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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麗茲·博登掄起了斧頭……

第七篇

麗茲·博登掄起了斧頭……

我看見斧頭,明晃晃、亮晶晶的——那把斧頭整個深深插在阿尼塔的頭頂里!
報界不甘寂寞。教會人員挺身而出為麗茲·博登辯護。擅長寫傷感文字的女記者為她搖旗吶喊。正式開庭前的六個月,這起謀殺案鬧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
可是我優柔寡斷,沒有堅持己見。畢竟還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戈德弗雷在搞什麼陰謀詭計。輕舉妄動的結果很可能是人家不認為那老頭有什麼問題,反而覺得阿尼塔在胡思亂想。
剛才我見到一張罩著黑霧的臉的形象,正是這錯覺引起我的共鳴。肯定是這樣。警察也會這樣說的。醫生也會這樣說的。
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早上天很熱。我跑到穀倉去。我感到很累,在草棚里打起了盹。後來我突然醒過來,回到屋裡。發現——他——就躺在這裏。」
當今之世,誰也不能把年輕的女孩關在家裡,成了不折不扣的囚犯;誰也不能要她們不出家門半步,不自由戀愛、不嫁給自己的意中人——萬萬辦不到。可阿尼塔的舅舅偏偏把她緊鎖在家,不允許成全我們的好事。
剎那間,一切變得模糊不清了。我竭力想想。斧頭在哪兒?現在可能在哪兒?
我倆一起到了門廊,手拉手穿過一個個寂靜無聲的「烤爐」,也就是這幢老宅的房間。到處是灰塵,一片荒涼景象。只有廚房還留有最近有人待過的痕迹。阿尼塔說,一大早他們在這裏吃過早餐。
「別再讓我去那個地方吧,」阿尼塔央求道,「我可不願再去他躺著的地方。你去那裡,我到穀倉仔細找找。」
「自然是報警。」我答道。
「房門上鎖了,」我說,「這事蹊蹺。」
姚錦熔譯
當時,這一切看來似乎是不可能的,更糟的是,似乎是想入非非。
「那你母親在哪兒?」丘吉爾太太問。
這意味著什麼?也許說明阿尼塔睡著時,沒有被魔鬼所控制。
只有一些嚴肅的小姑娘,邊跳繩,邊神情莊重地低唱著:
我回到門廊跟阿尼塔一起。
阿尼塔躺在我的懷中抽泣著。我拍著她的肩,視線竭力避開地上那恐怖的血腥場景。
地窖里見不到一件鋒利的工具。
他們不會相信發生的事實——不會相信惡魔會進入人體,使它成為殺人的工具。
阿尼塔變得瘦骨伶仃,臉色憔悴。我知道她的這種變化與魔法無關。要說魔法,那完全是她被禁閉在荒涼的老屋裡造成的惡果。加上吉迪翁·戈德弗雷的那些施虐淫的種種奇談怪論的潛移默化,還有精心策劃的死亡的氣氛,害得她噩夢頻頻。
阿尼塔正站在我身後。
「好生想想,」我輕聲說道,「能想得起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先要到穀倉里去?」
現如今,再也見不到瘦骨嶙峋的怪老頭兒,他們終日沉醉於記過冊(指紀錄應予懲罰或譴責者姓名的冊子。);再也見不到所謂的「巫醫」,鄰居對他們怕得要死,避之唯恐不及。可阿尼塔的舅舅吉迪翁·戈德弗雷偏偏就是這麼一個老頭。
讀到過?不錯,是讀到過!
給我打電話的是阿尼塔,聽了她的電話我才急匆匆地向車子奔過去;聽了她的電話我才飛奔在那條行人斷跡而熱浪滾滾的路上,朝藏在深山裡的那座老宅趕去。
到底有點門了。我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眼神獃滯,那雙眼睛跟地板上那具死屍的眼睛差不多。
它又是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又是在身上撫摸。這東西墨黑,像繩索,纏她的臉孔和身子,她決心掙脫出來;她掙扎著要尖叫起來,好把幽靈和睡意驅散。
也許麗茲·博登的遭遇就是這樣。不錯,那個想象力過於活躍、乖張的老姑娘,也受到了控制;那個乖張的老姑娘在那個炎熱的夏日,在穀倉里熟睡時……
不錯,血跡一直蔓延到沙發前。這些血跡是別處來的,還是從沙發上滴下的?
