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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碗底的果子

第八篇

碗底的果子

他舉起手在眼前翻過來,翻過去。
人們在閣樓里找到他時,他正在擦拭那些破箱子、破鏡框、破椅子、破車子、破玩具、破樂器,還有花瓶、餐具、搖搖馬和粘滿塵埃的內戰時期硬幣。警官提著槍走到他身後時,他剛好全部擦完。
所有的東西都亮光閃爍,燦爛輝煌!
在第85個抽屜的最底層,他找到了手套。
艾克頓禁不住抽泣起來。他將那瓷器朝牆上猛摔過去,瓷器飛濺,散落,撒滿一地。
在做更多的事情之前,在擦拭其他地方之前,他必須戴上手套,否則一邊擦拭一邊又會留下新的痕迹。
「我沒時間,」艾克頓說,「我要見莉莉——」
在閣樓里。
〔美國〕雷·布雷德伯里
「你還有你的錢你的傢具都是他媽的混蛋!」
他盯著自己的手和糊牆紙,又扭頭看看另一間屋子。「我得到那間屋去,把重要的地方都擦一遍。」他對自己說,可是手卻不敢松下來,好像整個人兒都貼到了牆上。他的臉孔變得陰沉起來。
「是的,該死,絕對!」
「擦掉那該死的印記,嗯,艾克頓?」
布料上也能留住指紋。
他摸了書和書房裡的桌子,還摸了勃良地葡萄酒酒瓶和酒杯。
在飯廳里,他走到一張桌子前。
是啊,這景象挺美,赫克斯黎完全變了個模樣。死亡使他變得更加瀟洒。你現在跟他說什麼都可以,他保證會聽。
一雙手套。
他感興趣的不是這雙手,也不是手指。在經歷了一場搏鬥之後,他唯一感興趣的是自己手指的指尖。
艾克頓靠近餐桌,那套餐具仍舊放在那兒,他再次聽見了赫克斯黎的聲音,記起了所有的場面。
門鈴忽然丁零作響。
整座房子光明燦爛。花瓶像星辰一樣放光。椅子熠熠閃亮。所有的銅器都發出耀眼的光輝。地板亮堂,扶梯明燦。
用手指頭摁響了赫克斯黎家的門鈴。赫克斯黎出來開門。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艾克頓大氣不敢出。他憋得難受,渾身輕飄飄的,腦袋轟隆作響,彷彿冰涼的巨浪在嘩嘩撞擊礁岩。
「好吧,天哪!」
「我不是來看書的,我——」
他取下一隻手套,哆哆嗦嗦地舉起一隻手,對著明亮的燈光。
是的,他拿了,端了,摸了。
他一言不發地開始搓擦牆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踮起腳尖,彎下身子。
「啊!」赫克斯黎大驚,「是你,艾克頓?」
他把手塞進衣兜,走到客廳里的傘架和帽架前,找到了赫克斯黎的大衣。他伸手去掏大衣的口袋。
就是用這幾隻手指,他抹掉了赫克斯黎眼裡的最後一線光亮,將麻木和冰冷裝進他的眼窩。粉色敏感的嘴唇張開著,露出裏面的犬齒,黃牙和鍍金的假牙。鼻子一度也是粉色的,現在則傷痕纍纍,像耳朵一樣蒼白。赫克斯黎的雙手攤在地上,像是在向上蒼發出呼籲。
他脫下外衣,扔在椅子上。
現在怎麼辦?時鐘在午夜時分滴答作響。本能催迫他往門口走,跑,狂奔read.99csw.com,逃竄,再也別回來,爬火車,攔汽車,或者步行,離開這鬼地方遠遠的!
