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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人蟻大戰

第七篇

人蟻大戰

「聽著,夥計們!」他喊道,「那些傢伙嚇倒了你們,但是更讓我害怕的是你們臉上那該死的表情,我為你們感到驕傲,我們還有機會——我們可以把大河裡的水引進來,讓它漫過整個農場。現在你們必須出來個人想法子跑上水壩——不過這個人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嗯,不過我不會讓你們去;否則,我不是比那些螞蟻還糟糕嗎?不,先前我一直在指揮,現在這件事我親自來干。」
過了好大一會,溝里的油漸漸燒光了,煙和火的「防護牆」漸漸低了下來。人們可以看到,蟻群已經遠遠地呈弧形退開了,沿著溝外岸那些燒焦了的螞蟻屍體則表明,大火不光是在溝里屠殺這些害蟲,它的威力一直覆蓋到了溝外很遠的地方。
一開始,這條油溝似乎還能起到很大的作用。那些侵襲者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危險,沒有一隻盲目往下沖。它們全都聚集在那裡謀划更好的策略;它們開始採集樹皮碎片,小樹枝和干樹葉,然後將它全部扔進油里——所有的能有此用途的樹葉、綠色的東西,已經全部被它們吃光了。雖然如此,過了一會兒,還是能見到一支長長的隊伍從西邊來了,它們都拖著羅望子樹葉,像頭天一樣,它們還想用這些葉子來當木筏。
雷寧根突然想起來,在附近的一間外屋裡,有兩輛廢棄不用的救火車。那些工人以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速度,將它們從屋子裡拖了出來,把它們上面的水泵接上了油池,解開了膠管,並且將它鋪好。這時已經有一大群螞蟻渡過了壕溝,他們及時地將快速噴出的油柱對著這一大群螞蟻噴了過去,頓時這些螞蟻就全部被衝下了斜坡掉進了溝里。油帶再一次環繞住這群防禦者,將他們保護了起來,他們有機會再一次控制住局勢——至少眼下是這樣。
當雷寧根想到這些的時候,他感覺到信心在離他而去——這是自螞蟻開始進攻以來的第一次。他感到渾身似乎都有小蟲子在爬;他鬆開了衣領。一旦這些魔鬼衝過了壕溝,他和他手下的人就一絲機會都沒有了。天哪,被它們像那樣活活地吃掉,是個什麼景象呀!
他朝著西南角沖了過去。他一縱身跳過了油溝——跳進了蟻群。
雷寧根突然想起了螞蟻那毒汁的麻醉作用,於是印第安老醫生遞給了他一個裝滿了葯的葫蘆,那裡頭裝的葯就是上次他給那個被螞蟻咬的人用的。雖然很苦,雷寧根還是一口將它喝了個底朝天;他的心早就飛到了水壩。
這位巴西官員舉起那瘦長難看的胳膊,伸開五指在空中抓了一把。「雷寧根!」他喊道,「你瘋了!它們不是你斗得過的那種動物——它們是精靈——是『上帝的行動』!十英里長,兩英里寬——螞蟻,全都是螞蟻!那都是地獄的惡魔;頂多也就你吐三口唾沫的時間,一頭大水牛就會被吃得只剩個骨架。我跟你說,要是你不趕緊收拾,到時候可就什麼都沒有了,能留下的也就是光光的農場和你的一副骨架。」
這完全可行——沒錯,只要有人能登上水壩!不過,從這裏到水壩有兩英里——兩英里的螞蟻。剛才那兩個人只跑了不到這段路程的五分之一就送了命。現在還有哪個印第安人有足夠的膽量跑完這五倍的距離呢?好像沒有人敢;而且就算有,他回來的可能性也近乎為零。
黎明時分,一個精神飽滿的雷寧根又出現了,他騎著馬,沿著溝堤視察了一圈。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還是一群靜靜的圍攻者。他仔細地看了看在它們和農場間的這條水溝,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感到了一絲遺憾,在他的心裏,他似乎覺得這場戰鬥結束得太快也太簡單。在那讓人舒適的,平淡無奇的晨光中,那些螞蟻看起來根本就不可能渡過這條壕溝。就算它們現在馬上不顧一切地從三面下水,那急速的水流也會在瞬間將它們沖走。那場戰鬥著實讓他心驚——那一絲遺憾早就無影無蹤了。
當雷寧根的援軍到來時,那些入侵者已經過了河中央。
就在那天晚上,雷寧根還是將他的工人們都召集了起來。他不想拖到他們從別的渠道得知這個消息。絕大多數的工人都是本地人,「螞蟻來了!」的叫喊聲對他們來說就是個緊急的恐慌的信號,就是讓他們趕快逃跑,這也是他們求生的本能。但是,這些印第安人十分信任雷寧根,信任他的話,信任他的智慧,他們接受了他簡短而平靜的通告以及對即將來臨的戰爭冷靜的命令。他們在等待,在警戒,他們無所畏懼,彷彿他剛才向他們描述的是一場狩獵。那些螞蟻的確很強大,但是他比得過我們的老闆嗎?讓它們儘管來吧!