天意外的熱,沉悶的空氣預示著暴風雨即將到來。
又砍了父親四十一下。https://read.99csw.com
「不行,你不能報警。你不明白?要是你現在就把警察叫來,他們一定認為是我乾的。」
麗茲·博登把那女僕瑪吉·沙利文喚了進來。她原在房裡歇息。麗茲·博登讓她快跑去請鮑溫醫生。他的家離得很近。可他不在家。
我急匆匆衝過門廊,再次進入客廳。
可現在為時已晚。
「客廳還沒有好好找過呢。」我說。
這種事你是可以理解的;這事太惡毒,可又是真實可靠的。
「沒個人影兒。」
「沒有,親愛的。整個事情給搞得亂七八糟。當時我在睡覺——做了個夢——那個惡鬼來了——」
「我不——知道。」
她管它叫「夢淫妖(傳說中趁人在睡夢中與之交合的妖魔。)」。
那女人的身份查清了——她就是麗茲·博登。
是血。鮮血。
它穿過炎熱和寂靜來到我跟前,可我動彈不得。我死死地盯著它臉上那旋轉著的如雲的煙。
濃重腐臭的空氣中瀰漫著焚香時散發出來的淡淡刺鼻味。房間里一件鋒利的工具引起我的注意——旁邊的檯子上一隻白拤杯子附近一把鋒利的銀質長刀。看上去上有些銹跡,呈紅色……可這刀不是兇器,這是確信無疑的。我在找斧頭,可房間里沒有。
我以為只要假以時日,我就可以讓阿尼塔心甘情願和我一起離家出走。
我本該鼓起勇氣親自把她從這種福克納(福克納(1897—1962),美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代表作有《喧囂與騷動》《村子》等。他的許多作品具有鮮明的地方色彩和傳奇式的情調。)式的傳奇劇的氣氛中硬拉死拽出來。要是對此我真的堅信不疑的話,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我早該猜到才是……在她失去知覺時,那個鬼鬼祟祟的惡魔再次得到附住人身的機會。就這麼回事。魔鬼又附到阿尼塔身上了。
這一點可以從房間里的物件明顯看出。裏面有書籍,粉筆在地板上亂畫的圈圈,其中有好幾十個是匆匆被塗抹掉又被沒完沒了地重畫出來。一面牆上用藍色粉筆畫著一些幾何圖形,奇形怪狀。同樣,牆壁和地板上到處滴上蠟燭上掉下的燭油。
她為我接通了公路警察總局。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電話打到那裡去,而不是行政司法長官。整個通話過程中,我自始至終處於迷茫恍惚之中。我手握著斧頭,三言兩語報告了這樁血案。
她回到家裡,過著多年的隱居生活。隨著她的去世,污點早已抹去,但謎團仍然沒有解開。
麗茲曾說過她繼母曾收到一張便條后出門,這事也進行了調查,發現便條一說純屬子虛烏有。
通話的對方提出幾個問題。我沒有回答。
幾天過去了,這些日子里人們無不大汗淋漓,冒著酷暑,手掩嘴巴,嘰嘰喳喳,談興正濃。案發後的第三天,麗茲的朋友瑪麗恩·拉塞爾上她家串門,看見麗茲正在焚燒一件衣服。
「吉姆,可把你盼來了!」
但是沒有發現新的線索。
那裡出事了。一定會出事的,早晚的事。我早就料到了。現在我直怨自己當初沒有堅持去辦那件明智的事。阿尼塔和我幾個星期前就該私奔了。
我打了個寒噤。我明白是那句話深深影響了我。可以想象警察會是什麼反應。准認為她瘋了。對此我完全肯定。可是又鑽出另一個想法。不知怎的,我感到過去也有過此時的這種經歷。記錯了嗎?是不是我在哪裡聽說過?讀到過?