「你敢嗎?」
沒有手套。
「哎喲!」赫克斯黎叫喊著躲開他的拳頭。搏鬥中他推了艾克頓一把,艾克頓摔倒在地,爬起來,扶住牆,又朝赫克斯黎撲過去。他掐住赫克斯黎,直到他斷氣。
「絕對?」
「是啊,我在這兒。」艾克頓低語,趴在地板上,感到自己愚蠢極了。「是啊。」
「太荒唐了,哦,我的上帝,太荒唐了!」
「來點吧。真不敢相信莉莉走了,她——」
他又從眼角瞟見了幾縷蜘蛛網。他一轉過背,那些小蜘蛛就從木板縫裡鑽出來,結上幾根飄飄忽忽的細絲,不是在他左邊那面已經擦拭過的牆上,而是另外三面還未及碰過的牆。每當他盯住那些小蜘蛛,它們就縮回木板縫裡,而他一轉過身,它們又出來織網。「這幾面牆沒事,」他幾乎喊出聲來,「我沒摸過!」
有人使勁敲門。
「這就好了。」他自言自語,又回到屍體旁。
「傢具挺好,艾克頓。好好做客吧,摸摸它。」
他用手絹兒擦拭了座椅。忽然他想到了屍體——還沒有擦過它呢。他走到它跟前,這兒翻一翻,那兒翻一翻,將表面擦了個遍,甚至連鞋也沒放過。什麼都沒放過。
「混蛋!」那聲音罵罵咧咧的,漸漸低了下去。腳步聲遠去了。「混蛋……」
他拿起亞麻桌布,擦擦乾淨,又去擦座椅、桌子、門把、窗玻璃、窗檯、窗帘和地板,然後氣喘吁吁地來到廚房,脫掉汗衫,整整手套,又去擦拭那些銀光閃閃的鋁製品……「我領你看看我的住宅,艾克頓,」赫克斯黎說,「走啊……」
他瞧瞧壁爐上的鍾。一個小時過去了,現在是1點05分。
艾克頓摸了書房的門。
他張開嘴,舌頭舔舔雙唇。他看看吊燈,看看其他地方;又看看吊燈,看看赫克斯黎的屍身;然後目光再回到綴著長長的七色玻璃珠的水晶吊燈上來。
威廉·艾克頓站了起來。壁爐上的鍾在午夜時分滴答作響。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看看周圍的巨大房間,又看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威廉·艾克頓的手指摸過打字機的鍵盤,做過愛,煎過早餐吃的火腿和雞蛋,而現在由於這十隻同樣的手指,他卻成了殺人犯。
「不!」赫克斯黎喊道。
可是他剛跪到屍體邊上,下巴又不安地抽|動起來,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張桌子前面。
他看看對方的咽喉,又看看光亮的地板。他慢慢彎下腰,用手帕輕抹了幾下地板,之後皺了皺眉頭,細擦起來。先擦屍體的頭部附近,繼而是胳膊周圍,後來索性把屍體四周都抹了一遍。先抹了屍體四周一碼的地方,然後是兩碼的地方,再接著是三碼,再接著——他停住了。
這是一雙普普通通的手。不肥,不瘦,不長,不短;汗毛不多,也不少;指甲未修,但不臟;不軟,不硬,不粗糙,也不光滑;不是殺人的手,但也並非無辜。他似乎越看越有意思。
「肯九九藏書定?」
他好不容易把它們套到手上,很驕傲地彎彎指關節,彈彈手指頭。手套是灰色的,又厚又軟,非常結賣。現在他可以隨心所欲東摸西碰,而不用擔心留下任何痕迹。他對著卧室的大鏡子用拇指按了按鼻子,又露出自己的牙。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叫喊著一下子撲向抽屜。
赫克斯黎倒在地板上,有意的!哦,多麼狡猾的一個人!赫克斯黎倒在硬木地板上,艾克頓隨即也撲倒在地。他倆在地板上翻滾扭打,留下一個又一個數不清的瘋狂指紋!赫克斯黎逃開了幾步遠,但艾克頓迅速撲了過去,一下掐住對方的脖子,直到把他那條命像擠牙膏似地擠盡為止。
他取出並擦拭了碗底的那隻蠟果。
「對!」
在擦鞋的時候,他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絲不安,接著馬上站起來走到那張桌子前。
「肯定?」
可是他馬上就跪了下去。每一片,每一塊,都必須找到。笨蛋,笨蛋,笨蛋!他搖頭痛罵自己,眼睛睜開,閉上,又睜開,閉上,在桌子下面傴僂著身子。每一塊都必須找到,白痴!一塊也不能留下。笨蛋,笨蛋!他慌忙收拾。收齊了嗎?他看著擺在桌子面上的碎片,又到桌子下、椅子下和柜子下面尋找,靠著火柴光找到了一片,然後一片片開始擦拭,好像它們全是鑽石。他將這些碎片整整齊齊放在擦得鋥亮的桌面上。
「看哪,你這白痴!看看你的渦紋是怎麼轉的?看啊?」
擦畫框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環顧了整座屋子:客廳里的大鏡子,雕花的門,還有精緻的傢具。一個小時前他與赫克斯黎談話的情景歷歷在目。
摸摸。拿著。拿起來!
