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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絕妙暴力

第六篇

絕妙暴力

「好了,馬克西,」矮個子說著,用身子把安格斯向前一推。安格斯坐在前座那光滑的塑料座椅上。兩個人立刻把他夾在當中,發動了汽車。
「我可沒想過要嚇他。」冠軍說。
「但不會找到這兒來。他們會以為到晚上我們已逃了很遠了。」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叫他冠軍?」矮個兒問道。「因為他就是這麼個人。他是他們中的最棒的。對吧,冠軍?」
警察局局長向他點點頭。「我們對你深表同情,門羅先生,」他說,「一定像場噩夢吧。」
「他們會搜查你們的汽車。」
但是,看似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的他,卻跳動著一顆鬱悶和不滿的心。安格斯覺得自己從未受到世界的眷顧,也從未融進這個世界。因而,沒有任何美好的、值得炫耀的回憶能讓他在孤獨中支撐下去。
矮個兒走了出去,一會兒拿了根長繩子回來。他吹著口哨。
「聰明,」安格斯說。
安格斯心頭萌發了一個鋌而走險的想法。他不住地冒汗。他們要是讓他待在那兒,倒也好;他能在他們離開後站起來逃走。但是,他能從冠軍的眼裡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他們,了解他們。他脫離危險后可能會去指控他們,他們會冒險留下他嗎?
「或許這真的不是一場謀殺。」
他們很快開到荒郊野外。他們開了好幾英里都沒有看到過一間房屋,一個人,甚至是一輛車。柏油馬路上一片漆黑,只有那令人倦怠的樹影不停地落在引擎蓋上,又從擋風玻璃上慢慢消散。
高個兒一言不發。
矮個兒從他的肩頭投去困惑的一眼,然後,轉向安格斯,把手槍頂在他柔軟肥碩的肚皮上,安格斯倒抽一口冷氣。
安格斯回望了高個兒一眼,試圖想讀懂他的眼神,可在他黑色帽檐下的小眼睛是那麼的難以捉摸。
安格斯用他老練的眼睛盯著錢,下嘴唇動了一下。
「路易斯!」看到門前矮個兒直挺挺的、僵硬的身體,他大叫了起來。
這種平淡的生活從未發生過什麼改變。在旁邊的窗口站著卡萊爾,一個高大、英俊的滑頭,用圓滑乖巧的字句向每一位迷人的女顧客獻著殷勤。安格斯站起來,聽見卡萊爾說的都是自己想說的東西,這些話刺痛了安格斯的神經,他緊緊咬著自己薄薄的嘴唇,把它們咬得發白。
「我們確實希望這樣,馬克西,」矮個兒把香煙向空中一彈,讓最後一縷煙霧散入陽光,嘆了口氣說。
「給你個意外。」冠軍說。
但很快,這個人質開始覺察到恐懼和憂慮一點點襲來。他發現自己的雙膝在顫抖,胃裡翻江倒海的。短暫的刺|激已經消失,榮譽開始讓人質疑。但是他儘力抑制著他的恐懼,抵制它,控制它。他清了清嗓子。這引起了矮個兒的注意。
矮個兒逼得他別無選擇。看著裝滿子彈的沉甸甸的槍,矮個兒站了起來,他那張臉被砸得淤青,怒形於色,容不得人去威脅他。安格斯開了一槍。他驚奇地發現槍還好用,驚奇地聽到子彈的嘯叫聲,驚奇地看著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亂,差點兒把槍給扔了。矮個兒也大吃一驚,半跪著猛然朝後倒在了門邊。他滾到一邊,仰面朝天,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白襯衫,那張慘白的臉正對著一輪剛剛爬出樹梢的蒼白的月亮。
那兩人從車裡鑽了出來。矮九_九_藏_書個兒看著安格斯下車。槍又被掏了出來,在他那張繃緊的笑臉下,顯得那麼堅定和險惡。高個兒走了過來,拖著裝錢的大包。他們跟他一起進了小屋。
「你們要幹嗎?」安格斯平靜地問道。
小木屋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一張小矮床靠在牆邊。有一扇窗子,微弱的陽光透過垂下的帘子照在地板上。他們沉重的腳步落在了松木地板上。
「別大驚小怪的,別吵吵,」矮個兒說。
他開始慢慢把目光移向車上的兩個人。高個子坐在一旁,開著車,下頜微微抬起,木然地看著路,一臉不耐煩,好像他這輩子已經在這樣的路上平平常常地開過上千次了。另一個無精打采地坐著,交叉雙臂,臉上一副樂滋滋的怪相。安格斯心裏明白,那錢肯定在他扭曲、邪惡的腦子裡飛舞。