博登太太躺在那兒,腦袋也被敲碎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吉姆?我是指麗茲·博登案件。」
這是惡魔般的控制。古書里,包括那已一命嗚呼男巫的房間里的書,就談到了這種控制。
她感覺到我並不同意她的說法,卻不在意。「吉迪翁舅舅聽說過這類事。知道人睡著的時候幽靈怎麼附到人身上。那麼麗茲·博登睡著的時候,幽靈就不能降臨世間,殺了她父母?我睡著的時候,這種怪物就不能偷偷進了房子,殺了吉迪翁舅舅?」
麗茲·九*九*藏*書博登掄起斧頭,砍了母親四十下。看到自己幹了些啥,又砍了父親四十一下。
「我不跟你進去了。」她喘著氣,說,「他的房間我從未進去過。我害怕。過去他總是一個人反鎖在裏面,深夜裡我聽到他的響動——他在祈禱,不是向上帝……」
「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嗎?周圍有沒有人?」
麗茲·博登掄起斧頭
博登先生躺在沙發上,頭被砍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我搖了搖頭。「我會怎麼回答,你是知道的。」我說,「你也猜得出,警察會怎麼說。報警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兇器。」
我轉身出了房間。
擱在我膝蓋上的斧頭不見了。
所以博登家兩老的病理所當然引起重視並認為病因來自大自然作怪;人們不能不想到最重要的原因是那無所不能的炎熱,以及警察局舉辦的一年一度福爾河的郊遊活動,時間定在八月四日。
我把鎖打開,推開房門,跨進門檻。
〔美國〕羅伯特·勃洛克
我們上來,到了二樓。前面那個卧室翻箱倒櫃找了一通,又到了阿尼塔的小房間,最後到了吉迪翁·戈德弗雷的卧房門口。
可我也在睡。
「吉姆,你為什麼給我講這些?是不是以此暗示,是我——拿起斧頭砍殺自己的舅舅?」
當時我聽到阿尼塔談起舅舅,幾乎信以為真,倒不是相信他有什麼超自然的神通,而是相信他太狡猾了。他是鐵了心,不逼得她發瘋死不罷休。
我渴望涼爽。我把斧頭靠在膝蓋上,只感到手中兇器的刃口冰冰涼。只要這斧頭掌握在我手中,我倆是安全的。這惡魔已經遭受挫折。不管它躲到哪兒,它肯定氣急敗壞,因為它控制不了別人了。
「有人殺了我父親。」當時麗茲·博登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一言不發。顯然,她沒有領會我為什麼提起這個名字。可是此刻我又回想起很久很久前發生的舊事,一個不解之謎。
可丘吉爾太太並不猶豫。她當機立斷,立即快步跑到公共馬房去喊人來幫忙。很快來了一幫鄰居和朋友;警察和醫生也趕了來。聚攏來的人越來越多,現場亂鬨哄的。又是丘吉爾太太徑直跑到樓上那個空房間里。
敞開的窗口裡不見人影,我跑上門廊前的台階,在洞開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這時也聽不到有招呼聲。大廳里黑洞洞的。我顧不上敲門就徑自走了進去,然後轉向客廳方向。
砍了母親四十下,
又砍了父親四十一下。
看到自己幹了些啥,
阿尼塔嘆了口氣。我握住她的手。「好生想想,」我輕聲輕氣地說道,「出事的時候,你肯定在穀倉里?還能想起別的一些事嗎?」
瑪麗恩·拉塞爾記得這件衣服——謀殺案發生的當天麗茲·博登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就說了這句話。我還沒答話,話筒「啪」的一聲掛斷了。我立起身忙向門口奔去,話筒跟著滑到了桌子上。
阿尼塔跟我說起過,說起樓上那個上鎖的房間,老頭待在裏面,成天捧著那些秘而不宣的霉爛書籍,嘟嘟囔囔念誦個不停。她跟我說過,他與農民結下世仇。他當眾誇口,說自己能給牲口施「巫術」,聲稱要讓莊稼受蟲災。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慢,「我倒是想知道,你有過什麼推測沒有?」
酷熱的天邊響起隆隆雷聲。就在我為此冥思苦想時,一道閃電過來,把陰暗的房間照得通亮。
她向我伸出雙臂,我跑過去要把她抱在懷裡。