他叫了起來。
「嗯——不會。」
他來到赫克斯黎先前在旁邊坐過的寫字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他要找的一件東西。那是一隻放大鏡,赫克斯黎有時藉助它看書。他看著放大鏡,很彆扭地湊近牆壁。
「滾!」艾克頓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吼道,但沒敢吭聲,緊緊貼住牆壁。
「喂,你在那兒!」一個酒鬼大叫,「我看見你在那兒,赫克斯黎!開門,該死!我是比利,老夥計,醉得像貓頭鷹一樣,赫克斯黎,老夥計,一起來醉一醉,來兩隻醉貓頭鷹怎麼樣?」
自己怎麼就忘了擦拭這間屋子的那第四面牆呢。在他出去的當兒,小蜘蛛們從未及時擦洗的第四面牆蹦到已經擦過的另外幾面牆上,又把那幾面牆給弄髒!他驚叫著,看見天花板上,枝形吊燈上,角落裡,地板上,成千上萬根細絲在風中飄動!很細,很細的蛛絲,比指紋還要細!
「兩點。」他嘟噥一句,擦完一面牆壁后看了一眼鍾。
威廉·艾克頓看著自己的手指頭。
艾克頓擦著刀叉和銀匙,又取下牆上掛著的金屬飾物,還有瓷盤……「這是格特魯德和奧托·納茲勒製作的漂亮瓷器,艾克頓。你熟悉他們的作品嗎?」
他跪在赫克斯黎的屍體旁,從赫克斯黎的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赫克斯黎https://read•99csw•com的咽喉。他輕輕地按揉咽喉,又用勁擦了他的臉和脖子,然後站立起來。
「端起葡萄酒,艾克頓,嗯?葡萄酒瓶,嗯?用手端著,嗯?我累壞了,明白嗎?」
「我敢肯定沒摸過裏面。」他說。
「這是第一版的,艾克頓,瞧這裝幀,你摸摸看。」
牆。
他仰著頭,注視良久。
「你坐的那把椅子,艾克頓,是路易十四時代的古董。摸摸看。」赫克斯黎說。
「我不是來談傢具的,赫克斯黎!我來找莉莉。」
「我敢肯定沒碰過它。」他說。
「拿起來看看。翻過來。瞧這碗多薄啊,在轉盤上用手工做的,像雞蛋殼一樣薄,真不可思議。釉色多妙,摸摸,拿著,我不會介意。」
「赫克斯黎,你在那兒,我聽見你呼吸啦!」酒鬼大聲嚷嚷。
「是很漂亮。」
「擦掉吧,不管怎麼樣,為什麼不呢?」
他氣呼呼地轉過身來。「好吧,好吧,再查一遍。」
3點啦!每個地方都響起時鐘的滴答聲。樓下有12間屋子,樓上有8間。他計算了需要擦拭的面積和所需的時間。100把椅子,6張沙發,27張桌子和6架收音機。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他將傢具從牆邊搬開,一邊哭著一邊去擦那幾十年的積塵,又順著欄杆往上擦啊,抹啊,刷啊,磨啊,因為哪怕只要留下一個印記,它就會變成幾百個乃至幾千個——一切又得從頭開始,而現在已經將近4點——他感到胳膊酸痛,眼睛紅腫,兩腿發軟,腦袋沉甸甸的,只是擦啊,擦啊,從卧室到卧室,從廁所到廁所……人們在那天早晨6點半找到了他。
「好啦!」
「那好吧!」他戴上手套,氣呼呼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抹著牆壁,跪下去,爬起來,罵罵咧咧,汗流浹背,臉孔越來越紅。
壁爐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
此時他抓著手帕,蹲在赫克斯黎冰涼的屍體旁,一動不動地瞧著屋子、牆壁和身旁的傢具,為自己忽然意識到的一切而目瞪口呆。他閉上眼,垂下頭,雙手絞著手帕,用牙咬著嘴唇。