它一定是不小心跑到了這些蟻群附近區域,然後,那些螞蟻則像它們通常所做的那樣,首先攻擊了它的眼睛。瞎了之後、這隻鹿在慌亂之中徑直就沖入了大隊的蟻群,現在這隻牲畜在死亡的痛苦之下渾身抽搐。
螞蟻正以遠遠超過雷寧根想象的速度渡溝。在後面巨大「蟻瀑」的推動下,它們掙扎著一步一步接近內岸。它們前進的勢頭是如此的猛烈,以至於那緩慢的水流和它向下的拉力都不能發揮多大的威力;一隻螞蟻沉下去,它留下的空當馬上就會被更多的螞蟻填上。
那些螞蟻還在搭橋。雷寧根站了起來。「嗨,夥計們,聽我說!」他高聲喊道。慢慢地,人們無精打采地從四方聚集了過來,他們的臉上早已印著一種死亡的冷漠。
掠過這麼大一個農場,還不能滿足它們的貪婪嗎?不能,差得多著呢;現在它們只是饑渴地盯著那些更加可口美味的戰利品——四百個人,大量的馬匹,還有那些滿滿的糧倉。
一聲槍響,雷寧根幫助它結束了痛苦。然後他掏出了表。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但是他無法抑制他那與生俱來的好奇之心,他就想知道那些螞蟻要花多長的時間——可以說是為了個人的原因。六分鐘之後,那裡就只剩下了一堆光光的白骨。這或許就是在你「吐第三口唾沫之前」他自己的模樣——雷寧根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夾了一下胯|下的馬。
這時,一隻螞蟻在他的護目鏡下緣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伸手將這隻蟲子揪了下來,但是,叮咬的疼痛和它們釋放的酸性毒汁已經侵害了他的視神經;透過火圈,他現在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接下來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是瞎著雙眼在跑,他知道,一旦他絆到什麼摔倒在地……那個老印第安醫生的葯好像並不是太好;它能減輕一點毒性,但是不能將它徹底清除。他的心怦怦直跳,就像要爆裂一般;他的耳朵也開始在轟鳴;胸口則有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在身體劇烈的疼痛之下,倆人衝著大河就跳了下去,在水裡等待的敵人一點也不比岸上的仁慈。他們極度痛苦的尖叫,告訴了那些油溝內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的觀眾:水中的鱷魚和水虎魚跟岸上這些螞蟻一般的兇殘和貪婪,並且能更快地吞噬獵物。
沒有人響應。
當這個東西快跑到壕溝的岸邊時,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起不來了,這時雷寧根看出來了,那原來是一隻鹿,渾身都爬滿了螞蟻。
不用話語,一絲隨意的笑就表達出了雷寧根的信心。「這才叫勇敢,弟兄們。要是錯過了接下來的演出,那不是太糟了嗎,啊?嗯,最有意思的一幕上午才會開演。一旦這些討厭的傢伙調轉屁股走了,這裏將有很多的工作需要我們大家去做,我會為大家每個人加工資的。現在,休息一會,弄點東西吃;這可是你們贏下來的。」
大水還在上漲,很快就淹沒了那些爬https://read.99csw.com滿了螞蟻的矮樹和灌木,直到開始沖刷那些受困者所在小山的山腳。有一段時間,在水中漂浮到山腳下的螞蟻一次又一次地試圖登上這片乾地,然而守衛者們的油柱一次又一次地將它們送回了無情的大水之中。
雷寧根儘力地使自己混亂的大腦恢復正常運轉。難道就沒什麼辦法能將這些惡魔趕回地獄,趕回它們出現的地方嗎?
猶如洪水一般的螞蟻,在一百多碼的寬度上,像黑瀑布一樣從斜坡上泄入了溝中。雖然有成千上萬隻被那緩緩流動的水流淹死,但是它們還是一隊接一隊往下爬,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然後,它們後面的同伴又會踩著它們前進,就這樣它們用屍體為同伴搭起了一座座的「橋」。
這壯觀的景象,這有效快速的攻擊,頓時就讓這群印第安人陷入狂喜。他們拍著手,喊著,蹦著,就像是一群孩子在表演啞劇一般。要不是他們對老闆心存敬畏,他們早就將老闆高高地扛在肩上。
那些被圍困的人也沒有機會去看雷寧根和死神的角逐。那些螞蟻已經再次爬上了壕溝內壁——汽油燃燒的火光高高地閃耀。這是那天火焰的亮光第四次在那些被禁錮的人滿是汗水的臉上閃耀,火焰第四次在他們敵手的黑紅色的硬殼上燃燒。那紅色的藍色的冒著濃煙的火焰在不停地跳動,它在宣告什麼呢?這葬禮的火焰又是為誰在燃燒?是為四百個人,還是那些瘋狂肆虐的螞蟻?
不過接下來,他又恢復了視力,但是那汽油燃燒帶卻顯得無比的遙遠;他無法再堅持了,哪怕是這一半的路程。過去經歷的事開始在他眼前一幕幕飛快地閃現,而就在此時,他腦海中一個冷靜清醒的聲音在告訴他,告訴這渾身爬滿了螞蟻、喘作一團、精疲力竭的人——人只有在臨死之時,眼前才會閃現這些過去的場景。
這種間歇快速的水流沖洗及時地阻止了蟻群渡溝。但是它同時也在許多地方將一小堆一小堆的螞蟻先鋒衝上了內岸。這些傢伙似乎對它們的任務無比的清楚,幾乎沒有多花一秒的時間就爬了上來。這一來,岸上到處都是被咬的印第安人的咒罵。他們紛紛脫下襯衣和褲子來拍打那些飛快地往上爬的蟲子;一旦看到一隻,他們就用力將它壓扁;所幸的是,這隻是一種小規模的衝擊。
當雷寧根聽到這些時,他知道,他的農場完了。他沒有浪費一丁點的時間來惋惜。本來,只要還有一絲獲勝的機會,他就會堅持,到現在再做任何的堅持都沒有必要,而且還相當的危險。他拔出左輪槍,衝天開了三槍——這是預先定好的信號,讓他的手下迅速撤退進「內層壕溝」。然後,他就騎著馬衝著農場里的屋子跑了過去。