到底出事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一聲尖叫,翻倒在地。我只能低頭看她,低頭看見她臉上一縷黑雲消散,融入空氣中。
麗茲·博登猶猶豫豫。都怪天太熱了,一時想不起來。「可不是——她不在家。她收到一張條子后就出去給一個病人幫忙去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但已如釋重負。因為阿尼塔還躺在沙發九*九*藏*書上,跟我剛離開時一模一樣。我抹掉眼睛和前額上的冷汗,又仔細看了看地板上的紅色斑點。
我穿過門廊來到客廳對面的小書房。牆上掛著電話機。我摘下話筒,叫接線員為我掛通電話。
現在我知道,一定是魔鬼在阿尼塔熟睡時潛入她體內,指使她殺了吉迪翁·戈德弗雷。
砍了母親四十下,
阿尼塔還跟我說起過她做過的夢。夜裡一個黑色的東西到了她的房間。那東西黑黑的,混混沌沌,尚未成形——是股霧,飄飄忽忽,可又是實實在在,確信無疑。它雖沒有臉孔,但有鼻有眼;沒有喉嚨,卻能發出聲來。它會低聲細語。
車子離開大道,轉了彎,一路上揚起一片塵土。山坡上那座搖搖欲墜的房子歷歷在目,我便快速向房子的複式斜屋頂方向駛去。仲夏的午後驕陽如火,暑氣逼人,很快長廊上方那堵破敗倒塌的三角牆就在眼前。
「我什麼也沒暗示,」我說,「只是這件事與麗茲·博登的事件有著驚人相似之處,觸動了我想起這個故事。」
碰巧另一位鄰居丘吉爾太太路過這裏。麗茲·博登在門口招呼了她。
響亮的丁零零電話鈴聲在我聽來刺耳極了,簡直在折磨人。
也許,吉迪翁·戈德弗雷就是個瘋子;也許是個狡猾的愛耍手腕的傢伙,一心要欺騙自己的外甥女。但是,說到底,無論什麼情況,他信的就是巫術。
「阿尼塔!」我喘著粗氣驚叫起來。用不著細想,我知道一定又出事了。她是在我睡著的時候醒過來的——走過來從我身邊悄悄拿走斧頭。
看到自己幹了些啥,
「你不知道?」
「那你就在這裏等著。」我說。
「不錯,這我想得起。我是去拿些釣魚用的墜子。」
「我這就去拿,」我說。我說罷下了樓。當我把那銹跡斑斑的鑰匙拿回來時,看見阿尼塔站在通向門廊的過道上,哆哆嗦嗦。
阿尼塔有一筆託人代管的財產,而吉迪翁·戈德弗雷是她的法定監護人。他讓她待在那幢正在腐爛成只剩下一個空殼的房子里——這樣好完全任他擺布了。於是他也許很容易想到,用些荒誕不經的故事和難以捉摸的證據去激發她的想象力,就可以使她就範。
我面對房門,眼望地板,看見地毯和外面的過道上七零八落潑濺上濕漉漉的紅色斑點。
我朝下一看。
也許——也許我睡著時,魔鬼也來到我的跟前!
我真傻,怎麼會睡著呢!
她把目光轉了開去。「斧頭?不知道。要是被人殺害的,一定在屍體附近。」
「沒什麼蹊蹺,」阿尼塔表示異議,「他的門一向鎖著。門鑰匙一定在樓下——他的身上。」
搜尋結束了。可不是,我找到了兇器。兇器就緊緊攥在她手中——那把沾著血跡的斧頭!
我給阿尼塔講的就是這麼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你也會讀到,因為凡是涉及犯罪的書無不收錄這個故事。
「衣服上沾滿了油漆。」麗茲·博登解釋說。
炎熱——寂靜——還有地上那齜牙咧嘴的屍體。我轉過身子,背靠在壁爐上。無意間從鏡子上看到自己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不多久,麗茲·博登從穀倉出來,到了客廳,發現父親並沒在睡。
方向盤猛地一轉,車子從穀倉和旁邊的建築物旁賓士而過,急匆匆停了下來。
然後我帶著斧頭去投案自首。僥倖是毫無意義的。我仍然相信阿尼塔,但信的不是那東西——那黑色的霧氣,是它像股煙旋轉向上,控制一個活人的大腦,驅使它產生謀殺的慾望。
「快來戈德弗雷家,」我說,「這兒發生了命案。」
「看得出來,他是被人殺了的,」我說,「只有斧頭才會把人砍成這副模樣。可——那玩意兒在哪?」
這時候驗屍官杜倫醫生已來了,訊問早已開始。警察局局長和手下幾名警員親臨現場,確認沒有搶劫的跡象。他們開始盤問麗茲。
可我相信。我親眼所見,在阿尼塔手握斧頭竭力溜到我身後時,她臉上的魔鬼盯著我。我親眼所見那股https://read.99csw.com黑煙,那是魔鬼渴求血淋淋死亡的咒語。