來到另一面牆跟前。
他發瘋似的猛擦地板。他把屍體翻了個身,一邊擦一邊叫,又走過去擦碗底的那枚蠟果。他把椅子放到水晶吊燈的下面,站上去擦每一隻水晶燈,使勁搖晃著直到它發出叮叮的聲音。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抓住門把,又站到另一隻椅子上,去擦更高的牆壁,之後跑進廚房,抓出一把掃帚,去掃天花板上的蛛網,然後又去擦碗底的果子,擦屍體、門把、銀器和大廳的扶梯欄杆,順著欄杆一直擦到樓上。
戴上手套后,威廉·艾克頓重又回到先前那間屋子,跪在地板上,開始完成一寸一寸擦拭的艱巨任務。一寸一寸,一寸一寸,他擦啊,擦啊,直到地面幾乎映出自己那張因緊張而大汗淋漓的臉。接著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從桌腿開始擦起,然後是桌身、抽屜和桌面。他又走到一隻盛著蠟果的銀碗面前,擦亮了鏤花的碗邊,輕輕拿出蠟果擦凈,然後把果子放回未擦過的碗底。
「喝九-九-藏-書嗎?」
他若有所思地緩緩將它們翻轉過來;感覺到它們像羽毛一樣輕。為什麼這樣盯著它們?他自問。難道就因為它們成功地掐死了一個人,就值得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查看。
艾克頓轉過身。爭吵和搏鬥的場面漸漸模糊。他不再去想它們,而是環顧四面的牆。
「瞧這兒這個,」他說,「細長尖細,是女人的,我敢打賭。」
這個計劃多麼邪惡。
他擦完一面牆,然後……
他走到那隻碗面前,取出蠟果,擦擦碗底,然後把蠟果放回原位,又去擦畫框。
他走過去,什麼也沒找著。噢,這兒,小小一塊,就在這兒。他把它擦掉,儘管它並不是指紋。做完這件事後,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摸著牆,開始上下左右一寸一寸地查找。「沒有,」他自言自語,腦袋上上下下地移動。「這樣太過分了。」他說。有多少平方米?「我可不想這麼認真。」儘管這麼說,他那戴著手套的手指還是有節奏地在牆上摸索。
再翻抽屜!要冷靜,要細心,要沉得住氣,他告誡自己。
指紋。
「我什麼也沒看到,」他安慰自己,「去隔壁房間看看!我得不慌不忙才行。讓我想想——我和他在客廳里待過,還有書房和這間房,還有飯廳和廚房。」
「廢話,瞧這隻銀的,做工多麼精巧。」
「幾點啦?」
手指在身體兩側禁不住活動起來。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雕塑家,可是現在,看看橫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的那具屍身,他意識到自己用某種雕塑手法重塑了那個叫唐納·赫克斯黎的男人,改變了他的軀殼和外觀。
「你以為我真會告訴你嗎?別站在那兒,你這白痴。如果想談正經事,進來吧。從那個門進來,那兒,到書房裡來。」
「敢。」
「但這不是我的指紋!」他放聲大笑,「我可沒碰過那兒!我敢肯定沒碰過!是個傭人,廚子,或者哪個小妞!」
是有一塊,真的。
「別再來這一套了!」他哼哼著把它給擦掉了。
他正看著,蛛絲飄上了畫框,飄上了盛蠟果的碗,飄上了屍體,飄上了地板……紙刀、抽屜、桌面都留下了痕迹,到處都留下了痕迹。
「看這毫無用處!」
「太荒唐了!」他說。
「我給你看一套格里戈利餐具,艾克頓,」赫克斯黎說。噢,那個懶洋洋的聲音!