昨天的那場獨特角逐所帶來的興奮,在他心裏激起的冒險的熱情,如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酷的強烈的決心,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方法,他一定會將這些害蟲趕回地獄,讓它們在該待的地方待著。沒錯,但是問題是用什麼方法呢?現在,眼前的情況看起來倒是這些惡魔要讓他和他的手下從這個世上消失。他低估了對手的能力;要是想用智慧戰勝它們的話,現在他必須振作起來。
雖然面前已有這血淋淋的警示,但是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看起來已經下定決心要衝過封鎖。不管幹什麼也比在這裏等死,等著螞蟻將自己一口一口地吃掉要好,就算是在河中跟短吻鱷搏鬥也比這要好得多。
在陽光中他起了床,走上了屋頂。四周的情形讓他感覺猶如置身但丁的詩歌里一般;四面八方全是幾里長的、黑黑的、閃閃發光的蟻群,心滿意足、一動不動地休息著的蟻群,但是,這裏頭沒有哪一隻不貪婪:沒錯,外面全都是沙沙作響、黑壓壓的蟻群,一眼望去,無邊無際。不過,這得除了北邊,因為北邊是一條大河——這個界限,它們根本就不可能跨越。河邊有一條依河而建的高高的石堤,上頭長滿了小樹和灌木,這條堤是雷寧根建來抵禦洪水的,不過,就是在這條用來抵禦洪水的小徑一樣的石堤上,同樣也堆滿了黑壓壓的蟻群。
「除非它們改道,否則最遲兩天後,它們就會到達你的農場——不過,我實在是看不出會有什麼能讓它們改道。」
路上有個石頭……避不開了……這個農場主絆著了,跌倒了。他試圖站起來……他一定是被石頭別住了……根本站不起來……哪怕就是想動一下也不可能了……突然間,他看見,清晰無比地看到,就在他的眼前,那隻鹿,那隻渾身爬滿了螞蟻,在死亡的痛苦下抽搐、掙扎的鹿,六分鐘后——就只剩下了一堆白骨。老天,他可不能就這麼死去!這時,好像身外有個東西拉了他一把,他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他又開始往前跑。
水流將大量的螞蟻帶到了水溝中央,在那裡它們逐漸地分散開,不斷地掙扎,然後精疲力竭地沉入水底。雖然如此,那起伏的一百多碼寬的蟻群還是不斷掙扎著朝對岸被它們圍困的人衝過去,雖然速度很慢,但是卻義無反顧。雷寧根原來的想法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本來他以為它們首先會用身體將水溝填滿然後再從上面過來;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當它們在水中掙紮下沉的時候,它們扮演的就是踏腳石的角色,後面的蟻群從它們身上就可以往前渡。
此外,在管理農場的三年裡,雷寧根遭遇並且擊敗過乾旱、洪水、瘟疫以及其他各種各樣「上帝的行動」——不像這個地區其他人那樣,束手無策甚至是坐以待斃。這一系列的成功,他都歸結于對一句人生格言的恪守:只要充分發揮大腦的潛能,人類就能征服自然。蠢人毫無目的呆傻地邁向深淵;狂熱的人,雖然很聰明,但是當環境突然改變或者是快速變化時,他們就會失去頭腦,撞上石牆;懶漢則隨水流飄蕩,直到被捲入漩渦,沉入水底。但是那些災難,雷寧根堅信,只是在進一步證明,只要引導得當,人的才智必然能讓人主宰自己的命運。
先是女人和孩子,然後是牛群,在工人們的護送下坐著筏子過了河,停在河對岸,等那些「劫掠者」離去再回來,以確保安全。這是雷寧根的指示,並不是因為他認為這些「非戰鬥人員」有什麼危險,而是為了避免對「戰鬥人員」的干擾。「當牛群或者女人們慌亂時,」他向他的夥計們解釋道,「本來緊急的情況就會變成危機。」
他穿上了高筒皮靴,帶上了長長的手套,然後用油浸過的布片將腿、胳膊和脖子全部包了起來。再戴上一副緊緊的防蚊護目鏡保護眼睛,因為他知道,螞蟻首先攻擊的就是對手的眼睛。最後,他又拿了一些棉花,堵上了鼻孔和耳朵孔,讓他的手下在他身上澆上汽油。
水壩上那個人剛剛將水位降到最低,整條寬闊戰線上的螞蟻就開始了另一次渡溝的企圖,它們試圖像前一天一樣直接就衝過來。大群無法阻止的攻擊者瞬間就傾瀉進了壕溝。在那些遲鈍的印第安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那些螞蟻就快速地通過壕溝,紛紛上了內岸。
這樣一來,在水火兩面夾擊之下,它們全軍覆沒,一齊去見了造物主。遠遠的在水溝的出水口旁邊,防洪堤上有一個出口,大水卷著蟻群從這裏湧入了河道,永遠地消失了。
底下人瘋狂的喊叫,讓那個在水壩上的人目瞪口呆。他還沒來得及讓河水重新注入防護溝,就發現自己已經被狂怒的螞蟻包圍了。像其他人一樣,他撒腿便跑,自顧自逃命去了九*九*藏*書
〔美國〕卡爾·斯蒂芬森
當他看到那些螞蟻將葉子拖到樹林外交給在外面等候的隊伍時,他更加相信它們是在籌集「糧草」。不過突然間,他意識到了那陣綠雨的真正用途。
接著,他來到了昨天螞蟻渡河失敗的區域,在這裏,他又目擊了一幕難忘的景象。在遠遠的山腳斜坡上過來了一個奇怪的東西,與其說它在跑不如說它是在掙扎,在扭動,它的外形像是一隻什麼動物,不過渾身都是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它的頭到底是什麼形狀,四條顫抖的腿則不停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腦子不也是有考慮不到的時候嗎?要是那些傢伙決定衝過水溝,雖然會淹死許多,但是還是會有很多能從那些填滿水溝的同類屍體上衝過來,過來的這部分還足以將他毀滅。農場主緊緊地咬著下巴;現在它們不是還沒有抓住他嗎?他可以保證它們永遠也不會抓到他。只要他能夠徹底縝密地考慮,他就可以嘲笑死亡和惡魔。