「要麼到穀倉看看。」她提醒道。
「聽我說吧,」我道,「這會兒你不是阿尼塔·魯米斯,你是——麗茲·博登!」
阿尼塔遠遠立在房間的另一頭,等候著。她那火紅的頭髮零亂地披落在肩上,臉無人色——不過分明平安無事。她一見到我,兩眼閃閃發亮。
檢察官無法作出令人滿意的回答。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日,經過一小時審議,由與麗茲·博登地位相同的人組成的陪審團宣判她無罪。
聽我這麼一問,她回過神來。她挺直了身子,從我懷中掙脫出來,走開去,輕輕抹了抹眼睛,接著急匆匆低聲說:
啊,太瘋狂了。炎熱肯定是罪魁禍首。阿尼塔中了暑才去殺自己的舅舅。因為中了暑,她才說得出有關夢淫妖的胡言亂語,才做那種噩夢。因為中暑,剛才她才身不由己,在鏡子前,要對我下毒手。
與此同時,偵查人員也忙碌起來。他們在地窖里找到了一把斷了柄的斧頭。斧頭剛洗過,再在上面抹了些灰。水和灰把血跡掩蓋了……接著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使人們既驚愕,又棘手,其間炎熱也起著微妙的作用。警察當場沒有採取正式的行動,便撤離了。整個案件被擱置下來,等待審訊。安德魯·傑克遜·博登畢竟是位富有的公民,他的女兒也是位傑出而受人尊敬的婦女,所以誰也不想等閑視之。
我先後在椅子後面和沙發下看了看,什麼也沒找到。客廳里很熱,又熱又靜。我的頭髮暈了。
我領她坐到沙發上,我坐在她身旁。她沒有看我。我也沒有看她。兩個人都沒有看地上的死屍。房間里充滿死亡的氣息,周圍的東西在騰騰暑氣中閃閃發亮。我就是在這種氛圍中給她講麗茲·博登的故事……(麗茲·博登(1860—1927),是一八九二年轟動美國的殺害生父和後母的女嫌疑犯。)那是一八九二年八月初。馬薩諸塞州的福爾河在滾滾熱浪中喘著粗氣。
麗茲·博登說自己在穀倉里,吃著梨,正在尋釣魚用的墜子——儘管天很熱。她後來打起了盹,突然被一聲含糊不清的哼哼聲驚醒過來,便回到房子里想看個究竟。結果發現父親被人砍死了。她知道的就這些……這時候,人們又聯想到她懷疑有人投毒的事來,意義重大。一位藥店老闆說,幾天前,他的店裡確實來過一名婦女,想搞點氫氰酸——她說是用來滅殺皮毛大衣上的蛀蟲。她遭到拒絕,店主告訴她,必須持有醫生處方。
「我當然救你,」我低聲說,「那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釣魚用的墜子?在穀倉里?」
八月四日這一天,氣溫不見降低,但是到了十一點鐘郊遊正達到高潮——就在這個時候,安德魯·傑克遜·博登離開坐落在鬧市區的辦公室,回家躺在沙發上小憩。正是中午酷熱難當之時,他睡得很不安穩,時睡時醒。
「吉姆——你要上哪兒去?」
突然,我看見背後站著一個東西。像一團雲——一團黑雲。但又不是雲。它有臉。臉上罩著飄飄忽忽的黑煙,成了它的面具。面具瞟著我看,步步逼近。
接著我聽到什麼東西發出沙沙聲,我回過頭去。
「還有別的地方嗎?」我問,「還有別的房間嗎?」
據我所知,這些都是傳說而已。可阿尼塔卻認為確有其物。
審訊不得不進行了,免不了作出判決。麗茲·博登被批捕,正式被指控犯了殺人罪。
我靠著牆,腦海里浮現出這兩行詩。
八月二日這天,博登先生和夫人害病的時候,只有女僕和麗茲·博登在跟前。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是麗茲,她跟自己的朋友瑪麗恩·拉塞爾說,她相信家裡的牛奶里被人投了毒。
就在我向房間的那一頭跑去的時候,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警察……醫生……麗茲·博登……暑熱……涼爽的斧頭……砍了四十下……第一聲隆隆雷聲驚醒了我。有一會兒,還以為警察已經來了。後來才知道是炎熱的暴風雨要來了。我眨了眨眼睛,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九九藏書,結果發現少了樣東西。
不久,半小時后警察就能趕到現場,我們還有什麼要告訴他們的呢?