「馬克西應該知道,」矮個兒說。
「盜賊們最後總會吵翻的,」經理用一副正派的語氣說。
高個兒站在門邊,向那些表情僵硬的人們發出警告:
他們當中那個高個子男人把手悄悄伸進外衣,驀地拔出一把槍來。他還沒說話,整個銀行就陷入了一片騷亂。一個女出納員尖叫起來。副經理從他的辦公桌邊一躍而起——但一見那支火力強勁的點45口徑自動手槍,便直挺挺地坐了回去。高個兒沿著窗邊走著,開始發號施令,他的槍在每個人的眼前晃來晃去。矮個子男人負責看著幾個顧客,把他們一起趕到牆邊站著,這樣外面的人就不會看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麼。高個兒把他的費多拉帽拉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他的眼睛,用一隻大帆布包收錢。一切發生得那麼倉促,那麼神秘,簡直像在做夢,一種興奮瀰漫、迴旋在那驚恐的氣氛里。
安格斯渾身發抖。他跨過屍體,飛奔進樹林。他恨不得那在月光下怪誕的樹林能撲過來刺穿他的身體。但樹林仍然矜持地、靜靜地凝視著他,群星圍繞著偷窺的月亮,像一雙雙灼人的眼睛。
他們做了。
「把他捆起來,」冠軍說,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刺耳和平靜,他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那包錢。
他們現在已開到城外,疾速駛過整潔的小農莊,穿過大片麥田,經過一所高中,朝鄉村開去。草地青蔥翠綠,樹木枝繁葉茂,散發著清香。矮個兒搖下車窗,一陣暖風灌入車裡。
「讓我們看看,」冠軍說。他慢慢吞吞地數著錢,用拇指抓住錢的一邊,一張一張地數著鬆散的鈔票。
安格斯還沒徹底從夢境中擺脫出來,還沒從已經結束的想象的驚駭中走進現實。他透過寬大的汽車擋風玻璃,直愣愣地盯著前方,感受到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價值和意義,激動不已。他的腦海突然閃過了必定會在銀行里出現的一幕。他看到人們就像在變戲法似的四處飛奔,叫喊著告訴對方發生了什麼,他們是怎麼想的,剛才發生的事兒到底有多麼可怕。但至關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和他們對他的關切:安格斯·門羅,他已經被盜賊綁架,落入那些可能是殺人犯的虎口,他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像英雄似的充滿驚險。要是他們能看到他有多沉著冷靜,多輕鬆自如地面對這一切就好了!
「估計有多少?」冠軍問道。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一個身影https://read.99csw.com開始從黑暗中慢慢浮現。高個兒穿過草地。
安格斯點了點頭。可他心裏卻在想著更長遠的事情。當他遞上辭呈的時候,每個人都能理解他。這種折磨實在是太痛苦了。他會離去,走得遠遠的。他會帶上每一個人的同情和那一萬一千零五塊錢。
「聽見了嗎,冠軍?」矮個兒傾身向高個兒說道。「馬克西身上裝的鬧鐘出毛病了。可別把他給嚇著了。」
「把繩子拿來,」他用平靜、刺耳的聲音說,好像不是在對著什麼人說,但是知道會有人在聽著,會照他吩咐的去做的。
安格斯心急如焚,想問他們要到哪裡去,可是他知道這種問題是不會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的。他於是決心不表現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樣。他不動聲色地坐著,好像他的存在是整個事件中合理的一部分。