這些充水的壕溝就是一道防禦工事,雷寧根老早就將它建起來,用以防範螞蟻的侵擾。它圍住了農場三面,就像一隻巨大的u形馬蹄鐵一般,將農場包在裡頭。它有十二英尺寬,並不太深,要是沒有水的話那根本就不能算是個障礙,不管是人還是野獸它都擋不住。這個「馬蹄鐵」的末端和一條河相連,而這條河就是農場北邊的邊界,第四面的防線。在靠近房子和農場中間外屋的一端,雷寧根建了一個水壩,通過這個水壩,河裡的水就可以被放進壕溝。
這時每個人好像都放下了矜持,開始盡情地歡慶勝利——好像對岸那億萬隻殘酷無情、冰冷飢餓、等待的眼睛都已經不存在了。
不到四點,那兩翼的螞蟻就到了「馬蹄鐵」盡頭的一端,結果卻發現它和一條大河相連。這個訊息一定通過某種形式的秘密「電報」,迅捷無比地傳遍了整個蟻群。雷寧根騎著馬——不再漫不經心——沿著壕溝走著,從蟻群那種不知原因的,積極的大範圍的活動之中,他注意到那個訊息對南邊的主力「部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或許因為找不到越過壕溝的路,螞蟻只好決定從農場撤退,去尋找容易獲取的戰利品。
更讓他們感到困難的是,他們衝著黑壓壓的蟻群扔過去的土塊常常會碎裂在靠近他們的這一邊。現在好多地方那黑黑的蟻帶已經登上了內岸。如果在人們能照料過來的地方,他們還可以用土和油將它們趕回水裡,但是防禦的人手太少而且太分散,人們擋得了這裏,擋不了那裡,雖然這些人都快要忙瘋了,但是形勢還是在片刻之內變得極其危險。
雷寧根跑上水壩。河水的控制是由河岸上的一個輪軸完成的。雷寧根命令控制輪軸的人先降低壕溝中的水位,一直降到幾乎見著溝底,然後等上一小會兒,再突然讓河水重新注入進去。這種水位升降的方法反反覆復用了許多次,直到事態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一次又一次,水面下去又上來,隨之還帶走了樹葉和溺水的螞蟻。水面又一次降到了最低;但是這次這些精疲力竭的守衛者沒有等來那猛烈的水流。雷寧根感覺到了災難;一定是水壩上的機械裝置出了故障。這時一個汗流浹背的工人衝著他喊了起來——「它們過來了!」
出了這麼個事情,許多工人都分神轉過臉來看。結果現在到處都是憤怒的喊叫聲,鍬的拍擊聲,起伏的踩踏聲,雖然很幸運,過來的螞蟻並不是太多,但是很明顯,螞蟻充分地利用了剛才那段間隙。這些重新投入戰鬥的人拚命地向蟻群投擲土塊。與此同時,一個擔當農場醫務工作的印第安老人給那個被咬的人喝了一些他幾個小時前配的藥水,據他自己說,這些藥水能夠治療、削弱螞蟻毒液的毒性。
巴西人「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該幫的我都幫了,」他喘了一口道,「你的固執危及的不只是你一個人,還有你那四百個工人。你根本就不了解那些螞蟻!」
它們的包圍調遣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完成;毫無疑問,那些螞蟻是想在某個方向上找到通路。
就在他馬上要出發時,那個老印第安醫生過來了。他有一種極好的藥膏,他說,是用一種甲蟲配製的,螞蟻最害怕這種甲蟲的氣味。是的,就是這種氣味保護了那些甲蟲,讓它們免受螞蟻——甚至是最兇殘的螞蟻的攻擊。老印第安醫生將這藥膏塗上了老闆的靴子,手套和臉,塗了一遍又一遍。
雷寧根平靜地抽著一支粗大的雪茄,盯著激動的地區長官沉吟了一會。然後,他從嘴裏拿下雪茄,往前靠了靠。他那剛硬的灰色頭髮、大鼻頭和那明亮的眼神使他看起來像一頭羽毛零亂的成年大雕。
雷寧根咧開嘴笑了,「上帝的行動,我的乖乖!我可不是那些老太婆;我可不會因為路上有些『精靈』就逃跑。我也不是那種只會用拳頭的笨蛋,我用的是我的腦子,夥計。對我來說,大腦可不是什麼擺設,我知道該怎麼用我的腦子。三年前,我建這個農場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現在什麼東西來我都能對付——包括你的螞蟻。」
勝利的砝碼被他們從螞蟻的嘴裏搶了過來。在人們近於歇斯底里的歡快的喊叫中,工人們開始加緊了土塊轟擊。
水位上升的速度和威力十分的明顯,它越轉越快地將那表面黑色的螞蟻層卷人漩渦,讓螞蟻一塊一塊地分散開,那越來越快的水流也將越來越多的螞蟻沖走。
不,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必須他親自出馬;反正是逃不脫螞蟻的毒手,與其靜靜地坐在這裏等死,還不如跑出去一試。這樣,好歹還有一絲機會。或許,這些螞蟻並不是不可戰勝的;或許只是被那些邪惡的黑色蟻群帶來的暗示給迷惑住了,就像是蛇給人的迷幻和壓力一般。
「我一跳過壕溝,你們就將這油點著。那樣的話,就有足夠的時間讓洪水來完成我們的計劃。然後,你們要做的事就是在這裏靜靜地等待,直到我回來。沒錯,我會回來,相信我,」——他咧開嘴笑了——「等我完成我的減肥治療。」
那貪婪的浩浩蕩蕩的隊伍以一種完美的隊形逼了過來;這種精密的隊形沒有哪個人類的部隊能與之相比,就算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也別指望能達到這種程度。蟻群的前沿整齊劃一地以一條直線前進,它們離水溝越來越近了。接下來,在通過它們的偵察兵了解到前方的障礙后,隊伍中外側兩翼的螞蟻就從主體隊伍中分了出來,衝著水溝的東邊和西邊前進。
決定要和這些一個又一個的精靈戰鬥的時候,雷寧根並沒有錯。壕溝里的水開始上漲;堤壩對河水強有力的控制顯而易見。