整個上午,我一直坐在辦公室里,不停地凝視著通往山岡的那條塵土飛揚的路。閃爍不定的陽光照得我的眼睛隱隱作痛,視線模糊,所以在我的眼中那路是彎彎曲曲的。來搗亂的並非單是我的眼睛這一器官,我的腦子也受到酷熱和沉寂的荼毒,老覺得不自在,變得坐立不安,焦躁異常,某種模模糊糊的預感攪得我心煩意亂。
我把阿尼塔抱上沙發。她一動不動。我不打算弄醒她。
都說恐怖事件往往發生在子夜,源自夢中的低聲細語。可我遇到的恐怖事件卻在正午,由一陣尋常乏味的丁零零的電話鈴聲引起的。
麗茲·博登掄起斧頭
但是當時天氣熱不可當,誰也不願為此而自尋煩惱、勞精費神。再說,大家對麗茲的說法並不當回事。她是家裡第二個女兒,已三十二歲了,一身皮包骨頭,並不討人喜歡,左鄰右舍對她褒貶不一。都說她是「有教養的」,「高雅的」——她遊歷過歐洲;按時去教堂做禮拜;在一個佈道區的一個班級里執教,是基督教婦女戒酒聯合會和類似組織的成員,因工作出色而聞名遐邇。但也有鄉親認為她脾氣急躁,甚至偏執。說她有「古怪念頭」。
阿尼塔還給這個黑東西取了個名字。
到處找遍,什麼斧頭也找不到一把。我們大著膽再到地窖去找找。我幾乎可以打保票,地窖里准能找到點什麼。阿尼塔沒有臨陣退縮。我們下了黑咕隆咚的樓梯井。
「救救我,」她反反覆復喃喃道,「救救我!」
在古代有關巫術的著作中提到過夢淫妖——都是些趁著夜色來蠱惑婦女的妖魔。其中有魔鬼撒旦的密使,有駕馭噩夢的好色幽靈。
我的腳下躺著吉迪翁·戈德弗雷的屍體——腦袋開花,血肉模糊,滿是腦漿。
現如今,已難得一見坐落在荒涼偏僻山坡上、充滿傳奇色彩的房子。可阿尼塔就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酷熱的陽光烤灼著福爾河畔德高望重的精英人物安德魯·傑克遜·博登的房子。這位老人和他的續弦艾貝·博登夫人一起住在這裏。她成了艾瑪和麗茲·博登兩位姑娘的後母。不多的家務由女僕布里奇特·瑪吉·沙利文操持。還有位先生客居在此,他就是約翰·維·莫爾,這時候出門拜客,不在家裡。博登的大女兒艾瑪也不在家。
又一道閃電,電光下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吉姆——快過來救救我!」
在昏暗的房間中,她那雙獃滯的眼睛里射出了光芒。「會不會是同一回事?」她低聲地問,「你是知道的,我給你說我做夢的事。講過夢淫妖。麗茲·博登是不是也做過這些夢?是不是也有個怪物出現在她睡著時的大腦中,這怪物拿起斧頭殺了……」
我手心的汗珠滴滴答答從話筒里滲落下來。貼在耳邊的話筒暖烘烘的,鉛一樣重。但我聽到的聲音卻是冷颼颼的,因恐懼而結成冰了。連話語也凍結成塊了。
你說,這不是純粹的傳奇鬧劇嗎?每每想起這檔子事,就覺得荒唐可笑。可與阿尼塔一起的時候,我卻笑不出來。
地板上沒有,哪裡也找不到。斧頭又失蹤了!
一位有新英格蘭血統的老姑娘為什麼用斧頭砍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然後無所畏懼地「發現」那兩具屍體,而且還報了警?
她聽著,沒有插嘴。但是每當我列舉某些格外意味深長的相似之處時,都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炎熱天……穀倉……釣魚墜子……突然睡去,突然醒來……回到房子里……發現屍體……掄起斧頭……等我講完了她才開口說話。
在進行審訊的十三天里,除了不厭其煩地反覆敘述這一令人費解的奇案外,沒有具有轟動效應的新發現。
我倆在樓梯腳下分了手。她出了側門,我又回到客廳。
我只好點頭同意。「說的也是。你剛才的話人家是不會相信的,是不是,阿尼塔?只要我們找到兇器,有了指印、腳印什麼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