天開始暗了下來。兩個劫匪坐在外面的車裡。安格斯能聽到他們在絮絮低語。他們在外頭坐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直到冠軍從睡夢中醒來。安格斯也趁這時不停地扭動、緊搓他的雙手,繩子慢慢有點兒鬆動。他意識到他的雙手基本上能夠活動,只要再用力搓揉,就會自由。他興奮不已。他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滿懷希望地盯著窗子,但車子正好停在窗外,要從窗口逃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忽然幻想著自己一躍而起,制服了那兩個傢伙,更讓他感到光榮的是他一把拽住了他們的衣領,把裝錢的包塞到自己的腋下。銀行可能會因此獎勵我五塊錢,還可能再讓我休息一個下午,他想。
「幸運的是,你還活著。」銀行經理說。
「我不叫馬克西,」安格斯說,還是那種乾巴巴的,有點兒厭煩的口氣。「我的名字是——」他不能說是安格斯。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很可笑又不太吉利的名字,一個沒有男人味兒的名字,一個幾乎不會受人尊敬的名字。「弗洛伊德,」他脫口而出,很高興自己選了它。
「你們打算把我留在這兒嗎?」
「那挺好,」矮個兒說。
安格斯點點頭。
「沒人會和左輪手槍爭辯,」安格斯乾巴巴地說,立刻就有點兒自鳴得意。他覺得這是一句非同尋常的話,恰到好處又充滿智慧。(毫無疑問,那個可惡的卡萊爾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如此鎮定和機敏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馬克西,」矮個兒露出半嘴小爛牙,朝安格斯笑著,和氣地說,「你很了解生存的基本法則。」
「沒有,」安格斯說。
最可笑的是,在銀行里,安格斯·門羅本來最不可能被捲入這場折磨人的、戲劇化的風波。他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種類型——剛過五十,身材矮小,有點發福,頭髮灰白,品行端正,沉默寡言。他是個害羞的單身漢,沒什麼朋友,住在小鎮那頭的一個兩間屋的房子里。
他想象著他們搖著頭在猜想他的處境,談論著他是一個多好的老人。他想向他們怒吼。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當他第一次申請銀行職位時填寫的那張申請表,想起了表上有一欄「如遇緊急情況,請通知」,和在這一欄下面他留下的空白。可憐的門羅先生。那張申請表也會傳遍整個銀行。他會成為一個孤獨的英雄。他回去后,再坐到出納員的位置上時,生活可能暫read.99csw.com時會有所改變。他那時會成為一個令人敬畏的人,但僅僅是一會兒,慢慢他又會變回一個無名小卒——如果他回銀行的話。
「我心臟不好。」他突然打了個岔。
安格斯雙手緊握手槍站了起來。他離那個移動的身影相差不到五英尺。那個身影正小心謹慎地掏出槍。安格斯開了槍。冠軍趴倒在地板上。看上去他甚至都不是摔下去,好像僅僅是一聲嘯叫,一陣硝煙就把他推倒在地。安格斯睜大了眼睛,滿腹狐疑地看著地上。
他們要把我弔死,安格斯焦躁地想。這瘋狂的陰謀讓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絕望。他眼神變得獃滯。
「站到那邊去!」矮個兒命令道。
高個兒一臉漫不經心,可他的言談舉止卻像是精心策劃過似的,乾脆、冷酷。
「快點兒!」高個子叫著。他已經從出納室走了出來,拿著那隻碩大的帆布包,包口垂在一邊,可也能看出裏面裝了一大筆錢。「把他帶上,」高個兒說。
「你看,馬克西沒事兒,」矮個兒挪了挪位子,說道。
「等我回來再說吧,」冠軍說,「你看著他。」
接著,兩個劫匪坐了下來,點上香煙,靜靜地抽了起來,似乎暫時忘記了安格斯的存在。他們快活悠然,像在貪婪地吸食他們的財富,讓自己習慣這財富。
這話讓恐懼又開始在安格斯的心中震顫,讓他又跌落到了現實中來。和這兩個人在一起,他完全孤立無援。他已經記住他們的長相,甚至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名字。他認識他們的汽車和他們已走過的地方。他們對他也很隨便,好像他們相信他會絕口不提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他真希望今天早上沒有去上班,真希望自己沒有停下來,大胆而又顯眼地站在交易廳中央,最後被他們帶了出去。當英雄能得到點兒什麼?