突然,一個怪物衝著火圈跳了過來,他一踏上裏面的地面就倒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雷寧根,在跳過了火焰之後,生平第一次失去知覺暈倒了。獃滯的眼神,血淋淋的臉,他趴在那裡,看起來就像剛從墳墓中爬出來一樣。他的手下人飛快地沖了過來,扒下他的衣服,從他那像是被割開的身體上揪下了那些螞蟻,他身上有些地方骨頭已經露出來了……他們將他背進了屋子。
最後,他又小心地檢查了一遍「內層壕溝」——一條水泥鋪的小溝,它保護著那個小山,小山上有房屋、穀倉、馬廄和其他的建築。有三隻大油箱通過管道和這個小水溝相連。如果發生奇迹,那些螞蟻突破了水溝進入農場,這道「油溝」絕對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足以抵禦九-九-藏-書它們的進攻,保護房屋和各種儲備。——至少,雷寧根是這樣想的。
動物們也在瘋狂地亂竄,充滿了恐懼和狂野,它們亂成一團,疾馳而去;美洲虎、美洲獅和那些潘帕斯草原上的鹿群擁在一起飛奔;那些大塊頭的貘,也不再是捕獵者了,現在它們自己也變成了獵物,它們飛快地逃跑,趕過了路上那一大群的蜜熊;瘋狂的牛群,低著頭,鼻孔里噴著粗氣,超過了一大群蹦著跳著的猴子,在狂亂中發出一陣陣恐懼的叫聲;在這些動物的後面,還跟著大量的在灌木和草地上活動的小型動物,大大小小的嚙齒類動物,蛇,以及蜥蜴。
每一片葉子,由幾十隻螞蟻或拖著或推著,徑直朝著壕溝過來了。甚至就像麥克白看到他敵人控制的伯南森林向他靠近一樣,雷寧根也看到了羅望子樹樹林在螞蟻的嘴中不斷地靠近。不過雷寧根不像著了魔的斯科特那樣,他並沒有失去勇氣;沒有哪個巫婆預言過他的劫數,並且就算她們有這種預言,他還是一樣能睡得安穩。然而,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今天的形勢要遠遠比昨日險惡。
雷寧根在飛奔,步子跨得大大的。這時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感覺,一個念頭——他必須穿過去。他繞開了所有的樹和灌木;這樣只有在他的腳著地時,那些螞蟻才有機會往他身上爬。雖然他身上抹了藥膏,衣服上淋了汽油,它們還是有可能很快就會爬滿他全身,對此他非常清楚,但是他更清楚,他必須,而且他也能跑上水壩。
現在最危險的地方,他琢磨,應該是壕溝西段向南拐的那個地方。當他到達那裡時發現,事實就是如此,他的擔心一點都沒錯。水流將樹葉和上面的螞蟻都彙集到了一起,那些樹葉都緊緊地挨在一起,一座浮橋馬上就要搭成了。
就是雷寧根自己,雖然及時地出現,用他毫不動搖的冷靜讓眾人重拾對他的信心,但是在內心他也無法釋解那分緊張與不適。在那邊,幾十億隻貪婪的硬顎正在向他襲來,而在他、他的夥計和「吐三口痰的時間」就被咬成一堆白骨之間,只有一條微不足道的,窄窄的水溝。
東岸和南岸,一切都很安靜,很正常。到了西段,面對著那片羅望子樹樹林時,他發現這裏的情形跟東邊和南邊兩面完全不一樣,這裏的蟻群正忙忙碌碌地在行動。岸邊那些樹的樹榦和樹枝上,還有那藤蔓上全都爬滿了螞蟻。但是它們並不是在吃葉子,事實上它們是在咬那些葉莖和藤莖,這一來,半天里有如下起了一陣綠雨,那些樹葉藤葉不斷地掉到地上。
「嗯,弟兄們,」他說道,「雖然我們輸了第一個回合,但是我們還是能將它們消滅,大家別擔心。要是有誰有什麼想法的話,現在就可以到我這裏來領工錢,領完工錢就可以離開。筏子足夠,可以為你們騰出來,而且,現在要走時間也還來得及。」
就在這些被圍困的人集中力量在樹林對面的戰線上防禦時,這個樹林邊看似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的防線上上演了決定性的一幕。這邊,防禦的人手本來不多卻又很分散;於是其他地方能抽出來的每一個都急急地趕到了南線來增援。
「他死不了,」正在給他纏繃帶的那個老醫生說道,「只要他不想死。」
混亂的人群蜂擁著從小山上跑下來,來到了雷寧根的農場,他們首先遇到的就是農場外充水的壕溝,而後他們沿著壕溝一直前進到了河邊,在這個新的障礙之前,沿著河堤四散逃去。
他登上了水壩,然後伸手去抓那爬滿螞蟻的輪軸。這時一大群螞蟻爬上了他的手,他的胳膊,他們肩膀,費了好大勁,他才抓住那輪軸。然後,他開始轉動那輪軸——還沒轉到一圈,大群的螞蟻就爬上了他的臉。雷寧根緊張得像個瘋子,他的雙唇緊緊地咬著;要是他張開嘴吸氣的話……他不停地轉動那輪軸,一圈又一圈;慢慢地,那水閘沉了下去,直到降至溝底。這會兒,水早就湧進了壕溝,過了一分鐘之後,河水就從防洪堤上的缺口洶湧而入。沖刷農場的行動開始了。
迄今為止也只是農場用來滅蟲治療枯萎病的噴油器,也派上了用場。那一股股散發著怪味的油全部都灑落在那些遭受土塊轟擊的而秩序大亂的蟻群身上。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所有的瞭望哨,過了一會兒,就見一群歡笑的人沿著水溝跑了過來,來觀看這勝利的景象。
雷寧根睜開了雙眼。「一切都還好吧?」他問道。
三三兩兩,雷寧根的手下人逐漸都彙集了過來。他們大多數的人很明顯是在儘力維持著一種平靜的、無足輕重的氣氛,然而從他們焦慮的目光和蹙著的眉頭上可以看出,這隻是一種掩飾。可以看出,他們對這場戰爭取勝的信心已經動搖了。
就在這兩翼螞蟻的包圍行動過程中,中路的螞蟻停下來沒有動。這樣一來,這些被包圍的人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注視這些指頭大小,黑紅色的長腿蟲子;有些印第安人則相信它們能看得見,它們那聰明的冷酷的眼睛,正在緊緊地盯著他們,它們那有如剃刀一般鋒利的雙顎,也正瞄準了他們。