他從眼角瞟到一面牆上有什麼東西。
「唉,別裝蒜了,你並不喜歡她。她不愛你,你知道。她說過明天跟我一塊兒去墨西哥城。」
他擦拭了畫框。
「這個,這邊這個,」艾克頓自嘲似的笑起來,「是個胖男人的指紋。」
可是得確保萬無一失啊,他暗暗自語。
可是他身後的牆上確實有塊印記。
「不會錯?」
他又把手塞進衣兜,走上樓,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他已經因為沒戴手套而犯了一個大錯誤(當然,他並沒想到要殺人,有可能預感到這個行為的潛意識也未提醒他應該戴上手套),現在他得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他也許應該抓緊時間才對,隨時都會有人來找赫克斯黎,甚至這時都可能。有九*九*藏*書錢人常常進進出出,喝酒,談笑,招呼也不打就可以撞進來。到早上6點鐘,赫克斯黎的哥兒們就會來叩門,要帶他去機場還有墨西哥城……艾克頓慌裡慌張奔下樓翻抽屜,把手帕當做吸墨紙。他翻弄了6個房間的七八十個抽屜,丟下它們耷拉著舌頭不管,又去翻另一個。除非找到手套,否則他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法做。他要拿著手絹搜遍整座房子,擦凈每一個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但又可能碰到這裏或那裡的牆壁,遺下事關自己命運的細微痕迹。哪怕留下一個指紋,他就會沒命。
艾克頓佇立良久,感受自己的心在體內怦怦亂跳。等到睜開眼睛,看見面前那塊嶄新的牆壁,方才敢說出話來。「真傻,」他說,「這面牆沒有指紋,我沒碰過。得快,得快,沒時間了,再過幾小時那些蠢傢伙們就要闖進來了!」他轉過身。
他望著枝形吊燈。
「勃良地葡萄酒,艾克頓,去酒櫃那兒拿吧。」
走出房子時,艾克頓又用他的手絹兒順手擦了擦前門的門把,然後凱旋般地把門「砰」地一關!
「赫克斯黎!」威廉·艾克頓盯住那具屍體,「你想到過我會殺死你嗎?你潛意識裡想到過嗎,就像我潛意識裡想到過那樣?你潛意識裡想到過讓我在門把、書籍、碗碟和桌椅上都留下痕迹嗎?你有那麼狡猾那麼精明嗎?」
他拖來一把椅子,擱在吊燈下面,踩上一隻腳,把吊燈取下來,然後哈哈笑著惡狠狠地一腳把椅子踢到房間的角落裡。接著他不顧尚有一面牆還未擦過,跑出了房間。
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他已無力挽回。有人聽見了嗎?他側耳諦聽。外邊,街上如往常一般響著深夜的汽車聲。沒有敲門聲,沒有撬門聲,沒有誰想進來。謀殺,或者說把人由熱變冷的藝術加工過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悄悄完成了。
他環視屋內的所有房門。今天晚上摸過哪扇門呢?他記不得了。那就把所有的門都擦上一遍。他先擦門把,擦得雪亮,之後將門自上而下抹了一遍,沒漏過一處地方。抹完后他來到傢具前,開始擦座椅的扶手。
「我妻子在哪兒,赫克斯黎?」
「真傻。」他暗叫。
他擦過了所有的器皿、銀餐具和碗碟,這時他已不清楚自己到底摸過什麼或者沒摸過什麼。赫克斯黎和他在廚房呆過,赫克斯黎故意誇讚自己的廚房擺設,想藉此掩飾自己對這位潛在兇手的恐懼,或者企圖在一旦需要的時候離菜刀近些。他倆隨意閑聊著,摸摸這兒,摸摸那兒——已經記不得摸過什麼東西或者摸過多少東西——他完成了在廚房裡的擦拭任務后,穿過大廳走進赫克斯黎躺倒的地方。
「對,得確保萬無一失。」他重複道。
擦過桌子后,他看到了懸在桌子上方的一隻畫框。
指紋到處都有。到處都有!
艾克頓全身僵硬,看看門,又看看鍾;看看門,再看看鍾。
「多漂亮的瓷器,艾克頓。拿起來——摸摸。」
沈東子譯
牆上布滿了指紋。