「他會規規矩矩的,」冠軍說。
「如果他不規矩的話,他的名字可就真叫空白了,」矮個兒說道。
「他們可能幾個月都找不到他,」冠軍說,雙眼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安格斯,好像在考驗他。
有那麼片刻的敬意。
「我,聽到了,」安格斯說道,但仍然一動不動,好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兒,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著了迷,像小孩兒一樣茫然卻出神地看著,一言不發。
「不知道,」安格斯答道,繼續重複著他的故事。「他們在車裡把我打得昏迷不醒,接著我只記得醒來時我躺在灌木叢里。我只知道他們要去見什麼人,在小木屋裡,我想他們說是在樹林里的什麼地方。就我看來,他們不太相信這個人。從他們說話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們覺得可能會有麻煩。」
突然從路那邊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敲打著黑暗的道路。他蜷縮到車后,雙手緊握著那把大槍,把它對準黑暗中冠軍隨時可能會出現的方向。
「你結婚了嗎,馬克西?」矮個兒隨口問道。
秦文譯
「讓這傢伙走在我們前頭,」他用鎮定、老練的語調邊走邊說道。他打開車門,把帆布包扔在後面。
兩個人出現在門口。他們瞪著他。他現在知道他們一直在討論該如何處置他。
「沒什麼,馬克西,」矮個兒說。他抽著煙,盯著樹林,煙霧在乾燥靜謐的空氣里懶散地繞著圈兒,飄https://read.99csw.com進樹林。
一切都歸於沉寂。森林在輕聲吟唱,無休無止……安格斯·門羅坐在警察局,整潔、害羞還有點兒蒼白。
「我知道該在麵包的哪一面塗黃油,」安格斯一口氣把它說完,這種隨意都讓他自己嚇了一跳。
「你們到底要拿我怎麼樣?」安格斯再也控制不住了,脫口而出。
「你說你搞不清他們到哪兒去了,是嗎?」局長問道。
「出來,馬克西,」矮個兒對安格斯說。「慢點兒,小心。」他跟在安格斯身後。
大樓前停著一輛車。他們向車走近,安格斯能聽到發動機在引擎罩下顫動的聲音。
〔美國〕唐納德·霍尼格
他們又把錢塞進了包里,帶了出去。他聽到他們把包放在車上。然後冠軍回來,躺在安格斯身後的小床上。他很快就睡著了。矮個兒慢悠悠地走到門口,脫掉他的雨衣。他那把點45口徑手槍掛在他的腰帶上。
高個兒咧嘴一笑,雙眼依然緊盯路面,就像要把它碾成碎片。「你可以這麼說,」他說。
冠軍把包扔在桌上。
他聽到砰的一下關車門的聲音。他拿了一把椅子,緊緊地貼著門邊的牆站著,把椅子越舉越高。他看到矮個兒的影子向前穿過門檻,接著是他的身體,他的臉——他那張臉霎時變得驚恐萬分。接著,當安格斯奮力把椅子舉起,想把他打得粉碎后,那張臉又變得怒不可遏。矮個兒試圖抓住門邊,但失手跌倒在地。安格斯覺得矮個兒只是有點頭暈,但還沒失去知覺,不禁怒火中燒。就在矮個兒想要反抗的時候,安格斯彎腰猛地把槍搶了過來。安格斯向後退了一步,把槍對準了矮個兒。
「一萬一千零五塊,」他最後說。
矮個兒快步走出木屋,向汽車走去。純粹出於一種本能,安格斯立刻把綁在手腕上的鬆散的繩子向地板上甩去,試圖跳起來。他的心怦怦直跳,渾身發燙,直冒冷汗。但是他還被捆在椅子上,無法脫身。就在他揮動著手臂,竭力想掙脫椅子時,椅子被掀翻在地。一開始猛烈的搖晃,加上他的體重和那椅子下墜時的力量終於把椅子給拆散了。他迅速站了起來,把身上的繩子和椅子的碎屑清理乾淨。他那突然得到的自由幾乎轉瞬即逝,需要他立即採取行動,孤注一擲,而這些行動他以前甚至想也沒想過。
「就到路那頭去看看,」矮個兒說。他在木屋裡走來走去。他沒穿外套,那把槍插在他的腰帶上。