在劇烈疼痛的狂亂之下,他差一點就縱身跳進了大河。跳下去被那些水虎魚咬成碎片?這時雷寧根已經開始在往回跑了,他一邊跑一邊不停地拍打衣服上的螞蟻,捋去那些叮在他血淋淋的臉上的螞蟻,拍死那些鑽進衣服的螞蟻。
雷寧根放下了輪軸,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渾身上下全都爬滿了螞蟻。雖然衣服上淋了油,但是它們還是鑽了進去,有幾隻已經貼上了他的身體,還有幾隻則死死地叮在他臉上。現在他已經完成了任務,他感覺到了身上劇烈的疼痛,這些蟲子咬人有如刀割針扎一般。
雷寧根陪著他走到了河邊,那裡泊著他的船。他一上船,船就開動了。就在船順流而下的時候,那個巴西人走到船舷邊,開始瘋狂地沖他揮手。那船消失后許久,雷寧根的耳邊似乎還在響著那模糊的懇求的聲音,「你不了解它們,我告訴你!你不了解它們!」
農場的房子和其他的外屋都建在坡上,屋基的高度甚至還要高過防洪堤的高度,這樣的話,這些地方就不用懼怕大水。而且就算還有倖存的螞蟻想爬上斜坡的話,還可以用油將它們衝下去。
這時有一個人用鍬去拍螞蟻,從水裡抽回來時慢了一點;結果就在這短短一瞬間就有一大排螞蟻沿著鍬桿爬了上來。隨著嘴裏一聲咒罵,他將鍬扔進了壕溝;還是晚了,已經有不少爬上了他的身體。它們一挨上他的身體就開始狠狠地咬了起來;其中有幾隻個頭特別大的尾巴上帶著毒刺,將那火燒火燎的讓人麻痹的毒汁注入了他的體內。喊著叫著蹦著跳著,這個工人猶如瘋了一般在那裡狂喊狂舞。
然而,蟻群堅持的勁頭一點都沒有鬆懈;事實上,每一次挫折,對它們來說只是一次刺|激。那閃爍的火苗漸漸地熄滅了,水泥也涼了下來,第二個油池的油被注入了壕溝——螞蟻們又重新聚過來準備下一波攻擊。
那是一個看過就無法忘記的景象。在這邊小山範圍之外遠遠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有一條黑帶正在湧來,不斷地變長變寬,直到自東至西完全覆蓋整個斜坡,它們不斷地前進,前進,超乎想象地快,眼見著它們經過路上所有的綠色的牧草有如被一隻巨大的鐮刀刈割一樣,迅速地被這移動著的陰影覆蓋,這陰影不斷地變寬,變黑,飛快地逼近。
雖然油和土塊仍然還能阻止它們登陸。但是那些飄浮的葉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增加。時間九_九_藏_書不會太久,浮橋就會覆蓋一英里長的水面,億萬隻螞蟻就會從上面衝過來。
雷寧根的身旁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在等待他的命令。他派了一個人去水壩——水壩應開大一點,以便增加流過壕溝的水的速度和威力。
是的,雷寧根總是知道該如何打拚生活。就算是這裏——在巴西的荒野,他的大腦總是能解決迄今為止所遇到的,一個又一個的困難和危險。首先,通過機智和團體力量,他征服了那些原始戰士,其次,他還利用現代科技極大地提高了他農場的產品產量。現在,他深信,他很快就可以證明那些「不可抗拒」的螞蟻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雷寧根的那些駐在水障后的夥計們,在看到這些他們一直等待的敵人逼近時,一個個都開始了尖叫和詛咒。但是當這些「地獄惡魔」越來越迫近水溝時,他們再次沉寂了下來。在這些飛速逼近的張牙舞爪的蟻群面前,他們對老闆力量的信心開始迅速地消失。
第二天正午時分,它們到來了。馬匹的瘋狂不安是它們到來的前兆,遠遠的在聞到了一種本能上的恐懼氣息后,所有的馬,不管是在馬廄里還是正在被人騎著的,現在都幾乎無法控制。
那些所有沖入水溝的「隊伍」全都無謂地「犧牲」了。就在印第安人衝到岸邊來消滅那些快到岸邊的螞蟻時,成千上萬的被淹死了的以及還在掙扎的螞蟻都在水中打著漩渦被沖走了。
隨著黃昏的降臨,一隊螞蟻沿著壕溝轉了一圈,但是卻沒有接近溝沿。雷寧根安排好哨位,讓他們都帶上照明燈和電筒,在這之後,他回到了辦公室,開始估算自己的損失。他估計這次損失很大,但是跟他的結餘比起來,絕不是不堪忍受。他設計出了一套精耕細作的詳細方案,這樣,現在的損失在不久之後就足以得到彌補。帶著一絲滿足,最後他上了床,一覺就睡到了天亮,一點也沒有考慮到第二天自己就有可能成為一副閃爍的骨架。
突然之間,在他慌亂的大腦里冒出了一個讓人興奮的駭人的念頭。沒錯,還有希望,還有最後一絲希望。那大河裡的水可以完全引過來,這樣那些水就不僅僅能充滿壕溝,而且還能溢過農場所在的這整個的碟形盆地。
雷寧根翻身上了馬,那匹馬似乎是主人一騎上就忘了恐懼,雷寧根騎著它,慢悠悠地朝著螞蟻來犯的方向過去了。南邊那段水溝——就是四周水溝上方的那一段——有將近三英里長;在它中間就可以看清整個鄉下的情況。在雷寧根腦海里,這一段壕溝就已經被認定是即將到來的與那兩平方英里螞蟻作戰的戰場。
太陽下山了,消失在那片羅望子樹樹林的盡頭,沉沉的暮色開始籠罩著大地。人們不光是希望而且是期待著那些螞蟻能安安靜靜地待著直到天明。不過為了不讓它們有任何的機會渡河,他們再次將壩上的水閘開大,讓壕溝里的水勢進一步加強。
但是那些被通報的敵人對他來說決不陌生。在開始農場工作之前,他就在鄉下待了很長的時間,親眼看到過那些貪婪的蟲子在奪取食物時令人戰慄的毀滅性的破壞。不過自那之後,他就對這些情況做了針對性的布置,現在,他堅信,這些布置足以應付這些正在迫近的危險。
「它們走了,」醫生說道,「都進了地獄。」他遞給主人一隻葫蘆,裏面裝滿了強效的安眠藥水。雷寧根張開嘴將它喝了下去。
那些猶如驟雨一般的蟻群呼啦一下擠到了溝邊,紛紛爬上了那些枯葉斷枝,在寬闊油麵上,有一些為數不多的殘留飄浮物所形成的飄浮帶,於是,這些螞蟻就在這些飄浮帶上將這些枯葉斷枝向前拖,直到抵達對岸。然後,它們就開始爬上這鋪設好的浮橋,徑直衝向對岸那些無助的守衛者。
