」
對於演說家的最後這個建議,奧拉米斯泰鴻似乎存有一些顧慮,我不清楚其實質究竟是什麼。不過他表示對我們的道歉感到滿意,為此他從桌子上跳下來與我們一一握手。
「柏油,」白金漢先生重申。
伯爵大為驚訝地看著我,卻未作回答。倒是那位沉默的先生用胳膊肘狠狠搗了搗我的肋骨——告訴我這次我可是大出洋相了——並問我是否真的愚蠢之極,竟然不知道現代蒸汽機是高斯的所羅門從希羅的發明中得到的啟發。
「毋庸置疑。」
聽了這話,伯爵低頭看看他褲子上的弔帶,又捏住衣服的一片下擺,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了幾分鐘,最後他放開手,慢慢地把嘴咧得很開很開。但是我不記得他說了任何回答的話。
可以理解,格里登先生演講的主要內容是拆出木乃伊並將其解剖對於科學的重大意義,同時對因此而給他——這位叫做「奧拉米斯泰鴻」的木乃伊帶來的麻煩表示歉意。最後微妙地暗示(充其量只是微妙的暗示):既然這些細小問題都已經解釋清楚,我們不妨繼續進行研究吧。這邊波諾納醫生已經把器具都準備好了。
「哦,並不完全知道。」
聽我們說完之後,伯爵講了幾則軼事使我們明白,在埃及,高勒和斯波爾塞姆的原型早在幾乎被人們遺忘的遠古時期就經歷了興盛和衰落。梅斯梅爾的花招比起底比斯的學者所表演的真正奇迹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兒戲,他們能變出跳蚤和許多諸如此類的東西。
從木乃伊的頸部解開套子,露出一個頸圈,由五顏六色的圓柱形玻璃珠串成神祇、螳螂等圖形,還有一個帶翅膀的圓球。其腰部也圍著一道相似的圈飾或束帶。
根據皮膚發紅這一事實,格里登先生認為防腐用的是柏油。可是我們用一種鋼製的儀器在屍體表面颳了一下,然後將得到的粉末投入火中,聞到的顯然卻是樟腦和其他芬芳樹膠的氣味。
伯爵說他記得彷彿是叫「烏合之眾」。
您永遠的朋友
我們急不可耐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可是沒有等到,他答不上來。埃及人漲紅了臉,低垂下腦袋。從未經歷過比這更圓滿的勝利,也從未見過有人這樣一敗塗地。我突然不忍再看可憐的木乃伊那副屈辱的樣子,於是我拿起帽子,很不自然地對他鞠了一躬,告辭出來。
對至少有三四千年之久的木乃伊使用電流,這個主意即使不是十分高明,也夠別出心裁的,因此得到我們的一致贊同。就這樣,我們一分當真九分玩笑地在醫生書房裡接好一組電池,把那位埃及人抬了進去。
我們仔細地在屍體上尋找取出內臟時一般會留下的刀口,卻意外地一個也沒有找到。那時我們中間還沒有一個人知道完整的、未被剖開的木乃伊其實並不罕見。通常的做法是從鼻子里把腦髓抽出;在身體側面切一口子取出內臟,然後給屍體颳去毛髮,清洗乾淨,抹上鹽粒,擱置幾個星期之後,就開始塗抹防腐的香料——這是準確的說法。
念到「波諾納」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清醒,我欣喜若狂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把一切礙事的東西都掀到一邊,以驚人的速度穿戴整齊,飛也似的向醫生家奔去。
「蜣螂血統!」波諾納醫生驚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