每天早晨九點差五分的時候,他準會穿戴整齊得無可挑剔,像個幽靈似的,準時出現在銀行的前門。他的帽子平整地戴在他的小腦袋上,那雙小眼睛在銀框眼鏡下眨也不眨地瞪著。銀行副經理打開大門,敷衍著朝他點點頭。安格斯也隨意向他點點頭,再用尖刻的語調說上一句「早上好」,可在心裏卻痛苦地哼著同樣的老話,你這隻華而不實的貓頭鷹。其他僱員都流水作業般地向他點頭致意,他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來到員工更衣室,脫下他的帽子和衣服,把胳膊伸進他那棕黃色的工作服里,一本正經地扣上扣子。然後他走了出去,在九點的鐘聲剛好敲響的時候,坐在了第三個窗口後面的出納員的位置上。副經理和善地露出他那口白牙,煞有介事地九-九-藏-書把門拉開,也不管門口有沒有顧客光臨。你以為英國國王會大駕光臨啊,安格斯暗自在心裏嘀咕。
安格斯被綁著坐在那兒,無依無靠,覺得自己就像籠中的動物一樣可憐,沒有尊嚴。他盯著他們,心頭冉冉上升的怒火,還有那被他們忘卻的寧靜,讓他想向他們吼叫。然後,他又想到了銀行,想到了那兒發生過的興奮和騷動現在可能已經平息下來。每個人都會表達他們對門羅先生的關心。
「可能吧。等天黑了我們就出發。」
「是啊,」矮個兒說,「你喜歡意外嗎,馬克西?」
「你也過去!」安格斯突然聽到那個矮個子男人在對他說話,並且發現已經跟他講了第二遍了。這個發福的出納員獨自一人站在交易廳中間,像個旁觀者似的看著發生的一切,等著做出評判。他意識到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好像期盼他能有點兒什麼作為。
「一萬塊。」過了一會兒他答道。
「馬克西,」矮個兒立刻反駁,「你的名字是馬克西。難道不對嗎,冠軍?」他問那個高個兒。
「他去哪兒?」安格斯問道。
矮個兒拿著他那把點45口徑自動手槍,氣勢洶洶地向他走去,黑色的槍管讓安格斯覺得刺眼。
「跟馬克西說得差不多啊,」矮個兒說。
「只喜歡讓人高興的,」安格斯含糊地答道。
安格斯想到只是被綁起來,便鬆了口氣。矮個兒把他按在一張椅子上,手法極其嫻熟地把他捆綁在上面,然後再用一根粗粗的、戳人的繩子把他的雙手綁在了身後。安格斯坐在那兒,可憐無助得像個孩子。他看到他們倆把包倒過來,錢都倒在了桌上。冠軍看著他,越過桌子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名字對我來說就是空白,」冠軍說。
後來,在某一天上午,快到十點的樣子,生活驟然發生了變化。安格斯剛離開出納室去倒水,正巧走過交易廳,看到有兩個人從門邊溜了進來,從身後把門關上。他們蠻橫地大步走著,拉著臉,穿著長長的膠布雨衣,緊緊系在腰上的帶子隨著他們的腳步前後擺動。安格斯好奇地盯著他們,心裏猛地升起一種古怪的直覺。他希望他們真如他心裏想象的。他們的到來會給這沉悶平靜的氣氛帶來點兒什麼——有一點刺|激,也有一點不安。安格斯希望他們會幹點兒什麼。他們會搶劫銀行,投擲炸彈,開槍射穿那毫無生氣的、惱人的鬧鐘:他們會做點兒什麼。
安格斯可真希望他們會被警察攔截,或在什麼地方碰到路障,但這希望很快就破滅了。他們從大路轉向一條狹窄骯髒的小道,汽車在石塊和溝槽里顛簸,掀起的塵土在無風的空氣中飛揚。他們穿過一片叢林,然後把車停在一間毫無生氣的小木屋前。車停了,隨之而來的安靜讓人鬆了口氣。
高個兒扣上雨衣的扣子,系好腰帶,認真得像是在穿一件制服,然後他離開了木屋。他匆忙而又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
「任何人都不得在十五分鐘內說話——」他指著向他走來的安格斯,「——否則等著他的將是鮮花和哀悼。」說完,他用一個大胆而自信的姿勢把門打開,走了出去,後面跟著猶豫不決的安格斯和那個矮個子男人,他那像鋼鐵般冷酷而堅硬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掠過在場的人們。
「我們可以把他留在這兒,」矮個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