雷寧根不得不承認,這些螞蟻只從現在這相對狹窄的「前線」渡河,對他來說真是幸運:要是它們同時沿著整個壕溝進攻,他們就不妙了。
他把他的人員沿著外堤——第一道防線駐好。然後躺在吊床上,懶洋洋地抽煙,直到有人進來報告說:遠遠地看到了螞蟻從南邊過來。
雷寧根躺在床上,渾身上下都纏滿了繃帶。又是敷又是抹,他們終於幫他止住了血,清洗了傷口。現在他們都聚集在他的床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同樣的,他們在問一個同樣的問題:「他能好嗎?」
火焰第三次將進攻的隊伍焚毀。然後,那些螞蟻又再一次撲了上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同時,一個發現讓雷寧根嚇了個半死——油不再往溝里淌了。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第三個油池,也就是最後一個油池的管道——是條蛇還是個死老鼠?不管它是什麼,要擋住這些螞蟻的話,必須儘快想辦法讓這些油池裡的油流人壕溝。
河岸太高,從那裡水過不來。只有那河道和農場之間石砌的防洪堤:它上面唯一的一個缺口就在「馬蹄鐵」形壕溝盡頭的入河口。所以防洪堤里的水不僅可以放入整個農場,還可以蓄在那裡。在半個小時之內,還有可能更快,整個農場和上頭佔領它的敵軍就會被大水淹沒。
然而,很明顯,這些最後的資源也只是意味著可以推遲失敗和死亡的到來。一些工人跪倒在地,開始了禱告;另外的人,則瘋狂地叫喊著,掏出左輪手槍,衝著那黑壓壓的不斷逼近的蟻群射擊,彷彿他們覺得他們的絕望會讓上蒼覺得可憐,從而改變他們的命運,寬恕他們。
在安排完他認為必需的一切防範措施之後,雷寧根胃口極好地吃下了晚餐,然後上床休息。他的睡夢一點也沒有受到白天那些記憶的干擾,在夢中根本就沒有出現那些等待的、二十多平方英里的螞蟻。
第二個人則被派去外屋取鍬和噴油器。還有個人騎著馬去召集除了水溝旁那個還沒受到威脅的觀察哨之外的所有人到被攻擊區來。
在這整個進攻的過程中,雷寧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饒有興緻地看著它們,連一根肌肉都沒有動。而且,他還命令他的手下人無論如何,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去干擾那些蟻群。所以他們也都沿著溝岸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老闆的信號。
隨著大水漫上油溝,溝里的火焰徹底地熄滅了。大水還在不斷地上漲:因為出水口被漂在水上的木頭和其他一些碎枝給堵住了,而水面高度要超過高高的石砌防洪堤還需要一段時間,水面漫過防洪堤之後,那些殘餘的零星的蟻群就會全部被衝進大河。
很明顯,那藥膏還是有一定的作用;一直到他跑了將近一半的路,他才感覺到衣服底下和臉上出現了螞蟻。他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地踩著它們前進,完全顧不上理會它們的叮咬。水壩越來越近了——五百米——三百米——兩百米——百米。
隨著火幕漸漸降低,人們看到,那本來爬滿了螞蟻的地面上現在是一片汪洋澤國。大河裡的水已經席漫進了農場,捲走了所有的蟲子。在大水漫進了這碟形的盆地之時,那些蟲子還妄想著要爬上建著房屋的山坡,不過那火圈徹底斷絕了它們的希望。
「多謝你的好心,」他咕噥道,「跑這麼大老遠來,就是來給我這麼個秘密訊息,你說我必須逃走,這明顯就是在騙我。為什麼要逃?就算是來了一大群蜥蜴,我也不會扔下我的農場逃走。」
眼前的景象又在重複先前的每一個細節,只是這一次它們架橋的時間更短,因為這次油麵上飄著一層灰燼。它們再一次敗退;那些油也再一次被注進了壕溝。難道這些蟲子就不明白,它們像這樣犧牲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嗎?難道它們真九_九_藏_書的是很愚蠢嗎?是的,它們的確很愚蠢——假如這些抵抗者的汽油儲備無限的話。
那十二尺寬的水溝看起來已經為他們提供了可靠的安全保證。但是在等待螞蟻到來的過程中,雷寧根又對它做了一些改進。那水溝西邊有一段挨著一片羅望子樹樹林,其中有一些大樹的樹枝伸過了水溝。現在雷寧根將這些伸過來的樹枝全部砍掉,以免螞蟻從那些樹枝上穿過水溝。
水泥壕溝上的橋都被撤掉了。壕溝邊許多地方開始零星地出現了一些螞蟻;它們盯著那些油看了一會,然後紛紛急匆匆地轉身回去了。顯然,此刻它們對這些散發著怪味的油障後面的人沒有多大的興趣;農場里那豐富的物品才是它們主要的目標。很快,樹上,灌木叢里,四周幾英里的地面上到處都是螞蟻,它們瘋狂地吞噬那些人們經過幾個月辛苦勞動才獲得的成果。
終於,有兩個人的神經崩潰了:雷寧根看到一個光著身子的印第安人從北邊跳過了油溝,很快又有一個人跟了過去。他們拼盡全力全速地往河邊跑。但是這也無法挽救他們;在距河邊的木筏還有很長距離的時候,他們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就都爬滿了螞蟻。
詹頌譯
他曾經認為螞蟻自己不可能建造木筏——那好,它們來了,成千上萬,足以在水面上搭起一座浮橋。葉子一片一片「沙沙」地沿著斜坡進入了水中,水流立即就將它們從岸邊帶到了水溝中央。每一片葉子上都蹲著好幾隻螞蟻。這樣一來,雷寧根也無法完全信任送信的人了。他騎著馬親自跑了出去,斜著身子坐在馬鞍上一個哨位一個哨位地高聲地喊叫發布命令:「帶上油泵去西南邊!將鍬全部交給對著樹林那邊的人!」當他到達東線和南線時,他將那裡除了哨兵以外的所有的人全都派去受到威脅的西線。
「我跟你們說過我能回來,」他咕噥著,「就算掉點肉,苗條一點。」他咧開嘴笑了笑,然後就閉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一開始這種策略十分奏效。溝里的水降下去的同時,上頭飄著的葉子也降了下去。那些葉子一直降到幾乎要挨到溝底,這時候,遠遠地在岸上的隊伍就沿著斜坡蜂擁而下,全都擠上了樹葉。然後,突然之間,一股強烈的水流沿著壕溝沖了過來,一下子就淹沒了樹葉和螞蟻,將它們沖刷得乾乾淨淨。
意識到如果再有一個人出現這種情況,或許僅僅這一個人就會讓其他的人陷入混亂失去鬥志,雷寧根開始高聲地吼了起來,聲音蓋過了那個工人的喊叫聲:「放到油裏面,白痴!將你的爪子浸到油里!」那個瘋狂喊叫的工人停止了跳動,好像渾身都僵了一樣,然後扯下襯衣,將胳膊連同上頭的螞蟻一起浸入了一大桶油里。即便是這樣,那些兇狠的蟲子還是不肯鬆口;只能由另一個人幫著將它們一隻一隻地弄下來。
現在整個油麵上都覆蓋了一層螞蟻。有一些更是已經爬上了內層水泥牆,開始急匆匆地朝著那些守衛者衝去。
蟻群很快就對這有力的,卓有成效的防禦手段有了應對措施,它們迅速地對它們的攻擊進行了調整。整團整團緊緊抱在一起的螞蟻開始從對面的溝堤往下滾。與此同時,雷寧根注意到螞蟻開始從四面八方以前所未有的寬度進攻。然而,他的人手,他的噴油器都極其有限,這迅速拉長的戰線開始成為無法克服的危險。
雷寧根看了看四周。一個冷靜的觀察者可能會估計出他的機會只有千分之一,但是在這種時候,這樣的旁觀者可能只是依據他的所見來做出的估計——寥寥數人徒勞地忙活著,他們的對手是無數的螞蟻——而不是依據那些看不見的深入大腦的活動。
就算是現在這樣,形勢也不能說是樂觀,雖然雷寧根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那種可怕的死亡正在一步步地逼近。隨著大腦中與「上帝的行動」的鬥爭達到白熱化,他眼前戰鬥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現在他感覺自己好像是一位獲勝者,一位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冠軍,在一場宏大的令人戰慄的角逐中,他最終贏得了優勝。這,就是他自信的「氣息」,它讓那些印第安人忘卻了恐懼,不再害怕面前一兩碼之外的危險;在雷寧根的指揮下,他們士氣高漲地從溝堤上挖土,然後將泥塊、土塊、整鍬的沙子向那蟻群中砸去。
雷寧根把他的人都召集到了身邊。
在大半天的時間的緊張戰鬥之中,沒有誰停下來吃過一口東西。現在,螞蟻不在跟前,而且那「油障」又給了大家一種安全的保障,大家的肚子紛紛開始咕咕地叫了起來。
「都退後,不要待在溝邊!」雷寧根高聲喊道。於是他手下的人全部都往後撤,沒有人對他的命令有異議。雷寧根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向溝里扔了一塊石子,石子下去后,油麵上飄浮的雜物和上面的「活物」都向兩邊分了開去,露出了一小塊油麵。一根火柴被划著了,扔向那塊油麵——雷寧根縱身後退;一陣閃光,一面閃耀的火牆圍在了守衛者周圍。
水流還沒拐到東邊,水中那些被分散開的螞蟻就又整齊地集合了起來。現在,那些筋疲力盡的半死的螞蟻根本就沒有力量再從水中衝上岸來。岸上工人們連續的「土炮」轟擊將它們趕到了水溝入河口,然後它們都流入了河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那些寬廣的向水中傾瀉而下的「蟻瀑」開始變小,最後終於停了下來,似乎那些螞蟻開始意識到如此行動它們無法達到目標。它們急急忙忙地從斜坡上撤退,退到了安全地帶。
儘管這個工事牢不可摧,雷寧根還是不能完全將心放下,誰知道那些螞蟻會不會發動另一種讓人驚訝的攻擊呢?他命令他的人沿著壕溝宿營。同時還明確地安排人員駕著他的那兩輛摩托車沿著溝堤巡邏,並且要不間斷地用車燈和手電筒照著水面。
不像外層壕溝裏面是水,這層壕溝裏面全都是油,而且這些油都是完全靜止的,所以那些被扔進去的東西都靜靜地待在被扔下去的地方。直到花了好幾個小時,那些螞蟻拖下來的東西才成功地覆蓋了很可觀的一部分油麵。不過,最後它們還是準備進行一個直接的攻擊。
那屋子離這個螞蟻入侵點有兩英里的距離。這樣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做準備,準備第二層防禦工事。房子旁邊的三個儲油池有一個已經空了一半了,這些油在第一道防線大戰時就被用掉了。現在,這個池子里剩下的油正在源源不斷地通過一條地下管道湧入那條環繞農場房屋和它外屋的水泥溝道。
毫無疑問,它們應該是「後勤部隊」,它們到這裡是來為其他的螞蟻籌集「糧草」的。這個發現並沒有讓雷寧根感到驚訝。用不著你去跟他解釋螞蟻有多聰明,事實上,有的種類的螞蟻甚至還會將別的蟲子養做「奶牛」、「看家狗」,或者是奴隸。對螞蟻的適應能力、紀律性和它們超凡的組織能力,他非常地了解。
對普通人來說,要說一隻大動物會思考,簡直都是不可思議,更別說蟲子了。但是現在,不管是雷寧根這個歐洲人還是這些土著印第安人的頭腦中都有一種不快的預感,那就是,這些蟲子每一隻都會思考。並且它們都在想:不管有沒有水溝,我們都要吃你們的肉!
所以現在,打開水壩,他們的周圍就有了一大圈水,一大圈以河為基礎的水,它將農場整個包在裡頭,就像是護城河圍住中世紀的城堡一樣。除非螞蟻聰明得能建造木筏船隻,否則它們根本就不可能進入農場,雷寧根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